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有些惊讶,“张贵妃为何将王芷蓉带走?”

穆堂主亦有困惑,“王芷蓉的容色出挑,大约张贵妃认为其尚可利用,我们暂时还不知张贵妃要利用王芷蓉做什么事情。”

虽不知是什么事,可一定不是好事。

张贵妃心机深,王芷蓉又一直不肯安分,华琬对王芷蓉在张贵妃身边隐隐不安,不过当务之急是让凝光院和王芷蓉撇清干系。

华琬沉吟片刻,既然是暗地里带走,那她就将王芷蓉揪出来。

“穆堂主,王芷蓉现在仍算凝光院金匠师,我会上报少府监言王芷蓉失踪,并递状子到京兆府寻人的,对了,不知穆堂主有没有什么能指向张家的线索。”

穆堂主赞许道:“好主意,通过官衙寻人,我们就省事了,而且张家要么将王芷蓉放出来,要么张贵妃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利用王芷蓉,否则犯新宋律法,必被齐家盯上,至于指向张家的线索,老夫会留意,一旦有,立即通知华娘子。”

华琬朝穆堂主躬了躬身,笑道:“麻烦穆堂主了,既已知王芷蓉下落,小女便先回去禀报罗院使,与罗院使商量一二,尽快报官让王芷蓉现身。”

“好,老夫送华娘子。”穆堂主陪同华琬到堂外。

之前担心二皇子对华琬有异心,殿下特意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华琬,是以不用他再多此一举让堂众送华琬回去。

华琬乘上马车时,赵允旻正站在苍松堂二楼的厢房格窗前凝神望着她。

今日寇清禹府中两位幕僚过来,其中就有李仲仁,所以先才华琬没有眼花。

凝光院马车拐出浚义桥街,赵允旻才回到案席前继续听李仲仁和另一名唤作叶维的幕僚谈论寇府之事。

叶维已年近四十,接过赵允旻斟的茶,捋须笑道:“殿下实是慧眼识才,李兄可谓智勇双全,令我等佩服,臣还清晰地记得李兄第一次入寇府情形,那日寇臣自衙门回府心情不佳,于桌案前捧了本无字书看得专注,众幕僚只道寇臣要清净,皆不敢出声打扰,臣带李兄至书房求见时亦以为今日不成了,不想李兄擅自走到一张琴案前,将琴案上长琴琴弦全部划断,殿下不知,当时众幕僚的脸都吓白了,李兄还镇定自若地将无弦琴捧至寇臣面前。”

赵允旻听了也忍俊不禁,“无字书对无弦琴,李兄果然有勇有谋,厉害。”

李仲仁放下茶盏,摇摇头谦虚地说道:“殿下谬赞了,当时臣亦是孤注一掷,不想正中寇臣下怀。”

叶维颌首道:“原来那日睿宗帝请了几位老臣在宫里听曲,其中一名乐师用七弦琴弹唱了一首词,那首词出自前朝一位位极人臣的权臣,权臣后来叫前朝皇帝处置,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寇臣认定乐师在含沙射影,很是不喜。”

如此李仲仁断琴弦正合寇臣心意,叶维说的乐师赵允旻也知道,早在几月前,就被人寻了错处断去双手,丢出宫外后,不过数日郁郁而亡。

“李兄,昨日你与寇臣摆弄围棋不知是何意?”叶维好奇问道。

此刻三人围坐的桌案上正好有一副棋子,李仲仁干脆将棋瓮打开,还现了昨日情形。

昨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二皇子全礼宴席被搅乱,张贵妃得意离开,坊间平三堂被查封,二皇子彻底软禁于惠王府失去自由。

“殿下,寇臣言他难以相信这一切皆是张贵妃所为,寇臣认定张贵妃身后有能人。”李仲仁各抓一把黑白子混杂地撒在棋盘上。

赵允旻微微一笑,“没关系,能人是有,但不是我,是我为张贵妃推荐的朝臣。”

叶维仔细地观察棋盘,“昨日寇臣混了黑白子,臣与其余幕僚皆认为寇臣暗指‘混淆黑白’,却不知混淆黑白和朝局何干?”

李仲仁笑道:“不是‘混淆黑白’,其实很简单,寇臣是指让两边乱去吧。”

“啊?”叶维将信将疑,他对这种打哑谜实是没天赋。

赵允旻很有兴趣,认真地在旁听着。

“后来我从棋瓮中拈出两颗白棋,摆在了那一堆黑白混杂棋子附近。”

叶维点点头,“是的,寇臣似乎很满意。”

李仲仁继续道:“意思是隔岸观火,不插手不干预,看着他们闹吧。”

高深的哑谜竟然表达如此浅显的意思,叶维又气又好笑,“再后来,寇臣将棋子收回棋瓮,棋盘上只留下了五枚白子,不知是何用意。”

李仲仁双眸微阖,“指五皇子。”

叶维眼皮子一颤,担忧地看向赵允旻。

第209章收牒

赵允旻轻松一笑,“没关系,寇臣表态了才好,一直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李仲仁赞成此话,“其实寇臣仅是心中开始打算,实则仍在旁望,短时内不会有任何举动,臣以为殿下要更小心张贵妃,殿下在宫中无争无抢并不妨害任何人,但也是一名皇子,二皇子失了势,张贵妃闲暇下来免不了对殿下产生顾忌。”

“李兄言之有理,如今睿宗帝身子虽不如前,但精神尚可,至于五皇子年纪小,寇臣为求万全会等局势更加明朗,张贵妃那,我再做一件事情让她彻底放心。”赵允旻点点头,洛阳事发之前,张贵妃眼里都不会有齐家。

李仲仁和叶维不便在苍松堂久留,交代完事情,赵允旻亲自送二人从后门乘马车离开,自己亦回到空荡荡的紫露殿中。

赵允旻没有如往常去偏殿木雕,而是盘膝静静地坐在床榻上。

内侍送了晚膳进来,半个时辰过去,精致饭菜已然冷凉。

“殿下,奴才去换热汤热菜。”

内侍要去端食案上饭菜,赵允旻朝他说道:“端下去吧,我不饿。”

“殿下……”内侍本想劝,可见赵允旻摇头,只能将食案收走。

壁烛随着日暮西斜被一盏盏点燃,原本昏暗沉闷的厢房复又亮堂起来。

赵允旻眯眼看着离他最近的一盏灯烛,灯花爆开迸出火星,桌案上笔架跟在灯影里晃动。

此时赵允旻心中的影子正如这簇烛火,明艳、飘忽,映在他眼里比任何事物都来得耀目。

他本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风风光光地娶华琬为妻,可现在他控制得了局势,却控制不住感情,尤其是听闻二皇子前段时日命人暗寻华琬,他便不自觉地焦虑。

跳出张家和齐家视线不难,赵允旻决定干脆借此机会与华琬在一起。

赵允旻承认此举是他自私,华琬性子温柔总是逆来顺受,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只要是为他自己好的,阿琬皆会答应,善良如此,却还是被许多人牵扯进一次次算计中。

赵允旻抖了抖袍摆站起身,没有用晚膳很饿,可食欲寡淡,再熬一个时辰,待到月上柳梢,可以去凝光院看看华琬。

……

华琬回到凝光院,与罗院使说起王芷蓉被张贵妃接走一事。

罗院使愤愤地说道:“王芷蓉不是善茬,半点不懂洁身自爱还要拖累凝光院,跟着张贵妃倘若出点什么事情,王家岂不到我们凝光院来要人。”

若非王芷蓉是六品金匠师,要上报少府监和吏部,罗院使早将王芷蓉赶出去了,也犯不着现在担心王芷蓉做出见不得人的事,凝光院平白跟着沾惹腥臭。

“师姐,王芷蓉被张家人带走旁人是不知晓的,苍松堂打探到消息的事情也不能传出去。”

华琬眸光微闪,认真地说道:“师姐,我们以王芷蓉不知所踪,遍寻不到为由报官吧,顺道通知了王家,画好王芷蓉肖像送到少府监和京兆府。”

罗院使面上现出欣喜,“好,明日一大早我亲自去一趟少府监,不怕她藏的深。”

……

报官这一招极顶用,仅过去三日,漫说凝光院和苍松堂,连京兆府都还没开始寻人,王芷蓉就自己跑了回来。

罗院使和华琬一起在正堂见了王芷蓉。

王芷蓉脱离平三堂和二皇子,日子似乎过得更好了,绾着齐齐整整的飞天髻,身着上好绫罗锦缎,挑高眉眼斜乜罗院使和华琬,姿态高高在上,毫不掩饰对凝光院的不屑。

罗院使拧紧眉头,严厉地问道:“你这几日去哪了,一声不吭消失这许多日,逼得我们不得已报到京兆府寻人。”

王芷蓉嘴角下撇,冷冷一笑,“多此一举,你们不是巴不得我彻底消失,别再出来碍事碍眼吗,谁知道你们报官安的什么心。”

“王芷蓉,你现在仍旧是凝光院匠师,而我们是你上峰,”罗院使虽然打心底不喜王芷蓉,可一想到将王芷蓉赶出来,便不知王芷蓉会跟着张贵妃做什么坏事,又耐住性子说道:“若你往后肯安分在凝光院做事情,不出去惹事,我可以与少府监说了,既往不咎。”

“不必了,今日我给凝光院面子,再唤你一声罗院使,情分也就尽于此,”王芷蓉捏住锦帕抵住鼻尖,怨毒地瞟华琬一眼,“凝光院让这种人当副院使,谁能心服。”

不用旁人请,王芷蓉自个挑了张舒服的高背靠椅坐下,“罗院使,你就说罢,要如何将金匠师这名头和官牒还了,我一刻不想在凝光院多留。”

罗院使道:“好,既然凝光院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们现在就去少府监。”

王芷蓉立即站起身,得意地甩了甩锦帕,自顾地走前头。

华琬见罗院使气得脸发黑,赶忙安抚罗院使,“师姐算了,气着自己不值当。”

罗院使点点头,“阿琬放心,我只是纳闷,王芷蓉怎会如此张狂,她已将凝光院得罪了。”

华琬无奈地看着王芷蓉背影,大约是张贵妃又空口许了王芷蓉什么好处,能让王芷蓉不将六院放在眼里。

华琬叹了一声,王芷蓉和林馨皆是看着悬崖往下跳的性子。

到了少府监,徐司监询问了王芷蓉去哪里,王芷蓉倒是毫不犹豫地言遇见贵人,不必再留凝光院任人差遣。

徐司监对王芷蓉说话的语气亦不喜,好歹他是从三品官,怎如此不尊敬他。

王芷蓉原先的靠山方参知和方家三郎已自身难保,王芷蓉实是红颜祸水,既然不在六院,徐司监不想也不敢关心王芷蓉又傍上谁,收走王芷蓉官牒,淡漠地说道:“往后你不论发生什么事,皆与少府监和凝光院无任何关系。”

三人告辞徐司监准备离开少府监官衙,正巧遇见了从另一处走过来的赵允旻。

“殿下。”三人向赵允旻蹲身见礼。

赵允旻和善地与罗院使、华琬回礼,看向华琬时眼中藏着和煦的笑意。

赵允旻没有多理会王芷蓉,但王芷蓉的目光却牢牢沾在他身上,半晌移不开。

第210章新样

“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人。”罗院使皱眉道。

王芷蓉的目光里有贪婪、惊喜甚至欲念,好似猎户在打量秋狩的肥美猎物。

这眼神令华琬有些不解和不安,该寻机提醒殿下当心一二。

待赵允旻进正堂,罗院使最后瞪王芷蓉一眼,牵起华琬,“阿琬,我们回去。”

王芷蓉现身与凝光院脱离干系后,京兆府的寻人案子立即撤下了,苍松堂派去盯梢王芷蓉和张家的人则打起十二分精神。

……

凝光院里上了一名新院使又没有了王芷蓉和吴婵兰等人后,似被涤清过一般,单以技艺论道、排辈,逐渐恢复早年的纯粹。

华琬得空了,便带着辛苍和辛芜在工事房琢磨文思院送她的,打磨成各种形状的瓷片和烧蓝,瓷片、烧蓝绚丽多彩,颜色比之宝石要更加多样。

其中一块水滴状的钧窑,釉彩里添了铜素,烧出了华丽夺目的海棠红,比晚霞还要鲜艳。

红色热情如火,华琬一下想到了云岚公主,另外一颗铜钱眼大小,浮雕了高洁雅致莲花的青定窑,却是适合菡娘。

华琬略琢磨,决定制一枚满池娇纹嵌钧窑瓷鎏金戒指送云岚公主,再制一枚梅花缠枝嵌青定窑鎏金戒指与菡娘。

现在她是凝光院副院使,没有少府监木牒不能随意动用赤金料,可鎏金还是能用的。

只要云岚公主和菡娘喜欢,有了木牒,她便可以尝试制作各种首饰。

华琬正与辛芜、辛苍讨论要如何镶嵌瓷片,外头忽然变得吵闹,几名本在工事房外花圃里捡苗的婢子丢下手中事情,叽叽喳喳地跑外院去了。

辛芜探头探脑,显然是心定不下来了,华琬笑道:“辛芜,出去瞧瞧甚事儿。”

得了令,辛芜迫不及待地到外院转一圈,过去两刻钟,才一脸兴奋地跑回来。

“瞧见什么有趣的?”华琬递了碗绿豆水给辛芜,里头加了槐花蜜,清甜清甜,辛芜端起来一口饮尽。

“华娘子,被吴坊主赶出去吴婵兰,又叫吴家人送回来了,吴家人这会还在凝光院大门处与吴坊主吵呢。”辛芜润了润嗓子说话很快,“吴坊主实是可怜人,她照顾了吴婵兰那许久,结果吴家人还怪她,说她害了吴婵兰,逼她再让吴婵兰回凝光院,难怪吴婵兰会是那种德性,原来吴家一个个全是白眼狼。”

几月前吴婵兰寻吴坊主大吵一架,被吴坊主狠狠心逐出凝光院赶回吴家了,罗院使是乐见其成,自不会过问和阻止。

华琬笑了笑,“吴坊主是聪明人,遭了这事后心思沉静许多,将制艺坊打理的井井有条,吴婵兰回来,若能像吴坊主一样也无甚不可。”

“吴婵兰若回来,别惹事和添麻烦就行,反正凝光院也养得起一个闲人。”辛芜说道。

华琬颌首道:“辛芜,外头可有闹出结果,人留下了吗,罗院使有没有过去。”

“还没结果,我寻思华娘子也好奇,便先回来了,罗院使在那,一会闹完,青荷会告诉我们的。”辛芜在华琬身边坐下,继续与辛苍一起跟着华琬制首饰。

又过小半时辰,青荷摇着团扇过来与华琬说了外院争执的结果。

吴家人无理取闹,罗院使不想吴坊主太过为难,出面将人留下,但吴坊主看见吴婵兰就来气,大概是曾经对吴婵兰太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吴婵兰没能留在制艺坊,被安排到铸造坊做事情。

罗院使当着吴家人面明说了,这是给吴婵兰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吴婵兰在铸造坊仍旧三心二意,不能安心做事,令上界坊金匠师们不满意,就别怪她再将人逐出去,到时吴家人来无理取闹,罗院使会直接报少府监和京兆府,让官衙处理闹事的人。

吴家人就是嗓门大,仗着吴坊主是吴家出来的女人嚎上两声,真与官衙对上,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吴婵兰呜呜咽咽地进了凝光院大门,声音便低下来了。

吴家人刚散去,华琬就收到帖子,云岚请她三日后一同到玉津园看狩猎比赛。

华琬刚好趁这几日将云岚和菡娘的戒指制好,因为瓷片硬度不如宝石,韧度不如赤金,碰到容易脆,是以华琬不用寻常镶嵌技法,而是得罗院使帮助,拿一小段赤金丝,编成精小圆篓,将瓷片包嵌其中,柔软的金丝不但保护了瓷片,而且二者相映成辉,新颖漂亮。

到了参观狩猎的日子,华琬收拾妥当,仔细检查两枚戒指,确定无问题了装匣带上。

云岚公主已经在高地的望亭坐下,留一名宫婢在玉津园外等华琬和菡娘。

三人于望亭聚齐,云岚公主同二人言睿宗帝也来了,在另一处二层凉亭上。

华琬取出锦匣,将两枚戒指分别送给云岚和菡娘,笑道:“上面镶嵌的是瓷片,因为没有木牒,我拿不到金料,是以除了瓷托外其余皆是鎏金,你们看看会喜欢吗。”

“好漂亮,阿琬真是水晶玲珑心。”菡娘毫不犹豫地将戒指戴在食指上。

云岚公主则是满眼新奇,拿着戒指左右摆弄,又将钧窑瓷片对住阳光斜照,半晌后感慨一句,“阿琬,你将天空的颜色都映到首饰上了。”

菡娘的是碧青到透明的天空,云岚的是绚丽到令人窒息的晚霞。

云岚公主亦戴上戒指,“这烧瓷的玩意儿我凤阳阁里许多,平常摆在哪儿,却不见漂亮,阿琬,你替我多制几样。”云岚公主一边说一边伸出指甲在钧窑瓷上刮了刮。

“好的,瓷器皆是文思院制的,前些时日文思院的任坊主挑出一些颜色烧制最完美的打磨成瓷片和烧蓝送给了凝光院,我亦是得任坊主提醒,才想到还能用这些材料制首饰。”华琬坦言道。

好友凑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下面宴射开始了,三人才将目光转向校场。

只见数十名骑士举着旗帜奔入场中,轮番展示了令人惊心动魄的骑术和习射。

骑射结束后是狩猎了,云岚公主本也要去的,可因为之前惊马一事,她被睿宗帝禁止骑马,云岚公主为此纠缠了睿宗帝好一阵,可事关云岚安危,睿宗帝怎么都不肯松口。

云岚正向华琬埋怨,有宫婢过来见礼道:“云岚公主,皇上请郑六娘子和华院使前往凉亭说话。”

第211章生病

华琬和菡娘相互一望,皆纳闷睿宗帝为何忽然召见她们。

云岚却未多想,她眼里父皇是再慈祥不过,譬如她二哥那般糟糕透顶的,父皇也只是将其软禁在府中而没有发配到苦寒之地去。

云岚带二人到凉亭,张贵妃和叶昭仪分别陪在睿宗帝左右。

有张贵妃在,叶昭仪只静静地坐着不多言语,比之张贵妃,她似一朵婉约平淡的白莲,不显眼不张扬,偶尔清浅一笑,仿若夏日自叶缝中穿过的微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微凉。

华琬悄悄抬了抬头,才发现齐淑妃其实也来了,阴郁地坐在凉亭后方,嘴角旁是比原先更深刻的法令纹,看来赵允佶的事给齐淑妃打击极大,齐淑妃如今能保住位份已属不易。

华琬和菡娘恭谨地上前见礼,睿宗帝颌首笑道:“郑家六娘是常见到的,小时候你爷爷带你进宫,那时朕还拿酥糖逗过你,转眼云岚与你都这般大了,”睿宗帝说完又眯起眼睛看华琬,“这位就是华匠师吧,云岚总在朕耳边夸你,你的名字,朕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是下官的错,还请皇上见谅。”华琬面上露出惶恐之色。

“哈哈,何错之有,朕是欣慰。”睿宗帝笑声夹带了沙哑,云岚心疼地走上前照顾睿宗帝,张贵妃靠着睿宗帝不肯动,叶昭仪则知事地往旁边退出一人位,让与云岚。

“六院承蒙皇上福泽,下官一介草民,能在六院有一处安生之席,心下是有万千感激。”华琬诚自肺腑地说道。

睿宗帝金冠下的发丝已有小半斑白,算来睿宗帝年岁未过半百,可已现出苍老之态,此时收起气势和锋芒,与寻常人家的和善长辈一般无二。

“功绩之下不骄不躁,是有大前途,华匠师年不过及笄,不容易。”睿宗帝捋着夹杂灰白色的短须,颌首夸赞,他所有的慈爱都给了正替他揉肩的云岚,亲自见过华琬一面,他很放心华琬作为云岚的玩伴。

“下官会继续努力,但求无愧六院、不负皇上期望。”华琬庄重地承诺,工巧技艺是她的立身之本,亦是心中所向,她会努力了让新宋的工巧技艺愈发成熟和精进。

睿宗帝慈眉善目不断赞许,华琬恍神间几乎忘记此人曾经一纸令下抄殁甄家一门。

得皇上允许,华琬和菡娘退至一旁,看来皇上召她们过来,真的只是唠两句家常。

隐约间华琬察觉有一道目光朝她射来,华琬试着寻去,发现是齐淑妃在背后偷偷打量她。

现在齐淑妃恨毒了张贵妃,一直在等待时机重创张贵妃,打量华琬,仅是因为赵允佶厌恶华琬罢了,这会她仔细瞧了,能确定华琬其实是温婉且内敛的性子。

赵允佶怎会小家子气地将精力浪费在一位与宫廷无关的匠痴身上,做着无意义的事又惹恼云岚,太不值当。

云岚腻歪在睿宗帝身边,扭头询问叶昭仪,“云清今儿怎没来。”

叶昭仪苦笑道:“云清这几日不知怎的,精神头越来越差,白日里就昏昏欲睡的,寻医官瞧了,又诊不出病症,开了些补身子的药,权且先养着。”

云岚点点头,“大约是暑气太重,我也休息不好呢,明儿我去萃音阁看望云清。”

“谢谢云岚公主,有云岚公主关心,想来云清会很快会好起来的。”叶昭仪感激道。

张贵妃听着二人说话,又瞥华琬一眼,见华琬面色寻常,嘴角几不可一见地浮起丝笑意。

华琬和菡娘在凉亭里是正襟危坐,眼珠子都不敢随便动,不一会就腰酸背痛了,幸亏云岚也呆腻烦,嚷嚷着要去看他们打下的猎物,这才带了华琬和菡娘离开。

玉津园非常大,云岚唤了辆马车三人一路同行赏景,园里有许多铁笼拦起来的飞禽走兽,甚金毛狮、貂麝、白鹘、孔雀啥的,皆是华琬未曾见过的。

云岚一路走马观花,她有些挂心云清,叨咕道:“前日见云清还活蹦乱跳,和这笼里的小青羊似的,怎忽然就病怏怏,连萃音阁也出不了?”

菡娘其实也在担心,她想提醒叶昭仪警惕些,可这话她寻不到机会与叶昭仪说了。

三人里唯有华琬目不暇接、兴致盎然地欣赏风景,结果被云岚骂没良心,惹得华琬好不委屈。

翌日,华琬进宫陪同云岚前往萃音阁探望云清公主。

盛夏宫里主子住的厢房皆有冰瓮,宫婢会拿半人高的芭蕉扇在后头慢慢扇着,屋内有几丝凉气,能令人舒服些。

可云清因为生病,屋里非但没有冰瓮了,身上还得盖着薄薄锦衾,原本白皙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也迷迷蒙蒙,目光似有些儿涣散。

华琬看着吓一跳,云岚更是眼泪都快落下来,拉着叶昭仪焦急说道:“云清定是病得极厉害,哪个庸医说云清没事的,赶紧换一人来诊治,否则再拖下去,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叶昭仪嘴角微微抽搐,她知道云岚公主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云清,可嘴巴实是太直了些。

叶昭仪执帕子摁了摁眼角,“谢谢云岚公主,我这就去新请一名医官来替云清诊脉。”

“请一名怎么够,全请来,仔细替云清看病了。”云岚蹙眉说道。

“是,一定照云岚公主说的做,”说完叶昭仪连忙招呼道:“云岚公主、华匠师,一起到殿外小坐吧,此处厢房闷热不说,我担心云岚公主过病气与你们。”

云岚额头确实已经开始冒汗,也不坚持,叮嘱云清要乖乖吃药后,去了外殿。

坐一会云岚要去御书房了,叶昭仪以定首饰为由将华琬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