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馨左右瞧二人,嬉笑道:“凝光院有甚好,我和如英姐都想去文思院呢。”

文思院是少府监下六院之首,主制皇宫及皇亲贵胄府上的各类金银器皿,新宋国的名匠师大多对文思院趋之若鹜。

林馨见华琬和王芷蓉未接话,又笑道:“对了,华琬你瞧着年纪小,不知今年几岁了。”

“过了九月我便十三岁了。”华琬见林馨没有拖着她问那些难回答的问题,要比王芷蓉好相处许多。

“难怪了,一整小我们一岁。”

“好了,唧唧喳喳吵得人头疼,午时了,去食舍吃饭。”谢如英看向华琬,“那学正可派了食盒杯箸与你?”

华琬连连点头,从案几下掏出一只大竹篓。

“嗯,走吧。”

谢如英虽是女娘,却极有气势,不过几句话,华琬便被镇住,乖乖地跟在谢如英身后,甘心当个小跟班儿。

工学堂是朝廷直接划资供给,最不缺用度。

食舍里的吃食十分丰富,甚太学馒头、细馅包子、江鱼夹儿、汤饼、冷淘之类应有尽有,只要是华琬能叫上名儿来的都有。

华琬眼睛尖,一下瞅见一块写着‘特供’二字的木牌,华琬捏着木碗,朝谢如英三人激动地说道:“那儿有鲜肉包子,我们快去拿吧。”

王芷蓉撇了撇嘴角,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谢如英仍旧一脸淡漠,林馨倒是与华琬一般,笑得很欢喜,“我也喜欢吃鲜肉包子,走,咱两一块去。”

王芷蓉望着二人的背影,附在谢如英耳边说道:“一只鲜肉包子将她馋成那样,想来不是甚大户人家的。说甚制艺坊坊主送她进来,怕是在故意诓我们吧。”

“是何人家的你直接问不就成了,在背后说三道四。”谢如英捧了食盒去打了份汤饼,又拿了一笼四色兜子,自寻食案坐下。

……

未时中刻工学堂响了五声梆子,入学与散学便以这梆子声为令,五声入,六声散,华琬未随谢如英三人去学舍,而是被学正接走了。

学正询问了华琬是否识字,又对制艺了解多少后点了点头。华琬虽然迟她人二月入学堂,且对制艺一窍不通,但好在识字且礼仪妥当,工学堂的前两月,多是安排书科和礼科的教习,所以华琬没学也能跟的上。

在几间学舍里兜兜转转了一圈,学正决定将华琬放在丁舍。

说来也巧,谢如英三人也都在丁舍。

看到华琬,林馨面上现出欣喜,悄悄地朝华琬招手,华琬回以一笑,并照丁舍博士的安排,坐在林馨右后方……

第14章丁舍博士

在工学堂里日复一日,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小半月过去。

王芷蓉知晓华琬除了在云霄乡当理正的舅舅一家外,便再无亲人了,虽未说什么,但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热络。

同舍三女娘的家世华琬亦心里有数,谢如英果然出生于武将之家,父亲是朝中正五品武官。

谢如英虽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度,却被庶出身份所困,她的生母仅是通房,身下又只有谢如英一个女娘,连贵妾都未被抬上。

谢家子嗣茂盛,出色的极多,纵然谢如英拥有劲大性子坚韧等种种优点,谢将军也不可能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可能教她习武兵法。

偏偏谢如英性情淡漠,骨子里藏了傲气,宁愿守着生母过无人问津的清苦日子,也不愿俯低做小奉承讨好嫡母,求几分低廉的好处。

谢如英唯一一次向嫡母低声请求,就是为了考工学堂一事,她求嫡母为她申请解额,并将户籍送于州府核审。

其是个争气的,顺利考入工学堂,她只想凭努力进文思院,成为金匠师,为自己谋一个体面身份,让她生母有个依靠。

至于王芷蓉,对外皆称自己来自琅琊王氏,可林馨同华琬说了,王芷蓉不过是琅琊王氏旁支的旁支,离嫡系都不知几代远,根本得不到氏族的帮衬,只能嘴上沾沾琅琊王氏的光。

王芷蓉自持貌美出挑,一心入凝光院,如此便有希望常出入皇宫,说不定哪天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林馨的出身比之那二人简单许多,是城东近郊林员外之女,无过多想法,无非是不愿在家中闲着,凭着对首饰的兴趣,便过来了。

现下华琬同林馨关系极好,林馨更是不论做何事都恨不能唤上华琬一道。

……

“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直以绳,正以县。五巧不巧工,皆以此四者为法……”丁舍的陆博士年二十有三,面庞白皙五官秀气,是正好的青春时节,无奈被一身暗色工学堂制衣及永远一成不变的巾包髻敛了颜色。

这些枯燥的理论,听得华琬眼睛一闭一闭。

“有谁理解了这一段。”

陆博士微微靠着堂案,声音缓而沉实,尾音故意拖长三分,华琬心一凛,赶忙直起身子,昏头昏脑地琢磨起先才陆博士诵读的‘天书’。

王芷蓉将宽凳移开,迅速站起,朝陆博士躬了躬身后,得意地说道:“博士所言乃《墨子法仪》篇,所谓言巧言工言法,便是巧者能中之,不巧者虽不能中,仿依以从事,犹愈己。故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

“理解的很透彻,说的也非常好。”陆博士压了压手中戒尺,示意王芷蓉坐下。

不远处的华琬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颇为崇敬地望着王芷蓉。

陆博士又絮絮叨叨了小半时辰,甚国职、论道,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物等等,好不容易挨到陆博士收起书卷,拿出一方青玉磬立于堂案。

华琬终于打起精神,极有兴致地盯着那方虎啸纹青玉磬。

“今日,我与你们介绍了青玉,青玉质地细致手感温润,其光泽比之羊脂白玉要更为柔和,同归于软玉的一种,你们可仔细端详与摩挲了这方青玉磬,再与你们桌案上的金线、玛瑙、松石进行比较……”

早上一进学舍,陆博士便领她们到堂案前领工料,每人都拿到一小木盘,木盘里盛了各种边角碎料。

华琬将碎料翻检一番,只能勉强辨出金银铜、鎏金块、乌木、黑檀、紫檀、金丝楠等较容易区分的,玉料就无法准确辨认了。

华琬一边仔细听一边用镌刀在料上滑动感受软硬度。

当人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华琬意犹未尽,可散学的梆子声已经响起,陆博士的声音戛然而止,挥挥手,示意学生散去。

周围学生陆陆续续离开,唯独华琬还端正坐于桌案前。

华琬自知比她人晚了两月进工学堂,纵是礼科、书科不差,但也有缺漏,故一点不敢懈怠,每日留在学舍的时间会比她人多一些。

“陆博士。”华琬捧着木盘走到陆博士的堂案旁,紧张地唤道。

“嗯?”陆博士抬头看华琬。

屋外有风,吹动了格窗外的银槐,枝叶来回晃动,剪得光斑在华琬白净的面庞上轻跳,华琬眼中的不解和茫然,遮不住眼底透着灵气儿的熠熠光芒。

华琬先朝陆博士咧嘴一笑,带了紧张的笑意,看得人心头发软。

“博士,今儿您教学生辨别了好几种玉石,学生在课上试了试,玉石极硬,学生的镌刀可以轻松在金银等物上留下划痕,可玉怎么都刻不动,是学生的方法不对吗?”

“刻不动是对的,”陆博士目光落在华琬手中的木盘上,“既然你是罗坊主介绍来的,那你应该知道凝光院里除了制艺坊,还有一个琢石坊吧。”

对于华琬,陆博士印象颇深。

华琬是凝光院的罗坊主半道子送进来的,初始她对这事有些非议,但这几日发现华琬确实是个勤勉踏实的,而且在工艺上非常有天赋,前日的木雕功课,华琬交了一支木簪上来,簪身的粗细、弧度变化皆恰到好处,尤其是簪头的如意,她拿与其他学舍的博士看,都说精致,只是镌刻功力还需继续提高。

华琬茫然地摇头,“对不起博士,学生愚钝,着实不知,那琢石坊是做什么的?”

“……”

华琬一脸认真,不似欺瞒,陆博士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早知她就不提琢石坊,现在还得多解释一件事物。

“玉石硬度远大于金银,寻常镌刀是刻不动玉石的。凝光院琢石坊专雕玉石,专制玉冠、玉佩、玉簪等物什,你只需知晓琢石坊里匠师不比制艺坊少,但每季出的玉器总量,还不及制艺坊所出饰品量的十分一就行了。雕玉极其难,将来你若是去罗坊主坊下,暂时不要研究琢玉,先将制金银饰物学扎实,走路还会摔倒,便想学飞,未免太操之过急。”

华琬被说的脸颊一阵阵泛红,很是惶恐,“是学生不自量。”

“罢,今日教的可都会了?”陆博士弯腰从堂案下取出一只长方黑漆木匣和一本蓝皮线装簿子。

华琬紧张地回道:“几乎都会了,只有《墨子》篇听得不甚明白。”

“哦,那些会不会不打紧,”陆博士将木匣和簿子递给华琬,“木匣里是十六式刻刀,其她学生刚入工学堂时领了,这份是你的,至于簿子,我听罗坊主说你能用草编首饰,工学堂里花草不允许摘折,你若有甚灵感,画在簿子里,将来会有用的。”

华琬欣喜接过,打开木匣看到十六把不论刀头亦或柄身都不尽相同的刻刀,很是喜欢,早将先才陆博士不客气的教训忘记,朝陆博士道谢。

“嗯,散学了,你回去吧。”陆博士低下头,朝华琬摆摆手。

其实十六式刻刀并非工学堂所发,工学堂仅为学生准备了一套八式的,不过是陆博士看中华琬的资质,知晓华琬很快用得上罢了。

第15章绘白瓷

因在学舍多逗留了片刻,故华琬直接去食舍。

下午陆博士仍让她们熟悉各类刻料,并在鎏金片上雕画简单图案,散学前陆博士令大家准备笔墨,明日要绘白瓷。

除了礼、书外,绘画技艺亦十分重要,陆博士有言过段时日要教她们在金银玉牙砚等物什上雕镂錾刻。

回到斋舍,林馨满面愁容,牵着华琬的手说道:“阿琬,我好担心明日的绘白瓷,你也知道我绘画技艺不行咯,要是能提前知晓陆博士要求我们绘甚花样就好了,今儿我还能抱抱佛脚。”

华琬掩嘴好笑,“有甚担心的,初始几次生疏,慢慢便能画好了。”

“你本就画的好自不担心,前儿你在宣纸上画的粉荷,还得了陆博士夸赞。”林馨揉了揉脸,故作老成地叹一声,“我还是再寻人问问,说不定真能被我问到。”

林馨果然高声唤谢如英和王芷蓉,谢如英斜睨了林馨一眼,压根不搭理她,倒是王芷蓉尚有同情心,陪林馨长吁短叹一番。

待王芷蓉回转身背对众人时,嘴角翘起露出一抹戏谑和不屑的笑意。

先才她故意言掉了东西,重回了学舍一趟。

到学舍前廊下,真叫她听见陆博士和其他博士在说话。

她晚上好好琢磨了,明儿绘的白瓷必能惊艳了旁人,令陆博士刮目相看。

……

次日散学,王芷蓉脸色不太好看,扯嘴角笑的很勉强。

她昨夜精心构思的寒鹊墨梅图,虽有得到陆博士夸赞,但还是生生叫人比了下去。

“阿琬,你在白瓷上描的花样好生别致,还有那首词,可是你写的。”林馨将沾了少许油墨的手洗白净,再将皂豆递给华琬。

原来博士要求她们在白瓷上画梅花,白瓷为雪,梅花为神。

学堂里几乎所有女娘都在画红梅黑枝,只偶有几人用了淡墨点画法。

华琬初始亦打算用淡墨点画的,可仔细琢磨后,发觉画三株梅太稀,画五株又太紧凑,会显得很凌乱。

华琬干脆执排笔调褐色颜料,认真地画出一间抄手游廊,游廊外的庭院只栽两株绿萼梅。

画里正逢冬雪停歇,原本含苞未放的寒梅一夜之间开了,摇曳着淡淡墨梅的曲折枝桠,正好触碰到游廊的檐椽,覆满白雪的石阶和雕花隔窗上,还倒映了浅浅的梅影。

华琬点完最后一朵梅花收了染笔,又执一支兼毫,于空白面大的右下角随手题上‘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漂亮的簪花小楷,一见便知华琬在习字上下过苦功夫。

华琬的白瓷画自得到了陆博士的最大赞许,引得旁人艳羡。

华琬朝林馨摇摇头,笑道:“我哪有那本事,是苏大家写的词。”

站在二人身后王芷蓉眉毛拧了拧,‘哼哼’笑两声后不阴不阳地说道:“阿琬的白瓷画确实漂亮,只这番构图不易,怕不是即兴而作吧,既然昨儿晚上就想好,怎么不告诉林馨。”

华琬回头愣愣地看王芷蓉,“我是早上与你们同时知晓要绘制何图案的。”

林馨一眼莫名地来回看二人,未说话,倒是谢如英先令王芷蓉闭嘴,“华琬若事前知晓,今日会画得更好,你不要在这疑神疑鬼。”

之前谢如英特意向陆博士讨要了华琬绘的白瓷仔细端详,虽清雅别致极富韵味,但因为仓促,有一两处细节处理得不够到位和妥当。

谢如英站出来,王芷蓉只得讪讪闭嘴,她心下是又妒又急,谢如英、林馨一心要去文思院,华琬则与她一样想去凝光院。

不论华琬多么优秀,都不会阻碍到谢如英和林馨,但于她不一样,凝光院每年自工学院挑选人数仅仅十人,华琬的到来,令她进入凝光院希望又少了几分。

“我也相信阿琬事先不知。”林馨挽住华琬胳膊,岔开话道:“阿琬,明儿工学堂休沐,又恰逢望日,可要一起去相国寺走瓦市。”

林馨玩心重,提起瓦市林馨是一脸欢喜和期盼。

华琬先朝谢如英感激地笑了笑,才与林馨说道:“明儿我要回云霄乡看舅舅和舅娘。”

“啊,瓦市上有许多奇能百戏,还有人在台子上演傀儡,很是有趣热闹,阿琬你真不去吗。”林馨颇不甘心。

“自从进了工学堂,我就未回去过,明儿休息我若再留在京城里玩,舅舅舅娘会生气的,相国寺每月会开放五次瓦市,下次我们再一道去吧。”

华琬如此说了,林馨只能作罢。

王芷蓉跟在华琬、林馨身后一道回斋舍,她倒是想去相国寺,可惜林馨未邀请她,心里不是滋味,嘴巴也跟着犯涩,只小声嘀咕:“舅舅那有甚可去的,别人将你当拖油瓶,你还把自己当宝了。”

“别理芷蓉,那丫头尖酸刻薄心眼小,一向说话难听。”林馨没好气地瞪了王芷蓉一眼,附在华琬耳边轻声道。

华琬疑惑地眨眨眼睛,其实王芷蓉到底说了甚,她一字没听清。

……

因次日休沐,故工学堂提前一个时辰散学,华琬从竹篓里翻出前日在课上雕的祥云木簪和几幅无用的画作,木簪比之谢如英发髻上的要精致些,华琬自己舍不得戴,决定拿回乡里送舅娘。

华琬在斋舍慢慢地收拾褡裢,仪香堂小爷安琚却因为华琬的事儿同他爹安掌柜发脾气。

“爹,那丫头怎么不来咱家铺子了!”安琚手拍桌案砰砰响,小碟子里的糕点震了震,落不少碎屑在桌案上。

“华小娘有了更好的出路,自不用再编簪子做苦活。”安掌柜坐在柜前拨拉算盘,儿子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估摸因为被他责骂,故还记恨着那丫头呢,华丫头不来也好,省得被他儿子欺负。

“她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安琚从碟子里捏了米糕放嘴里,甜甜糯糯的滋味令他心情好一些,也不再拍桌子。

“去工学堂了,将来指不定有大出息。”安掌柜漫不经心地答道,抬眼看到安琚一阵风似的蹿出仪香堂。

“诶……琚儿,你又要去哪里……”安掌柜大声喊,可惜人早跑远了了,安掌柜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低头核账。

第16章烦心事

安琚往工学堂来时,华琬已乘上另一位同窗何矜家里派来接人的驴车。

何矜住在与关阳县相邻的通许县,两县到京城走的同一条官道。

华琬乘的驴车正过州桥。

华琬好奇地望着泊停于汴河两岸的画舫,河风撩动缠绕在画舫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上的红绡轻纱,琵琶洞箫和鸣时断时续,偶尔还会传来清丽如晚莺的女声,在唱时下最流行的婉约词曲。

白日里许多勾栏酒肆歇着,到了夜里就不知有多热闹了。

那词里唱的‘萧管弄情,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就是这个理儿。

华琬记得爹曾说过,繁华热闹和灯红酒绿都极易迷惑人心,唯有洞悉背后的苦痛哀恨怨不甘,才能保持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状态。

华琬揉着手指,她洞悉不到爹说的那些,满目繁华只能自认蠢愚。

华琬心有戚戚,讪讪收回目光,靠在薄薄席草甸子上阖眼休息。

与此同时,安琚胖胖的身影与驴车擦身而过。

安琚顺着工学堂外的灰色高墙绕了几圈,其实纵然华琬没有回云霄乡,安琚也不可能遇见她,因为安琚压根进不了工学堂。

安琚的目光最终定在与工学堂一街之隔的太学院黑檀牌匾上,嘟了嘟嘴,气哼哼地跑回仪香堂。

安琚终归年纪小,又被宠着长大,言语想法都未脱稚气,心里对华琬跳入水中捡布兜一事其实无多少歉疚。

虽无歉疚但华琬义无反顾跳入汴河的‘英姿’印在他脑海里了,华琬的这份果敢像极了他们学院里带头闹事、惹夫子生气的孩子头。

既是佩服之人,他就该去问候一声,再仔细瞧瞧华琬长何模样,他眼睛小,之前老琢磨怎么欺负她,都未认真看过。

“爹,我不要去南山书院了,我要去太学院”

安掌柜被安琚猛地吼一嗓子,险些吓掉手中的银盒,待回过神来,安掌柜也只当安琚是一时兴起在胡闹,毕竟安琚连太学究竟是甚都不懂,遂心不在焉地说道:“太学院得凭了真本事考进去,乖了,全申至钱塘斋买了翠玉糕和新做的冷团子,你自去吃便是。”

四年前刚送安琚入书院时,安掌柜还存留几分念想,指望这棵独苗儿是块读书的料,有一天能金榜题名挣个官身,替他安家光宗耀祖。可一年一年过去,随着他被唤到书院听夫子抱怨责骂和劝安琚退学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便死了这条心,只盼着安琚能识字算术,将来可以承了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仪香堂。

安琚听到有冷团子开始咽口水,舌头舔了舔嘴唇,先才他走了许多路,出了汗整个人正燥热着,刚好用冷团子降降火,遂转身朝里屋跑,至于太学一事,他想得简单,将来去考便是,考不考得上另说。

……

李仲仁和华琬前后脚回到的李家,葛氏见着华琬时面上现出几分喜意,可嘴上仍旧刻薄,“鼻子灵,回来的倒巧,刚替你哥准备的鲜虾燥棋子面还得分你一半了。”

华琬抿着嘴笑,先上前向葛氏和李仲仁问了好,再说道:“舅娘放心,我不饿的,让表哥吃吧,一会舅舅回来了,我再同舅舅舅娘一起用夕食。”

李仲仁戳了戳华琬脑袋上扎靛青方巾的发髻,“这几日爹都要过酉时才回来,真挨到那时辰,还不得饿坏了,娘一直记着你放假的时日呢,鲜虾燥棋子煮了一海碗,我一人怎可能吃完,一起去吧。”

华琬心里一热,“谢谢舅娘。”

葛氏仔细瞅了华琬,“看来工学堂比舅家的日子好过,身上看起来有几两肉了。”

华琬正要随李仲仁去厨房,想起她带回来的木簪子,刚忙从书篓中取出递给葛氏,“舅娘,这是我在工学堂里雕的,望舅娘不嫌弃。”

葛氏粗糙的手指摸索着木簪,面色不动心里却已暗自喜欢,“也就比你原先草编的值钱些,甚时候拿支赤金的回来,我才高兴。”

“娘!”李仲仁对葛氏俗鄙的要求很不满,生怕华琬信以为真,做出甚违反工学堂规定的蠢事,又紧张又担心地看着华琬。

“哼,我开玩笑的,你安分在工学堂杵着,将来真学成了,甚好东西没有,快去吃吧,一会面糊了。”葛氏低下头继续缝补,懒得再同这两孩子说话。

华琬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跟在李仲仁身后去厨房。

李仲仁将碗中的虾子拨到华琬的碗里,“这是从曲溪里刚打捞上来的,最是新鲜可口,阿琬多吃点。”

已经到了碗里,再夹回去反而不妥,华琬谢了李仲仁后垂首慢慢地吃着。

“阿琬,我下月月底就会去参加太学的补试,若能考上,以后我们在京里就有伴了。”李仲仁温温吞吞地说道。

“没几日了,哥哥准备得怎样,都学会了吗。”华琬望着神色平静淡定的李仲仁,直觉哥哥对太学考试已有十足信心和把握。

“学无止境,怎可能都学会,我只尽己所能,想来应付太学的入学补试,该是没问题的。”李仲仁顿了顿又说道:“明日的旬假我不能在家里陪你了,经馆里夫子知晓我要考太学后,特意准备了些功课,让我于有限时日里再加紧多学些。”

华琬笑道:“哥哥安心念书,我又不是小孩子,明儿若舅娘无甚要帮忙的,我便去寻香梨玩,我还带了件小礼物送她呢。”

二人刚将棋子面吃完,外头就传来栅栏门被推开的声音,李仲仁侧身往外头望去,疑惑道:“今日爹怎这般早回来了?”

听言华琬忙站起身要去迎舅舅,顺便朝李仲仁问道:“哥哥,舅舅这几日为何这般忙。”

“今年州县催科提前,爹要在六月一日前勘同秋季税簿,勘同送县后,大概就能缓一缓了。”李仲仁也站起身,随了华琬一道去院子。

李昌茂见到华琬时拧紧的眉头松了松,关切了华琬几句后,便让李仲仁带华琬去别处玩,自己轻叹一声,疲累地推开草遮进屋子。

华琬担心舅舅,转头朝李仲仁动动嘴唇,无声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