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统道门中人,也以清理门户、剿灭魔神为要务,与之势成水火。在这一点上,道门与佛教毫无二致。

  自唐朝以来,求仙之风大盛,修行魔道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人为了抵抗道门与佛教的两相剿灭,逐渐相互融合,秘密结社,拜蚩尤为祖,自称“神门”,世人皆谓之“魔门”。

  魔门仿照上古之制,自设“神帝”、“天后”、“五行真神”等职,自上而下,统辖全门。也就是民间所谓的“魔帝”、“妖后”与“五魔神”。

  魔门中人行迹隐秘,绝少公然现身,尤其帝、后、五魔神为了自身安全,大多戴着面具,或乔化成其他身份,颇为神秘。四百年来,只有一任魔帝被拆穿身份,被道、佛各派围诛剿杀,生死不明。他便是徽宗年间的第一道士、御封“玉真教主神霄凝神殿侍宸”的林灵素。

  此人身世诡秘,横空出世,自称受火师汪君与雷神电母的点化,与蓬莱真人王文卿一齐创立“神宵派”,短短两年间,以“五雷神法”横扫道门,接连击败龙虎山张继先天师、茅山辅教宗师元灵子,威震天下,成为倍受宋徽宗恩宠的金门羽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林灵素得势之后,蛊惑皇帝,大势打压佛教,抬高道门。起初,道门各派还以为他锐意振兴道教,都极为振奋,无不竭力拥戴。释老两教的纷争从此日趋激化,火并斗法。

  大宋也因此内乱纷呈,国势更加衰弱。

  宣和元年,林灵素与太子争道,触怒徽宗,被贬斥出京。而后天下哄传他是魔门之帝,茅山、龙虎、阁皂、青城……道门各宗高手赶到武夷山围讦问难,他竟傲然承认,连杀十七名真仙级高手,从容逃逸。

  天下震惊,道、佛各派尽遣高手围诛狙击,也不知花费了多少惨重代价,建炎元年终于在九华山颠将其挑断脚筋,震碎经脉。但他乘众人不备,以妖法血遁逃脱,从此不知所踪。

卷一 云海仙踪 二 遇仙 (5)

难道葫芦中人竟是这搅得大宋翻天覆地、人神共怒的传奇魔帝林灵素?倘若真是他,又为何被葛长庚秘密囚困于峨眉?

一连串的疑问翻江倒海地在许宣心中扑腾,他屏息凝神,心跳如狂,说不出究竟是害怕、紧张,还是兴奋。

“魔帝”狂笑声越来越响,一道道气浪涟漪似的四逸冲出,在黑暗中闪耀着妖异的紫光,玛瑙葫芦“仆仆”直震,越来越大,彩光螺旋迸散。

洞内众人气血翻涌,站立不稳,心下惊骇无已:这厮被困在葛仙人“乾坤元炁壶”中尚且猖狂若此,一旦放出,其凶威又有谁人可挡!

葛长庚低喝一声,目中光芒大作,双手抱圆,虚空旋转,雄浑真气滔滔不绝地绕着葫芦飞舞,四周银光大盛。

“魔帝”狂笑道:“老牛鼻子,你被老子震伤了奇经八脉,不好好用功疗伤,还想镇住寡人?也好

,你越是用力,死得越快。不等我的乖子乖孙冲进来,你就已经变成一具干尸了!”

葛长庚微笑不语,脸色渐渐苍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渗出,簌簌滚落。葫芦轻摇,彩芒收敛,“魔帝”的笑声也越来越模糊低沉。

葛长庚低声念道:“阴阳元炁,乾坤一定。”蓦地咬破手指,以鲜血在衣角龙飞凤舞地写下八字,“哧”地一声贴在葫芦塞口上。

青烟滚滚,葫芦陡然缩小,“魔帝”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洞内寂然,火炬重转光明,众人松了口气,背脊凉飕飕尽是冷汗。

许宣又是惊佩又是艳羡,心中嘭嘭直跳,忖道:“如果我这辈子能学得葛仙人一成的本事,那就别无所求了!”

这时,洞外轰隆巨震,鸟鸣兽吼如海啸奔腾,似有越来越多的魔门妖人从四面八方地赶来此处。嘈杂之中,听见无数声音此起彼伏地喊道:“帝尊千秋万岁,一统三界!”

“葛老道,快放出帝尊,否则十万神兵踏平峨眉,叫你锉骨扬灰!”

“他奶奶的,再不放出帝尊,老子让你变成葛断庚!”

万千呐喊轰雷似的在群山之间响彻回荡,细细辨听少说也有数千之众,声势之壮,许宣闻所未闻。

李秋晴心下害怕,俏脸苍白,紧紧依靠在葛长庚身旁。白衣女子与小青也不由自主地从前方甬道退了回来,仗剑倚壁而立。

只有许宣心下好奇,恨不能趋身探头,朝洞外看个究竟。奈何这里距离瀑布少说有一百来丈的距离,中间又弯了几道弯,根本不可能瞧见洞外景象。 葛长庚长袖挥卷,一个三棱石镜旋转飞舞,徐徐落在洞内。一道银光从他指尖弹出,撞在三棱石镜

上,折射于甬洞石壁,继而接连反射,朝洞外迤俪冲去。

“哧哧”脆响,三棱镜上冲起一道圆柱形的白光,在半空悠忽飘荡了片刻,如同微风下的湖水,渐渐平静,显现出清晰的图象。

但见明月当空,照得群山一片雪亮,瀑布飞泻,湖光波荡,成百上千奇装异服的怪人或乘鸟,或骑兽,密密麻麻地围聚在湖面上。

人头漫漫攒动,怒吼叫骂之声不绝于耳。狂风卷舞,将他们手中的火炬刮得明暗摇曳,映照着刀剑法宝,散射出各种奇丽的光芒。

许宣猜想这三棱镜多半是道门法宝,借助气光折射,影映出洞外情形。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壮观的场景,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妖魔,心里紧张兴奋,夹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小青拍手笑道:“这下好啦,四海妖魔全来齐了。咱们一出去就要被打成筛子……嗯,只怕连筛子都不如呢。”

白衣女子淡淡道:“既然出不去,待在这里便是。”眼波流转,凝视着葛长庚,低声道:“此次大祸全由我姐妹引起,却将葛仙人连累至此,实是……”

“姐姐,”小青冷笑一声,道,“归根结底,这可不是由我们姐妹引起。如果当初葛老道早将那妖孽的元神剿灭,又怎会有今日后患?哼,故作慈悲,将他困在地底,现在养虎为患,自食其果了吧?”

白衣女子秀眉一蹙,嗔道:“小青!”

“小青姑娘说得不错,”葛长庚脸色一黯,叹道,“只怪我当初念他有恩于我,不忍心灭他元神,只盼将他囚禁地底之后,他能面壁反省,重新为人。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祸乱的确由我而起,责无旁贷……”

小青抢道:“既是如此,你快些溟灭这妖孽元神,然后出洞自刎谢罪便是,可别连累了我们……”话音未落,又被白衣女子呵斥打住。

许宣在一旁听得不平,忍不住扬眉高声道:“葛仙人不必自责,都说‘大劫因天起,灾祸由人平’,就算不是你,就算不是这两位仙子姐姐,只怕也会有其他人放出魔帝。眼下最为紧要的,可不是推究责任,而是想想如何团结一致,亡羊补牢,将灾祸减至最小。”

他这话说得大大咧咧,老气横秋,却又入情入理,让众人无以相驳。白衣女子瞟了许宣一眼,象是第一次发觉他的存在。

许宣心中突地一跳,先前惊艳于白衣女子的绝色,起了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之感,现在终于引起她的注意,不免有些喜悦、得意。

葛长庚哂然一笑,道:“许公子所言极是。倒是老夫执着于一念了。”

小青“呸”了一声,冷笑道:“许公子想要如何亡羊补牢?出去荡平那几千妖魔么?”

许宣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倒想,可惜没这本事。”李秋晴低头微笑,被小青横了一眼,双颊红晕泛起。

葛长庚沉吟道:“这妖孽的元神极为强盛,那夜我和明空大师合力镇伏,各受重伤,才勉力将他封入‘乾坤元炁壶’。以‘乾坤元炁壶’的神力,加上我们的真气,恐怕也要再过七日才能将他化为虚烟,形神俱灭……”

“七日?”小青气得笑了起来,“牛鼻子,你没瞧见洞外那几千妖魔么?只怕等不到七个时辰,我们就形神俱灭啦!”

话音未落,洞外又是一阵轰然巨震,山腹震动,火光暗灭,无数声音一齐呼啸呐喊,作势欲冲。

李秋晴“啊”地惊呼,下意识地躲到葛长庚身后。

葛长庚伸手将她护住,淡然道:“放心,这里毕竟是峨眉山,林灵素又在老夫手中。魔门胆子再大,也不敢立即胡来,现在不过是试探罢了。只要我们不出去,暂时便无大碍。”

小青听了更没好气,冷笑不语。

白衣女子蹙眉道:“葛仙人,峨眉各派究竟有什么打算,难道当真袖手旁观,坐看魔门肆虐山门么?”

葛长庚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苦笑道:“我与明空大师虽然私交甚笃,毕竟是道门中人,峨眉众派对我始终有些芥蒂。我当年私自救出林灵素,将他封印在峨眉山上,天下无一人知道。此次明空大师为镇伏魔帝而死,峨眉各派怪责于我,甚至认为老夫居心险恶,故意将魔帝藏在峨眉,就是为了挑拨生事,引魔门前来火并……”

小青对峨眉众僧素来有隙,“呸”了一声,怒道:“这群贼秃平时故作慈悲,其实心思恶毒,气量最是狭小不过。比输了棋就关闭寺门,装聋作哑,哼,定是嫉恨你的名声盖过了几大秃驴,所以乘机见死不救,借刀杀人!”

葛长庚道:“瓜田李下,这也怪不得他们。何况林灵素际遇奇特,也不知从来盗学了佛道各派失传的诸多秘法,不但是释教宿敌,更是天下各派都想得到的活宝典。当年九华山之战,各派就曾明争暗斗,所以才会让我趁隙救走。我将他封印藏起,虽无愧于心,却也不免落人嫌疑。”

许宣心想:“原来明心与葛仙人赌这局棋,是为了林灵素腹中的佛法秘典。”对那和尚更起了几分嫌恶之意,问道:“但若真的放出魔帝,天下大乱,对峨眉又有什么好处?”

葛长庚摇了摇头:“峨眉自然不会真的放虎归山。所以明心一面布阵将我困在梵音谷,迫我交出那妖孽,一边早已秘密通知道门各派,前来除魔……”

小青恨恨道:“这些贼秃倒打得好算盘。坚壁清野,坐山观虎斗,便宜全让他们占啦。”

许宣奇道:“既然早已通知,道门各派怎么还未到来?我和二舅一路走来,也没瞧见一个道友修真呢。”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峨眉乃佛门禁地,道门不得擅入。想必合宗各派现在都在山外候着吧。”

他这话说得虽然含糊,众人却听得再也明白不过。

道门诸宗一定也瞧出峨眉各寺的打算,不甘作鹬蚌之属,索性守在山外,对峙观望。峨眉、魔门、道门三派互相忌惮,两两相峙,彼此不敢轻言衅战,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最有利时机。

只是苦了被困在山洞中的他们。只要他们一出洞,只要这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就必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旷世血战。

许宣笑道:“这倒有趣,大家你推我让,这场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打得起来……”话音方落,“嘭”地一声巨响,霓光气浪滚滚奔腾,从洞口汹涌冲入,烟雾缭绕,暗香袭人,将众人围在其中。

许宣眼前一花,头重脚轻,顿时坐倒在地。

李秋晴惊叫道:“许公子!”抢身上前,正要将他拉起,异香入脑,身形一晃,也跟着软绵绵地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