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尊礼法。”睿宗帝冷声斥责。

云岚撅起嘴,父皇是来寻大哥和华琬不高兴吗。

“父皇说什么呢,大哥和阿琬没有留宿竹舍,大哥在界北巷置办了院落,阿琬仍旧住凝光院,今日若非儿与菡娘相求,大哥和阿琬也不会一早过来打扫。”

睿宗帝未因爱女的数落而生气,但也不为误会了长子和华琬而歉疚。

绕竹舍一圈睿宗帝站在了厨房外,目瞪口呆地盯着在灶旁忙前忙后的赵允旻。

柴禾很干,燃了火噼啪作响。

赵允旻显然未察觉睿宗帝的到来,自顾地片鱼剔骨,淡然自若地做着烟火杂事。

睿宗帝晃了晃脑袋,大约是眼睛花了,否则他怎会觉得行庖厨的长子气度不凡,便是其手中握着的锅铲,也像是描画山水的狼毫。

睿宗帝心里不是滋味,赵允旻虽被贬为庶民,但身子里还淌着他们皇家的血。

华琬作为妇孺在外面与人闲聊说笑,他的长子竟不争气地围着灶台转。

睿宗帝要教训赵允旻,还未张嘴就被机灵的云岚公主拖了出去,“父皇,厨房烟火重,您嗓子不好,别站在那,一会大哥烧好菜我们再来。”

睿宗帝愤愤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说罢目光利剑似地瞪向华琬。

灶台前赵允旻微微一笑,手上动作不停地将切成花状的鳜鱼放入锅中。

其实睿宗帝乘的马车行至竹林外时他就知道了,睿宗帝会来他也惊讶,不过于他而言,无非是多一人在竹舍用饭罢。

睿宗帝被请到竹亭小歇,靠在裹一层青藤的竹椅,抬头是满片红叶的祁山,耳旁溪水撞在圆石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除了竹舍庭院,外边亦零零散散地栽了菊花,盛开的菊花足有碗大,繁花傲然地缀在枝头,朝着暖阳最明亮的方向。

睿宗帝深深呼吸,嗅着城郊山间夹杂溪水潮意的花香,一股莫名的清流自鼻端而入,缓缓淌入胸膛,原本一阵阵闷痛的胸口忽然就舒服了许多。

睿宗帝明白云岚为何青睐此处了,真比皇宫轻松和适宜千倍。

连公公从竹林赶来伺候睿宗帝,见睿宗帝合上眼睛,深陷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心中大喜,朝三人小声说道:“华娘子,你先带了公主和六娘子去别处走走。”

华琬点点头,三人蹑手蹑脚地绕至竹舍后方说话,又过了一会,三人开始觉得饿了,竹舍里传来赵允旻的声音,要大家回院子吃饭了。

第232章麻烦

轻缓山风犹如一方光滑绢帕,抚在人面庞上格外温柔。

接连数日未休息好的睿宗帝正浅眠着,听到声音,身子一倾也清醒了。

茫然地左右四顾,看到云卷云舒,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御书房中,再度长长地舒一口气。

人累了,真的可以常过来此处。

“父皇,用午食了。”云岚到竹亭请睿宗帝。

赵允旻亦匆匆前往竹亭迎睿宗帝。

看到两鬓斑白的睿宗帝,赵允旻脚步慢下来,躬身道:“皇上驾临,草民陋舍蓬荜生辉。”

睿宗帝鄙夷地冷笑,“难怪你哭着求着要贬为庶民,原来早选好去处,可以安居享乐。”

赵允旻面色不动,“草民无能,望皇上不嫌弃鄙舍和寒食。”

“哼。”睿宗帝扶着连喜往竹舍行去。

竹舍小院里摆两张食案。

一张是华琬、菡娘、云岚三人的,另一张睿宗帝和赵允旻的。

赵允旻不得允许,只能站在一旁,与连公公一起伺候睿宗帝用膳。

不管睿宗帝如何刁难,赵允旻面上都挂着微笑,仿若这一片溪畔山洼,云淡风清。

赵允旻厨艺出乎意料的好,睿宗帝心满意足地喝了碗清酒,酒足饭饱继续去竹亭小憩。

云岚牵着华琬东拉西扯,忽然漫不经心地问起安琚。

可惜华琬没有任何关于安琚的消息,云岚偏过头,被风撩动的发梢扫过面上失落。

睿宗帝小歇后要回宫了,云岚本想多留一会,可见父皇板着脸,只好和华琬约下一次。

送走睿宗帝,赵允旻还饿着肚子,华琬热了些糕点,陪赵允旻坐在溪旁圆石上,并将先才自云岚公主那听来的,皆告诉了赵允旻。

朝里发生的事情是一早安排好的。

齐家在朝为官的党羽折损七七八八,而张家除了京城的几间铺子,其余商号皆被关闭,张家的财路也算是彻底断了。

乍看之下,张家从商失意但朝中得意,可赵允旻等人知晓,张家和齐家已是两败俱伤。

一条尾指大小的银鱼从石缝间小心游出,一旁石子落水溅起水花发出声响,银鱼又惊慌失措地蹿回石缝。

赵允旻看着小银鱼笑道:“阿琬,咱们现在就当小银鱼,哪里有危险就避开哪里。”

华琬点点头,能置身事外,何乐而不为,想起先才云岚落寞的神情,华琬忍不住问道:“殿下,洛阳知府已经流放,彦章哥还有安琚他们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彦章已经回来了,但是安琚自请留在洛阳码头,毕竟苍松堂漕运尚未整顿完全,不可能所有人都回京。”

赵允旻眉毛微微挑起,“不过我要求安琚一月后回来探望安叔。”

华琬眼睛一亮。

赵允旻望向华琬,“阿琬,安琚是故意避开云岚,你告诉云岚他的行踪,安琚会生气。”

“可是有误会总得解开。”华琬狡黠一笑,“罢,云岚那我不说,不过我要将安琚回京的消息告诉安叔,安叔许久未见安琚,一定会很高兴的。”

“应该的。”赵允旻点头赞同。

谁不知道现在云岚公主隔三差五去仪香堂看望安掌柜。

有云岚公主的青睐,仪香堂熏香是名声大噪,京城贵家女娘无一不往仪香堂买熏香。

除了因为仪香堂熏香确实好,贵家女娘更担心不去仪香堂,会得罪云岚公主。

安掌柜起初还战战兢兢,华琬同他解释数次,才诚惶诚恐地接受云岚公主的好意。

现在在安掌柜眼里,云岚和华琬一样得人疼,两个孩子都比安琚好千倍。

赵允旻和华琬收拾了竹舍亦回京城。

马车行至官道,一旁灌木林里传来两声夜莺啼鸣。

赵允旻说道:“阿琬,姚大人在界北巷,我们一起过去。”

赵允旻与穆堂主等人商议事情从不避开华琬,而且华琬聪明,常能想到些法子。

到了界北巷宅院,赵允旻带华琬进一间暗室,穆堂主、姚沅已在室内等候。

没有繁复的问候道好,穆堂主径直说出遇见的麻烦,“殿下,齐家起了警惕,现在张家和我们都无法探到齐家消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赵允旻点点头,丁良史倒下,齐家折损惨重,看似齐家不堪一击、不足为惧,实则对方还留有一步最厉害的棋。

华琬疑惑地看着赵允旻,赵允旻笑了笑与华琬解释一番。

齐家祖上乃跟随开国将军英国公的一名副将。

那时高祖刚打下新宋江山,边境不稳战乱不断。

齐家先祖在大燕的几次进犯中立下战功,由英国公推举,得高祖青睐,回京被封为四品宣威将军,齐氏一族就此兴旺。

由此可知齐家是武将出身。

齐家人比之英国公等人更有远见,边境之乱渐渐平息,几十年过去新宋国战事越来越少,周围附属小国不值一提,相邻大国间趋于和稳。

新宋国愈渐繁荣兴盛,武将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

齐氏一族于三十年前分为两支,一支仍旧习武蒙荫,家族里出过数位将军、都护和节度使,另外一支捉笔从文。

齐家算是得上苍青睐的,从文一支初始羸弱,几代下来,接连出了几位进士甚至一位状元,朝中文官里渐渐有了齐家一席之地。

齐家文武两支同宗,一直相互提携,往来密切。

雍宁年间,齐氏女入宫,生下二皇子,齐家开始不满足现有的一切,蠢蠢欲动,想方设法铲除所有绊脚石。

如今齐家在朝的文官被打去七八,另外一支早也坐不住。

赵允旻和苍松堂担心的就是西南边陲节度使齐长利。

齐长利作为武将,官至三品,手握重兵,为人谨慎,用人极严,驻守西南已有十年余。

赵允旻知道齐长利是齐家的最大一张牌,齐家两支为了送二皇子上皇位,从十年前开始谋划,与有共同利益的权臣寇清禹短暂合谋,铲除忠臣甄氏一府。

纵是二皇子被睿宗帝嫌弃,齐家也不肯放弃皇位,齐长利说不准哪天就反了。

赵允旻虽有把握大败齐长利,却也不希望发生内战。

相邻大国虎视眈眈会趁虚而入,而且战事必然祸及百姓,生灵涂炭。

赵允旻要的不是齐长利谋反,他只要齐长利谋反的证据。

有了证据,他可在齐长利谋反前,削其兵权,取其项上人头。

现在齐家为了提防张家,不论是京中的齐府、惠王府,还是边陲齐长利的都护府,皆固若金汤,漫说张家人,就连赵允旻和派往西南边陲的苍松堂帮众,都探不到关于齐长利的任何消息。

第233章吉日

齐家能走到今日总是有能耐的。

原先齐家枝叶广袤张扬,尾大难调,是以他们能轻松地借张家之手折去齐家臂膀。

但现在齐家开始警惕,合力保余下的人,旁人很难下手。

华琬问道:“若齐家真有反心,京城与边疆总该有书信往来,书信亦截不到吗?”

穆堂主摇摇头,“书信不走驿站,府内消息藏得严实,我们不知书信何时送出,且送信之人可能是采买、可能是佃农、可能是仆从,身份不明,哪怕我们费大量精力盯梢齐家和都护府进出的所有人,也保不准齐家有通暗道。”

赵允旻缓缓地摩挲梅花纹钧瓷茶碗,“都护府严防滴水不漏,千里之外难安排,是以西南边陲只需盯牢大军动向,其余我们还是在京城的齐府和惠王府想办法。”

穆堂主皱眉思索,“如今齐府重用入府五年以上的老仆和齐长利的暗卫,惠王府人手亦由齐家安排,我们之前送进府的,虽未被发现不妥,但只能在外院做粗活,有暗卫在,齐家议事的内堂和书房根本接近不了。”

姚沅叹了口气,“齐家若能出些乱子,令齐侍郎对府上所谓固若金汤的防范产生怀疑,并因此换去一批人,我们苍松堂的兄弟就有机会接近内堂和书房,能探到京城和西南边陲往来书信的消息。”

“齐长利的暗卫身手不凡,想在齐府引乱子都难,冒然行事反而会暴露。”穆堂主很发愁。

三人皆陷入沉思,华琬动作轻缓地替三人斟满茶水,半晌后小心问道:“是不是齐侍郎撤去在内堂当差的仆僮,我们苍松堂兄弟就能得信任?”

穆堂主自信道:“只要有一星半点机会,我们的人都能上去。”

华琬微微一笑,“赵郎、穆堂主、姚大人,小女有个容易的法子。”

穆堂主和姚沅还愣着,赵允旻眉眼一弯,轻松道:“阿琬说来听听。”

……

申时华琬回到凝光院径直去寻了记录工事木牒的主簿。

“华院使。”主簿看到华琬忙起身见礼。

华琬笑道:“王主簿,昨儿惠王妃可是在凝光院定了些首饰。”

“是了,齐夫人生辰将至,惠王妃送了五颗南珠和一匣宝石过来,要求制一套祝寿的头面,除此之外,惠王妃还为自己定了两支赤金簪。”主簿如实道,顺道打开记事簿与华琬相看。

华琬点点头,“王主簿,这几日我正好无事,惠王妃定的首饰交给我吧。”

“好,下官将华院使名字写上,明日一早婢子会送首饰料子与华院使。”

“麻烦王主簿了。”

交代完事情华琬往东苑行去,正巧看见罗院使从月洞门处进来。

罗院使远远地朝华琬招手,“巧了,我才去问辛苍你何时回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华琬走到罗院使身边笑问道。

“三日后是吉日,我们一起去你舅舅家,你也不用做什么,在屋里候着就行。”罗院使心情很好,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欢愉。

华琬一脸迷茫,“为什么要挑吉日去舅舅家,可是表哥有喜事?”

罗院使眉毛一挑,临到这份上,殿下竟然还藏着没告诉华琬。

“咳,到时你便知晓,时辰不早,我们一同去用夕食。”

华琬心里念着惠王妃的首饰,也没多问。

三日后天尚未亮,华琬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门外是青荷在喊她。

华琬揉着惺忪睡眼打开槅扇门,天空擦黑一片,唯有东向的太白星格外明亮。

“快快。”不等华琬询问,青荷就牵了华琬的手走进厢房,其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婢子。

一名婢子点起厢房的所有壁烛,另一名婢子则替华琬洗漱更衣。

青荷带来一身簇新的茜红牡丹纹交领妆花褙子,一支镶红玛瑙金盏花赤金簪。

“华娘子,罗院使说了,今儿替你绾百合髻,百合百合,百年好合,”青荷拿起木梳,华琬一头乌溜溜的青丝又长又顺,叫人好生羡慕。

华琬怔怔地看着铜镜里青荷娴熟地替她篦发绾发。

怎么一个个人都奇奇怪怪的,似乎要发生什么唯独她不知道的事儿。

不管她怎么问,青荷皆笑而不语,惹得她心里直发毛。

好在罗院使领了辛苍和辛芜很快过来,手中还提着一小笼素馅兜子一会作华琬晨食。

罗院使朝青荷催促道:“手脚麻利点儿,别耽误了吉时。”

辛芜凑在华琬身边,眼睛晶亮亮的,“华娘子真漂亮。”

“阿琬,一会到舅舅家,庆国公和穆堂主过来下聘,你先躲屋里,待我们叫你了,你再出来向长辈道好。”罗院使拈起金簪递给青荷,青荷对着铜镜认真地于华琬发髻上比划。

“下,下聘?”华琬惊讶地瞪大眼睛,“师姐,您在说什么呢,什么下聘?”

“赵公子挑的黄道吉日,今日过后,你与赵公子的事儿就算定下了。”罗院使笑道。

“可是……”华琬心怦怦跳,下聘之前还需纳采、问名、纳吉甚的,旁的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必须合八字,倘若有什么不利于殿下的地方,她要改或者避免。

“放心,赵公子皆办好了,每一礼皆挑的黄道吉日,保媒请的庆国公,可见殿下有心,纳吉送来的大雁又肥又壮,脖颈上还戴一圈宝石,至于八字,你和赵公子是天作之合,再美满不过。”罗院使一股脑儿将华琬的疑惑都解了,“今儿下聘,是聘礼单子一定要交给你,否则赵公子舍不得你操心,一准自个儿悄悄地办了。”

华琬猛地想起之前在凝光院看见穆堂主,哪里是什么碰巧路过。

华琬又欢喜又心疼,本该两人一起费心的事,殿下一人担下了。

青荷很快将华琬收拾妥当,催着华琬吃两只兜子,一行人便匆忙赶往光化坊。

光化坊宅院里收拾一新,房檐下还挂了红灯笼,李昌茂和葛氏亦换上新衣衫。

他二人乍听闻大皇子与华琬之间事情,吓的六魂无主,还是李仲仁回来开解的二老。

二人见大皇子被贬为庶民,以为大皇子会是寻常百姓了。

如此只要品性真像李仲仁说的那般好,且是真心待华琬,他们就乐见其成。

华琬进了李家,葛氏先捧上糖花水让华琬喝下,激动地说道:“你这混孩子,藏的紧,害我们替你瞎操心。”

“舅舅、舅娘,对不起。”华琬朝李昌茂和葛氏深深鞠躬。

“罢罢,你也算懂事的了。”葛氏眼圈微微发红,嘴上絮絮叨叨地说起吉利话。

李仲仁上前笑道:“娘快别说了,先让阿琬去内院,一会大人们要来了。”

第234章落定

李宅拢共二进院子,进到内院,隔一层竹栅能隐约听见外院的谈笑声。

华琬坐在案几旁,紧张地捏着纤细的手指。

殿下被皇上逐出皇宫不闻不问,住在界北巷过着简朴的日子。

她对聘礼多少丝毫不在意,只要殿下有心就够了,希望舅舅、舅娘他们不会为难殿下。

华琬心难平静,好在有辛苍和辛芜相陪,二人见华琬坐立不安,便跑到院里摘了些细竹叶,拉着华琬一起编小玩意儿分散精力。

辛芜编了一只大头鹅,一边脚短一边脚长,脖颈也是歪的。

偏偏辛芜还很得意,拿着大头鹅在华琬眼前晃啊晃,华琬捂住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情绪好不容易缓解,外头就传来震天响的爆竹声,唬得三人抱作一团。

辛苍悄悄到外面看了眼,回来激动地说道:“华娘子,保媒踩着吉时进了门,后面抬的聘礼排到巷子外,街坊哪里见过这阵仗,全出来瞧热闹了。”

华琬惊讶地站起身,走到门边踮起脚往外张望,隐隐绰绰有许多人影。

殿下这会应该不会来,外面正在念通婚书,时不时传来爽朗畅快的大笑声。

李昌茂将答婚书回了,庆国公和穆堂主连声恭喜,很快众宾客被请到一旁用席面,罗院使则带了聘礼单进内院与华琬相看。

“前些时候,穆堂主悄悄来寻我安排,我就知道殿下是有心的,今日下聘更是与皇亲国戚一样礼数,甚至阿琬你的嫁妆殿下也一并考虑了,将你交给殿下,我能放心。”罗院使递一张大红碎金纸到华琬跟前,欣慰地说道。

华琬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金银玉器锦缎六十抬,铺面、庄子六处。

殿下哪里来的这许多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