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瞥处,见那山洞仅宽叉许,许宣灵机一动,转身避过怪鸟的巨翼扫击,抢入洞中。

  双头怪鸟尖叫着大步追入,继续张翼横扫,“咯啦”一声,尖刀似的翎毛擦过他的头顶劈入岩石,翅膀顿时被左侧的洞壁卡住,一时难以拔出。

  许宣趁机从它左翼下冲出洞口,转身跃起,一刀朵在那怪鸟的左颈上,献血激射,鸟头横飞。

  怪鸟厉声惨叫,左头猛地回转啄向他的眼睛,许宣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挥掌扫荡,“砰!”怪鸟脖子应声断折,他也被那反撞巨力震得翻了一个筋斗,趔趄着朝山崖下落去。

  白素贞急忙甩出丝帝,将他拦腰缠住。陆成仇速度却比她更快,狂吼着反弹飞转,一口咬在许宣后颈上。

  许宣剧痛攻心,奋起全身之力,一刀刺入他的脸颊,登时将那怪物杀死。

  陆成仇纵声咆哮,半边头颅直坠山谷,余下的半边头颅犹自连着婶子,咬着许宣的脖子,腥热的鲜血喷得他汪身尽是,一时耶分不清哪此是他的,哪此是陆成仇的。

  这几下免起鹘落,疾如闪电,等到许宣回过神时,已被白素贞拉上巨岩,想起方才之凶险,冷汗不由涔涔遍体,有如虚脱。

  林灵素从崖石上一跃而下,抬掌笑道:“妙极妙极!金丹派传人终于怒斩宿敌,为师祖报仇,陈老头儿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伸手夺过陆成仇的尸体,十指错分,猛地将其肚腹撕裂开来。

  白秀贞一阵烦恶,急忙转过头去,饶是许宣胆大,也看得毛骨悚然。

  林灵素伸手再尸体内搅了片刻,又扯出血淋淋的肠子,寸寸捏握,似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笑道:“很好,很好,你们果然没有骗我。否则这里就要成为两位殉情之所了。”

  白秀贞脸上一红,冷冷道:“你胡说什么!”

  “小妖精不好意思了!只林灵素拍手起身,哈哈大笑道”,你修炼了那么久,总算知道有点儿人味儿,算是道有初成了。不过等将来你修炼得更久了,就会发觉这世上最为歹毒险恶、薄情寡义的,莫过于人。你为了这么个小子舍生忘死,不划算得很啊。,

  许宣知道白素贞脸皮薄,被他这么一说,只怕又要与自己生分,忙高声喝到。“魔头,不要以你之心,度别人之腹。白姐姐与我同仇敌忾,自当患难与共,义之所至,又有什么刮算不刮算的?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这般冷酷绝情吗?”

  林灵素摇头道:“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可惜这里穷山恶火,不是谴情说爱的所在,不如我们找个烟花之地只金粉之都,让你们尽情花前月下。”身形一闪,便又抓起两人,冲天飞去。

  桨椿摇曳,月光洒在秦淮河上,碎成帮帮银光。画船穿过浮石桥洞,再往前航行片前,便可听到丝竹声声,笑语频传,渐渐被热闹取代。

  灯影摇动,白素贞侍着舷宵,好奇地四下眺望。两岸歌楼舞谢,彩灯连绵,映照得河木瑰丽如虹。

  或许因为明日便是端午的缘故,河上画船穿棱,萧鼓不绝。许宣放眼望去,灯光璀璨,舟行水上,如置身银河。清风徐徐拂面,让人心神欲醉不知今夕何夕。

  几艘画船迎面驶来,船中众人砒筹交错,欢声笑语。

  再往前行,游人更多,除了船船,河上还有众多见所未见的杂耍演出。几艘长船沿岸排开,船头架着求签,七八个少年正前后抛荡,突然借势腾空飞起,连续翻了几个花哨的筋斗,轻盈跃入水中,可得两岸喝彩不绝。

  岸边有人舞狮,有人舞龙,还有人在表演爬杆入踏索。别说白素贞,连许宣也极少见到如此热闹景象。

  他早就听说过“十里秦淮甲天下”,建康是南唐故都,数朝金粉,繁华更在临安之上,今日亲眼目睹,才知果不其然。一时间也看得目眩神迷。

  忽听有人叫道:“送瘟船就快开啦!”人流顿时汹涌起来,争先恐后地往不远处的朱雀桥挤去。

  朱雀桥下泊着一艘无人的五彩木舟,船上放着五瘟神像,堆满了各种纸糊的男女,牲畜。

  众人拥到桥上,将写了祈愿的叠纸纷纷抛入船中。不过片剔,锣鼓齐奏,爆竹大作,送瘟船徐徐顺流而行。

  众人欢呼着将灯笼梆入船中,蹿起几道火苗,被大风鼓卷,整艘船顷刻燃烧起来,火光熊熊,朝城外驶去。

  林灵素嘿然道:“祸来不能挡,福去不可留。区区一艘木船,便想打发瘟神,简直是痴人说梦。”转头瞟了眼船中众人,扬眉道,“你们说是不是?”

  画船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两个船夫,一个华服公子和五个乐伎。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朝那华服公子望去。华服公子脸色入土,连连点头。

  那华服公子姓王,本是建康城中的富伸,这艘船是他租来游河的,就连那几个女子也是他府中家伎。

  佳节前夕,王公子正依红偎翠,在秦淮河上游得快活,这三个瘟神却突然从天而降,手下几个家丁稍有反抗,立即便被林灵素丢下河去。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龟缩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此时听瘟神发问,又哪敢再有二话?

  林灵素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拍案道:“好酒!如此美酒,又逢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歌舞助兴?来,唱几首应景的小曲儿给老子听听。”

  几个乐伎又相互对望一眼,一个紫衣歌姬清了清嗓子,拨弄琵琶,怯生生地唱到。“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困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宾打孤城,风楠遥度天际……”

  许宣一愣,想不到这么巧,竟是周邦彦的这首《西河》。

  那歌姬声音低柔,唱的那句“山困故国绕清江”尤为哀婉。林灵素“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许宣心中一震,这才醒悟林灵素在神农顶上诱供陆成仇所说的,“逃往建康”的神秘女子便是那玉如意的主人!

  周邦彦曾任漂水知县,这首《西河》又名《金陵怀古》,唱的便是建康兴亡的感叹。那女子借尸装死,在洞壁上剔下这首词,自是在暗示林灵素航的下落~

  林灵素带着他们前往神农顶,也是想从陆成仇口中加以证实,所以才会说出那句“你们果然没有骗我,否则这里就要成为两位殉情之所了”的话来。

  这几日许宣被林灵素带着辗转千里,疲于奔命,只顾想着如何脱身,救出父母,竟未曾想明此节。又想,那女子不知与林灵素有什么亲密关系,当年上峨眉,多半与此魔头有关。她从陆成仇与前妖后的肚中取走的又是什么?林灵素追到建康,所要找的究竟是人呢,还是陆成仇腹中之物?

  思忖间,又听那歌姬唱道:“断崖衬,犹侧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了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白素贞虽不太明白词中意思,但听那曲调苍凉悲惋,也不由得一阵莫名的难过,船外的种种热闹景象,反侧变得遥远了隔阂起来。

  林灵素自斟自饮,连喝了十几杯酒,神色变得更为古怪,冷笑道:“姓周的小子空负词名,一辈子也没出几首像样的词,也配和苏东坡相提并论?他奶奶的,一首词里化了别人三首诗,了不起么?”

  周邦彦的词名气极大,这首《西河》更是脍炙人口,许宣听他如此贬低,忍不住起了反感之心,他记性极佳,顿时想起从前在家中所听到的食客论瓣,脱口道:“化用别人诗词,常有之事,化用得浑然一体,就算本事。照你这么说,晏几道写,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岂不是成了文贼?李煜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是化自刘禹锡的,水流无限似依愁,……”

  “住口!”林灵素突然大怒,许宣眼前一黑,顿时被他的气波震飞两丈来外。“嗡”的一声,琵琶弦断。众乐伎吓得面无人色,缩成一团。

  许宣爬起身,哈哈笑道:“瓣论不过,边恼羞成怒,了不起么?你能用什么”百纳大发“截人肢体,去人脏腑,重塑身体,就不许别人借化前人的诗词?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服,坦然会座。

  林灵素瞪了他片剔,一拍桌子,大笑道:“说得有理!”又斟了酒杯,一饮而尽,道,“小子,你胆大包天,很合老子的胃口。如果你弃暗投明,和那迂道士,伪君子划清界限,老子一高兴,别说救你爹娘,说不定就收你做徒弟了。”

卷一 云海仙踪 八 重逢(下)

  经过这几日相处,白素贞知道这魔头喜怒无常,却恪守恩仇必报的原则,所以才一直未对许宣痛下杀手,听他突出此言,心里便“咯噔”一响。生怕许宣为了为了救出父母,当真被他诱入歧途,摇头道:“他已经受了葛仙人的衣钵啦,不会做你徒弟的。”

  林灵素也斜她一眼,嘿然笑道:“小妖精,老子最喜欢逆天而行,和别人对着干,你若想让老子不起这个念头,就赶紧让这小子磕头哀求,拜我为师。”

  许宣正想出言讽刺,忽听“哗”的一声,河上水浪喷涌,有人惊叫道:“妖怪!有妖怪!”继而惊呼四起,两岸一片大乱。

  他转头朝舷窗外望去,大吃一惊,只见一条巨大的碧青怪物从河心冲天飞起,飞旋甩尾,在月光下划出刺目的弧光,又狂飙似的朝这里冲来。

  白素贞脸色骤变,失声道:“小……”语音未落,那怪物已冲落在两丈外,“轰!”惊涛炸涌,大浪如暴雨倾盆。

  众人尖叫着东摇西侧,还不等扶稳,那怪物的青鳞巨尾又重重地砸在湖面上,整艘画船顿时被掀得飞起四五丈高,桌案乱舞,乐伎,船夫全都手舞足蹈地飞了出去,坠入水中。

  许宣翻了几个滚,瞥见白素贞抒身飞旋,从舷窗翩然掠出,直朝那怪物追去,心下大凛,叫道:“白姐姐小心!”眼前一花,横杆扑面撞来,他下意识地挥手一挡,顿时将木杆连着舱板打得粉碎。

  林灵素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破舱冲出,踏波几个起伏,便已追上白素贞,又将她封住经脉,抓着冲落岸边。

  那条巨蟒似的青碧怪物发出一声尖厉的长啸,在远处河面上几个翻腾,便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滚滚飞转,将周围的游船画船尽皆掀翻。

  岸上人潮汹涌,惊呼不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那倏忽而来,有倏忽而去的怪物身上,加之林灵素方才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鬼魅,混乱中,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们。

  林灵素扣住白素贞的脉门,森然传音道:“小妖精,你再敢乱来,老子就震碎你的经脉,让你现出原形!”见她点了点头,这才解开她的经脉。

  四周人流越来越多,摩肩接韪,喧杂无比。有的想要到那怪物消失的河岸边看个究竟,有的则想速速回家,远离危险。

  林灵素领着二人上了朱雀桥,分花排柳似的朝桥的对岸桥去。只听有人高声叫道:“让开!让开!妖怪到哪去了?”十几个官员领着六个皂衣道士推推搡搡地冲了过来。

  众人纷纷避开,七嘴八舌地朝东比划。那六个道士二话不说,立剔冲天飞起,齐刷刷地沿着秦淮河,踏剑朝东掠去。两岸顿时又是一阵惊呼。

  许宣心中“怦怦”直跳,从那六个道士的装扮来看,当是灵宝派的修真。灵宝派素以降魔除妖为己任,符篆咒术闻名天下,这此道士突临此地,难道是已猜到林灵素将至建康?又或者,城中聚集了其他魔门妖类?

  喧哗声中,又听白素贞细弱蚊吟似的传音道:“许公子,我看见小青了,她就在附近。”

  许宣急忙转头四顾,但夜色混沌,人海茫茫,一时间哪能分辨得出谁是谁来?他心中暗想。是了!小青既然到了这里,妖后必然就在附近。这此道士多半是为了追辑妖后而来。倘若能设法将妖后引来与林灵素火并,便可吸引道士各派,斗个鱼死网破!

  两人对让一眼,心领神会。此时若大声喊叫,一则周围太过喧闹,别人未必听得见,二则不等喊出声来,只怕便被这魔头一掌震碎心脉了。只有暂且按捺,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