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知其心思,却忍不住回头朝那女婴望去。只见青衣女子蜷身,忍受雨点般的鞭挞,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有如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心中一酸。虽只与那婴儿相处了一会儿工夫,去仿佛也体现到了身为人母的悲喜与温柔。

  许宣拉着她抢在众官兵前冲到了山坡下的官道旁。转头四顾,路边乱石磷崎,六七林大村苍劲挺拔,顿时有了主意。

  他拔出龙牙匕首,刺入村干,绕着村身旋转了大半周,又从怀里掏出那备长长地泪珠丝,迅速缠绕在村上,左幸右拉。而后找紧妹丝。俯身藏在乱石堆后。

  那官兵风驰电掣,疾冲而至。许宣猛地一拉蛛丝,那几株大村顿时“咔啦啦”的断折,朝着众官兵纵横扫捏。

  样马惊嘶,昂首踢蹄。当先的几名骑兵猝不及防,顿时被甩的翻落马下。随后冲来的官兵或收势不住彼此践踏相撞,或被村木扫中惨叫连声,挥飞在地。一时闸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有埋伏!有埋伏!”后面的官兵惊叫怒吼,纷纷策马回旋。那辆马车半身侧倾,咕噜空转,一个肥头大耳的锦衣男子差点儿从窗口滚了出来,一头握在横栏上,痛的龇牙喇嘴。

  路边村木繁茂,月光斑驳,原本就昏暗莫测,再加上这滚滚烟尘,混乱情势,更加什么也看不清楚了。许宣更不迟疑,拉着白素贞冲上马车,一把揪下那赶车的汉子的斗笠与外衣,将他高高地抛了出去。

  车厢内除了那刘员外,还有两个丫环,不等她们惊叫出声,白素贞早已翻入车厢,将她们经脉尽皆封住。

  四周马嘶人吼只听那赵将官纵声大喝:“哪儿来的狂徒,竟敢当路拦截大宋禁军,他奶奶的活的不纣烦了7”话音未落,突然惨叫一声,被许宣拆出的卯石击中头盔,翻身滚落马下。

  众骑大乱,上前扶救的扶救,拔刀戒备的戒备,更没人留意马车内的动静。

  许宣钻入车内,匕首在那刘员外的眼前轻轻一晃,低声道:“山人好久没开荤了,你敢叫上一声,就刮下你的肥肉涮了吃。”

  那两个丫环只道他是打劫的强盗,惊骇地瞪着他,眼白一翻,双双昏倒。

  刘员外面如土色,牙关乱撞,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小……小人……进峨眉烧…烧香,只带了……黄金百……百两,婢女两……两名,大王若……若有雅兴,……只管拿……拿……啊呀!赫赫……”说到一半,许宣突然弹了一只小甲虫飞入他的口中,直滑入肚。刘员外双手握住脖子,脸色涨红,想呕却又呕不出来。

  许宣故伎重施,笑嘻嘻地道:“刘员外放心,这只苗疆盅虫乖巧得很,我让它咬你的心绝不会吃你的肝儿。山人是得道高人,岂会禽财好色?黄金、女人你都收好。山人云游天下,腿脚发酸,不过想为你赶赶车,做做车把式而已。”

  那刘员外又是惊恐又是茫然,呆呆地瞪着两人,心道。天下竟有拦路打劫禁军,只为做做车把式的强蓝?这两个盗匪究竟是何方怪胎?

  车外喧嚷嘈杂,那此官兵依旧草不皆兵,风声鹤唳。

  许宣披上那赶车汉子的斗笠与外衣,又从丫环的行李里找出一件衣裳,抛与白素贞穿上。刘员外见白素贞擦去脸上的污泥,不由一怔,想不到山贼中竟有如此绝色,被她冷冰冰地一瞥,又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看。

  许宣掐了掐那两个丫环的人中,将她们弄醒,依样画葫芦喂了两只“盅虫”,道:“山人只是借车代步,到了成都咱们就各走各路。半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也别胡乱说话,否则这三只苗盅钻入你们脑子,神仙也难救。”

  刘员外与那两个婢女见他们不伤性命、不枪财色,已然连呼万幸,不住感谢普贤菩萨保佑,哪里还敢再升起师逆之心?果然老老实实地呆在马车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卷一 云海仙踪 六 生死(下)

  那此官兵吵嚷了片刻,见不再有异响,便下马推开横木,继续朝北赶路。两名护卫的官兵掀开车帘,见刘员外无恙,也就不在多想。在他们眼里,丫环与赶车的人全是无足轻重的下人,就连车厢内多了一个婢女也不曾察觉。

  “得儿驾”!许宣挥舞长鞭,凌空虚劈了几记,那两匹骏马变立即奔跑起来,随着他的呼喝鞭势,骏马忽快忽慢,转弯绕折,极为听话。

  白素贞微感诧异。相见之初,这少年给她的感觉不过是个轻浮狂放的公子哥儿,但相处越久,越觉得他不同寻常,无论是胆略、机智,还是随机应变的能力,都让人刮目相看。就连这驾车的把式,居然也似模似样。她从不知许宣从小体弱吗,出行时每每以马车代步,又喜欢喝马夫闲聊,久而久之,谱熟马性,俨然成了驾车敢马的个中老手。眼下真气充沛,驾脑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众官兵沿着官道一路北行,奔驰极快。途中摇连遇见几挑难民,都是从魔门爪牙下劫后余生,选亡县城与成都府的,见到官兵,无不如逢救星,却又无一例外地被官兵挥鞭驱散,苦骂不绝。不出两个人意杵,龙虎山与青城各派的道士沿途设了不少关卡,每过十几里就能瞧见几十个道士昂然站在路旁,呵斥叫唤,拦截拨杳。其中不乏真、灵级的高手。

  皇帝崇信道教,王文卿、张天师等人全是常常出入宫廷的金门羽客,这此道士倨傲惯了,瞧见官兵竟然也不放行,只说逃脱了叛徒,要辑拿归山,清理门户。说话闸,已有人将车马困住,探入车中,盘问那个刘员外。

  赵将官等人虽然骂骂喇喇极是气恼,却也不敢真与他们顶捶。看得许宣又是鄙厌又是好笑,心想这此横行霸道的丘八遇见狗仗人势的神棍,冲天气焰也馁了大半,这就叫狗拿猫,猫拿耗子,一物降一物。

  刘员外战战乾洗地坐在车内,偶被白素贞冷冷地扫上一眼,越发心惊胆战,汗流浃背,任那姓道士如何询问,只自称是成都刘氏,烧香归来,不敢多话。

  他是成都巨富,声名颇响,经常给道观建蘸捐款,众道士都认得他,对他反倒比对那此官兵恭敬得多,只盘问了几句,便客客气气地挥手放行。

  这此道士对赶车的许宣与婢女打扮的白素贞全都未加留意,只是凝神杳看官兵与马车上的行李,偶有细心盘问的,见许宣驾车姿势熟练老到,毫无破绽,也就作罢。

  一路有惊无险,拦截的道士渐渐转少。持近黎明时,已将峨眉样牛遥遥抛到了百里之外。太阳出来后,朝霞如火,前方地势转为平坦,沃野良田一碧万顷,远处山峦叠嶂,起伏似海。微风迎面吹来,夹带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煦暖的芬芳,极是好闻。

  许宣得脱樊笼,激动无已。回头望去,白素贞侧脸望着窗外,被阳光镀照,肌肤光莹如瓷,更觉心旌摇荡。青山隐隐,绿木迢迢,如果能和她永远这么并驰同行,此乐何及?

  如此又奔行了四五个时辰,将近黄昏时,终于到了成都郊外。举目远眺,只见科阳残照,印得巍巍城墙一片金黄。

  赵讧官勒马回缰,朝车内抱拳行礼,道:“刘员外,托菩萨保佑,一路平安。城门在望,末将还得领军赶回兵营复命,就不送最后一程了。待明日收拾干净,再登门造访。”

  刘员外受了一夜惊吓,说话都不利索了,眼睁睁看着众官兵策马扬鞭,朝南郊疾驰,满嘴全是苦木,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如坐针毡。所幸身边的“压寨夫人”似乎并无杀他之意,而是移身做到了“山贼”身畔,这才松了一口气。

  晚风徐徐,幽香扑鼻,许宣与白素贞并肩驾马,说不出的轻松喜忧,扬眉笑道:“白姐姐,‘仁济堂’在成都城里设有分号,你将我送到那儿,也就算是到了我家啦……”话刚出口,心中便大转懊悔,自骂不迭:“蠢材,蠢材!她明明说好了送你回临安,你却自作聪明,说什么到成都就算数?他奶奶的,‘仁济堂’在成都有分号,了不起得很么?要你这般耍宝?”越想越是组丧,恨不得掌自己一个耳光,急忙又改口道:“不过我瞧你伤势未愈,不如修养几日,先让店里大夫为你抓上几副药,调理好身子再走不迟。”

  白素贞摇了摇头,淡淡道:“多谢许公子!我调息了一日一夜,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等荡灭了那妖孽的元神,我便立即赶回峨眉,寻找小青。”

  晚霞如荼,清风依旧,想到很快便要与地分别,许宣心下黯然,当下故意放慢鞭子,驾车缓行。

  成都西通吐蕃,南接大理,北临金、夏,是大宋西南重镇,又是商业之都,三教九流云集,即为热闹,繁华殷富不在临安府之下。

  盖因此故“仁济堂”在成都设立的分号也是除了临安本部之外,觇模最大的铺子。其分堂堂主南宝棠是许正亭极为信任的心腹,精明强干,威望极高。

  每个月末,成都的“仁济堂”都会将当月的李瑞换结为“会子”,连同最新的药材一齐运往临安本部。两边往来即为密切,是以许宣虽然从没到过成都,却对其风土人情早有耳闻,颇为向往。

  将近城门,四周车马如流,人语喧哗。许宣勒住马缰,望着城门上的金子巨匾,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怅惘,叹了口气,道:“终于到了。”

  白素贞微微一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也该分道扬镇了。”他展颜而笑时,如云开雪弃,此时在夕阳下咫尺相望,更是清理不可方物。

  许宣心中越发不舍,忖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想起这几日来和她的种肿情状,更如同做了一场大梦,悲喜交加。深吸了一口气,挥鞭叱马,径直冲过吊桥,朝城中奔去。

  进了城,车马如流,喧闹如沸,两人在衙角将马车停下,正要离开,那刘员外急忙找住许宣的衣角,颤声道:“大王,那虫子……虫子”……

  许宣心情不佳,又叹了口气,到:“放心,山人给你一颗仙药,吃了后包管连肚内的归虫都一并杀死。”顺手从怀中搓了三颗垢丸,抛了给他。几日未曾洗澡,泥丸果然分大量足。

  刘员外摇着那几颗泥丸,如获至宝心道。良药苦口,这药丸这般难闻,想来定是真的了。忙不迭地和丫鬟一起吞了下去,连声道谢。

  白素贞忍不住坞然一笑,跳下车去。

  许宣也随之却下,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样中。等到那刘员外再揭开宵帘眺望时,早已瞧不见他们的身影。

  人群拥挤,车如流水马如龙。青石板铺成的大街笔直干净,两侧高楼连绵,酒楼茶馆,鳞次栉比,牌幡步幅随着晚风猎猎鼓舞。

  成群美女正绮在窗边挥柚揽客,“咯咯”娇笑,媚眼横飞,引得路人引颈观望,留恋不去,煞是缤纷热闹。

  耳边喧哗不觉。忽听铃锋连响,一行波斯商贾骑着骆骇缓缓走来,兴致勃勃的朝上方的歌姬挥手,其中一个年轻的波斯男子索性取出胡笛,悠然地吹起来。

  白素贞从小在峨眉山修道,极少下山,更别说到过成都这样的繁华城市,见过这许多形形色色的男女番客了,此刻与许宣并肩而行,边走边看,颇感新鲜。

  许宣不愿与她太早分别,当下也不询问路人“仁济堂”地址,只是放慢脚步,同她一道信步闲逛,指指点点。

  成都府的蜀锦闻名天下,除了食肆,酒楼,最多的便是绸缎庄了。每走几步,便能瞧见大卷大卷的锦缎堆积在窗口,在夕晖斜照下,闪耀入霞彩。白素贞从未见过如此殉丽的布匹,忍不住驻足,伸手轻轻抚摩。

  许宣见她这么喜欢,便想为她买下,偏偏身上分文全无。摸到怀中的碧玉如意,左右环顾,瞧见一闸当铺,便想到这是别人的遗物,又只得作罢。

  两人随着人群上了一座廊桥,那廊桥长十余丈,宽近三丈,十几间楼观连绵交叠,处处雕栏画栋,极其雅伟壮丽。桥上两侧店铺罗列,极为喧闹,与其说是桥,侧不如说是集市。

  凭栏望去,晚霞如火,河两岸柳村密如绿烟,河面上波光激滟,游船了渣舟往来穿棱,丝竹声声,随着暖风传来,更觉得旖旎如醉。

  两人并立桥上,衣裳鼓舞,尘心尽涤,看着眼前美景,连日来的惊险苦楚全都荡然而空,一时都不愿再挪动脚步。

  忽听“哗哗”连声,桥下连声迭起,有人接连落水。原来几艘蓬船行经此处,船上众人瞧见白素贞,无不仰头争望,就连舶公也忘乎所以,顿时与桥洞里迎面而来的游船撞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丫环的装束穿在白素贞的身上,别有一番风致,映染着这灿灿霞光,更添丽色。许宣呼吸又不由得一窒,心道。难怪古人说沉鱼落雁,就算我将成都府最好的蜀锦全都买来,又怎能与她相配?

  忽然想起苏东坡的那首《虞美人》:“……日长帘幕望黄昏,及至黄昏时候。转销魂。君还知道相思苦,怎忍抛奴去。不辞迢递过关山,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心里更是刺痛如扎,大感黯然。

  两人绮着桥栏直站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河畔的酒楼,茶馆灯火一盏盏亮起来,璀璨如银河,但闻处处笙歌,声声笑语,比起白天,发到更觉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