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打心眼里认为工学堂是个安宁的地方,尤其是置物房,静谧祥和的就像子时缓缓绽放的昙花,沉默却暗自幽香,不失为一种境界。

“木雕确实无甚不可,但他不可能进文思院,如此将所有时间都耗费在木雕上,不是可惜了吗,况且他分明有许多能做和应该做的事。”陶学录眼底闪过一丝坚持。

华琬歪着脑袋略思索片刻,慢慢说道:“学生爹爹早年一心向学,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父亲能一举中第,前途无量,不料后来连着两次春闱失利,紧接着华家又遭大难。为了养活娘和学生,爹暂时放下笔砚,在保康楼大街赁了间铺子经营笔墨斋,爹当时亦说他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赚银钱,让娘和学生衣食无忧。但是学生知道,爹从未放下经史子集,一分一毫都没有,所以学生大胆猜想,郎君亦是如此,欲施展抱负,但被形势所困。”

陶学录心绪复杂,“华丫头的意思是,郎君言不由衷。”

华琬点点头,“不过都是学生猜测,终归每个人想法不同,走的路亦不同,婶娘千万别因为他人而愁坏了自己。”

“倒是会开解人。”陶婶娘微微一笑,拍了拍华琬正在替她揉肩的手背,“婶娘没事了,华丫头也累了,快回去,明日再继续制金簪。”

“嗯,明儿一早我就过来,婶娘今日要好好歇息。”华琬回到桌案边收拾,她见陶学录笑了,以为陶学录已想开,却不知陶学录的内心已成惊涛骇浪。

陶学录并非不知晓大皇子处境艰难,却也正因为知晓,所以才希望大皇子尽快巩固势力,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可今天华琬说的话,令她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大皇子境况究竟多糟?

她已经有五六年不曾关心朝政,纵是帮不了大皇子,她也不该袖手旁观,陶学录目光淡淡地落在装了金簪的锦缎木匣上。

华琬叮嘱陶学录好生歇息,自己却瞪着眼睛,就该如何让金制梅花神形俱现,还有如何将金线拔得更细的两个问题想了一夜。

次日华琬晕晕乎乎的,下长廊险些踩空,打了个激灵才清醒,华琬发现小花圃里的芍药花干萎了,偶有几片花瓣落在泥中,曾经绽放的绚丽颜色,终变得黯淡无光。

华琬眼睛一亮,顾不得感春悲秋,拔腿朝置物房跑去。

她最初用茅草编的梅花簪样,是三朵绽放的梅花相簇,伴了喜鹊娇憨正好,现在问题是金子太软,形态上不能与草编的完全一致,但是三朵一模一样的梅花一旦分散开,便显得松散单调。

很快一日过去,簪头上的三朵梅花仍旧相簇,但为了避免压碰变形,其中一朵改成了含苞待放、花瓣尚未完全张开的花骨朵。

至于金线不够细的难题,她虽有点子,可也只能暂且放下,待金簪完成,再与陶学录商量。

五日后,华琬制好了五支梅花簪,在亲手雕制了九支金簪后,华琬再动手制兰花簪和荷花簪时得心应手许多。

这两日华琬除了安生制簪子,心里还挂念着从云霄乡进京候考的表哥李仲仁。

舅舅受了伤,舅娘得留在云霄乡照顾舅舅,也不知表哥一人在京中,可能照顾好自己。

华琬得空就到工学堂阍室询问是否有她的信,无奈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偏偏她又不知表哥住在哪家邸舍,没法儿出去找。

直到太学补试的前一日,华琬才收到李仲仁的消息。

李仲仁在信中言太学补试需两日,待他考完试,恰逢华琬旬假,让华琬旬假别回云霄乡了,那日辰时中刻,他会在工学堂外等华琬,兄妹二人难得同时有充裕时间,可以好好在京城游玩。

许是担心华琬去看他,李仲仁仍旧不提他住在哪儿,如此华琬也只能泄气,安分地在工学堂等放旬假。

这日刚过申时,天色忽然变暗,小陶以为天黑了,利落地点燃置物房的壁烛,陶学录看了眼天,蹙眉说道:“华丫头,你先回斋舍,马上要下雷雨,置物房到斋舍有一段未建穿廊,迟了怕会淋一身。”

斋舍到学舍、食舍皆能走穿廊,唯独置物房静处一隅。

华琬想了想,制首饰是精细活,天色一暗,纵是点了蜡烛,也仍旧看不清,华琬干脆听了陶学录的话,将收拾的活儿也交给陶学录和小陶,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回斋舍。

斋舍里只有王芷蓉一人,华琬同王芷蓉打了招呼,“芷蓉,馨姐姐与如英姐还未回来吗?”

“她二人去别处串门子了。”王芷蓉眼珠子一转,“华琬,陆博士让我们告诉你,明日凝光院制艺坊罗坊主会过来工学堂,特准允你回丁舍一日。”

第32章探底

听到罗坊主要来,华琬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芷蓉,罗坊主怎会忽然过来,不是明年二月凝光院和文思院才开始设题选人么。”

“我是替陆博士给你传话的,哪里会知晓个中缘由,明儿你随我们一道去丁舍便是。”王芷蓉嘴角带抹笑,说话不似往常那般刺。

“嗯,好的!”华琬点头应下,她心里盼着罗坊主别因为她被责罚一事,对她不满和失望。

不一会谢如英和林馨也回来了,林馨笑道:“阿琬,明儿凝光院……”

刚开口就被王芷蓉打断,“我已经与华琬说过,明儿她会去丁舍的。”

外头轰隆隆响起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除了谢如英外,另三名女娘皆唬得挤做一堆,林馨还将脑袋埋在华琬颈后,华琬蹙眉道:“天黑得像泼了墨,这般响的雷,可千万别起山火才好。”

林馨和王芷蓉亦跟着唏嘘,被雷声一闹,林馨早忘记了同华琬讨论罗坊主至工学堂一事。

谢如英瞥了三人一眼,“胆小如鼠,别磨磨叽叽了,去食舍。”

去食舍走穿廊淋不着雨,华琬很快蹿到谢如英身边,而王芷蓉先才被吓白了脸,这会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担心出去会挨雷劈,可想到不去食舍晚上就得挨饿,还是硬了头皮跟在华琬身后。

第二日华琬起早先到置物房同陶学录说了罗坊主过来一事,才赶往丁舍。

进学舍时,站在堂案旁的陆博士朝她点点头,前几日陶学录给她看了华琬制的金簪,果不负她期望。

梆子声响后,众学生于各自桌案前坐定,因为陆博士还未开口,大家又对凝光院坊主好奇的缘故,学舍内还充斥满嗡嗡嗡的讨论声。

华琬听见坐在前排的女娘满脸期待地与林馨说道:“林馨,你可知道罗坊主前儿制的临凤六瓣云朵嵌宝簪惊艳了后宫,拥有金簪的张贵妃非常得意,为此罗坊主得到的赏赐是用箱笼抬进凝光院的。”

林馨掩嘴道:“瞧你羡慕的,你一会可得在罗坊主跟前好好表现。”

“那是自然的,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去文思院的,就别与我抢了。”

后面二人声音放小了些,华琬听不清了,至于在罗坊主跟前表现啥,又要如何表现,她是听的一头雾水。

待陆博士开口说话,华琬才知晓罗坊主并非只来她们丁舍,而是五间学舍皆要去,但是挑了她们丁舍作为第一间讲授点。

辰时未到,陆博士将罗坊主迎进丁舍,众学生皆起身,整齐地朝罗坊主躬身见礼。

罗坊主颌首示意众人坐下。

罗坊主性子直,许多时候都板着脸看起来颇为严厉,学生们不敢有半点儿大意,华琬更是感觉罗坊主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她的桌案,紧张地挺直身板儿,呼吸都开始一板一眼。

罗坊主寒暄了两句后直接说道:“虽说我过来的名头是要与大家探讨制饰工艺,但事实上制饰工艺有陆博士教授,你们再勤勉练习就够了,不用我重复啰嗦,你们直接将自己亲手制的、最满意的首饰、摆件或器物摆放于桌案,让我瞧瞧,首饰可以是金银铜玉竹骨牙木任意一种原材制成,哪怕是草编的,也可以。”

丁舍的学生被罗坊主一句草编逗得嗤嗤笑,氛围轻松,唯独华琬的脸一瞬间变白。

漫说金银饰了,她连草簪都没带一支,现在回斋舍取木簪也不合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她学生将自己的得意之作摆上桌案。

华琬见她前头那位亦想去凝光院的女娘,摆出来的是一支银质步摇,王芷蓉的是鎏金镂花包黑檀竹节长簪。

王芷蓉显然是用心思了,簪子既精致又别致,林馨案前是嵌银木簪,比之王芷蓉的要逊色不少,而谢如英案几上竟然是一座半崖迎松纹骨雕?

通过骨雕确实可看出谢如英拥有精湛的技艺,可今儿来的是凝光院坊主,摆座骨雕是不是太不给罗坊主面子了。

华琬还以为所有人都会拿首饰出来呢,在陆续看到几人摆出器物后,华琬隐隐察觉罗坊主过来工学堂一事似乎不那么简单。

随着陆博士陪着罗坊主一人一人地看下来,华琬开始坐立不安,她跟前空空如也,比那些摆出器物的,更加不给罗坊主面子,可是昨儿王芷蓉未同她说要带首饰啊。

华琬还未想出办法,罗坊主已走至她面前。

陆博士脸一沉,不悦道:“华琬,你制的首饰呢?”

华琬羞愧地站起身,“罗坊主,陆博士,对不起,学生不知道要带首饰,坊主和博士可能等一等学生,学生立即回斋舍取了来。”

陆博士严厉道:“我能等,可罗坊主能等吗,罗坊主一上午要去五间学舍的你可知道,还有,我昨日不是令林馨她们与你说了么,你人都来了怎会不知道带首饰。”

华琬委屈地看向王芷蓉,不想王芷蓉自己主动站起来,一脸愕然地说道:“华琬,我昨儿不是特意交代你要记得带吗,你还应了好,怎么一觉睡醒就给忘了。”

华琬张了张嘴,终未开口反驳王芷蓉。

华琬已忍让,王芷蓉还继续尖着嗓子说道:“华琬,你上月不是制了掐丝满池娇铜胚珐琅么,昨儿下学时官窑焙烧好送回来了,你的铜胚珐琅比雕木簪好看,不若让罗坊主看看你制的珐琅器。”

王芷蓉已知晓华琬同罗坊主之间确无甚关系,至多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故说起话来没有半点顾忌。

罗坊主的脸色阴沉,华琬脑子嗡一声,忽然明白了罗坊主过来工学堂的原因,这原因怕是除了她外,其余人都懂的老规矩。

文思院和凝光院每年会至工学堂挑人,但与此同时学生亦可选择去哪儿,譬如谢如英这般直接摆出器物的,纵是工艺再好,将来罗坊主也不会要她了,至于王芷蓉和坐在她前头的女娘,此刻就在好好表现,而林馨约莫还模棱两可,所以摆出一支并不出挑的木簪。

幸而陆博士未真的去取铜胚珐琅,只瞥了正发怔的华琬一眼,摇摇头随罗坊主离开,罗坊主更是自始至终未同华琬说一句话。

第33章恩师

华琬鼓着脸坐在书案前,偶尔抬起手背揉红红的眼睛,倔强地忍住了泪,可心情却如昨儿傍晚即将下雷雨的天空一般,乌云压顶,翻卷了漫天的委屈和担忧。

罗坊主一定是生她气了。

趁了陆博士送罗坊主去甲舍的间隙,林馨走至华琬身边,皱眉瞪着王芷蓉的背影,咬咬牙,“未料王芷蓉竟这般小人,阿琬,也怪我,昨儿应该多叮嘱你几句的。”

华琬朝林馨摇摇头,压抑着嗓音,“没事儿,别担心我,你快坐回去吧,一会陆博士要进来了。”

华琬很想跑回置物房,躲在温和的陶婶娘身边,可腿脚却同压了巨石一般,令她动弹不得。

……

罗坊主很快将五间学舍走了一遭,又同大司成说了几句话,大司成要邀请罗坊主至竹亭小歇,被罗坊主婉拒。

“平日工学堂的事儿也不少,大司成请留步自去忙吧,我去见了恩师后,便回凝光院了,改日再来寻大司成喝茶。”罗坊主站在大司成的斜前方,神情可谓风光霁月,不见半点阴沉模样。

大司成笑着颌首:“是该去看看前院使大人的,那我就不强留了,你得空记得来工学堂寻我,我前儿新得的庐山云雾可是好茶,待你来了,我再煮与你尝尝。”

罗坊主玩笑道:“既有好茶,我后日便来。”说罢微微欠欠身,“如此先告辞了。”

同大司成分开后,罗坊主的婢子青荷好奇问道:“罗坊主,华娘子在工学堂学的可好?”

罗坊主入学舍时,青荷一直在外廊候着,当初是她亲自陪华琬入的工学堂,自颇为关心。

罗坊主摇摇头,“那孩子啊,傻了一点。”

青荷惊讶地‘咦’一声,难道罗坊主看错了人,那华娘子在工艺上无天赋么,纵疑惑,可罗坊主不主动说,她也不敢详细问。

转过前头两株杏树就到置物房了,忽然一个人影蹿到罗坊主跟前,罗坊主惊讶地捂住嘴巴,看清来人是小陶,正要唤了小陶说话,不想小陶板着脸又转身跑开。

罗坊主无奈地摇摇头:“小陶这孩子好好地跑什么,真是的。”

原来小陶远远从树缝瞧见有人影,以为是华琬回来了,特意出来迎接呢,不料来人不是华琬,她自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陶学录正在屋内洗磨那方羊脂白玉,雕玉是最费工夫的,陶学录的耐心和专注远甚于常人。

罗坊主叩了叩槅门,叩门声轻而缓,非但未惊扰了置物房那本就只剩下蝉鸣的安静,反而令此处再添几分旷远与隐于世的意境。

听到陶学录的答应声,罗坊主才推门而入。

“恩师近日可好,学生未事先递拜帖,搅扰恩师清净了,还请恩师原谅。”罗坊主走至陶学录身边,恭敬见礼。

“坐吧,今儿一大早华丫头就与我说你会来了。”陶学录放下手中事情,朝罗坊主温和地笑了笑。

她二十年前曾在青州郡停留过一段时日,遇见了当时年仅十岁的罗瑾娘,她见瑾娘心灵手巧又勤勉,便传授了制饰技艺,令瑾娘有了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和寡母。

去年新任少府监寻到她,言凝光院境况堪忧,她便推荐了被青州郡金湘堂奉为头牌匠师的罗瑾娘。

听见陶学录提起华琬,罗坊主笑道:“学生见华丫头心地纯良,性子又安静,便让她过来与恩师做个伴,华丫头可有给恩师添麻烦。”

“说的好听,你是想要我替你带一个帮手。”陶学录好笑地瞪了罗坊主一眼。

罗坊主不好意思地垂首笑:“什么都瞒不过恩师的眼睛,凝光院好手艺的匠师少,漫说宫里的那一个个了,便是寻常皇亲贵胄我们也得罪不起,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恩师认为华丫头怎样。”

“怎样?”陶学录看了罗坊主一眼,“比你强,也比我强,总有一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罗坊主神色一震,华丫头未满十三岁,恩师便断言华丫头将来会比她们都强,这可是极高的评价,但这也是罗坊主心底期盼的。

陶学录取出华琬替郑老夫人掐制的几支金簪与罗坊主相看,花样儿虽简单,但已可见精细的技艺,罗坊主很满意,连连点头,“章法、造型皆非常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你是一并将自己夸咯。”陶学录呵呵笑着。

“学生若非恩师的高徒,岂能任制艺坊坊主。”罗坊主逗着陶学录开心,想起先才丁舍发生的事情,罗坊主无奈道:“华丫头也有弱处,不知人心险恶,少了提防之心,容易着了旁人的道。”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十全十美,一旦开始戒备,就容易失去本心。”陶学录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慢慢教华丫头吧,她是个七窍玲珑心的,经历了,想来也就明白了。”

罗坊主认同陶学录所言,点点头,起身亲自替陶学录沏茶。

二人又聊了几句凝光院的近况,陶学录终归放不下大皇子的事,遂问道:“你可知宫内如今是何光景,大皇子,一切可好?”

罗坊主知道陶学录与甄家的关系,眼里闪过一丝惋惜,直言道:“后宫里皇上最宠的仍旧是张贵妃,齐淑妃则母凭子贵,毕竟朝中谁人不知二皇子是被皇上带在身边教养的了,至于大皇子……”罗坊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听闻大皇子专好木雕,前儿还雕了一块麒麟牌送张贵妃生的五皇子,只那五皇子年纪尚幼,拿到木牌后不知珍惜,把玩一番便摔到地上碰裂了,大皇子非但未生气,还欢喜言若五皇子喜欢,他再回去多雕几块,任由五皇子摔着玩。”

陶学录听得双唇轻颤,半晌未说话,终化作叹息一声。

罗坊主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少府监掌治署传诏令,命学生制双蟒戏珠束发金冠,这是亲王的规制,就不知皇上要封哪位皇子。”

陶学录蹙眉无奈,沉吟半晌,“罢了,只希望朝局变换不要再波及六院,对了,快到下学时辰,估摸华丫头一会会过来,你可要与她说话?”

罗坊主摇头道,“不了,学生也该回凝光院,华丫头还请恩师多费心。”

第34章红雨

华琬满心忧伤地跑回置物房。

陶学录见华琬鼻子一抽一抽的,是既心疼又想笑,遂问道:“华丫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华琬怏怏地说道:“芷蓉太过分了,她在学舍里撒谎,害得学生被罗坊主和陆博士误会。”说罢华琬难过地望着陶学录:“婶娘,您说罗坊主会不会因此不肯收我去凝光院了。”

陶学录故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嗯,还真是说不准了,华丫头这般想去凝光院,可是因为不愿留在工学堂陪我这老人?”

华琬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学生很愿意陪婶娘,只是学满一年后,学生可能会被工学堂赶出去。”

“呵呵,傻丫头,若婶娘告诉你,如果你进不了凝光院,婶娘就请大司成将你留在置物房,你可愿?”

华琬很惊喜,“真的可以吗?”

陶学录颌首道:“自是真的,婶娘怎会哄你,放心吧。”

华琬认真道:“学生相信婶娘。虽有婶娘的照顾,但学生还是想尽力试一试,将来纵是学生进了凝光院,也会常回来陪婶娘的,还有旁人请婶娘制的首饰,婶娘也可以交给学生。”

“好,婶娘知道华丫头懂事,快吃东西吧,都凉了,明儿旬假,你只管好好休息,下月二十支金簪制好,我带了你一道去庆国公府,将金簪交于郑老夫人。”陶学录盛一碗鲜鱼桐皮面递给华琬。

华琬乖巧应下,这两日表哥在考太学的补试,明儿考完会来工学堂寻她了。想到这些,已被陶学录开解了四五分的心情,又好了三分,至于罗坊主那,只要她努力,想来一定能解开误会。

晚上华琬回到斋舍,发现另三人都在,遂朝林馨疑惑道:“明日旬假,你们都不回家吗?”

“当然不回了,明日不但相国寺有庙会,而且桑家瓦子的牡丹棚,请了霍四究来舌辨,会讲许多银字儿和铁骑儿,很新鲜的,我们大家都要去听,隔壁斋舍的何矜她们也都留下来了。”林馨解释后又问道:“阿琬,你还要去置物房么,若无事,便随了我们一道去。”

华琬婉拒道:“不了,明日我哥哥会来工学堂看我,我们亦会去四处走走,改日再与你们一起吧。”

“你哥哥?就是你舅舅家的李姓表哥么。”王芷蓉撇撇嘴,“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也不知道避嫌,脸皮可真厚。”

“芷蓉,你胡说什么呢。”

华琬本就在生王芷蓉的气,回斋舍后她不愿惹大家不愉快,只不理会王芷蓉,单同谢如英和林馨说话。

“我好心提醒你怎么了?哎呀,你不会真将早上未带首饰一事怪在我头上吧,我都再三叮嘱了,你自己不当一回事还好意思生气。”王芷蓉语调里藏了一丝幸灾乐祸和得意,今日她摆出的簪子是全丁舍最精致和漂亮的,四周哪个同窗不羡慕,都言罗坊主一定看中她了。

“你……”华琬气得胸口起伏,可她嘴巴笨不知该如何反驳。

“够了,都给我闭嘴。”谢如英生气地走到王芷蓉跟前,拧紧的眉心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王芷蓉心一惊,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娇媚的瓜子脸上现出几分心虚。

谢如英冷冷地看着王芷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最清楚,若还要脸面就闭嘴,否则别怪我去寻学正,将你逐出这间斋舍。”

王芷蓉又惧又怒,恨恨瞪了华琬一眼,扭身走回自己床榻旁,一屁股坐下,薄薄的嘴唇不停翕动,也不知在骂了什么。

谢如英转向华琬,声音缓和了些,“往后陆博士再有交代什么,我会告诉你,不要在斋舍里吵吵囔囔的。”

华琬低低地‘嗯’一声,小模样颇委屈,她知道谢如英是好人,可谢如英也冤枉她了,先才她没吵,都是王芷蓉声音大。

第二天一早谢如英收到谢府递来的消息,言府中有贵客来访,让她们小辈都要去拜见,谢如英只能临时赶回谢府,无法同众人一道前往桑家瓦子。

辰时华琬换好襦衫,见林馨未与王芷蓉一道出去,颇为诧异。

不等华琬询问,林馨便开口说道:“阿琬,我不想和王芷蓉在一块,一会我能与你们一起么,我对京城熟悉,你和表哥鲜少来京城,我可以带你们逛的,保准很有趣。”

华琬未多想,点头答应下,“可以的,只是王芷蓉一人出去了?”

“太好了,”林馨起身开心地抚掌,“王芷蓉见我不肯陪她,自去隔壁斋舍寻何矜了,许是与她们一块出去了吧。”

华琬见时辰差不多了,未再多问,牵着林馨往工学堂外行去。

华琬刚跨出工学堂那足有半尺高的门槛,就看见了对面立于一家铺檐下的李仲仁。

李仲仁今日身穿豆青色交领直缀,腰带上系一条艾绿色如意纹丝绦,挺立的身姿一半藏于阴影中,一半沐浴在阳光下。

李仲仁的目光不期然地望了过来,眉目清朗,笑意温和儒雅。

华琬就要迎上去,却发现手里牵的人不动了,扭头发现林馨呆呆的不知在想甚,抬手在林馨眼前晃了晃。

待林馨回过神来,华琬指了指不远处的李仲仁,“那就是我表哥,我们快过去。”

林馨的心漏跳一拍,面上现出再温柔甜美不过的笑容,她似乎能明白曲里唱的‘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苔’是何意思了。

到了李仲仁跟前,华琬将林馨和李仲仁相互介绍后,便询问李仲仁太学的补试考得怎样。

“帖经、墨义、算术我都答完了,就不知策论能否令太学的博士满意。”李仲仁一贯谦逊温和,华琬能从李仲仁眼中读出自信,心里很是替哥哥高兴。

林馨面颊一抹绯红,在旁娇声夸赞道:“李大郎年纪轻轻便至京城考太学,小女实是佩服。”

李仲仁看向林馨,礼貌地笑了笑:“林娘子谬赞了。”

“哥哥,这几日你都住在哪儿,舅舅身子恢复怎样,腿脚可能下地了?”华琬扯着李仲仁的衫袖问道。

因华琬多带了一位女娘,未免唐突,李仲仁着意往一旁移了移,不想华琬又凑了上来,“我就住在附近的木荆客栈,客栈里皆是考太学的生员,大家都图木荆客栈离太学近。”

“那舅舅呢?”

看着华琬焦急认真的样子,李仲仁心里暖暖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般快下地,不过爹恢复得很快,阿琬不用担心。”

林馨听见李仲仁的爹受伤,心也跟着提起来,无奈插不上话,好不容易捱到李仲仁询问她二人想去何处,她才迫不及待地提出建议。

第35章讲究

商议一番后,三人决定赁一架驴车,先去西郊的相国寺走庙会。

华琬想起一事问道:“若一会时辰早,哥哥可要去琼林苑附近看看。”

华琬记得李仲仁曾与她说过,琼林苑是御苑,寻常百姓不能进,但每隔三年皇家会在琼林苑为新科进士设宴,学子们对琼林苑的憧憬等同于对金榜题名的渴望。

每次春闱前,进京赶考的外乡贡生,皆会寻一日至琼林苑外,远远瞻仰琼林苑内高低错落珠檐绣额的亭台殿阁。

“好啊”林馨抚掌赞同,“琼林苑旁边就是金明池,听说上月端阳节时皇家造了架大龙舟,那龙舟长三四丈,宽四丈,船身上是金光闪闪的龙鳞,船舷两侧有许多小阁子,中间还设了御座呢,那龙舟是再华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