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向学正躬身见礼,学正点点头看向华琬,目光带了几分寒意,令华琬紧张地打了个哆嗦。

学正递了只小书篓给华琬,冷声道:“你犯了错,违了工学堂的规矩,虽得幸留下但也不能轻易揭过,从明日起,你到置物房检点物料和工具,不得出一点差错,这篓子里是《碎金》全篇、《六书故》全篇以及《说文新附》的金篇、玉篇,陆博士说了,你何日将这篓书倒背如流,又何时将置物房中的事情办得无半点错处,令陆博士满意,何日才能回学舍。”

华琬无措地送走学正,看着满满的一篓子书,白净精致的小脸都纠成了一只白面兜子,她虽然跟着爹读过不少书,可因她是女孩儿,故在读书上父亲从未强求她,现下忽然要她背这一篓,怕没个三五月是背不熟的。

王芷蓉解开方巾,用篦子梳她那乌溜溜的长发,嘴角微翘:“华琬,你也别怨陆博士,当初你进工学堂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现在被调到置物房做杂事倒也不委屈你。”

“你少说两句不成么,”林馨愤愤地瞪了王芷蓉一眼,又挨着华琬坐下,“阿琬,我和你一起去向陆博士求情吧,对了,你不是还认识凝光院的罗坊主么,要不请罗坊主出面,总不能真在置物房做杂事,平白荒废了。”

华琬柳眉轻拢,深吸口气,终改先才垂丧的神情,同林馨坚定地说道,“不能再去麻烦罗坊主了,馨姐姐你放心,我会将置物房的事儿做到陆博士满意,也会尽快背完书回来与你们一道上学的。”

林馨还想说什么,被谢如英一句话截下,“华琬自做决定了,你跟在旁瞎咋呼甚,时辰不早,都歇去吧。”

说罢谢如英深深地看了华琬一眼,自去洗漱不提。

第21章置物房

因为要背书和去置物房做事,华琬比旁人早起了一个时辰。

夏日卯时天色已亮,华琬收拾妥当搬张小杌子在舍间外廊下坐着,熹光洒在摊开的书卷上,暖白颜色衬得墨字微微发亮。

华琬余光落在一旁印有浅浅青苔痕的石阶上,不禁想起关阳县表哥念书的经馆,不知经馆的老夫子怎样了,没有她的打扫,小庭院里都铺满落叶了吧,还有表哥马上要进京考太学,那些个经史子集不知记熟没有……她也必须努力,不能让舅舅舅娘他们知晓自己犯错,不能让他们失望了。

华琬揉了揉挺而娇的小鼻子,垂首读书,墨香夹杂黎明微潮的空气,萦绕鼻端闻得很是舒服,华琬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翻开《碎金》篇,华琬很快看见一段对鎏金工艺的介绍,原来所谓的鎏金工艺,是指将熔炼后的金、水银合剂涂抹在银器之表,再用炭火烘烤,水银遇热散去,便只剩薄金附着于银之表面了。

华琬一页页往下翻读,很快大半时辰过去,当阳光正好漫过砖瓦琉璃照在书卷上时,华琬站起身,背着书篓到食舍随意吃了碗馎饦汤便只身前往置物房。

陆博士站在食舍拐往丁舍的转角穿廊暗处,正好能瞧见华琬恬淡且踏实的神情,待华琬走下长廊石阶,陆博士才负手离开。

到了置物房,华琬看见各种制艺工具井井有条地摆放在临墙的九九八十一格黄花梨卷草纹方角高橱内。

华琬兴奋地朝高橱走近几步,除了小铜锤、镌刀、工笔等常见工具外,还有许多她不认识也从未用过的,华琬双手在靛青直缀上蹭了蹭,虽好奇,可也不敢上前碰。

房内的另一面墙上垒了数十只一尺长宽的楠木箱笼,约莫是收存材料的。

华琬四处张望一番,置物房里的两名学录压根不搭理她,她进来了好一会,学录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华琬挺直身子,端端正正走到一名看起来年纪约莫有五十岁,面上神情却很温和的老学录跟前,恭敬见礼后问道:“学录大人,学生是陆博士安排过来的,名唤华琬,不知可有甚事是学生能帮忙的。”

老学录正将一根金线顺序地穿过两枚事先雕成的金花叶、两颗折好的金蟠桃果,再一下一下地将金线拧成旋,听到华琬声音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我听陆博士说了,你的活得由她安排,先去歇着吧。”

华琬早被学录娴熟的手法吸引,怎舍得去一旁歇息,目光粘在学录灵活的双手上,也不敢再开口打扰,直到那根用于穿连、并不属于簪头花样的金线被挽作了金花叶枝蔓,与蟠桃、花叶浑然一体,华琬才惊叹道:“学录大人好厉害,这支金蟠桃发簪很精巧好看。”

“呵呵,是吗?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式了。”学录笑着,眼角带出浅浅细纹,精巧的簪头躺于掌心伸到华琬眼底下:“可会?”

华琬眨眨眼睛,拿细白的指尖在金蟠桃上小心地碰了碰,又赶忙抽手离开,老实地摇头,“学录大人,学生愚钝,不会,只知道簪上的花叶、蟠桃,是用了雕刻、打造之法。”

“不错了,当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连赤金都还未见过。”学录拨弄簪头,耐心地说道:“除了你说的,还有用到穿结,接下来,我只需用焊药将簪头粘缀于簪身上便可。”

华琬连连点头,“嗯呐,学录大人,学生有雕刻过木簪,可金作、银作、玉石都还未试过。”

华琬虽对工学堂的学录制金簪这事有些疑惑,可她一贯想的简单心思单纯,转瞬便将疑惑抛下。

“不急,一步一步慢慢来,将这屋里的工具都熟悉了,就可开始试着制金银饰了。”学录用白绸仔细包好簪头,再打开一只鎏金镂花包边红木匣子放进去。

华琬靠在案几旁,又紧张又期待:“学录大人可以教我吗?”

学录这次未回答华琬了,抬头朝前方笑了笑,意味难明地摇摇头。

就在华琬以为自己被学录拒绝,黯然神伤之时,门槛处传来两声沉沉的咳嗽。

华琬扭头看到是陆博士吓一跳,赶忙转向陆博士,羞愧地向陆博士见礼。

陆博士冷哼一声,“我是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打扰学录大人的。”

“对不起。”华琬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玉清,这孩子又没做什么错事,别那般严厉,吓着她了。”老学录慈祥地帮华琬说话。

“哎,本不想打扰您的。”陆博士对老学录亦是毕恭毕敬。

“不会,这孩子心境平和,是棵好苗子。”

华琬一边云里雾里地听二人对话,一边悄悄地看陆博士,原来严厉的陆博士名唤玉清,却是再温柔不过的名了。

“你过来。”陆博士面对华琬时就板起了脸。

华琬挪了挪肩上拴着沉沉书篓的麻绳,两步跑到陆博士跟前。

“这五卷是《总珍集》,昨日忘让学正交给你,《总珍集》也必须熟记于心,才能回到工学堂。”说罢陆博士直接将五卷书放入华琬背上的书篓,华琬只觉得肩上又重了。

陆博士临出门前,想起一事同学录说道:“学录大人,庆国公府的郑老夫人不是请您替她制二十支金簪么,金簪需要的一百根金线就让华琬去做吧,省的她闲了一直烦您。”

学录好笑道:“那一篓子书都够她背上一段时日了,哪能闲着,不过你放心,我年纪大了也想偷偷懒,漫说金线,便是其它活儿我都想交了小丫头去做。”

学录如此坦然,陆博士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学录大人,华琬原先从未制过金饰,全交给她,若郑老夫人不满意岂不会给学录大人添麻烦。”

“我把关有甚不放心的,你快去带你的那些学生吧。”老学录笑着摆手令陆博士回去。

陆博士也觉得自己可笑,有老学录大人,她瞎担心什么,双手交叠微微欠身,离开了置物房。

第22章金线

老学录向华琬介绍了置物房内另一名年纪稍小的学录。

小学录穿靛青白襟流云暗纹直缀,看到老学录走到跟前,‘咻’地站起身,腰板儿挺得笔直,面上虽无一丝表情,但能从眼神中看出其对老学录的依赖和信任。

“别紧张,”老学录轻轻拍小学录肩膀,待小学录放松下来,老学录才看向华琬,“这孩子与我都姓陶,我也不是甚大人,是工学堂的大司成见我孤苦无处可去,可怜我收留我罢了,若你愿意便喊我一声婶娘,若还拘着,唤陶学录亦可,至于这孩子,比你虚长几岁,算同辈,唤小陶吧,小陶生来有所欠缺,却是再实诚不过的性子,手脚很勤快,你瞧这一屋子的物什,皆是她收拾的,一点不肯旁人帮忙。”

华琬钦佩地看着小陶,点头让老学录放心,“学录大……嗯,陶婶娘,我会尽力帮小陶姐做事,与小陶姐好好相处的。”

陶学录笑着摇头,“傻孩子,我先才都说了,小陶整理打扫时,不肯叫旁人插手,你去帮忙她要生气的,你只帮我罢。”

华琬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重重的“嗯”一声。

按照陆博士交代,华琬要先制一百根金线。

陶学录捧出一只红木匣子,里面码了一百片大小为孩童手指长宽、薄如叶的小金片。

华琬用竹夹小心镊起金片,好奇道:“陶婶娘,这薄金片是锤炼而成的吗,一会制金线,也是用小锤子敲?”

陶学录解释道,“金片是靠锤打,但金线除了要锤打外,还需用到另外一件工具。”陶学录转身吩咐小陶,“孩子,去将拔丝板取来。”

很快桌案上多出一块一尺长半尺高的厚铁板,铁板上有三排,十八个贯穿铁板的小圆孔。

仔细瞧了,会发现这些圆孔在铁板两面都成倒锥状,从第一个圆孔到铁板的最后一个圆孔,中心锥孔会越来越小,华琬盯着铁板最尾处的那只锥孔,约莫只能通过由十根棉线拧成的股线。

“华丫头,过来看。”

华琬慌忙回神,就见陶学录将薄金片沿一个方向折叠数次,再用手锤顺着几个方向来回敲打,往复几次金片被敲成了细细长长的小圆柱,又随手捻出个圆柱尖儿。

“华丫头,接下来就要拔丝了。”陶学录头未抬,将拔丝板搬正,从第一个最大的圆锥孔开始,细金圆柱依次穿过拔丝板上的锥孔,偶尔还要在一个孔里来回走上几遍,在过到第十三个孔时,最初的金片被拔成半人高的细金线。

陶学录指尖绕两圈金线,双目微阖神情专注,点点头,取一只木卷盘,娴熟地将金线缠绕于木卷盘上。

前后不过两刻钟功夫,陶学录停下手朝华琬问道:“华丫头,这就是金线的制法,可都看仔细了?”

“嗯!”华琬高声应下,眼睛还望着卷盘上的金线,阳光透过纱幔照在金片和金线上,光芒流转,但仍不如华琬的眸光清亮。

华琬指着金线问道:“陶婶娘,拔丝板还剩五个孔,为何不再穿过去呢,如此不是金线能更细吗?”

“金线的粗细,是与累丝花样有关的,郑老夫人定的二十枝簪子只要卷草纹,不复杂,金线无需太细,华丫头可想试试?”陶学录本打算再制一根金线,可见华琬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干脆往旁移了移。

“真的可以吗?”

华琬在陶学录的眼神里读到了鼓励,立即接过小手锤。

因为是第一次做,速度慢些,但步骤手法无一错处,力度也恰到好处。

陶学录发现华琬的感觉非常敏锐,很多时候华琬只要指尖触碰或者余光扫到,就可知此处是否有瑕疵,是否要重新锤打或拔丝,没个几年制饰经验,是不可能如此敏锐的。

怪道罗坊主会送华琬入工学堂,陆博士又将华琬送到她这儿。

陶学录内心感叹一番,仔细检查了华琬绕在卷盘上的金线,点头表示很满意。

“华丫头,一共有一百根金线,你可有耐心做?”陶学录试探道。

“陶婶娘放心。”华琬拍胸脯保证,她的心境本就十分平和,更何况现在还起了兴趣,漫说一百根,就是一千根,她也能安安静静地制成。

“好,待一百根金线完成,我们便开始制花样。”陶学录转身至高橱取出一副指套交给华琬,“制金饰时戴着,指套尖处是薄蚕丝,不会影响到触感,金匠是精细活也是力气活,别弄伤手了。”

“陶婶娘,学生不要,学生不怕弄伤手,而且多伤几次,多结几次痂,就结实粗糙不会受伤了。”

“谁瞎说的,丫头你手指生的好看,是有福气的,该好好保护。”

华琬想了想,终乖乖点头从陶学录手中接过指套,指套大小正好,并如陶学录所言,指套不但能保护手指还几乎不影响触感。

就在华琬准备再去拿金片时,外头传来叩门声,“学录大人,小的送饭来了。”

话音刚落,小陶已跑到槅门前,原本淡漠如纸的面上现出欢喜意,接过食盒,小陶不忘向送饭的仆妇欠身道谢。

仆妇朝陶学录恭敬道:“学录大人,今儿一早陆博士交代小的多备一人饭食,故今儿午食是三人份的。”

“好,辛苦你了。”陶学录向仆妇颌首,又同华琬说道:“不急,先用午食吧。”

每日送到置物房的饭食很好,比之食舍的还要精致。

小陶捧着银丝冷淘和金花饼子大口咬,几点碎屑落在食案和衣襟上,陶学录非但未斥责,反细心地替小陶捡去衣襟上的饼碎。

华琬也将心底的最后一点拘谨和顾虑放下,满足地吃起来。

用过午食,陶学录担心会积食,不肯华琬立刻到桌案旁做事,令她搬了杌几一道在廊下小歇。

“华丫头,你会怨陆博士吗?”

华琬被太阳晒眯了眼,几乎靠在柱梁上睡着,听到陶学录问话清醒了,认真道:“不怨,陆博士虽看着严厉,其实对学生特别好,是学生自己惹事,给陆博士添麻烦。”

陶学录欣慰地点头,“你能明白玉清就好,她心里也苦。”

最后一句话陶学录说的很轻,华琬见陶学录开始阖眼休息,乖乖地不再说话,只踮着布鞋尖,踢地上的石子儿。

第23章皇家旧事

华琬用五日功夫制好了一百根金线,期间恰逢工学堂旬假,华琬担心误事,也未回云霄乡,只托云霄乡的村民,将工学堂发的一贯钱带回去给舅娘。

这日,华琬仔细检查了缠金线的卷线盘后,收入楠木箱笼中,待制饰时一一取用。

“陶婶娘,今日我们要开始雕簪花了吗?”

陶婶娘关切道:“华丫头可要休息一日?还有,陆博士安排的功课都背熟了吗,过两日陆博士要考你了。”

四日前,陆博士过来置物房,言未免华琬偷懒,以后每隔七日她都会亲自检查华琬的背书情况。

华琬扭头望向书篓,“陶婶娘放心,学生已经背熟了《说文新附》的金篇、玉篇,《碎金》也看过一遍,准备开始背了呢。”

陶学录点点头,她是打心眼里认可华琬这孩子了。

华琬每日天擦亮便起身,而后就在斋舍外的长廊,或者置物房外的梧桐树下,捧了书卷静静地看,陶学录偶尔会在距离华琬不远处的地方停下,若非风吹枝叶摇曳不停,书卷又不时地被华琬翻动,陶学录真以为那是一副安静恬淡的画卷。

“那就好,华丫头,既然你读过《碎金》,我且问你,制簪饰的花样需要用到哪些工艺,该如何制。”

华琬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道:“要先捶打,将赤金制成仿若圆雕的形状,再辅以镂刻,使饰物生动精美,掐丝亦不可缺,每一步都必须精益求精,要雕花能香,雕凤能栖木,雕龙能驭风。”

华琬眼中的认真和专注令陶学录心中升起熟悉之感,正要接了华琬的话往下说,那小陶推开门一脸兴奋地跑进来,直愣愣地打断二人对话。

“小陶姐,有甚喜事么,那般高兴。”华琬好奇道。

小陶点头,看向陶学录,“婶娘,明日放假,可以休息!”

陶学录和华琬就纳闷了,两日前才放的旬假,更未听说皇宫里哪位尊贵之人有甚红白大事,怎凭白又放假。

华琬不指望小陶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白,况且放假也与她无关,除非陶学录要歇息,否则她就安分地在工学堂,在陶学录身边帮忙。

陶学录想法与华琬一般,淡淡笑着摇摇头,不料小陶自顾将她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明儿街上热闹,大皇子回来了,有车队。”

“什么!”

陶学录脸色大变,忽地站起,唬了华琬和小陶一跳。

华琬初听见大皇子回来时,亦心神一震,毕竟华家七年前遭的那场大劫,就与大皇子生母,荣贵妃的娘家有关,可纵是如此,华琬都不似陶学录那般激动。

陶学录面上神情很复杂,除了不敢置信外还夹杂了似喜似哀的情绪。

华琬抿了抿唇,自将想法悉数藏于心底,只露出些许好奇,她其实未见过大皇子,但对大皇子曾经的遭遇颇为了解……

八年前,国力相当的新宋与北梁交换质子,年仅九岁的大皇子赵允旻被睿宗帝狠心送走。

本以为大皇子很快会回新宋,不料其走后仅一年,荣贵妃母家甄氏一族被人揭发,言甄家窝藏了多年前为新宋所灭的西周国公主。

此举等同谋逆叛国,查实后睿宗帝未顾念半分私情,立即将快要致仕的甄阁老以及甄阁老的长子、荣贵妃的嫡长兄、在任户部尚书甄大人,收押入天牢。

甄家被抄没,甄家男丁及几名同甄家关系密切的幕僚,于当年秋后在市口处斩,女眷俱没入奴籍。

荣贵妃被睿宗帝赐了毒酒。

民间传闻荣贵妃不肯饮毒酒,只借三尺白绫,流两行清泪,了却红颜一生。

想来荣贵妃是心怀极大冤屈和悲哀的,只无可奈何,唯有在死前抗旨意,卑微地表达她对睿宗帝绝情的怨恨。

甄家男丁一百六十人被处斩那日,斩首虎头刀钝了数把,令人毛骨悚然的鲜红血水淌满一条街市,刺鼻血腥味绕街市三日不散。

甄家一亡,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皇子是不可能回来了,毕竟在此境况下,大皇子与其回来,还不若留在北梁。

京城的人们于日复一日中渐渐忘记了当年的血腥和只身在外的大皇子,不想两年前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大皇子的境遇再度成为百姓谈资,为众人所喟叹。

北梁留在新宋国的质子三皇子严天佑害了急症。

虽然睿宗帝令太医全力救治,可无力回天,甚至赶不及将严天佑送回北梁,严天佑就一命呜呼了。

严天佑客死新宋,睿宗帝惶惶不安,将严天佑的棺椁送至北梁后,又主动与北梁联姻,嫁了二公主过去。本以为北梁亦会送一名公主到新宋的,未料北梁皇帝半句不提此事,似乎压根无此意。

如此无怪众人都认定大皇子赵允旻在北梁的处境是非常艰难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大皇子竟然回来了,睿宗帝还派出礼车队接迎。

华琬出了一会神,抬头见陶学录仍双目发怔地望着窗外。

华琬轻声唤倒:“陶婶娘,陶婶娘?您没事儿吧。”

华琬声音太轻,唤了半晌无用,小陶干脆直接站至陶学录跟前,挡住陶学录的视线,这才令陶学录缓过神来。

陶学录揉了揉眉间穴,华琬赶忙扶了陶学录重新坐回高背靠椅上。

“小陶,你可有听人说,大皇子为何会被送回京城?”陶学录缓缓问道。

小陶摇摇头,陶学录双手微握拳,自嘲一笑,“是啊,这世上有几人能知道,一直藏在置物房里,我的耳目也闭塞了……”

顿了顿,陶学录与华琬说道:“华丫头,婶娘有些疲累,今明两日你自回斋舍歇息,先别过来了,若无事,明儿你也可去街市上瞧瞧,想来会很热闹。”

华琬乖巧地点头,“陶婶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学生能留下来照顾婶娘么。”

“不用了,我歇两日就好,”陶学录宽慰地看着华琬,“丫头,你先回去吧,有小陶在这尽管放心,后日我们再一起制金簪花。”

华琬乖巧地后退两步,陶学录撑着小陶手臂,缓缓朝置物房后门行去。

华琬一直目送陶学录离开,许是错觉,先才陶学录明明很疲累,可这会瞧背影和身板儿,似乎比原先还挺得更直了。

当华琬回到斋舍时,谢如英三人亦刚下学回来,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明日放假要去街市瞧热闹一事。

第24章遭贼

“阿琬,你今儿怎午时未到就回来了。”林馨看见华琬又惊又喜,自从华琬因犯错被陆博士调入置物房后,每日皆早出晚归,她连同华琬说两句话的时间都快没了。

“因为明日放假,所以学录大人让我早些回来。”华琬拿铜盆接了水,仔细将双手洗净。

林馨抚掌道:“那敢情好,我们才说好明日一起去街市上迎大皇子车队的,听说车队前头还有两头大象呢,阿琬你与我们一块去了。”

华琬本想拒绝留在斋舍背书,可终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不知大象和大皇子都长得何模样,遂干脆点头应下。

次日华琬简单梳了个倭堕髻,换上一身簇新湘色圆领襦裙。

襦裙是前几日舅娘特意为她做了,又让乡民捎至京城与她的。粗布料子虽比不上另三人的花俏,但十分整齐合身,极衬华琬那干净如星辰的双眸和好整以暇的神情,瞧着比才冒尖儿的芙蓉还要水灵三分。

据林馨打探到的小道消息,大皇子的车队将于辰时中刻由崇明门入京,行一段曲院街后拐上御街,过州桥仍旧御街直行入宫。

“工学堂离州桥近,咱们也不去远了,就在州桥附近候着,趁时辰尚早,还可以四处逛逛,待到车队过来,我们再跟随车队至宫门外吧。”林馨的提议得到三人一致赞同。

临出门前,华琬仔细系了一只荷囊在腰带上。

林馨眼睛尖,瞧见华琬荷囊上缀着一条竹叶和枯草编的翠黄两色双鱼结,忍不住捏起把玩一番,直接央求道:“阿琬,这两条小鱼圆滚滚的好生有趣,可能编了送我一对。”

“好的,一会出了工学堂我去摘竹叶,编了送你。”华琬一口答应下,倒不是她不长记性,忘了之前替人雕木簪被责罚一事,而是她觉得草叶漫山皆是,不值钱的,且又不用镌刀、手锤,所以不可能违工学堂规矩。

林馨欢喜道:“阿琬不需去摘竹叶,我有玉线,阿琬用玉线编。”

王芷蓉眼睛一直往这瞟,撇撇嘴,颇不自在,“也编一只与我呗。”

华琬可不记仇,笑道:“嗯呢,我编三条,大家一人一条才好。”

谢如英淡淡地扫华琬一眼,应都懒得答应一声,抬脚率先出了屋子。

四人离开工学堂,刚到街市上就被吓一跳,车队将经过的街巷和州桥,都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两旁酒肆、茶楼的二层雅间亦悉数被订了出去,每一扇窗洞都撩开了帘幔,不时传出玩笑声和斗酒声。

“竟如此多人,一会大皇子的车队要如何过去呢?”华琬努力踮起脚尖,抬头四处张望,拧了眉心她是真在替大皇子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