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息地进入置物房庭院,赵允旻取下面上黑巾,一直守在廊下的陶学录和小陶,苍白着脸快步赶了过来。

赵允旻将华琬放到地上,准备接受华琬对他的感激涕零,不料华琬仍旧没出声,就着月光,赵允旻俯身探看究竟,这一瞧险些没背过气去,华琬被惊吓过度,翻着白眼晕倒了。

陶学录担心地摸了摸华琬身子、面颊,确定还有温度后,眼泪一下涌出来,立即吩咐小陶抱华琬去屋内歇息。

看到小陶背着华琬离开,陶学录朝赵允旻跪下,“老身谢殿下对那孩子的救命之恩。”

赵允旻赶忙将陶学录扶起,“婶娘,万万不可,晚辈受不起,华琬一家为我所累,因我而亡,我欠华琬的,不论救她多少次都还不完,故此婶娘千万别再对晚辈行甚大礼。”

陶学录叹息道,“华丫头亦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不知殿下是在何处寻到华丫头的。”

“雨泽从安掌柜那了解到华琬离开香药铺时,带了安琚送她的一包炒货,本以为此线索无甚用,不想辰风在搜到甜水巷时,发现一户人家门外有被许多被车轮碾碎的瓜子,如此才迅速地寻到被恶人绑架的华琬。”赵允旻亦闭了闭眼,长松口气,算华琬命大了,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陶学录听闻华琬真是被人绑架的,气得直哆嗦,“殿下,究竟何人如此胆大,竟于光天化日之下强掳良家女子,难道曾经的朗朗京城真混杂到贼匪横行吗。”

赵允旻皱了皱眉,“虽有眉目,可我也不能确定,婶娘放心,辰风已在审问贼人。”

赵允旻抬眼看向置物房,华琬该是躺在床榻上安睡了吧,很快收回目光,赵允旻朝陶学录安心地点点头,“婶娘也累了一天,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会递消息于婶娘的,安掌柜那我也吩咐了雨泽去通知,婶娘不必挂心。”

“一切都拜托殿下了。”提到安掌柜,陶学录亦是满心感激。

正要告辞,陶学录发现赵允旻的上唇破了道口子,沁出血点,登时惊慌起来,“殿下怎么受伤了,可是在救华琬时为恶人所伤!”

赵允旻抿了抿唇,口舌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被恶人打伤就罢了,他还真想在陶学录跟前告华琬一状,可念及华琬瘫倒在地的可怜模样,还是决定原谅她一次。

“没事的,一点皮外伤,不两日就会好,华琬受的伤更重,陶学录快去照顾那孩子吧。”赵允旻轻松地说道。

陶学录仔细瞧了瞧,见确实是寻常皮外伤,这才忧心忡忡地回屋探看华琬伤势。

赵允旻往皇宫行去,也不知掳走华琬的那对贼男女嘴巴硬不硬,若顺利,辰风此刻该回来了,若不顺,赵允旻一挑眉,便让雨泽好好折磨折磨他两。

第60章身份

陶学录回到屋子时,小陶正坐在杌子上呜呜咽咽地哭泣,偶尔起身替华琬掖一掖被角。

陶学录走到床榻旁,华琬仍紧闭双眼,时不时蹙眉,面上满是惊惧的神情。

“婶娘,阿琬好可怜,身上许多伤。”小陶先才见华琬衣衫上沾满了尘土泥灰,便替她换了身干净的,将华琬里衣脱下后,她发现华琬的肩膀、胳膊、背部皆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淤青,她用手指戳了戳,华琬被生生痛醒,和小陶对视了一瞬,便又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甚人,这般残忍,竟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下狠手。”陶学录心疼得似被刀刮,都恨不能替华琬受这苦了。

因为担心华琬落下隐疾,陶学录顾不上疲累,再三嘱咐小陶好生照顾华琬后,便出门请郎中来工学堂为华琬看诊。

万幸皆是皮外伤,郎中开了几服安神的汤药,又为华琬针灸后,便告辞离开,夜里陶学录和小陶轮流守在华琬床榻旁,几是彻夜不眠。

次日辰时,华琬终于揉着眼睛醒来了。

华琬顾不上浑身疼痛,抱着陶学录哇哇大哭,想起昨儿发生的事情她是一阵阵后怕。

“好孩子,没事了。”陶学录连连安慰华琬,亲自喂华琬吃了一碗清淡的鸡肉黄米粥补身子,又拿蜜果子哄了华琬喝下汤药,看到华琬精神渐渐恢复,陶学录才彻底放心。

陶学录为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华琬又开始害怕恐惧,不打算开口询问昨日发生的事情,况且大皇子会在调查后将所有实情告诉她了。

不想华琬吃完粥,又咬了两只翠米兜子,自己开始义愤填膺地控诉。

“婶娘,那些恶人太坏了,他们要逼学生说出郑老夫人送来的南珠、宝石、金子藏在哪儿。”华琬一脸严肃正义,“婶娘放心,当时学生已经想好了,宁愿一死,也绝不会说的。”

猛地听闻贼人目的是郑老夫人送来的珠宝,陶学录震惊地合不拢嘴,贼匪觊觎价值连城的珠宝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外人如何会知晓她手中有哪些珠宝的,还会抓了华琬去?

照理庆国公府里应该只有郑老夫人和她信任的贴身侍婢、陪嫁管家嬷嬷知道了,工学堂里更是只有她、小陶、华琬懂得,华琬是个知晓轻重利害的,绝不会到处胡言,难不成是小陶说漏嘴了,或者郑老夫人身边的侍婢有异心?

小陶被陶学录忽然瞥过来的严厉目光唬一跳,往一旁躲了躲,过了好一会才又端了笼热腾腾的包子过来让华琬多吃点。

陶学录摇摇头,罢了,她先别瞎想,待大皇子查清后,就会真相大白,恶人必须有恶报,她会为华琬讨回个公道,不能让华琬凭白遭罪受伤。

看到抱着包子吃得津津有味的华琬,陶学录心软的像初春暖阳下的雪,几乎要融化成一滩水,她很庆幸,华琬还活蹦乱跳地在她身边。

陶学录擦去华琬嘴角的包子屑,语重心长地说道:“华丫头啊,这世上最珍贵的是性命,若是用财物能换回一命,便该毫不犹豫地将财物舍弃了,只若遇见的是恶人,你就必须多留一手,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后,才将恶人迫切得到的东西给他。”

华琬的小脸为难地揪作一团,“婶娘,那些财物是郑老夫人的,学生不敢擅自做主。”

“傻丫头,婶娘宁愿背一身债,也不愿你有三长两短,好了,这两日多休息,什么都别想,只尽快将伤养好。”陶学录安抚了华琬后,便前往置物房,算算时间,大皇子该会用鹁鸽递消息与她了,不想竟直接等到了大皇子的侍卫雨泽。

“学录大人,主子言华娘子被掳一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故吩咐属下过来了,”雨泽朝陶学录见礼后,继续往下说:“抓走华琬的恶贼是为那名女子所雇佣,女子言得到珠宝后,除了南珠外,其余皆归贼人了,那名女子非旁人,是庆国公府郑二爷身边的一名贵妾,她此举虽是为了得到南珠,但南珠并非她所需,是郑二夫人要了……”

原来郑二夫人的嫡女郑五娘手臂曾被树枝划伤,留下一道极淡的疤痕,需要用南珠磨成粉,和了白芷白术的细粉,同敷于疤痕上,连敷七七四十九日,就可将疤痕彻底消去。

南珠可遇不可求,郑二夫人听说老夫人手中有十颗,遂低声下气地求取,无奈郑老夫人一心偏向三房,非但一颗不肯拿出,还骗她说没有了。

郑二夫人的消息来源极可信,自然对郑老夫人怨恨不已,可她又不敢同郑老夫人对峙,如今好不容易捱到南珠离了郑老夫人的手,她必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拿到。

二房贵妾之所以会卷进来,无非是因为各有所求,郑二夫人是正经贵妇,不能与盗匪之类下三流的人接触,而贵妾出生风尘,对此类事儿颇为上道。

贵妾希望自己生的儿子被郑二夫人领到身下抚养,不要顶着庶出的名头,为她这低贱娘亲所累,如此一来,二人一拍即合。

陶学录认真听完雨泽所言,气得重重一拍桌子,郑家几房间的勾心斗角,竟然波及到她们身上,华琬这次遇险,无非是因为她接连两次带华琬去郑家,使得郑家人认为有机可乘,倘若华琬真的出事,她不但会伤心难过,更会愧疚一辈子。

“不知殿下将如何处置这恶毒的女人。”陶学录明白,如今大皇子已将华琬救出,就不可能报官也不可能将事儿闹大了,否则会连累大皇子,还会损了华丫头名声,可让她就此作罢,放任恶人逍遥自在,她也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属下照主子吩咐,将两名恶人打晕后捆在一起,丢到郑家院子里去了,顺道留了一张字条。”其实那二人的衣服还被拔乱,雨泽担心陶学录听了会不舒服,故隐去不提。

“哦,字条上写的什么。”陶学录胸口淤结的气一下散去不少。

雨泽垂首道:“苟且污秽,不堪入目,贵府自重,署名游侠。”

“好。”陶学录颌首赞同,堂堂庆国公府贵妾竟然与外人私通,传出去将颜面扫地。

那对狗男女是活不了了,说不得还会被活活打死,纵如此,陶学录心气还未完全纾解,那便是郑二夫人,郑二夫人同为罪魁祸首之一,她岂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可碍于郑二夫人的身份,却是轻易动不得的了。

“学录大人,此事尚未完,属下从贵妾口中还探得一个消息,是与郑二夫人、郑五娘子有关的……”

第61章谋划

陶学录送走雨泽,看着桌案上摆放的岁寒三友纹檀木圆景小屏风,摇了摇头,缓缓叹气。

七年前庆国公为尚书省工部尚书,而荣贵妃的嫡长兄为户部尚书,虽品级相仿,但甄大人十分尊敬庆国公,在发生谋逆案之前,庆国公对甄大人亦颇为推崇。

当年甄家被以谋逆罪论处时,她去求了郑老夫人,希望庆国公能于朝中替甄家说两句话。

陶学录本以为凭她与郑老夫人之间的交情,以及庆国公府与甄家的关系,庆国公替甄家说话辩驳会在情理之中,未料那几日郑老夫人一直托病拒客,连见都不肯见她,直到甄家谋逆案尘埃落定,甄家俱亡,郑老夫人的病才恢复。

事儿到了这份上,陶学录心也凉了。

陶学录揉着酸痛的额角,如今的郑家,表面上瞧着光鲜亮丽,庆国公、世子皆在朝为官,几位孙辈亦是争气,不是入了国子监便是入四大书院,可内里却是乌烟瘴气,内宅是早已乱了。

郑老夫人替郑六娘相中方三郎,而郑五娘却早对方三郎芳心暗许,并互通往来。

原本她没有资格插手庆国公府的家内事,可郑五娘子因为属意方家郎君,迁怒郑六娘,又波及到华琬身上,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既然郑五娘有私相授受的胆子,也就该有承受此后果的心理准备,一方锦帕么,足够了,郑五娘小小年纪既如此没规矩和狠毒,怪不得旁人。

她同雨泽谋划了一番,待事儿妥当,她再择机到庆国公府郑老夫人跟前推波助澜。

思及郑老夫人,陶学录实是心有戚戚然,郑老夫人是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真以为有自己宠着三房便够吗,将来若三房有甚三长两短,郑老夫人怕是后悔伤心都来不及。

她虽与郑老夫人疏离了,可曾有过姐妹情义,她心底还是盼着郑老夫人能安度晚年的,她现在做的事情,虽会暂时令郑老夫人震怒,却能帮郑老夫人看清二房,同时替三房做旁的打算,不会误了郑六娘。

……

华琬受伤一事未传开,除了陆博士听闻一二,特意过来探望了一次,其余林馨等人皆不知晓,只诧异华琬这几日为何不回斋舍歇息,甚至猜测华琬是不是就此被招入置物房,王芷蓉一想到有此可能性,心里就一阵阵窃喜。

终归未伤及筋骨,又有陶学录和小陶的悉心照顾,两日过去华琬已经可以与小陶一起蹦蹦跳跳,只是撩起衣衫后,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仍有大片可怖淤痕,血淤不是那般容易消褪了。

“阿琬,记得给安掌柜写信。”陶学录听到华琬在庭院嘻嘻哈哈地与小陶斗草,遂唤了华琬一声,经了那一日,陶学录知安掌柜和安小郎是真的关心华琬,现下华琬能拿得起笔,自该与他们报一声安好。

“好的。”华琬立即拍去手心泥土,跑到房里磨墨去了。

陶学录站在廊下晒了一会太阳,看见外院的仆妇朝她匆匆走来,遂迎了上去。

“学录大人。”仆妇面上满是喜意,半张了嘴的模样一瞧就知是个喜欢聊闲话的。

陶学录面色如常地笑道:“是不是京城里有甚新鲜事了,别急,我们到那竹亭里慢慢说。”

前日仆妇至置物房送东西时,陶学录拉着她聊了两句,言自己在置物房闷坏了,请仆妇得空了过来陪她说话,就说那些京城里好玩的事儿,与她解闷了,临仆妇走时,陶学录还给了她颗碎银子,这可将仆妇高兴的,过来置物房,不但有茶喝,有新鲜果子吃,还能拿银钱,干的又是她最擅长的唠嗑说闲话,她能不高兴么,是以几乎每日都要来一趟,没话都能找着话说。

“来,这是蜜腌的果脯,你尝尝。”陶学录将竹亭上的一碟果脯往仆妇那端了端。

“这般精贵的吃食,也就学录大人肯与我们这些下人了,”仆妇嚼了颗果脯,嘴巴子更利索,“今儿京城可有大热闹,是关于郑府和方府的,郑家五娘子的脸可丢大咯。”

“哦,哪个郑府,方府又是?”陶学录明知故问,未料雨泽办事的速度竟这般快,才两日功夫就安排好,流言亦传至市井深巷。

“还能有哪个郑府、方府,就是庆国公府和参知政事府呗,啧啧,这一个两个都是朝中一品、二品大员,结果郑府里的女娘私赠物什与方家郎君,如此倒罢,竟然叫一名女伶从方家郎君身上搜出那方锦帕,如此流言从花楼里传出,您说那郑家五娘子还有脸面见人么。”事不关己,仆妇一边聊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陶学录亦连连点头附和。

与此同时,紫露殿偏殿内,雨泽亦在向赵允旻禀报此事。

赵允旻斜倚在八宝橱旁,被华琬打破的嘴唇也终于恢复,昨儿还是肿的,别人只道他是凿木时太专注,被木头磕到了,还被年幼的五皇子大大嘲笑了一番。

“被若烟捡到锦帕,那方三郎可有辩驳。”赵允旻问道。

“没有,如今方三郎中邪了般迷恋若烟,甚至当众坦言郑五娘子还曾赠送过他香囊,为了博若烟一笑,方三郎命人取了香囊到仙乐楼,放火直接烧成了灰。”雨泽言语平淡,对方三郎行为很是不耻。

若烟是仙乐楼头牌乐伎,弹得一手极好的琵琶,有京城第一妙音之称,早前在文辞会上,若烟主动接近方三郎,为方三郎的诗词谱曲,引得方三郎注意和青睐。

“喔。”赵允旻玩味一笑,放火烧的可是郑五娘子对方三郎的一颗真心,如此一来,就算郑老夫人可以不不介意方三郎风流,不介意方三郎宠爱女伶,坚持同方家结亲,现在出了这等丑事,还与自己的另一孙女有关,她是绝不可能接受方三郎了。

“主子,郑家二房的贵妾和恶汉已经被杖责至死,郑二爷连看都不屑去看那贵妾一眼,贵妾在被杖责时,一直喊二夫人救命,二夫人吓的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大房和三房都是看热闹,只有郑老夫人气得够呛。”雨泽撇了撇嘴。

这就气得够呛了?赵允旻挑了挑眉,待郑五娘子的流言传到国公府后,二夫人治内不严的罪名是逃不掉了,至于陶婶娘要去添的那把火,不但能解陶婶娘和华琬心中的气,还能给予郑家打击,真真是再好不过。

“此事办妥后,你派人保护好若烟,方三郎太过痴迷,我担心方府会对若烟不利。”赵允旻在同雨泽交代时微微偏了偏头,他听见有人进紫露殿了,脚步声虚而杂乱,来人年岁不大是个性子浮躁的。

“有人来了,你先回去吧,有事再递消息与我。”赵允旻低声道。

来人还离得很远,故雨泽未有察觉,但他知晓主子的过人之处,立即应声退下。

赵允旻慢悠悠地将殿门栓拉开,如此方便来人踹门,再坐到一座根雕旁,举起刻刀,一点点雕琢,神情闲适好似暖阳下徐徐抚动的春风。

第62章兴师问罪

当陶学录未提前递拜帖,便带着华琬到庆国公府时,郑老夫人刚训斥完郑二夫人和郑五娘子,倒在矮塌上直哼哼,二房接二连三地出状况,还有方家那浪荡子,实是将她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她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有将六娘嫁于方家三子的想法,至于郑五娘,原本她想将郑五娘许与弘农杨氏一族的清贵,现在倒好!

郑老夫人重重咳了两声,她的二媳妇就是摊没用的烂泥,五娘惹的祸事还得她来想法子。

听闻陶学录过府,郑老夫人甚至撑不起身,一旁的贴身婢子竹枝小心地扶住郑老夫人,满面担忧道:“老夫人千万注意身子,要不奴婢去回了学录大人吧,待老夫人精气神恢复了,再请学录大人过府说话。”

郑老夫人喘了两声,摇头道:“不行,娴娘会忽然过来,一定是有急事,我已令她心寒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好了,不用多言,你去请娴娘进来。”郑老夫人朝竹枝摆了摆手,另一名婢子赶忙上前在郑老夫人身后垫上迎枕,又端来一碗宽气舒缓的五香饮。

……

陶学录进内堂时面色冷沉,似要兴师问罪一般,郑老夫人心下咯噔一响,隐隐觉得不安,再看向陶学录身边的小徒弟华琬,也不似原先那般大方得体,而似受到了甚惊吓,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娴娘身后,偶尔探出头看一眼,又立马缩了回去。

“娴娘,快坐。”郑老夫人想起来,可身子却沉得很,只能无奈地朝陶学录笑了笑。

陶学录将华琬牵到身边,蹙眉疑惑道:“老夫人怎么了,身子可好。”

如今陶学录将自己藏在工学堂,不闻世事,郑老夫人不知陶学录是否听说了关于郑家和方家的流言,只尴尬地应道:“许是入秋了,忽然变冷,这身子便愈发惫懒起来,不妨事的。”

陶学录抿着嘴唇,显然在压制甚怒气,耐着性子说:“老夫人也不能日日在这内堂里躺着,只要外头未下雨下雪刮大风,就该披上袄子多出去走走。”

郑老夫人连声答应,七年来,哪怕她真的病倒卧于床榻,娴娘的神情和说话语气都是冷淡毫不关心的,今儿不论怎样,只要是娴娘肯带上情绪与她说话,她都很欢喜,“娴娘说的是,一会娴娘与我一道去园子里走走,开了一墙的秋霜菊,还有红叶林,想来娴娘会喜欢。”

陶学录摇摇头,“赏菊和赏红叶就罢了,今日我带阿琬过来,是要替阿琬向老夫人讨个公道的,现下既然老夫人身体不适,我们改日再来吧,”

郑老夫人脸色微变,“娴娘请留步,我无事,不知小徒受了甚委屈,还请直接告诉我了。”

陶学录看了眼郑老夫人身后的婢子,垂首未说话,郑老夫人立即反应过来,将房内的婢子皆遣了出去,竹枝本有不愿,担心老夫人出甚事,被训斥了几句后,才沮丧地离开。

“已无旁人,娴娘尽管说了。”郑老夫人蹙眉认真道。

陶学录带着华琬朝郑老夫人走近了些,慈祥地哄华琬:“别怕,老夫人会替你做主的。”说罢陶学录撩起华琬的宽袖,两条白白嫩嫩的胳膊上是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待郑老夫人变了脸色,陶学录又将华琬的衣领子往下翻了些,脖颈处亦是紫得发乌的揪伤。

华琬年纪比之郑六娘要小一岁,虽不是亲孙女,可郑老夫人亦觉得华琬生得讨喜可爱,这会瞧见华琬被人凌虐至此,嘴唇都气得哆嗦起来。

“娴娘,你与我说,是谁干的,我一定替你小徒做主。”

陶学录替华琬整好衣襟,沉着脸道:“有人劫持了我家徒儿,逼迫她说出南珠和珠宝的藏处,徒儿自不肯说,故此遭到毒打,若非有不留名的侠士出手相救,徒儿恐已遭遇不测。”

郑老夫人大惊失色,“那贼人怎会知晓我送了珠宝到你们那?”

陶学录冷笑一声,“这便要问老夫人自己了,我和徒儿是断然不敢出去随便说的。”

郑老夫人涨红了脸,“娴娘认定我是那歹毒的恶人了么,七年前我们庆国公府是明哲保身,不肯插手甄家谋逆一案当了缩头龟,对此事我已经内疚了七年,我亦知晓你因此事不肯再与我亲近,纵是如此,我们终归有十数年的交情,难道你对我的品性还不了解么。”

华琬听到郑老夫人提及甄家,惊讶了一瞬,当初甄家一案确实波及甚广,原来贵为一品国公的郑家也害怕,若非此刻内堂无旁人,而郑老夫人又被激到,也不会失口说出甄家之罪吧,华琬低下头,她不敢胡思乱想。

陶学录沉默半晌,叹了一声,“我知晓不可能是你,只是实在气不过,不过这事定与你周围的人有关,徒儿被劫时,隐约听见那恶贼言是为谁所指使,可惜后来让那恶贼跑了,否则便可直接报到官府去。”

郑老夫人心里是五味杂陈,她都不知是该庆幸还该惋惜,恶贼一旦被抓到,庆国公府就又沾上一桩丑事,未抓到,她心里也着实不安。

郑老夫人目光怜惜地望着华琬,朝华琬招招手,“孩子过来。”

华琬胆怯地看向陶学录,陶学录点头了,她才乖乖走到郑老夫人跟前,郑老夫人一下握住了华琬的手,“孩子,是我让你受苦了,当时你可有听见背后指使人的名字?”

华琬摇摇头,低声道:“回老夫人,没有,他们未说名字了,只说了甚雇主之类的词儿。”

陶学录面色冷冽,“老夫人拉着她一个孩子问有甚用,算来知晓此事的人撇去我们仨后寥寥无几,余下皆是你穆合堂的婢子和嬷嬷,是谁传了出去,又是传与了谁,你掌家许多年了,难道这点事都查不出吗?既然贼人未抓到,背后指使之人又未揪出,这套首饰头面,我们是断断不敢再接了,还请老夫人派了嬷嬷同我们一道去工学堂,将珠宝收了回来。”

郑老夫人面有愧色,紧捏着手中的念珠,“娴娘千万别这样说,这些年是我太温和和宽厚,此事我一定会给你和华丫头一个交代。”

见陶学录仍沉着脸,郑老夫人一声叹气:“哎,娴娘你知晓的,我家六娘自小可怜,性子又太过纯良,我就是想趁着人还清醒,多帮她一些……”郑老夫人又看向华琬,“六娘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算来六娘与华丫头年纪相近,当初我一瞧见华丫头便喜欢,想来两孩子相识后一定投缘,倒是我们做长辈的疏忽了。”

郑老夫人开口要唤婢子取锦匣过来,猛地发现下人都被指使了出去,尴尬一笑,只再三请陶学录放心。

陶学录神情略松了些,却未接着郑老夫人的话往下说,单开口告辞,“想来老夫人要忙一阵了,我和徒儿便先告辞吧,希望能尽快收到老夫人的消息。”

第63章玄机

“婶娘,学生先才装得像不像。”乘上马车,离开了庆国公府,华琬不再似先才那般唯唯诺诺,而是忽闪着明亮的眼睛,极安心地靠在陶学录身上,偶尔咧嘴傻笑。

“傻孩子,哪里是装了,你本就受了莫大委屈,”陶学录轻轻拍抚华琬后背,“婶娘会为你讨回个公道,还会尽力让你将来在凝光院的路能更好走了。”

华琬尚且不能完全理解陶学录的苦心,只道陶学录在为她打抱不平。

陶学录见华琬经受这般大的事,却仍旧一幅懵懂无害的神情,好奇道:“华丫头,你一点儿也不后怕,或者完全不恨郑家人么。”

华琬想了想,认真道:“肯定是后怕的,不过京城里还有很多侠士好人,所以学生不会因噎废食,只是往后出门一定会多加小心。”

提及侠士华琬眼睛愈发晶亮,激动道:“婶娘,学生小时候以为话本子里的侠客高手都是假的,现在才知道世上真有所谓隐世高人,京城里那位不肯留名、不求回报的大侠,已经救过学生两次了,学生都不知该如何报恩。”

“呵呵,侠士自是侠义心肠,怎会要人报答呢。”陶学录以为华琬心中的侠士是大皇子。

“嗯,婶娘说得是,至于郑家,学生倒是不恨的,尤其郑老夫人,她亦是被蒙在鼓里,将来知道真相,会很痛心难过吧,婶娘,要不这事咱们就不追究了,郑老夫人也好可怜啊。”郑老夫人对华琬慈祥,华琬是个记恩不记仇的性子。

知道真相不可怜,被蒙在鼓里忽然彻底失去心中所盼,才可悲。

因为身边有一个呆头鹅似的华琬,陶学录亦明白郑老夫人一心为郑六娘筹谋的心情,对于华丫头,她真的得更费心思了,否则将来华丫头去凝光院,面对后宫妃嫔时,很可能被利用,变成棋子还不自知。

“婶娘,郑老夫人定的嫁妆首饰,还要继续制么。”华琬先才听婶娘言要退回去。

“继续制,既然郑老夫人说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就不会食言的。”终归相识、相交多年,陶学录肯相信郑老夫人的品性,“不过也不着急,华丫头先将身上的伤养好。”

“嗯!婶娘放心,学生无事的。”听到能继续制首饰,华琬很开心,毕竟机会难得。

……

在陶学录和华琬去庆国公府时,雨泽已悄悄地到置物房内,将华琬的那幅墨宝取走了。

阳光从偏殿的格窗照进来,白晃晃一片。

赵允旻拿到墨宝后特意转至有光照的方向,先透过阳光仔细检查一番,再将墨宝平铺在桌案上,果然是令人赞叹的好书法。

赵允旻仔细欣赏过书法,再用食指指肚小心地触碰墨迹,顺着书法笔画一点点往下。

“主子,墨宝中可有玄机?”雨泽见赵允旻一脸了然,在旁问道。

赵允旻颌首,“将片刀与我。”

片刀薄如纸,是雨泽惯常用的暗器。

赵允旻不想将墨宝损坏了,遂小心翼翼地找准距墨宝上轴三寸的边际位置,用片刀轻轻刮蹭,不一会翘起毛边,原本是一张玉版宣,此时毛边处裂开,出现一道极小的口子,赵允旻拿出两根银针,自口子探入,慢慢地勾出张极薄的蚕丝纸。

蚕丝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人名、地名,还有极简的说明,赵允旻眉心渐渐舒展开,原来舅娘真的是西周人,可甄家终究还是被人陷害的。

“雨泽,通知苍远盟,在三月后的上元节前后入京。”赵允旻将蚕丝纸仔细藏好。

“是,主子。”雨泽眼里现出欣喜,苍远盟一旦进京,他们便可逐步实施计划了。

雨泽照赵允旻吩咐自暗道离开,赵允旻仍未出偏殿,他在仔细地修补墨宝,打算晚上亲自将墨宝送回置物房,省的华琬忽然发现,又要哭哭闹闹。

酉时,赵允旻囔囔着用过夕食,又命宫婢送来一大碟瓜子,一人坐到紫露殿外的白石亭内,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细细弯弯如美人眉的新月。

直到过亥时夜深了,赵允旻嗑完一大碟瓜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寝殿,而跟在他身后守夜的两名宫婢早已经哈欠连天。

……

置物房内有黑影瞬动,墨宝回到了原处,赵允旻跃出长廊,正要离开,余光瞥见长廊尽头的雕菱花纹隔扇门,华琬因为受伤,这几日夜里皆留在置物房休息。

不知道小丫头的伤恢复如何。

赵允旻摸了摸嘴唇,结痂已经没了,看不出那丫头瘦瘦弱弱的,手劲还挺大,除了唇上的伤,手背上还有中秋被咬后留下的一圈粉红牙印。

屋子的格窗敞开着,赵允旻皱了皱眉,都已入深秋,窗开这般大也不怕风凉。

赵允旻不自觉地跃入厢房,月光下轻纱幔帐如薄烟般缓缓飘动,幔帐后的小女娘睡相堪忧,两手扒着衾被,歪着脑袋,还撅住嘴,偶尔含糊地嘟囔几句,过一会又安静下来。

赵允旻撩开幔帐走至华琬身旁,见华琬脖颈上的两道紫痕仍旧明显,刚伸出手想摸一摸又堪堪停下,夜深人静的,他此举不免有轻薄小娘之嫌,明日他送一瓶白玉霜过来吧,涂了白玉霜应该能消得快些。

正要离开,华琬忽然翻了个身,又开始说梦话了,赵允旻忍不住好奇,站在旁听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