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跟磕到了案足,华琬整个人往后倾去,尚未惊呼便落入坚实臂弯。

柔软在她眼睫、鼻端、唇畔游走,缓而又缓,惹得华琬浑身酥麻有如蝶翼轻扇。

赵允旻心亦跳的厉害,华琬在他眼中似一朵再娇嫩不过的花瓣,柔软,馨香,搂着华琬的双臂是结实的,可半点不舍用力,赵允旻担心他的唐突或不自禁,会令美好消失了。

终于覆上双唇,赵允旻一手扶着华琬后背,另一只手稍抬起,一阵暖风自二人面颊抚过,亭子四面系起的纱幔悉数落下,将亭子外的视线隔了严实。

汴河上薄雾渐渐升起,朦朦胧胧地环绕于船身,一点点地在白色纱幔上映出满是潮意的影子,像是夜色中蜿蜒伸出的桃花枝桠,花苞悄悄绽放,忽就落在亭中人心底,化作春意。

一吻终了,不知过去了几时几刻,华琬将红得几乎燃烧的脸埋在赵允旻胸口。

赵允旻清亮的双眸则努力地隐藏羞涩,附在华琬耳边轻声道:“这辈子,唯有我能陪在你身边。”

华琬声如蚊呐,赵允旻却听得清清楚楚,胸口似灶火上的粟米,在炙热的幸福下,一下膨胀开了。

华琬在问,下辈子也能陪在她身边吗?

赵允旻嘴唇碰了碰华琬发烫的耳朵,二人已栓在一起,谁也离不了谁了。

……

凝光院边门平日是戌时末刻落栓,临戌时赵允旻带华琬下画舫乘马车回凝光院。

马车分明宽敞,可自上马车起,赵允旻便挤在华琬身边不肯挪开,他拍了拍大腿示意华琬坐上来他好抱,偏生华琬没明白。

华琬贴着赵允旻的温度,浑身热的厉害,扭头将马车的格窗帘子撩开一丝缝透风,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画舫码头上站着的一群书生中有她认识身影。

华琬仔细瞧确认不会认错人,惊讶地与赵允旻说道:“殿下,我表哥也来汴河了。”

赵允旻漫不经心地答应,头也不抬的,只把脑袋埋在华琬白皙的脖颈间,不时地拿鼻子蹭了,蹭得华琬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

“殿下,那是我表哥,我表哥中进士了,是进士榜上……”

“不许看别的男人。”赵允旻终于舍得抬起头,顺道将马车帘子拉严实。

华琬:“……”

小半时辰,马车行至凝光院,二人依依不舍作别,华琬害羞地一路小跑回西厢。

赵允旻手碰着心的位置,才刚分开,竟已开始想念。

他亦要回皇宫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必须装痴卖傻面对厌恶的人,好在皇宫那滩看着澄清,实则沉满污浊的死水已经被他搅动,待这滩水彻底浑浊,他会除去污浊。

唯有清明的天下和皇宫,才配得上干净单纯的华琬,到那时,他会红袍加身,风风光光地娶华琬为妻,保护华琬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华琬回到厢房时,林馨已经趴在厢床上睡着,听见声音,迷糊醒来,黏着嗓子问道:“阿琬,白日回茶肆未见着你,你跑哪去了,这般迟回来,可是一直在上界坊做事?”

华琬答应一声,林馨困的厉害,未发觉华琬有甚不妥,翻个身,嘟囔道:“表哥见你不声不响离开,颇为生气,改日我陪你去哄哄表哥。”

林馨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再次睡着,华琬松一口气,坐在床沿上,托腮发了好一会儿愣,想起羞涩的事情,小手捂着脸傻笑,好在除了月光,再无旁人见到她的窘态。

……

赵允旻与华琬分开不多时,今日亦往汴河游画舫赏景的北梁皇子严天佑也回到都亭驿。

他游画舫的目的与俗人不同,难得请到了京城的茶道大家陆禅展示点茶技艺,驿馆厢房里缺了衬托点茶的意境,遂选择至州桥游汴河。

他为北梁人,本是粗狂不拘小节的性子,可在新宋这花样百出的繁盛之国生活多年,倒也颇迷其中的瑰丽和精细,就如京城六院一般,茶道中的点茶之术,亦是他仰羡的技艺。

正当陆大家用金黄浓香的茶膏在茶汤上点出大漠孤烟直的壮阔之景时,画舫外传来清丽又不失高亢的清脆笛音,笛声击碎了画舫内媚而无力的丝竹琴音,直直闯入严天佑耳中。

笛音勾起严天佑当初作为质子长住新宋国时的愁绪。

严天佑怔怔地看着金黄茶膏渐渐融化,大漠之景消散于无形后严天佑深嗅茶香,谢过陆大家,起身走到船舷,无奈那艘画舫点的灯极少,昏暗里甚也瞧不清。

严天佑命画舫朝笛声所起之处驶去,临近前了,就看见赵允旻面无表情地站在船尾。

严天佑冷笑,赵允旻不回宫只与人私会,画舫四角亭围了纱幔,吹笛人身影若隐若现,但那身段是华琬无疑,严天佑一耸肩,命人将画舫掉转方向。

……

翌日,赵允旻静坐于偏殿阖眼养神,直到辰时末刻,得了张承安进宫的消息,才缓缓起身,理了袍服,走出紫露殿,一路慢悠悠地往宸阳宫行去。

见到张贵妃,赵允旻试图掩饰萎靡之色,无奈气息虚浮,开口道安,无力的声音就令人蹙紧眉头。

张贵妃捻帕子抬手摁了摁唇角,诘问赵允旻,“昨儿申时你去哪了?”

现在是赵允旻上赶了求她,竟敢未经她允许四处乱走,她自然不满。

赵允旻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吐不出两字,直到张贵妃面上阴沉到挂冰,赵允旻才尴尬地回道:“回娘娘话,儿臣在紫露殿闷坏了,木雕都没了灵感,万般无奈下,才去州桥附近散心,顺道游画舫听小曲甚的。”

“去勾栏了?”张贵妃尾调抬起,声音更加严厉,“你再不济也是大皇子,去那等下三流的烟花地,若叫人认出,岂不丢皇家脸面。”

赵允旻脸发白,结结巴巴道:“娘娘误会了,儿臣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的,儿臣只是听闻……听闻醉仙楼的柳莺昨儿在汴河游画舫唱曲了,这才……”

赵允旻余光清晰地看见张贵妃身后张承安神情变化。

张承安咳嗽一声,在张贵妃又要骂人前问道:“不知大皇子听到什么曲子,可喜欢了?”

赵允旻很兴奋,“流莺儿唱的《鹊桥仙》,真真是酥了人。”

张承安嘿嘿一笑,又立马板直脸,同张贵妃低声说了几句。

张贵妃连道数声荒唐,瞪了赵允旻一眼后却也不再数落,“罢了,说正事。”

第141章参吏

原来张贵妃和张承安唤赵允旻过来,是要讨论如何提拔御史台杜监察的,单凭张贵妃一人在睿宗帝耳旁吹风,自是力不从心,必须寻些由头让杜监察自己冒出来。

“杜监察已将臣视为恩人和知交,算来他是极有才华的,只可惜没有关系,被上头一直压着,这些年可算怀才不遇。”张承安得意地说道,偶尔瘪个嘴,似真在替杜监察惋惜,“娘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臣想尽快拉杜大人一把,如此才好为我们所用。”

张贵妃倚在荷花纹高背矮榻上,斜眼看张承安,贴了莲花钿的眼角高高翘起,媚极,“大哥,朝中本该靠你盯着,我一后宫女子,能听到多少风声。”

张承安无可奈何道:“朝中出了富宁路一案后,就变安静了,纵是背地里有不干净的朝臣,也将猫腻往深里藏,更何况,臣不过是个五品小官,打听消息还不如娘娘。”

张贵妃心生不悦,手指抠着赤金熏香球上的八吉祥纹,冷笑道:“大哥是在埋怨我了?”

“臣不敢。”张承安嘴上答应,背着张贵妃眼里却透出几分不满。

张贵妃再生气也不能多怨嫡亲哥哥,“罢,这人都是要喘气喝水的,就算做事再隐秘,也不可能半点蛛丝马迹不露出来,大哥,往后你少去勾栏听花曲,尤其是在招揽新科进士之际,寻了文雅去处说不得更易收拢人心,还有你大皇子,得空了跟在我哥哥身边多学学,而不是只知道寻花问柳,好的不学,坏毛病倒是挺多。”

张承安眯起眼没应这茬,他心里对张贵妃所言是不屑的,暗道女人哪里会懂烟花之地的妙处,至于赵允旻悄悄溜出宫听曲一事,他倒是很能理解,心底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张贵妃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惜在吏部没有人,哪怕不是吏部尚书,只是个四、五品职官了,我们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吏部?娘娘这么一提,儿臣似乎……”赵允旻抬手撑住眉心,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半晌后说道:“昨日儿臣在画舫上吃酒,好像听见隔壁有人在说什么,什么为了不让自家幺儿去北梁,特意往吏部寻人,还费了不少银子出去。”

张贵妃猛地直起身子,张承安更是如嗅到猎物的猛兽,双眸都亮起,“还请殿下仔细说了,那些人所为何事,到吏部寻的又是何人?”

赵允旻为难地往后退一步,“隔一道屏风,我又一心听曲子,哪能仔细听旁人说话,没头没脑的,其实我也不懂他们在说甚,若非先才娘娘提了‘吏部’二字,我也不能想起。”

张贵妃和张承安相视一笑,未听清没事,他们已经找到突破口子了。

张贵妃站起身,扭着婀娜身段,走到赵允旻身边,笑道:“瞧你平日里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不想却是你五弟的福星。”

赵允旻惶恐,“娘娘千万别这么说了,往后儿臣还要靠五弟的。”

张贵妃一声轻笑,“好,你在这儿也无趣,不若去庭院寻环儿,前两日他还念叨了,要你雕只狮虎兽与他。”

赵允旻松口气,显见是早想走的,“儿臣这就去寻五弟。”说罢忙不迭地跑开。

看着赵允旻的背影,张承安嗤笑,“真是个废物,将来估摸了也帮不上五皇子忙。”

“呵,终归对我们没威胁的,如今我们主要对付了赵允佶,大皇子留着偶尔还能帮上忙,好了,大哥,我们要开始筹划这一步棋了。”张贵妃长长的指甲在熏香球上滑过。

“娘娘有何高见。”

张贵妃眸光微闪,“为讨好北梁,赵允佶向睿宗帝出了从六院挑选匠师送北梁的主意,睿宗帝特令赵允佶操办此事,吏部侍郎齐冯是齐氏族人,现在的少府监徐司监虽非赵允佶一派,却是墙头草的性子,故二人皆会听赵允佶之命行事。其实六院匠师里不乏有家境殷实的,他们定借此事横敛了一笔,大哥,你命人暗地里仔细查,待查到证据,立即交给杜监察,由他去参吏部,若能成,纵是赵允佶侥幸逃过,杜监察借此升迁的希望也很大。”

张承安满面喜色,“娘娘放心,臣立即查办。”

……

赵允旻自宸阳宫出来,向赵允环招呼后,便以雕狮虎兽为由,赶回了紫露殿,雨泽已经照他吩咐,在偏殿暗室内等候许久。

“主子。”暗门打开,雨泽出现在偏殿。

“张承安要开始查赵允佶和吏部侍郎受贿一案了,吏部侍郎齐冯行事比之富宁路孟显来要更为严密,单凭张承安的本事是不容易从齐冯身上找到破绽的,你暗地里透线索与他,还有,替我交一封信与杜监察。”

赵允旻话音一落,即转身至桌案磨墨,其实他和张贵妃有一样相同的顾虑,吏部没人,行事确实被动,是以在与杜监察的信里,除了告诉杜监察张承安要查赵允佶和吏部之外,赵允旻还提到了吏部的一个人,姚沅,年已不惑,却只是七品小吏。

若此次参吏部受贿成功,只要吏部尚书不出面,齐冯必定会被撤职,而吏部尚书是阁臣寇清禹的人,寇清禹权势盛极,但在皇子站位一事上重未表态。

赵允旻挥毫行书,其实杜监察参了赵允佶和吏部后,睿宗帝除了会对赵允佶愈发失望,还会不喜杜监察,是以哪怕张贵妃向睿宗帝吹枕边风,杜监察也不一定能得到提拔,这次,关键是要让杜监察向张承安推荐了姚沅。

雨泽刚送出赵允旻的信,凝光院吴院使也将挑选去北梁的匠师名录送到少府监。

少府监收集齐六院名录,立即向赵允佶汇报。

赵允佶正琢磨拿甚由头去寻北梁皇子,得了消息后大喜,命人至都亭驿,邀请北梁皇子一道前往少府监查看名录,看看是否满意了。

严天佑第一次欣然答应赵允佶邀请,待他上午看完名录,下午就可以去凝光院寻某人麻烦了。

第142章寻事

徐司监向赵允佶和严天佑捧上六院名录,细论起,严天佑要比赵允佶更了解新宋国六院,翻开烫金的名录帖子,六院匠师的名字和擅长技艺详列其上。

文绣院选中的金匠师精通新宋八大绣法,染院匠师则熟知百种颜色的提炼法与十八种染色技法,绫锦院匠师是纱、罗、绮、绫、锦、缎织造法皆熟练,至于裁造院,北梁倒不十分在意,民俗、气候导致两国在衣物的穿搭上有极大不同。

最后文思院和凝光院,是严天佑最为关切的,文思院送来的四名金匠师中有两名专攻烧蓝工艺,旁的木雕、骨雕、牙雕甚的亦都极强,严天佑连看五院皆感满意,颌首感谢赵允佶有心了。

“哈哈,天修兄千万别客气,若还有甚缺的,尽管说了,我亲自带您往六院挑人。”借花献佛的便宜事赵允佶做的顺风顺水又顺心,准备再说好话与严天佑套近乎时,却发现严天佑皱起了眉头,“天修兄可有甚不满意的。”

严天佑指向凝光院的名录,不悦道:“这两名金匠师可会花丝工艺里的金丝编缀?我听说六院竞艺上凝光院的首饰皆出自一名唤作华琬的匠师之手,想来华匠师的花丝技法是最娴熟的。”

竟连北梁二皇子都知道凝光院六院竞艺的首饰为华琬所制,看来之前王芷蓉所言非虚,若华琬被北梁皇子挑中,他还真不能奈何她了。

赵允佶很爽快,“既然天修兄言华匠师技法最好,我这就递消息与凝光院,命她们将华琬的名字添到名帖上。”

严天佑乜眼看赵允佶,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和不屑,赵允佶一张陪笑的俊脸正要沉下去,发现对方已收敛了情绪。

严天佑合上名录,“我已了解过,凝光院在六院竞艺后才公开花丝技法,漫说文思院和民间,便连凝光院内,会花丝技法的匠师也只有两人,除了华琬,你们罗坊主也仅是技法娴熟而已,若我将华匠师带走,你们新宋的花丝技法就无人了,北梁今次过来是为学习,不是夺人所好的,不如这样,我留下两名北梁匠师,送往凝光院与华匠师学习,学成大约要数年,我很快要回北梁,两名匠师拜托二皇子照看了。”

“天修兄的君子为人实是令我佩服,天修兄尽管放心,我定会命华匠师倾囊相授。”赵允佶嘴上答应,心里却暗唾华琬一口,现在华琬既不用去北梁,还被严天修点名传授技艺,这事儿传将出去,又要被坊间的愚民说的神乎其神了,不过是名匠人。

严天佑本答应赵允佶次日上午一道前往凝光院,不料当日未时,严天佑一声招呼不打地领着他挑选出的两名匠师去寻华琬了。

北梁皇子忽然而至,可将吴院使吓的不轻,来不及通知罗坊主,先匆忙赶到凝光院外接迎。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吴院使蹲身见礼,半晌才听见严天佑说免礼,准备走至严天佑身旁寒暄,怎想对方竟然绕开她,如入自家后院一般,大跨步朝前行去。

吴院使焦急跟上,“敢问殿下驾临有何事,下官好为殿下带路了。”

严天佑对于吴院使这种手中无二两本事,单靠阿谀奉承上位之人不屑,一句话都嫌多,至于凝光院的地图,他早令人绘制了与他,华琬是金匠师,上界坊小棕楼,他知道在哪里。

严天佑步子大,吴院使在后头跟的汗湿重衫,到了小棕楼下,见严天佑停下脚步,吴院使才呼哧呼哧地喘两口气。

一楼隔间的金匠师听到动静后恨不能将门窗关得更紧,唯有王芷蓉推门出来,看到立在阳光下高大魁梧的人,不禁闭上眼,暗道初春的阳光怎比夏日的还要刺眼。

严天佑容貌不逊于赵允佶,且无半分阴诡之气,如工刀细雕的俊朗眉眼,像白晃晃的阳光,一下照到了她心里。

严天佑上二层时,瞥了王芷蓉一眼,倒也承认对方是个不俗的美人,可惜眉眼不如华琬干净,他连多看两眼的兴趣都没有。

当王芷蓉重新睁开眼时,一众人已经不见了,唯听到二层某间隔门推开的声响,而后有人喊了华琬的名字。

又是华琬,王芷蓉好像咬到一口未熟的青橘,从舌尖一直酸麻到心底。

……

严天佑突然推门进来时,罗坊主还在与华琬讨论今年到工学堂甄选匠师一事,往年甄选新匠师皆在二月,今年因为六院竞艺和使臣到访,推迟到三月。

“阿琬,后日若得空,你可要随我一道去工学堂,自从师父离开,你便未回去过,前儿陆博士还问起你了。”罗坊主笑说道。

华琬亦想念陆博士,放下手中金丝,准备答应罗坊主,不想隔间门被一下推开。

隔间小,严天佑和吴院使再挤进来,空间就更逼仄,华琬惊讶地起身,怔怔地看着严天佑,“你,你怎么来了?”

“华琬不得无礼,还不快向殿下见礼。”吴院使严厉道。

华琬很头痛,昨日这位北梁皇子直言她是大皇子的软肋,她害怕北梁皇子又在打什么坏心思,要利用她来算计或对付殿下。

“我与华匠师说话,你插什么嘴。”严天佑气势十足,将吴院使瞪得生生往后退两步。

赵允佶背负双手走至桌案前,拿起卷丝盘,又捻出一根细金丝仔细看了,再往手指上缠绕两圈,颇为诧异地说道:“竟能这般细,怎么制的。”

华琬无言地指了指桌案一角,如今罗坊主已知晓拔丝板的制法,并且请陈铁匠打制了数块,华琬的桌案上正摆了一块。

严天佑同云岚公主刚到隔间时一样好奇,将制饰工具悉数摆弄一番,才令人将华琬的藤椅搬来与他坐下。

严天佑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在制什么首饰,继续了,我要考量你是否真有资格传授技艺与我们北梁的匠师,若无资格……”

严天佑眼珠子绕屋一周,最后看向罗坊主说道:“若无资格,我只能将你们坊主请去北梁了。”

第143章三番两次

华琬不敢置信地看着严天佑,一旁罗坊主也变了脸色。

严天佑舒服地靠在藤椅上,随意地招招手,两名身着北梁裙裾的女子走到华琬跟前,朝华琬拜了拜,其中一人在屋内寻到张圆凳,捧于华琬,请华琬坐下后,礼貌地说道:“还请华匠师制一支首饰与小女相看。”

吴院使就胜在有眼力见了,开始好言好语地让华琬莫摆架子,好生听殿下的话。

华琬见罗坊主也在朝她点头,才闷闷地坐下。

她正在替云岚公主制赤金连三式花头桥簪,刚将金片折了做金筒,并在连珠纹内刻出纱地,接下去是要用金丝编缀三款繁杂花样焊在簪头的连珠纹桥上。

金丝编缀华琬自是驾轻就熟,纵是旁边围了一圈人,也不会影响到她,倒是严天佑第一次这般近地观摩精细活,呼吸比往常快了些。

华琬捏着金丝要开始编牡丹,忽然停下手,抬头目光空空地看向前方。

严天佑蹙眉问她耍什么花招,华琬未回答,只速速低头翻开她绘花样的簿子,翻到其中一页绘了各式花瓶、宝瓶的花样才停下。

原来临要编缀了,华琬脑海里浮现起云岚公主天真烂漫的模样不免觉得寻常花簪太过中规中矩,决定将花簪换款。

与其编甚牡丹、梅花,倒不如将花头换成花瓶和宝瓶,不但更配云岚公主,还可顺便让北梁人瞧瞧她百样的金丝编缀。

严天佑抿了抿嘴唇,重新靠回矮榻,罗坊主则担心屋里人太多,会闷着华琬了,悄声地将华琬身后格窗开大些。

一个时辰过去,花簪的桥式簪头上立了一只双耳宝瓶,一只花瓶,一只花篮。

宝瓶周身是罄、百索、艾虎、竹蛇,瓶口上逶迤而下一条万字福纹流苏如意,花瓶里则插着松竹梅岁寒三友,傲然挺立,精气神十足,花篮里则热热闹闹地挤着牡丹、三叶幽兰、雏菊、木槿甚的,仔细数了,足足有七种花儿。

守在华琬两侧的北梁女子被花簪迷了眼,又是欢喜又是惊讶的,连连说道:“华匠师好手艺。”说罢经了华琬同意,还请了花簪与严天佑相看,严天佑微微颌首,着实不凡,可惜带不去北梁。

两名女子见主子点头,立即回到华琬身边,“扑通”跪下,从腰间解下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奉与华琬。

猛地掏出把刀来,若不是利刃收在牛皮匕首套里,华琬肯定会吓的跑开。

北梁女子异口同声地说道:“还请华匠师收我二姐妹为徒,与您学制饰技艺。”

华琬一时手足无措,严天佑淡淡地解释道:“我们北梁拜师学艺的礼节就是奉匕首,她二人认可了你的技艺,想拜师自不能草率,收下匕首,否则你的罗坊主要去北梁了。”

华琬悲愤地看着严天佑,这人昨儿将她绑了威胁殿下,今儿又用罗坊主威胁她。

华琬低头见两位北梁女子拜的诚恳,耳边又有吴院使的催促,只得收下匕首,至此正式当上师父,收两名北梁女子为徒弟。

严天佑满意地点头,站起身道:“听说过两日你们要去工学堂选匠师,我正好无事,会与你们一道去了。”接着严天佑看向两名北梁女子,“从现在起,你们在凝光院跟随华匠师学艺,何日学成何日回北梁。”

“是,殿下。”

严天佑背负双手大跨步离开,吴院使慌慌张张地跟出去,逼仄的隔间里,空气终于重新变清新。

罗坊主警惕地打量两名北梁女子,北梁女子连忙拜道:“徒儿拜见师父,拜见罗坊主。”

“你们叫什么名字。”华琬被人称做师父,还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了两声。

“徒儿唤作辛苍。”

“徒儿唤作辛芜,我们是两姐妹了,因为手巧,是以被殿下选中,得幸留在华匠师身边学技艺。”

二人极有礼貌,说话亦坦诚,罗坊主知晓这二人是北梁皇子送来的,她们断然不能拒绝,现在北梁皇子还在京城,待使臣们皆离开,她再好好探二人底。

华琬同罗坊主说道:“师姐,我这儿云岚公主定的首饰还未制完,且又多了两名徒弟,后日工学堂甄选匠师我便不去了。”

罗坊主猜华琬是想避开北梁皇子,其实罗坊主心里有些疑惑,瞧之前华琬和北梁皇子的神态,二人似乎早已相识,好在华琬并不怎待见北梁皇子,改日无外人时,她要仔细询问。

“也好,你安心在凝光院做事情,有甚事我会与你说的,还有,你身边多了辛苍、辛芜二人,隔间就容不下了,明日我会命人收拾一间小工事房,大约丈宽,我亦会搬去与你一起。”罗坊主交代完又将凝光院的规矩说与辛苍、辛芜二人听,才离开回自己厢房。

至于赵允佶,知晓严天佑抛下他独自去凝光院后,心里暗恨,这北梁二皇子已经令他几次没脸,若非打不过,将来他继承大统,必将北梁踏成一滩烂泥。

……

华琬先带姐妹了解了凝光院,次日从隔间搬到小工事房,华琬便一边制首饰一边教辛苍、辛芜,华琬有耐心,二人亦学得用心。

姐妹见华琬半分不因她们是外族人而排斥或不喜,也渐渐对华琬敞开心扉,得空了会与华琬说关于北梁的事,和华琬描述那比天还要广阔的草原。

华琬很喜欢听,因为北梁是大皇子曾生活过八年的地方,是以听到不明白的民俗,还会问上两句,工事房里气氛格外融洽。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可惜又只平静了不过两日。

罗坊主自工学堂选匠师回来后脸色很差。

华琬斟了茶与罗坊主,“师姐怎么了,可是未挑到中意匠师。”

罗坊主示意辛苍、辛芜退下,朝华琬摇摇头,神色颇为凝重地说道:“新匠师是挑完了,今年我们成了六院之首,许多有实力的匠师愿意过来,阿琬,是北梁二皇子,今日他到工学堂没有见到你明显不悦,选好匠师我们离开工学堂时,他令我传话与你,言晚上他请了戏班子到都亭驿,命你带辛苍和辛芜一道过去,阿琬,你同北梁二皇子是甚关系?”

第144章相会

华琬小脸煞白,“师姐,我不去,我与北梁二皇子没有半分关系,无非是贡院放榜那日曾见过他罢了,被他吓得不轻,其余再无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