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点点头,又想开口说香药一事,结果再次被打断。

“你快随我进来,我们坊主正在等你。”婢子转身进了院门。

“咦?”华琬蒙了,坊主等的不该是香药么,怎么成了等她。

华琬踟蹰不前,抬眼瞧见金光闪闪的牌匾,心潮跟着漾动了,一抬脚便追了婢子去。

过铺青板路的庭院,华琬先看到了一处青石砖搭成的、作坊似的五间大房,再绕过一片花圃过白桥,婢子终于在一处两层院落前停下。

华琬怯生生地问道:“还敢问姐姐,不知这是哪儿。”

“凝光院制艺坊,我们坊主就在制艺坊的厢房内,随我来。”

望着穿廊地板上光可鉴人的莲花纹砖,华琬抬起脚,先将草鞋在石阶上蹭了蹭,没得第一次来,就将凝光院的地砖踩花了。

过穿廊时有一间工事房门扇未关,华琬禁不住多瞧了几眼,桌案上亮闪闪的金银线晃得人眼晕,华琬目光怔怔的。

“青荷,坊主可在厢房里。”

一个略尖细的女声令华琬收回视线。

婢子朝那身着银红芍药纹罗罩衫六幅裙,容貌可算艳丽的女娘福了福身,“婢子见过吴匠师,坊主在厢房里,但坊主约了女客,此时怕是不得空。”

“女客?”被唤作吴匠师的女娘,目光落在华琬身上,毫不掩饰她的惊讶和不屑,怕被华琬碰到,还往旁避了一避。

华琬不在意那女娘嫌弃的神情,她自己也在疑惑,先才她路过的那间工事房里,女匠师们分明都穿着靛青色右衽襦裙,为何这名女娘被称为匠师,却穿得这般花枝招展。

“是啊,这位便是坊主请的女客,坊主已在房内等候,还请吴匠师见谅。”青荷朝华琬打了个眼色,华琬连忙垂下眼帘,跟上青荷。

吴娘子眉毛一挑,跟在旁笑道:“不妨事,我于外头候着,一会坊主得空了,我再去寻坊主。”

制艺坊罗坊主的厢房在东侧二楼,木梯扶手上雕着百福纹,华琬翘着手指肚在刻纹上轻轻划过。

吴娘子不屑地撇嘴,极小声地嘀咕,“乡下来的坊主,请的女客也如此寒酸,真不怕脏了凝光院的地,坏了凝光院的名声。”

青荷敲了敲雕柏木长松纹槅门,另一名着秋香色襦裙的婢子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

青荷带了华琬,撩开珐琅水晶帘子,朝一名靠在矮塌上、年约三十左右的女娘恭敬见礼,“坊主,奴婢将华娘子带来了。”

“好,过来我瞧瞧。”声音不厉而严。

华琬有点儿紧张,朝罗坊主走了两步,微微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珠一动不敢动。

罗坊主的眼角眉梢略上挑,嘴巴则向下抿着,看着不会凶却也是不苟言笑的面相,其今日穿烟黄色宝相花锦缎对襟褙子,随云髻上鎏金镶玛瑙簪随着动作而晃动,反射了阳光照在飘动的软烟罗幔帐上。

“坊主,安掌柜让小女送香药过来,小女半路不慎将布兜落入水中,香药有银匣装着无事,只是那三支草簪湿了。”华琬见罗坊主半晌未说话,厢房太安静了令她心慌慌,干脆先开口。

“原来是落水里了,草簪子拿来我瞧瞧。”罗坊主早已将华琬打量一遭,她知晓华琬是乡里的寻常丫头,对华琬拮据的穿着并不意外,先才只疑惑今儿这般大的日头,华琬身上衣衫为何会有一块块的湿印子。

青荷接过华琬的布兜,奉于罗坊主。

香药无事,草簪湿了,但样式未有大变化,是个手巧的。

草簪样式罗坊主很满意,可惜草能编的,赤金不一定能编,当然亦可能是她的技艺还不够好,世间高人无数,想来也无甚是不可能的。

罗坊主令青荷将香药收好,三支草簪则摆在曲足案几上。

“那掌柜真是个会使唤人的,华丫头,这些草簪子都是你编的?”

华琬点点头,小声道:“草簪子湿了,若坊主不嫌弃,改日小女再编了新的赔坊主。”

“不用赔了,华丫头,你会制首饰么。”罗坊主直接问道。

华琬老实地摇头,她知晓罗坊主口中的首饰是那些贵人发髻上簪的和身上戴的,而非她在路边采野草编的。

“一点都不会吗?掐丝、烧蓝、錾刻、镶嵌、镂花这些工艺你可曾听说过?”

华琬仍旧实诚地摇头,罗坊主则皱起了眉头,其实这丫头制的草饰已经有其中几种工艺的影子,只是丫头自己都还不知晓罢了。

华琬以为罗坊要因为她的无知而生气了,不想罗坊主缓缓开口:“这些不会不要紧,肯认真学都不妨事,关键是有天赋和心灵手巧,小丫头,你可愿到凝光院制艺坊来做事。”

华琬愣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打小便听说过少府监六院,她还知晓若能成为六院内的金匠师,不分男女都会有品阶,原先她觉得自己离六院太遥远了,尤其是爹娘不在后,她似乎对任何一件美好的事物都没了期待。

华琬捏着手指,她来凝光院能做什么呢,总不可能继续编草饰,华琬担心罗坊主在哄她,“小女……小女想来,只是小女有资格到凝光院做事么?”

“你现在什么都不会当然没资格,你先至朝廷工部下办的工学堂学一段时日,若你能学成,我考量通过后会与少府司监监说了,将你收到制艺坊……”

华琬认真听和记罗坊主交代的事情。

事儿交代完了,罗坊主令青荷带华琬离开,华琬深深鞠了一躬,向罗坊主表示感谢。

当华琬走下扶梯时,又遇见先才身着银红裳裙的吴匠师,吴匠师显然因为等的时间太长而不满,瞪了华琬一眼才上楼去寻罗坊主。

第11章不自量

临上穿廊,华琬回头疑惑地瞧了眼吴匠师的背影。

青荷看出华琬对吴匠师有好奇,特意放缓步子,离华琬近了些,低声道:“华娘子,吴匠师名唤吴婵兰,是制艺坊上界坊的,同时也是凝光院副使的侄女。”

华琬睁着好看的杏眼,她似乎能明白点什么,但青荷未明说,她也不能去瞎想,单顺着青荷的话问道:“青荷姐,那上界坊是什么?”

青荷掩嘴笑道:“一言两语也说不清,待你将来凭真本事来制艺坊,自会知晓了。”

之前在厢房听坊主同华琬的对话,青荷看出坊主有意栽培华琬。

华琬跟着青荷,一路上脚步轻快,她对于能去工学堂,再入凝光院一事很期待。那罗坊主是个大好人,见她衣衫湿了,还细心询问是否要拿一身凝光院的制服与她换。

华琬寻思衣衫已快干,未到十分困难,她不愿去麻烦他人或者占他人便宜,遂干脆拒绝。

华琬和青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儿吴婵兰也进了罗坊主的厢房。

罗坊主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你过来为何事?若有闲工夫,便回去多做些事。”

吴婵兰朝罗坊主款款走来,近前端正见礼后,从荷囊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红木匣子,“罗坊主,这是我姑姑昨儿给的白毫银针,拢共一小匣,我没舍得吃,特意拿来孝敬坊主。”

罗坊主不轻不重地哼一声,这吴婵兰是凝光院副使的侄女。

有个当副使的姑姑,平白地便能得到许多旁人没有的好处,偏偏制艺坊不少匠师,还巴不得围着她转。

罗坊主最看不惯这点,凝光院理当以手艺为重,怎能以关系论道?

但她平日也未特意刁难吴婵兰,她犯不着得罪吴副使给自己添堵,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

“有话直说吧。”罗坊主自曲足矮案上拿了支草簪子把玩。

吴婵兰眼珠子不安分,左右瞧着也不知道想寻什么,“罗坊主,我听说张贵妃在盂兰盆节上戴的发饰还未定了,不知坊主可否将这件差事交于我。”

张贵妃如今是后宫第一宠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物。

谁不想在真正的贵人跟前得脸?

吴婵兰虽说仗着有个当副使的姑姑,能混到制艺坊上界做事,可至今没做出一件出彩、得人称颂、注目的首饰,无奈吴婵兰还不认为自己技艺有甚欠缺,只觉得是缺少机会。

罗坊主接过吴婵兰手中的木匣,扭开银扣闻了闻,茶是好茶,可惜送茶人太糟心,所以这茶煮的茶汤喝在嘴里也没滋味。

“簪子的样式已经定下了。”罗坊主起身至书橱取出绘制了攒丝六瓣云朵片的玉版宣。

吴婵兰心下大喜,果然和她得到的一样,样式并不难,“坊主,这支簪子交于我做可好。”

“嗯?你能做?”罗坊主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再直言道:“你可知这只是个基座,张贵妃还要求在云上立只凤凰!抛去你有没有本事通过一极细的焊点立住凤凰,便是攒丝云片上的七个孔,你都不会镶宝石吧。”

吴婵兰听见要立只凤凰在上头时,面色变了变,心里已在打退堂鼓,可嘴上还得撑一撑,“坊主说笑呢,好歹我也是上界坊的,镶嵌技艺怎会有差。”

“既然你说没差,我且问你,前儿许昭仪雀尾步摇上镶嵌的宝石为何会掉了?”罗坊主没好气地瞪着吴婵兰。

那支雀尾步摇是罗坊主设计的,简约但不失精致,清丽秀美的步摇很符合许昭仪的气质。

许昭仪对罗坊主绘制的簪图十分满意,特意取出她从母家带进宫的一片金钿,请罗坊主将金钿上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鸽血石摘下,镶在雀尾步摇上。

因雀尾步摇制作相对容易,罗坊主便将这活交给了上界坊的吴婵兰,不想步摇呈于许昭仪后,许昭仪还未戴两次,那鸽血石便掉了再寻不见。

若非罗坊主惶恐诚心请罪,而许昭仪又是极好说话的主子,这事怕难善了,凝光院少不得要担责,被少府监责罚。

吴婵兰嘴角不以为意地翘着,小声嘀咕,“许昭仪在皇上跟前是不得宠的,只用三分心思有何妨,有功夫替许昭仪制步摇,还不若多打听打听张贵妃需要些什么。”

吴婵兰只道罗坊主没听清,可罗坊主耳朵是尖尖儿的。

罗坊主冷笑道:“且不说宫里头的哪位不是主子,便是我们匠师也只认工艺不认人。”说罢罗坊主站起身,朝厢房外行去,懒得再多留情面,“你好好反省自己错在哪儿,否则别怪我将你调入下界坊去。”

吴婵兰脸一阵红一阵白,恼恨地跺跺脚,她有姑姑在,哪里会怕罗坊主的吓唬,恐怕这刚到凝光院不过半载的罗坊主在嫉妒她。

实是太不晓事,寻个空儿她得去和姑姑说道说道。

……

华琬到香药铺子时已经未时中刻,安掌柜因华琬太迟回来还有些不喜。

后知晓华琬是准时送到了,只是坊主对草饰感兴趣,遂将她唤进制艺坊说了几句话后,安掌柜神情才有所缓和,话中还隐隐夹杂了赞许。

“安掌柜,小女往后可能无法再给您送草饰了,罗坊主让我去工学堂学做真正的首饰,这些时日真的很感谢安掌柜对小女的照顾。”华琬朝安掌柜躬了躬身,只字未提安琚将布兜丢水里一事。

“哪里哪里,是安叔要恭喜你有更好的出路啊,工学堂在京内,得空了记得来看看安叔。”安掌柜心里虽觉可惜,但他也无甚损失,而且华琬这丫头心灵手巧,性子又讨人喜欢,进凝光院后,很容易便会得贵人青睐,说不定将来他还得借这根高枝呢。

如此想着安掌柜又说道:“华小娘,你家亲戚都在云霄乡,你一人在京城若遇到甚困难,尽管来寻安叔,安叔会尽力帮你的。”

华琬很感动,安琚是顽劣,可安掌柜是大好人,“嗯!谢谢安叔。”

安掌柜令伙计牵来华琬的黑驴车,黑驴车已经修好了,华琬又向安掌柜道了谢,见时辰不早,未敢再多留,告别后便乘驴车离开。

仪香堂二层对着街市的格窗被撑开了一条缝,缝里头露着安琚那胖胖的大圆脸,两颗豆芽似得眯缝眼,隐隐现了一丝带着孩子气的崇拜。

第12章工学堂

李仲仁已经在关阳县外的官道等华琬。

兄妹二人碰面后,华琬同李仲仁说了要去京城工学堂一事,李仲仁抿抿唇,“嗯”一声便未再说话,面上神情也瞧不出喜怒哀乐。

华琬只当表哥压根不在意她的事情,只等回乡后同舅舅、舅娘说了便好,不过想到往后不能再给表哥送饭,不能再帮经馆的夫子打水扫院子了,心里还有点儿酸酸涩涩的。

……

“不行,你才十二岁,一人留在京城我不放心,咱们家虽不富裕,可也不缺啥,往后你就安心住着,草饰亦不用再编了,白日里无事便去寻香梨她们玩,舅舅养的起你。”李昌茂一听华琬要去工学堂,立即反对,他以为华琬是因为工学堂能包吃住,而且每月还会发一贯钱所以才去的。

葛氏难得地没开口,默默地坐在油灯下做针线,华琬有些儿着急,她不想错过这机会,又不愿大声反驳伤了舅舅的心,违逆了舅舅的好意。

李仲仁将手中的书卷合起,朝李昌茂说道:“爹,让阿琬去吧,阿琬是玲珑心,编的草饰得到凝光院坊主的赏识。工学堂学成后是有可能进凝光院的,这是多少寻常人家女子求不来的好事。”

“能进凝光院?”李昌茂疑惑地问道。

若能进凝光院当然是好事,去了,便有机会得女官身份,而且凝光院匠师同宫里的女子不同,匠师是可自由议亲的。

如此这般等到华琬议亲时,乡里还有哪个人家敢瞧不起她。

李昌茂最大的顾虑还是华琬年纪太小,再过上一二年,他绝对不会阻拦。

“是的,阿琬同我说了,今儿是凝光院制艺坊坊主亲自见的她,更何况下个月我会去考太学,考上了我也在京中,同阿琬互相有照应。”李仲仁望着华琬。

桌案上的灯油碰到水,燃烧着发出啪嗒声,豆大的火光忽明忽暗。

葛氏赶忙侧过身挑灯芯,火光旺起来时印得华琬的侧脸如夕阳下的白牡丹一般好看。

“考得上太学吗?”李昌茂头有些晕,今儿一回来,两孩子都不消停,一出接着一出,若能进太学,便等于一只脚踏入仕途了,两孩子真都有那般大的出息?

“嗯,爹放心,我会考上的。”李仲仁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执笔而略微酸涩的手腕,又重新于桌案前坐下,原本他打算明年再去考太学,把握更大,无奈阿琬今年就要去京里。

“让琬丫头去吧,各有各的造化,省的将来怨我们挡了她的路。”葛氏一下咬断缠在手指上的棉线,淡淡地说道。

“舅娘,我不会怨……”

“好了好了,你这傻丫头,别人说什么话都当真,你若在工学堂受了欺负,或觉得太苦太累,就回来吧,家里不缺你一口饭。”葛氏将针线丢回笸箩,“我去替你收拾收拾,明儿送你去工学堂。”

“明天我也去送阿琬。”李仲仁抬起头一眼认真。

“不行。”葛氏声音又变粗了,“明天老何家的要去京城,我带琬丫头二人正好能搭到驴车。将琬丫头送到工学堂后,我仍跟了老何家的回来,所以你们爷俩都别来添麻烦,该干嘛干嘛去。”“哎,好吧,阿琬一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被葛氏凶了,父子两只能妥协。

“嗯,工学堂一放假,我就回来看望舅舅、舅娘、表哥。”见大家都同意,华琬心里很轻松,跟在葛氏身后去收拾那三两身衣物。

……

工学堂、太学及一些官衙都在州桥的桥北,桥东是码头漕运聚集地,桥西则有许多勾栏酒馆,桥南是商贸闹市。

若不是几处学堂都围了高高的土墙,怕是读书声和街市上的嬉笑怒骂声要混杂在一起了。

葛氏牵了华琬于辰时中刻在州桥桥头等候罗坊主,过了约莫一刻钟,远远瞧见一辆乌蓬弯角缀赤色流苏的四轮马车出界水巷朝她们缓缓行来。

青荷撩开帘幔落了车,朝华琬和葛氏笑了笑,“请问这位是?”

“青荷姐,这是我舅娘,舅娘送我去工学堂。”华琬甜甜笑道。

“好的,坊主今儿有事不能亲自送你去工学堂,特意手书了一封信,吩咐我带你过去,快上马车吧。”

葛氏一手牵着华琬,一手拎着褡裢,她初瞧见青荷一身华服,以为是凝光院里有头有脸的匠师,直到青荷为她们撩帘幔,她才知晓青荷只是坊主身边的侍婢,怪道仁儿劝她和茂郎都莫要耽误琬丫头。

州桥到工学堂大门不过二里路,华琬和葛氏乘上马车后,软凳都还未坐热便到了。

青荷拿出罗坊主的亲笔信,很快有女学正出来接迎。

到了工学堂葛氏便不能再进去了。

葛氏抬眼往工学堂内遥遥一望,连排的青砖灰瓦房,堂舍间木廊相贯,围出几处种了矮灌木的小院与一处丈宽的小水塘,偶有人从穿廊走过,皆为女子,穿靛青色交领直缀,做女学生扮相。

看的出工学堂里教学颇严苛,如此倒令葛氏放心。

交代了华琬几句后,葛氏便将华琬交给青荷和工学堂学正,自己离开去寻老何家。

工学堂的长官是大司成,罗坊主的信就是直接交到大司成手中,华琬不知晓罗坊主在信内写了什么,只知道大司成看完信后,淡淡地瞥了她眼,让学正去安排她在工学堂的一切。

到主簿那登记完后就该去住宿的斋舍了,青荷忽然拉了拉华琬的袖子,华琬抬眼望青荷。

对上那清澈的目光,青荷登时明白高傲的罗坊主为何会对小丫头另眼相待,双目如心灵,华琬的心思该是很干净的,无杂念之人才能专心于一件事,才能将一件事做透做精。

“青荷姐怎么了吗?”华琬紧张地问道。

青荷笑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向坊主复命了,今后若有甚事,写信或者直接到凝光院寻我们便是。”

华琬忙转身朝青荷行了个礼,“青荷姐快回去吧,已经很麻烦青荷姐了,还请青荷姐代华琬向罗坊主说声谢谢。”

“好的。”青荷拍了拍华琬脑袋,朝学正见礼规矩退下。

华琬住在西舍,一间四人,四张床榻靠在舍间的四个角,榻上只摆简单铺盖。

“上午你先熟悉了四周,下午我再带你去学堂。”学正命人送来了华琬的靛青直缀,又向华琬介绍了工学堂里的规矩便也先离开了。

华琬换上直缀后不敢四处乱走,只在自己床榻上愣愣地坐着,等另外三人下学回来……

第13章舍友

华琬靠在床榻上迷糊,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梆梆梆地足足响了六下。

华琬撩开帘子趴在窗棂那望外探,是下学了,一群女娘结伴往斋舍走来,华琬连忙理了理直缀,端正站在床榻边,寻思了她们进来后,该如何打招呼。

还未见人,便先听见了特意压低的谈笑声。

“林馨你早上出去时怎未栓门?”

不待那唤作林馨的女娘说话,华琬已经将门打开。

三名年纪约莫十三、四的年轻女娘,其中两名女娘同她的装束一模一样,脑袋上用方巾裹了圆髻,而先才说话的那位,则是用乌木簪将黑发拢起。

“咦,原来是新来了一人,年纪怎这般小。”戴乌木簪的女娘性子爽利,瞧见华琬后不过诧异了一瞬,未有停留,直接推门进屋子。

另二人朝华琬笑了笑,进屋将手中的小竹篓放在床榻边上。

“我叫谢如英,她们一人是林馨一人是王芷蓉,小姑娘你呢。”

许是发髻松了,谢如英取下乌木簪放在矮案上,黑发披散及腰,谢如英连梳篦都不用,两手一顺一抓一拧一拢,发髻又被乌木簪重新固定。

“我叫华琬,今儿上午刚进的工学堂,打搅三位姐姐了。”华琬眨巴着眼睛,不动声色间将三人的神情姿容收入眼底。

谢如英个子高而挺,五官男儿似的棱角分明,神态无半分扭捏,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英气。

林馨圆脸儿,眼神柔柔的,说话利索,笑起时脸颊有两个小酒窝。

走在三人最后的王芷蓉是个美人,尖瘦小脸上五官精致,薄薄的嘴唇抿着,一双凤目左顾右盼间能流转出光芒。

“如今早过了工学堂考录的月份,华琬你是怎么进来的?”王芷蓉于床榻坐下,执起一面菱花纹铜镜照着,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工学堂于每年的二月招录,三月正式上学,共招录二百人,官宦或寻常百姓家的良籍子女皆可报名。

入工学堂学满一年后,文思院或者凝光院会来挑走优秀的,剩下的好歹也有了一门手艺,若无去处,到外头铺子作坊寻个手艺活很是容易。

因为凝光院制艺坊选匠师只收女子,文思院倒是男女参半,故工学堂里招录女娘的人数远多于男子。男子皆安排在另一所工学堂,同华琬她们不在一处,便是学堂、食舍等也都是分开的。

华琬察觉到她半道子进来似有不妥,只得老老实实地说了是凝光院制艺坊的坊主将她安排进来的。

“那坊主可是你亲人?”王芷蓉放下铜镜走到华琬身边坐下,亲热地挽起华琬胳膊,声音莺莺动听,“我听说制艺坊坊主刚来京不久,她亲自做的首饰可谓精美绝伦如天人之作,但为人却很严厉,是油盐不进的性子。”

华琬捏着手指,两眼望着屋顶上的木梁,想了一会说道:“我只见过罗坊主一次,看着有点严厉,但却是个心地很好也很善良的人。”

“原来不是亲戚啊。”王芷蓉显然有点儿失望,不过很快又活络起来,“既然是坊主推荐你进来的,是不是学满这一期后,你就能直接去凝光院了?”

“这……”华琬细如烟的秀眉蹙了蹙,罗坊主是有说让她去凝光院,可这是在她学成了,考量通过之后的事情。华琬老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凝光院。”

“哎,你也不能确定啊……我就盼着能去凝光院,可每年凝光院只从学堂里选十人,也不知我来年可有希望。”

华琬是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干巴巴地说一声‘芷蓉姐姐一定行的’,便讪讪地笑着。

王芷蓉目光似粘在华琬面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遭,华琬说的不明不白,她只道中间的弯弯绕绕华琬不肯告诉她,心下不免开始猜忌和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