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蓉讥笑,“大皇子的车队进京城后,就会有禁军过来,到时候大家自然让开路了,要你杞人忧天。”

“阿琬,这又挤又闷,那儿有卖凉水饮子的,咱们先过去。”林馨挽着华琬的手紧了紧,生怕几人走散了。

四人各捧了碗江水茶喝,因为人实是太多遂不敢四处走动。

不多会儿,果然有皇家着白衫黑靴的翊卫军执刀前来。

阳光正好,锋利的刀刃晃着一圈圈晃人的光晕,不需翊卫长吆喝,原本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自动往两侧分开,空出了足有丈宽的通路。

林馨拖着华琬和谢如英往州桥挤,华琬被推搡得踉踉跄跄,瞅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华琬是一阵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来凑热闹了,安分在工学堂里休息背书多好。

不知挤了多久,人群里响起欢呼和叫喊声,三两名孩童一边囔囔着大象来了,一边灵活地钻到了人前去。

华琬忽然感到手腕一痛,和林馨牵着的手就松开了,再被人群一拥,另三人的影子半点瞧不见。

华琬心下叫苦不迭,也顾不上看大象和大皇子,只焦急地左右张望,更试图逆着人潮挤出去,不想非但未挤出去,还被推到了最前头,险些儿碰到翊卫那不长眼的大刀。

好歹能看清楚车队,只见礼车前两只巨象,象脖上坐着裹交脚袱头、身穿紫衫、手握短柄尖铜钁的驯兽师,象后马四匹车五乘。

大皇子乘的四轮车驾围三层橙黄色轻幔,隔了段距离只隐约看到个人影。

就在华琬目光紧紧粘在大皇子车驾上时,直觉腰上荷囊动了动。

手往腰间一摸,糟糕,荷囊不见了,被贼偷了。华琬脑子一嗡,荷囊里的一百文钱是舅娘一定要她留身上零用的。

华琬往后张望,看见一男子压了腰鬼鬼祟祟地往人群外挤。

“抓贼啊!抓贼啊!”华琬大声喊叫,一边奋力追贼偷。

无奈车队越行越近,周围百姓正激动着,哪里肯理会华琬,只偶有几人因被华琬踩到脚背,骂骂咧咧两句。

贼人挤出人堆后往巷子里跑,华琬紧随其后,一心将荷囊追回。

几乎所有京城百姓都涌入御街了,原本热闹的巷子空无一人。

华琬将贼偷追至一堵墙前,前方再没路了,华琬才停下扶着膝头喘气。

“你这坏人,将荷囊还给我,往后安安分分找正经事儿做,别再小偷小摸的,我就不去官衙告发你。”华琬缓过气来,理直气壮地说道。

贼偷左右看了看,啐一口,冷笑道:“小娘子好大的口气,不但想让我将吃下去的吐出来,还想送我去官衙。”

说罢贼偷朝华琬走了两步,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娘子长得真不错啊,可惜嫩了点,否则我都想趁着无人尝尝滋味了,啧啧,罢,还是把你打晕了卖入私娼,我再赚一笔银钱来得实在,想来你这副皮肉能卖个好价钱。”

华琬又惊又骇地瞪大了眼,她万万没想到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宵小竟还敢如此猖狂,一时气噎的说不出话来,见贼偷真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心里开始着慌了。

华琬见四周无甚能趁手打贼偷的,立即转身往巷子外跑。

几乎要被贼偷追上了,华琬做好狠狠咬贼偷的准备,就在这时,一颗圆乎乎的‘肉团儿’从远处狂奔而来,同华琬擦身而过后重重地撞向贼偷。

就听见“哎呦”、“哎呦”两声,‘肉团’和贼偷双双摔在地上。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惊讶道:“你,你怎么来了?”

第25章背后之人

安琚养尊处优惯了,哪里遭过这罪,摔一下便痛得在地上打滚起不来了。

华琬眼见贼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鼻子里淌着血,不知何时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刃,正咬牙切齿地朝安琚走来。

这可将华琬急坏了,慌张地跑到还在打滚和嗷嗷叫的安琚身边,蹲下身扯住安琚粗壮的胳膊,大声喊道:“你快起来,快起来啊。”

来不及了!

华琬一咬牙一闭眼,张开双臂挡在安琚跟前。

耳边呼啸过一阵风,预想的刀刃未扎在她身上,却听见贼偷的一声闷哼。

华琬睁开眼,那贼偷被人一脚踢到半空,又如破布袋似的砸到地上,怕是断了几根骨头,再爬不起来了。

华琬知自己得救了,顾不上发软的四肢,赶忙朝一旁身着窄袖深灰短袍的恩人躬身拜下,感激道:“小女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你没事吧。”男子神情淡漠,双手微微握拳,目光扫过华琬和正挣扎了爬起的安琚。

“蒙大侠搭救,小女无事。”华琬搀了站都站不稳的安琚一把。

“你的荷囊。”男子摊开手,华琬那只绣了两朵小杏花的蓝底荷囊躺在男子阔厚的掌心。

华琬惊讶地合不拢嘴,大侠的速度太快了,她以为大侠只是一脚将贼人踢飞,不料这短短一瞬,还将她的荷囊取了回来。

华琬扭头看着瘫倒在地上的贼偷,抿了抿唇,虽不舍,可还是说道:“大侠,荷囊里的钱留给那贼人吧,他不务正业又受了重伤,怕是连寻医问药的钱都没有。”

男子眉头几不可一见地皱了皱,“你确定要将钱留给谋你财害你命的人?”

华琬点点头,“想来他也是被窘境所逼迫,不得不做坏事的。”

一旁的安琚猛地咳嗽起来,愣是吐了口鲜血出来,吓的华琬脸煞白,“安家少爷,你撑着点儿,我这就送你去医馆,去寻安掌柜。”

扶着安琚要离开时,华琬忽然想起一事,巴巴儿地看着男子,“敢问大侠名字,改日小女定登门拜谢。”

“不必了,你快扶这小兄弟去医治吧。”男子背过身,风拂过男子袍摆,猎猎声响,华琬心中敬意尤盛,不愧是大侠,荡尽人间不平事,又淡泊名利,不留浮名于世间。

若不是搀着安琚,华琬都想向男子行大礼了。

……

除了御街外,京城四处街巷都是空荡荡少有行人的,华琬带安琚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大夫诊了后言都是皮外伤,先才吐出的那口血是因为牙床碰破了,虚惊一场,华琬心上石头落下。

大夫替安琚包扎一番,又开了三服补气的药。

华琬已身无分文,还好安琚随身有买零嘴儿的钱两,付了诊费和药钱,二人慢腾腾地往安掌柜的香药铺子挪去。

华琬颇为感激地问安琚,“你怎会忽然出现在巷子里的。”

若非安琚替她撞了那么一下,她可能已经落到贼偷手中,纵是大侠随后出现,她也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安琚哼哼唧唧的,“还不是听见你在那儿喊,跟着你挤出人群后,不知你蹿哪条巷子里去了,还好我猜的没错。”

华琬愣了愣,“竟这般巧,你在帮我,你不讨厌我了吗?”

安琚翻了个白眼,嘴巴硬着,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没事儿就在工学堂附近转悠,“哼,当然讨厌,可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先才大侠的英姿亦印在安琚脑海中,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情语调像大侠那般潇洒。

华琬抿嘴笑了笑,顾及安琚嘴上有伤,也不再多说话。

送安琚回到仪香堂。

因安琚受伤一事,华琬向安掌柜道歉,安掌柜初始很担心,知安琚只受皮外伤后便放心了,未责怪华琬。

“华小娘,快午时了,不若在安叔铺子里用过午食再回去。”安掌柜故意忽视安琚朝他使的眼色,热情地挽留华琬。

华琬摇摇头,笑道:“小女是与同窗一道出来,不想却走散的,这会大皇子已经入宫,街上也空了,为免同窗挂心,小女还是先回工学堂,况且工学堂有食舍,便不麻烦安掌柜了。”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见外了,不过既有去处,安叔也不强留你,得空常过来玩便是。”安掌柜眯着眼,暗道华琬去了工学堂后整个人不一样了,笑容明快了,说话有底气了,而且身上衫裙没了补丁,俱是新的。

华琬同安掌柜和藏在橱柜后的安琚道别,“今日真的很感谢安少爷,过两日我再来探望安掌柜和安少爷。”

直到华琬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安掌柜才同安琚玩笑道:“你小子倒是学会了英雄救美,今儿特意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签盘兔和炒蟹,看来你是没口福了,一会喝些稀粥和羹汤罢。”

安琚伤在牙上,不小心将养,牙都得掉。

安琚脸挤做一团,想到好长一段时间会与美食无缘,简直痛不欲生。

……

京城的正东方向是红墙青砖的皇宫,大安殿前东建广佑楼一间看似无人的侧殿内,忽然闪进了一个人影。

“主子。”

梅兰竹菊四君子纹镶珐琅雕流云紫檀屏风后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的郎君,郎君发束紫金冠,身着绛色绣金蟒纹玉带袍服,眉眼修长,目光清澈旷远,鼻梁高挺,薄而直的嘴唇紧抿着,精致美好到极致的五官和脸庞,透了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教训贼偷了?”

“教训了,那小娘见贼偷受重伤,于心不忍,反而让小的将荷囊里的钱留与贼偷抓药。”说话的男子便是在小巷救了华琬和安琚的大侠,此时正毕恭毕敬地回答自家主子的问话。

“愚善。”

四扇屏风是明暗双面绣,正午光线落在屏风上,为郎君的身影镀上一层浅而模糊的金色。

“你可将荷囊留给贼偷了?”

“没有,恶人不配苟活于世。”男子将荷囊捧至郎君跟前。

“犹记得当初京城是路不拾遗门不闭户的,如今竟有贼偷在光天化日之下横行,世风早已变了……罢,照那小娘说的,将钱与贼人,荷囊烧了。”郎君黑如深潭的双眸里藏了淡淡的哀伤,仿若一枝临湖而长的娇艳桃花,被风吹落在初化冰的湖面,漾起的极浅涟漪。

“是,主子。”

男子正要退下,忽然又被唤停。

郎君走至男子面前,拈起荷囊上系着的草编双鱼结,嘴唇挑起旁人不易觉察的弧度,手指微动,断了双鱼结同荷囊相连的草线,再挥挥手,令男子退下。

当郎君走出偏殿时,收敛了周身的锐气,微垂的眉眼闪烁着怯弱、惶恐、不安。

第26章精湛技艺

华琬回到工学堂时,谢如英等人已在斋舍里等候片刻,林馨看到华琬舒了口气,“之前与你走散,我们也没心思再逛,大皇子的车队入宫后,我们便匆匆赶回工学堂,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可将我吓的,正准备出去寻你呢,幸亏有惊无险。阿琬,与我们走散后,你去哪儿了?”

华琬如实说了今日的遭遇,谢如英沉了脸道:“你可是胆子大,不过几十文钱罢了,犯得着不要命地去追么。”

“如英姐别骂阿琬了,能平安回来就好。”说着林馨牵起华琬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阿琬,以后再出去,我一定牢牢抓着你,不会再让你与我们走散。”

“嗯!”华琬点点头,“以后我会小心,也不会再逞强了。”

“反正没事,哪还那么多话说,快去食舍吧,一会要没饭吃了。”王芷蓉噘嘴瞪着三人。

……

因为陶学录的交代,华琬下午纵然无事也不敢去置物房,只能被林馨缠着编花结。

王芷蓉和谢如英瞧二人笑笑闹闹的,也好奇凑了上来。四位小娘一道编了四只双鱼结、两只如意结,最后华琬还用青蓝两色玉线结一圈祥云结手绳送给了林馨,林馨戴上手绳后直言喜欢,还言改日她要凭了自己的雕刻技艺,雕一颗玉石缀在上头。

四人都至少有一只花结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各自床榻。

林馨见华琬在整理书篓,问道:“阿琬,陆博士交代你背的书可都背熟了,这几日陆博士在教我们錾造,还给我们看了一支金并头鸾鸟簪,很是漂亮,阿琬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提及被陆博士责罚不能入学舍一事,华琬已不似初始那么愁闷,对自己还未背熟那几卷书也不以为意,她很愿意留在置物房帮陶学录忙的,遂舒展着眉眼笑,“才背了一点儿,全背完估计还得一段时日。”

王芷蓉等人虽对华琬不以为意的态度有所疑惑,可也未深问。

次日,华琬仍旧一早去置物房,陶学录和小陶也早早到了。

“华丫头,昨日到街市上可有瞧见大皇子的风姿。”许是休息好的缘故,陶学录今日精神颇佳,眼角皱纹因为笑意更深了。

未免陶学录担心,华琬未提及遇贼偷一事,只遗憾道:“大皇子的礼车拉了好几层纱幔,学生隔得远,看不清呢。”

“嗯,”陶学录笑着颌首,“大皇子是皇家长子,是真正的天皇贵胄,身淌了龙血,自不能那般轻易被瞧见真容,将来华丫头若能进凝光院,说不得就会见到了。”

华琬见陶学录高兴,心情亦跟着很好,“若进了凝光院,能不能见着大皇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学生替大皇子制的金梁冠和玉佩,能令大皇子满意。”

“说的好,不该想的不去想,一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华丫头,今日我们便开始制郑老夫人定的二十支金簪。”

陶学录将制簪所需的材料与工具整齐地码于桌案上,耐心详细地同华琬介绍技艺。

陶学录开始画作和雕磨时,动作是缓而又缓,让华琬不但能看清,还有时间思考。

“在制每一支簪子前,都应在宣纸上绘出花样,当然,若花样已深印在你脑中,可信手拈来,这步省去亦无不可。”陶学录在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底座上勾出最后一笔,一会她要将雕镂和打造好的花瓣往上粘黏。

陶学录目光不动,手中镌刀的移动极其轻微,华琬眨了几次眼,定睛凝视金片上现出的小小花瓣尖。

“首饰器物皆讲究章法、造型、深度、层次,比如你雕玉菩萨,哪只手抬哪只手放,这阴阳手看似简单,实际上极其讲究,绘制花样、雕琢、镂花等等,不管哪一步都费工夫和心思。非百炼不能成钢,纵是你天赋再好,不多练,也不可能有精湛技艺,至于在短时间内提升技艺的捷径,就是耐心、毅力,除此之外,再无旁它。”

陶学录时而不语,时而解说上两句。

华琬坐在一旁小声应和,她双手交叠置于膝头,聚精会神,一动不敢动,便连呼吸都是极轻极缓的。

她担心些许震动,都会影响到陶学录严谨至毫厘的雕琢。

架格上的青玉箭刻沙漏翻转数次,珠沙窸窸窣窣的声音融在时间的流逝里。

华琬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似乎有仆妇送了午食进来,可小陶不敢搅扰她们,她自己也感觉不到一丝丝的饿。

窗外的阳光由黄转白再变成艳暖的橘色,陶学录已将十六瓣黄花魁金牡丹粘在簪头,正用数根金线掐卷草纹和金叶,牢牢固定金牡丹。

夕阳穿过雕祥瑞纹格窗,照在牡丹金簪上,闪耀得满室光辉。

华琬的小脸又红又烫,呼吸凝滞在喉间,金簪美得令她几乎窒息。

“华丫头,是不是很漂亮。”陶学录见华琬目瞪口呆的,会心一笑,又淡淡地说道,“其实这种金簪,在贵族中是很寻常的,哪怕我们费了不尽的心思,缀上漫如夜星的宝石,也不过是她们妆奁中的一支。”

陶学录将簪子递到华琬眼前,“可以小心碰一碰,不是你想的那般脆弱。”

说罢陶学录起身舒展了筋骨,“我让小陶送茶水和点心进来,一整天,你也该饿了。”

华琬舔了舔干干的嘴唇,紧张期待地从陶学录手中接过金簪,她知道若不是陶学录为了教她,故意放慢了速度,凭陶学录的技艺,制这支簪子估摸只需三两个时辰。

陶学录虽在置屋房做事,可华琬直觉陶学录的制饰技艺要比陆博士厉害,甚至比凝光院里的大部分匠师都要精湛。

待华琬仔细瞧过金簪,陶学录再用白绢仔细擦拭金簪并放入黄梨木包锦匣子里。

“华丫头,郑老夫人订的二十支簪子,要求有四种花样,每种花样制五支,现在除了牡丹花之外,还差三种花样十九支金簪,你今明两日仔细想想,画出三种花样来。”陶学录将一碟蜜糖酥皮烧饼端至华琬跟前,“对了,我听说你能用草编首饰?”

华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就是因草编簪子被罗坊主看中,才送到工学堂来的。

“倒是有趣,画完后你按着花样编了我瞧瞧。”陶学录犹记得她儿时也喜欢编花环甚的,后来学了技艺又进了凝光院,便不得空去摆弄花花草草,“丫头,时辰不早,吃些饼子回去歇息吧。”

华琬抱着饼子咬,忍不住向陶学录问了心中的疑惑,“陶婶娘,那国公府的郑老夫人,为何不在凝光院定簪子,而要陶婶娘制呢。”

“凝光院啊……”陶学录思绪一时飘远,心不在焉地说道:“我与郑老夫人相识已久,她性子倔,不肯交给别人。”

第27章初试

华琬回到斋舍,不论是打水还是洗衣裳,都在思考该制何花样,原先草编她能随心所欲,但现在是金制,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既然陶学录已制了一支牡丹金簪,那么其余簪子的花样也不能太过简单,可若真的全制成甚牡丹、芍药、重瓣秋菊这类繁复的,反而会弄巧成拙显得极平淡无趣。

夜深了,谢如英三人皆躺于床榻上休息,唯有华琬的床边还留了一盏火光微弱的白烛。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蝉鸣,华琬屈肘撑着脑袋侧耳倾听,白日里蝉鸣此起彼伏令人心烦,而在寂静的夜里蝉鸣难得响起,听之反令人心生一丝期盼,令人觉得不那么孤单。

华琬低头清浅一笑,手执炭笔开始在陆博士送她的簿子上写写画画,她想制梅花金簪,几朵梅花虽单调,但可以编一只小喜鹊在枝头,她还要制幽兰簪,三两只蝴蝶立于兰花瓣,彩翅翩翩,可十分耀目,最后就中规中矩的莲花簪吧,大大圆圆的荷叶,托起盛放的复瓣粉荷。

迷迷糊糊间,白烛爆处一颗火花,闪着闪着越来越暗了,当白烛燃尽,冒出一缕青烟散在夜色中时,华琬抱着簿子和炭笔沉沉睡去。

虽然前一夜熬的晚,但天际刚露出鱼肚白,华琬就醒了,揉揉眼睛,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翻开簿子,她担心昨晚到后来太困,将花样儿画砸了。

还好,线条流畅清晰,花儿栩栩如生。

华琬迅速拾掇好,迫不及待地跑到置物房,她还要用草编簪子呢,陶学录说了,置物房外小院里的杂草随便她扯。

华琬擅长编草饰,在陶学录到置物房之前,她就编好了三支簪子,和画在簿子上的一模一样。

陶学录看到草簪颇为惊喜,也懒得再去看华琬画的花样,只询问道:“华丫头,花样儿不错,蝴蝶用薄金片雕刻和金线穿连便可,但喜鹊需要用到金块刻凿,现在置物房里没有现成的金块,是否要换个花样,或是等段时日?”

华琬歪着脑袋调皮一笑,“陶婶娘,学生打算用金线编喜鹊的。”

陶学录一愣,很快恍然一笑,端着华琬编的草簪,“老了脑子都不好使了,竟然忘记这是华丫头的拿手本领,今儿可以开始了,不用着急,我在旁指导你。”

庆国公府郑老夫人定的这二十只金簪确实不着急,只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制好送到国公府便行,而现下才六月中旬。

华琬先仿着陶学录的牡丹簪将另外四支精雕细琢出来,虽是初试,可陶学录却觉得华琬在雕琢上一刀比一刀娴熟,除了一些技巧和细节的点拨外,几乎已无物可教,陶学录自觉可以搬了躺椅,在外廊上吹风养神了。

华琬用五天半的时间制好了另外四支金牡丹簪,陶学录仔细检查后坦言金簪远胜她期望,假以时日,华琬必定青出于蓝。

陶学录决定寻机会带华琬与郑老夫人相识,过几年她眼睛花了,手不稳了,让郑老夫人寻华琬去。

“华丫头,牡丹簪已成,接下来就是你编的簪样了,明天打算先制哪一支?”陶学录拢着宽袖,慈祥地笑问。

华琬拧着靛青直缀的下摆,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陶婶娘,明日工学堂放旬假,学生想回云霄乡看看舅舅和舅娘。”

陶学录好笑道:“傻丫头,去看长辈是应该的,之前的旬假你就没回去,想来你舅舅、舅娘也想你了,我一会寻一辆马车送你回云霄乡。”

华琬连连摆手,“不用的不用的,学生有一名同窗,她家在通许县,我下午可以搭她的驴车一道回去,我们二人刚好有伴。”

“好吧,”陶学录也不勉强,只慢慢走到格橱前,从一只荷囊里掏出了几颗碎银,“我和陆博士都知晓你荷囊被偷一事了,也知晓你不愿我们担心故没说,这点碎银你拿着,有伴身的银两外出才安心。”

华琬吓一跳,惶恐地往后退一步,不论陶学录说什么,她都坚决不肯拿,“学生在工学堂有吃有住,陶婶娘还传授学生技艺,若学生再厚颜拿陶学录的银钱,那真成恬不知耻贪得无厌的人了。”

“胡说什么呢,竟也是个犟性子。”陶学录叹一口气,“罢了。”

陶学录将几颗碎银子收起,转而取出五十文钱,故意板起脸道:“收着,待工学堂给你发了学钱,再还我。”

华琬扭扭身子,傻傻笑了笑,这才接过铜子儿,小心放进一只临时扎的小布兜里。

告别陶学录后华琬先去寻了何矜,让原本未时初刻便要乘驴车回通许县的何矜等她小半个时辰,何矜见华琬一副焦急模样,耸耸肩答应下。

华琬在食舍随意地吃了些东西,顾不上同林馨三人说话便跑出了工学堂,一路往潘楼街快步赶去。

安掌柜见到气喘吁吁的华琬颇欣喜,先朝二楼唤一声,再从柜后走出来请华琬坐。

华琬朝木梯方向看,担心道:“安掌柜,安少爷的伤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他一个男孩儿,受点皮外伤算不上什么,华小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肯抽空过来看琚儿。”安掌柜这边说着话,那一边安琚也咚咚咚地跑下楼。

因为牙齿受伤不能吃东西缘故,短短几日安琚又瘦了一圈,原本被挤成一条线的眼睛打开了,能看到一对机灵有神的瞳仁。

安琚嘟嘴瞪着华琬,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华琬可不扭捏,两步走到安琚跟前,掏出一个纸包,“这是肉脯,我在工学堂外买的,你别嫌弃,嗯,谢谢你前次救了我。”

安琚伸出手,手指已经碰到纸包了,咽咽口水,又将手收了回来,“我吃不了,你自己留着吧,瘦的似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