许宣吓了一跳,一捂嘴,后悔不迭地叹道:“傻了傻了!早知不告诉这老妖怪,等他吃了后再说不迟。”

  玄龟老祖生性多疑,被程仲甫这么一截口,不由信了几分,忖道:“他奶奶的,难道这小兔崽子说的竟是真的?童言无欺,瞧他乳臭未干,又能想得出什么骗人的花招?”

  口中却哈哈怪笑道:“小兔崽子想诓我?老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提起那少女,就要往锅中丢去。

  程仲甫心中一紧,两个大汉失声惊呼,怒喝道:“住手!”

  惟有许宣趴在大汉肩上,笑嘻嘻不说话,目光又是热切又是兴奋地盯着老妖,似乎盼着他快些煮食少女。

  玄龟老祖哈哈一笑,倏地顿住。眼光一转,见那少女肌肤柔嫩,白里透红,毫无病态,心下狐疑更甚:“是了,这臭丫头多半得了绝症,否则过了这大半晌,那姓葛的老牛鼻子又怎会狠心不来相救?奶奶的,差点上了他的恶当!”

  恼羞激愤,越想越怒,突然心中一动,哈哈笑道:“既然如此,这小丫头不要也罢。”蓦地挥臂甩手,将少女高高抛起,往山崖下丢落。

  程仲甫见他怔然不语,脸色忽白忽青,咬牙切齿,已知不妙,叫道:“慢着!”飞身掠起,闪电似的横空踏步,朝那少女疾扑而去。

  玄龟老祖狞笑道:“你奶奶的,果然是骗老子!想抢这丫头?滚你奶奶的蛋!”手指一勾,当空闪起一道淡淡的红光,那黄衣少女突然当空反弹回缩,瞬间摔回到他的脚下。

  “东海泪蛛丝!”程仲甫失声道,脚尖一钩,御风回身,轻飘飘地落在树梢。

  玄龟老祖手指间缠绕着淡不可辨的红丝,赫然是东海奇物泪蛛丝。

  泪蛛凶狡剧毒,长近三丈,周身黑毛,蛰伏海底深处,以蛛泪凝丝织网,猎杀过往鱼群。蛛丝强韧黏粘,猎物一旦附住,绝难摆脱,再被泪蛛的毒牙轻轻一咬,即便是凶狂的鲨鱼,也立即乖乖受死。

  玄龟老祖五指飞弹,红光闪烁,将黄衣少女旋身飞转,捆得结结实实,悬在树上;转身斜睨程仲甫,怪笑道:“正主儿没来,倒来了你们这些个小鬼。嘿嘿,正好,这臭丫头老祖舍不得吃,先拿你们填填肚子。”话音未落,阴风忽起,身形电闪,鬼魅似的朝许宣扑去。

  程仲甫喝道:“铁九、王六,护住公子爷!”抄身斜冲,“呛!”的一声脆响,一道碧光破鞘飞舞,闪电似的朝老妖背心飞刺而去。翠光流丽,气浪激旋。

  玄龟老祖头也不回,哈哈笑道:“这就是半尺青铁太玄剑吗?闻名不如见面!”大袖挥卷,一道黑光蓬然吞吐,“轰”地撞在剑光之上。

  光芒刺目,气浪四射。

  太玄剑“叮”地一声,龙吟不绝,冲天飞起。

  程仲甫闷哼一声,脸色苍白,气血不畅,险些从树梢摔落。又惊又怒,想不到这老妖真气之强,竟远在自己预估之上!

  “过来罢!”玄龟老祖怪笑声中,枯干的手爪虚空抓探。“吃”地一声,狂风陡起,气浪涡旋。

  许宣“哎呀”惊叫,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朝老妖掌心吸去,急忙抓紧铁九肩头。三人头发、衣裳轰然鼓舞,跌跌撞撞,险些离地冲起。

  “咻!”上方碧光电舞,太玄剑怒射而至。

  程仲甫御风追来,嘴唇翕张,手舞剑诀,短剑随着他指诀变化,不断迤俪飞舞,蛟龙似的朝玄龟老祖汹汹猛攻。

  老妖怪啸一声,魅影飞闪,大袖鼓卷,将太玄剑接连震飞,左手涡旋气流稍稍减弱。

  许宣被那狂风吸得睁不开眼,口中却犹自断断续续地笑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容东海老乌龟兮太猖狂!”

  老妖狞笑道:“小兔崽子,死到临头还敢油嘴猾舌!”右袖忽然飞卷横扫,黑光喷吐。

  “公子爷小心!”蓝衣大汉王六抢身挡在铁九身前,还来不及抽舞铁扁担,“嘭”地一声,双臂应声折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撞飞到十丈外的松树上,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不再动弹。

  许宣惊叫道:“老六……”

  话音未落,老妖狞笑道:“别急,你们很快就可以相会了!”掌心一收,万千道弧形气浪离心飞旋,阴风狂舞,四周绿树倾摇。

  只听“噼啦啦”一阵脆响,万千松枝、树叶断裂飞舞,涡流绿浪似的冲向老妖袖摆。

  铁九面色紫红,头发乱舞,苦苦强撑,脚下却不听使唤地急速前滑。许宣“啊”地一声,再也支持不住,蓦地翻身飞跌,越过铁九头顶。

  铁九心下大骇,大吼一声:“程真人,接住公子爷!”奋起全身之力,猛地将许宣双腿抓住,反身高高抛起。自己却因此失去平衡,陡然横空后飞,“呼”地撞到老妖掌心。

  “嘭!”铁九惨叫一声,强壮的身躯陡然干瘪,仿佛被瞬间吸干。鲜血喷射,心脏破体冲出,被老妖的五指“格嚓”一声捏得粉碎。

  “老九!”许宣惊怒骇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顷刻之间,与他亲如家人的两个伙计便被这东海妖魔接连残杀!

  程仲甫喝道:“宣儿,快走!在中午休息的山洞等我……”左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托,稳稳地送落到九丈开外。旋身抄足,驭剑朝老妖冲去。

  玄龟老祖狞笑道:“小兔崽子,留下和臭丫头做伴吧!”手指飞弹,隔空御气。

  黄衣少女身上的泪蛛丝登时“嗖”地飞出一根,抛扬横卷,紧紧将许宣缠住。他还来不及动弹,已被那蛛丝陡然卷起,回收高悬,和那少女绑缚在一处。

  程仲甫又惊又怒,喝道:“老妖怪,他不过黄毛儿郎,为难他作甚!也不怕传到江湖,令天下耻笑吗?”

  玄龟老祖哈哈笑道:“牛鼻子这话说得好奇怪,老祖臭名昭着,还要什么名声?再说,只要将你们杀个精光,天下人又何从知晓?”双袖鼓舞,黑光气刀凌厉卷扫,顿时将程仲甫压得透不过气来。

  程仲甫怒道:“老妖怪,我和你无冤无仇,不过带着外甥前来求医。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一再苦苦相逼?”

  他脸上碧光笼罩,须眉皆绿,真气滔滔奔涌,剑芒锐气亦越来越盛。每次交手,都激撞出刺目光浪。

  玄龟老祖气刀狂舞,扬眉嘿然道:“求医?这么说来,你来这峨眉山定是找葛老道喽?”

  程仲甫一面飞退格挡,一面道:“不错。孙思廖说,宣儿的伤病,天下除了海琼子,再无人能医……”

  玄龟老祖双眼一翻,桀桀狞笑道:“嘿嘿,真人面前又何必说假话?你当我是无知小儿吗?你找葛老道还不是为了‘他’么?牛鼻子,你来得太迟啦!”

  程仲甫一怔,皱眉道:“你说什么?”心下分神,左臂登时被老妖气刀扫中,衣裳破裂,鲜血长流。

  玄龟老祖狞笑不答,只是阴恻恻地道:“告诉你罢,峨眉山上上下下已经被我神门占据,就算你过得了老祖我这关,也绝上不了九老峰顶!”

卷一 云海仙 一、求药(3)

  许宣在一旁听得云里雾中,悲怒交集,泪水早已迷蒙了眼睛。

  他向来乐观开朗,胆大包天,即便是当日被盗贼重伤,凶多吉少之际,他也毫无半点害怕难过,反倒笑嘻嘻地安抚爹爹与娘亲。

  但此刻目睹这凶狂老妖残杀王六、铁九,又对舅舅赶尽杀绝,心中之郁愤恨怒,竟远非言语所能描述。

  一阵山风吹来,血腥味登时转淡,一缕处子幽香扑鼻而来。许宣突然想起正与那黄衣少女缠缚一起,心中莫名一荡,忍不住斜眼瞥去。

  那少女妙目澄澈,正凝视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撞,少女吃了一惊,脸上烧烫,急忙别开头去。

  那少女姿容秀丽,年纪虽轻,体态却已玲珑有致。此时青丝缭乱,衣裳撕裂,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衬着那满脸红霞、惊惶眼神,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许宣生长在富家之中,耳濡目染,已略知男女之事,惊鸿一瞥,见她衣不蔽体,春光外泄,心中一阵大跳,扭过头,不好意思多看。心里的悲怒惊惧少减,忖道:“她已如惊弓之鸟,我若在她面前慌张害怕,岂不是更吓坏了她?”

  当下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别怕,我舅舅是青城山铁剑门的真人,武功法术比这老妖怪不知高了多少倍,他一定会宰了这老妖,救我们离开的。”

  少女脸上一红,不敢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玄龟老祖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让你见识见识老祖的手段!”右袖一翻,银光怒爆,蓦地幻化为三刃飞叉,“当”的一声,将太玄剑牢牢卡住。

  “去死罢!”老妖狞笑声中,大袖挥舞,飞叉怒旋,登时将短剑绞得冲天飞起。

  与此同时,老妖右手顺势一转,三刃飞叉忽然膨胀爆裂,再度幻化为三条银鳞巨虬,张牙舞爪,雷霆霹雳似的交叠扫落,霍然劈中太玄散人。

  许宣心下一沉,失声惊呼。

  程仲甫大叫一声,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的迤俪抛飞,重重滚落树林之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什么青城十八真,原来不过尔尔!难怪被秃驴贼尼赶到青城山去。”玄龟老祖哈哈狂笑,徐徐落地。青衣、斗笠上满是斑斑鲜血,夕阳绚烂地照在他干瘪扭曲的笑脸上,丑恶狰狞,形如妖魔。

  许宣悲怒空茫,仿佛身处梦魇,呼吸不得,动弹不能,直到此刻,方始感到一丝惧意。

  黄衣少女轻轻地颤抖起来,惊恐害怕,忍不住往他身上贴去。

  当是时,大风鼓舞,松涛呼啸,一道淡绿色的人影箭也似的从茫茫山壑中冲出,翩然飞掠,直奔许宣二人。

  “哧!”人未至,剑已到。翠绿的剑光蜿蜒如蛇,破空似电,将悬吊的泪蛛丝瞬间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