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见到赵允旻时亦愣了愣,可很快笑起来,朝赵允旻问好后上前亲热地挽住华琬手臂,“前儿华匠师制的头面,我母亲再喜欢不过,原先我就钦佩华匠师的技艺,只一直不得机会相识,今儿正好借感谢华匠师,请华匠师到惠王府小聚。”

华琬不露声色地将手臂抽出,“王妃实是太客气,只是下官分内事。”

众人在内堂坐定,婢子一端上甚新鲜果子,不待主子开口请,辛苍、辛芜、赵允旻就急不可耐地吃起来,生怕慢了抢不到,华琬瞧他们这模样,垂首努力地忍住笑。

用席面时更是如此,三人根本不顾赵允佶和齐氏的嫌弃,狼吞虎咽,似乎被饿了许久。

而赵允佶请的正主华琬,仅吃了一小碗的水晶虾仁羹和一块素馅饼子便停下。

赵允旻吃得酒足饭饱,一脸餍足地与赵允佶说道:“自从离开皇宫,草民再未吃过如此丰盛的宴席,真真是托殿下的福了。”

“感谢就不必了。”赵允佶郁闷地端起茶碗,被三人搅和的,他连一句话也没与华琬说上。

齐氏和华琬倒是相处得不错,华琬甚至主动说了许多云岚公主的喜好,齐氏听得认真,但到头来却发现一点用没有,要么是她办不到的,要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赵允旻吃光桌案上红亮的棠枣儿,又眼巴巴地看着赵允佶。

赵允佶只道赵允旻是饿死鬼转世了,不耐烦地叫来婢子,命婢子再端一碟果子上来。

不想赵允旻不碰那果子,仍旧瞪着眼睛看他。

“你有什么事情。”赵允佶磨着牙问道。

赵允旻似乎就在等赵允佶开口,面上神情松懈下来却仍旧左顾右盼,半晌后凑到赵允佶身旁,“此处说话不方便,殿下可否随草民移步堂外一叙。”

赵允旻说得极认真神秘,赵允佶心神一凛,暗道赵允旻有甚关于朝政的事要悄悄与他说,竟真的站起身,随赵允旻出去。

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二人才回来,赵允佶脸色铁青,赵允旻则是一脸沮丧。

赵允佶深深地看了华琬一眼,压抑着怒气说道:“改日再请华匠师过府,送客。”

齐氏一愣,请人来府邸的是赵允佶,这会怎又赶人了。

华琬毫不犹豫地起身告辞,也不肯齐氏相送,带着赵允旻和辛苍、辛芜离开惠王府。

到了府外,辛苍和辛芜不由分说地抢了驴车,留华琬和赵允旻一同乘马车。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华琬摸了摸赵允旻肚子,好笑道:“殿下吃了那许多东西,可会撑。”

赵允旻苦着脸,“还真有些,阿琬多替我揉揉,要不一会更难受。”

“赵郎也真是的,装装便可,何须真吃那许多。”华琬心疼地说道,想起赵允旻先才出内堂一事,好奇问道:“对了,赵郎在堂外和二皇子说了些什么,二皇子怎回来就变了脸色,向我们下逐客令了?”

赵允旻忍住笑,“我向赵允佶借钱,言我被逐出皇宫身无分文,还缺些聘礼娶阿琬,让赵允佶看在我曾是他大哥的份上,多少帮点忙。”

第241章苦头

打秋风打到这份上,难怪二皇子会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二皇子答应了?”华琬笑了一会,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赵允旻板直了脸,学着戏台子上说话腔调抑扬顿挫的,“那厮好生小气,只肯在热灶里烧火,却不肯往冷灶添柴,臊得人一脸慌,还逐了我们出来。”

才止住笑的华琬又捂住肚子笑得喘不过气,这二皇子,大约是不敢再邀她过府了。

……

惠王府里,送走了客人,齐氏对今日席面很满意,她想起赵允旻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饿死鬼模样就得意,据说有人瞧见赵允旻在京城走街串巷做担夫的零活,以此赚糊口钱。

齐氏一边翘着兰花指一边同情赵允旻,照理华琬是金匠师,每月俸禄不低,大约赵允旻还残存一分颜面,觉得靠女人实在没用了些。

齐氏得意,与齐氏同在一屋的赵允佶心情可没那么好。

他费心思准备的席面尽数被赵允旻搅和。

华琬跟赵允旻,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在他看来,赵允旻甚至连牛粪也不如。

若非叫王芷蓉和林馨那些人欺骗,他不可能被大哥捷足先登。

余光瞥见齐氏靠在矮榻对婢子指手画脚,赵允佶就心生厌烦,圆盘一样的大脸,论容貌才情半分及不上华琬,母妃还说什么有福气,可笑至极。

禁足出不得府邸,无奈梦里皆是华琬的一颦一笑,惹得赵允佶神思涣散。

三日后拿到华琬替他制的金簪,抚着簪身漂亮的流云纹,思念更甚了。

“殿下为何又要请华琬过府。”齐氏惊讶地看着赵允佶,通过华琬向云岚公主示好可以,可也用不着隔三差五地相邀。

赵允佶不想藏着掖着,干脆与齐氏说实话,“华琬那般人物跟了赵允旻不免可惜,我要娶她为侧妃,这件事你替我办妥了。”

齐氏身子一颤,神情活像吞了苍蝇,她不在意赵允佶纳妾,毕竟赵允佶迟早三宫六院,她将来只要坐稳皇后之位,其余亦管不了那许多,可今日殿下看上的是华琬。

全京城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咿呀学语的小儿,都知道赵允旻和华琬的事。

而且皇上将赵允旻贬为庶民,除了表示其对赵允旻失望,还意味皇上承认了赵允旻和华琬的亲事,是以贬庶的诏书与赐婚诏书并无两样。

赵允佶要抢华琬,闹到皇上那往严重了说会不会变成抗旨。

“殿、殿下疯了不曾。”齐氏很惊诧。

“我没疯,赵允旻是一个废人,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凭什么糟蹋了华琬。”赵允佶义愤填膺地说道。

“华琬被糟蹋与殿下何干。”齐氏眼里涌出泪水,“殿下可别因女色误了大事。”

“什么美色误了大事,他二人尚未成亲,我救华琬于水火之中有何不妥,我看你是嫉妒华琬,不过成亲数月,你就起了妒心,犯七出之条。”赵允佶嫌弃的眼神,扎得齐氏心寒。

“殿下也瞧见了,华琬和赵允旻感情甚笃,倘若棒打鸳鸯,二人闹出性命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赵允旻,被贬为庶民,他除了华琬便一无所有,哪里肯善罢甘休。”哪怕被赵允佶斥责犯七出之条,齐氏也要说了,赵允佶太自私,他身后是整个齐家撑着,赵允佶可以不顾齐家一味犯浑,但她不能。

“捏死赵允旻就如捏死蝼蚁,至于华琬……”

赵允佶想起华琬望向赵允旻时巧笑倩兮、满目柔情的模样,心肝儿一阵痛,他不喜欢用强,更舍不得在华琬身上用强,“你想法子让我与华琬独处,我自有办法叫华琬心甘情愿跟了我。”

齐氏捏着牡丹纹锦帕的手一直在颤抖,“既然殿下认准,妾身知再劝无用,妾身会想法子促成,但妾身也有一事相求,大事落定前,不能接华琬进府,拢共余三五月,未免节外生枝殿下忍一忍,大事成后,妾身会亲自为殿下选妃,到时候殿下立华琬为四妃,甚至是贵妃,妾身都不会在意。”

赵允佶眯眼想了一会,齐氏的顾虑不无道理,终归华琬会是他的,遂答应了齐氏。

……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早晨醒来庭院未落的枝叶结满秋霜。

华琬加了件青缎袄子,走出东苑,瞧见辛芜抱着盆秋菊进来。

凝光院和西郊竹舍的菊花皆在几日前开败了,可辛芜怀里的菊花却颜色正好。

辛芜看到华琬笑道:“娘子,云岚公主送来三盆菊花,我在工事房放了两盆,这盆放在娘子厢房外廊下。”

秋末冬初,菊花枯萎梅花未开,是世间颜色最寡淡的时节,唯有皇宫的暖房还能盛开如此漂亮的菊花了。

“我帮你。”看着充满生气的娇花,华琬心情亦很好。

放至廊下,再扎顶小帐子替菊花挡风。

辛芜拍了拍手,“娘子,送花的内侍说云岚公主为三盆菊花起了名字,这盆橙黄带紫的叫什么销金兽,工事房是粉色和浅绿色,叫薄雾和暗香,我是北梁人,听不出诗情画意,只觉得名字不喜庆,娘子可要换些名字。”

华琬怔怔地看向菊花。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云岚公主大大咧咧的性子,竟也开始读婉约愁肠的诗句,难不成云岚公主害了相思。

前儿她有将云岚和安琚发生的事情告诉殿下,殿下知晓云岚扇安琚巴掌,有些生气。

她问殿下该怎么办,要如何让二人冰释前嫌,殿下摇摇头说不急,再等一段时日。

华琬看着盛开的菊花叹气,再等下去,云岚公主会不会因为相思真的‘人比黄花瘦’。

一会殿下过来凝光院,她再与殿下说说,安琚是苍松堂的人,只有殿下或者穆堂主的话肯听。

过了巳时赵允旻到凝光院,华琬带赵允旻去看云岚送来的菊花。

华琬以为赵允旻肯出面当和事老,不想赵允旻仍旧摇头,“阿琬,别急,再等等。”

“殿下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云岚明明是欢快的性子,现在也开始伤春悲秋了。”华琬撅起嘴,她很心疼云岚公主。

赵允旻揽华琬入怀,“阿琬,云岚是我妹妹,我也疼她,可安琚跟了我,忠诚勤勉,为了我和苍松堂任劳任怨四处奔波,漕运之事遇到危险时更冲在最前面,是以我亦要为安琚考虑,云岚敢打安琚耳光,说明她在内心深处将自己摆在了比安琚高许多的位置,她俯视、睥睨,拿安琚任意撒气。人这一辈子不长,两人在一起除了两情相悦,还应该互相尊重,没有地位尊卑,才能真正和美,所以再让云岚吃点苦头吧,否则安琚以后还得受委屈。”

第242章后悔

殿下说得极有道理,安琚与云岚皆是她的朋友,她不希望将来任何一方受委屈。

“殿下,云岚公主还需要等多久呢。”

“那要看云岚自己了。”赵允旻温暖地笑道:“阿琬,能遇见一位相识相知可以全身心托付的人不容易,我希望安琚和云岚能像你我二人一样。”

赵允旻嘴唇吻在华琬额头,惹得华琬心思轻颤,漾起的涟漪和赵允旻的笑容一样柔软。

华琬进宫安慰了云岚几次,渐渐的,云岚从不断数落安琚,到现在只静静地听华琬说安琚的境况,知晓漕运之事常会遇见危险,便皱起眉头,凝结的愁思渐渐沉淀在云岚心底。

……

过了霜降,京城的天空开始压满厚厚的云层,指不定哪天醒来窗外会落满皑皑白雪。

华琬辰时随主簿清点少府监送到凝光院的银炭,婢子言有女娘过来寻她。

“来人是谁?”华琬将事情交给主簿后随婢子往外院行去。

婢子摇摇头,“女娘拿的惠王府令牌,可并不是惠王妃。”

华琬正疑惑,到了外院,看见来人更加惊讶,“林馨,怎么是你?”

眼前人穿着宽松的湖色妆花褙子,梳寻常妇人髻,原本脸庞圆润如今双颊深陷。

显见日子过得不如意,尚在二八年华,眉眼间却已现出苍老之态。

若非华琬与林馨曾朝夕相处,这会恐怕第一眼认不出。

林馨讷讷地望着华琬,张了张嘴,半晌才艰难地喊出华琬名字。

天已经很冷了,可林馨双手空空,漫说手炉,就连棉手笼都没有。

寒风绕在指尖,冻得双手紫红,可林馨没有半点知觉。

华琬知道林馨在惠王府的生活不可能好过,可亲眼见到,还是不落忍。

“外面风大,我们先去内堂吧。”华琬朝林馨笑了笑,吩咐婢子准备热茶和点心。

婢子偷偷瞄了林馨几眼,心中暗暗腹诽。

婢子是才被买进凝光院两月的,却也听说了凝光院曾有一名唤作林馨的匠师,故意陷害华院使,事发被逐出凝光院又与二皇子鬼混,之后还闹了二皇子的全礼。

现在林馨虽成为二皇子侍妾,可凝光院上上下下都以她为羞耻。

居然还有脸进凝光院找她们的华院使。

林馨亦察觉到婢子目光中的不屑和鄙夷,没有反驳,唯垂首沉默地跟在华琬身后。

“阿琬,对不起。”至内堂坐定,林馨第一句话是向华琬道歉,无神的双目噙满水光。

华琬视线落在林馨小腹上,林馨的褙子宽松,先才站着未留意,这会坐下她看出林馨的小腹是平坦的,照理林馨该有六个月身孕了。

林馨苦涩一笑,泪水滚落下来流进嘴角又咸又难堪,“阿琬,我的孩子上月没了,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你话,没有好好学技艺安生留在凝光院,我每夜每夜的睡不着觉,闭上眼皆是我们在工学堂和凝光院的欢乐时光,阿琬,我真的很想你,亦觉得愧对你,若非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我上月便会来凝光院寻你,向你亲口说声对不起。”

华琬听了也难过,抿了抿唇问道:“现在孩子没有了,他们还会为难你吗?”

林馨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不会让我死的太容易,他们要慢慢折磨我,故能留下性命。”

婢子端了热茶和糕点上来,华琬递给林馨,“先暖暖手,来日方长。”

冻得僵硬的手指碰到温热茶碗是一阵酥麻,林馨露出凄婉的神情,“阿琬,我哪里还敢指望什么来日,今日过来向你道歉,就是想了最后一桩心愿。”

华琬心一紧,听林馨话里意思,似是绝望了,遂试探地问道:“你爹娘还好吗?”

“他们早在几月前离开了京城,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林馨忧伤地说着,“反正我在这世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华琬坐到林馨身边,她对林馨虽然心存芥蒂,不可能再视林馨为好友,但此时的林馨,她实在无法放任不管,“馨姐姐,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既然惠王妃同意你出府,你一人无事时就来凝光院寻我,馨姐姐亦是有工巧技艺的,我忙时可能还需要馨姐姐帮忙。”

林馨捏着手指,“阿琬,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道完歉,我没有脸面再来见你。”

华琬握住林馨的手,继续安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馨姐姐今日主动与我道歉,我两就算冰释前嫌了,馨姐姐有甚心事都可与我说。”

林馨一脸感激,“阿琬,谢谢你。”

华琬松口气,拍了拍林馨的手背。

林馨慢慢地喝完手中热茶,又吃了一块甜甜糯糯的枣糕,她后悔是真的,当初在凝光院铸造坊,事儿轻松容易,怎就不知道满足,结果落到今日这番天地。

“阿琬,我不能出来太久,下次,若有下次……阿琬真的肯见我。”林馨站起身,可怜兮兮地看着华琬。

华琬点点头,“馨姐姐来前递个消息,别的不妨事,我只担心馨姐姐到时我正好不在。”

送走林馨,华琬回到工事房辛苍和辛芜立即围上来,一听来人是林馨,辛芜嘟囔道:“这人可真是不要脸。”

华琬无奈道:“她现在也是可怜人,未免她想不开做傻事,我答应她常来寻我。”

“华娘子千般好万般好,唯独心肠太软这一点不好,换做我们,直接赶她出门了事,谁在乎她想得开或想不开,如今种种不如意,皆是她自个儿造的孽。”辛芜愤愤道。

“好好,辛芜说的对,我心软不好。”华琬轻轻敲了辛芜额头一下。

林馨第二次过来寻华琬时,京城已经开始下雪。

林馨没有氅衣,坐在烧了银炭的内堂仍旧冻得瑟瑟发抖。

二人相坐的一个时辰里,林馨几乎都在沉默,偶尔回忆过往,眼里满是悔恨。

华琬见不得旁人可怜,临告别送了林馨一件氅衣、一只手炉和一些银炭。

刚与林馨分开,华琬便接到赵允旻递来的消息,言今日上午不能过来,请华琬莫念。

“谁念你了。”华琬嘴上嘀咕着,眼睛却不自禁地往外望,琢磨赵郎都在忙些什么……

第243章条件

李仲仁自翰林院出来,在雨泽的护送下,悄悄地到了苍松堂。

“殿下,寇清禹已经开始怀疑了。”李仲仁拱了拱手,在赵允旻对面的案席坐下。

赵允旻颌首道:“我亦放了消息出去,他很快会来找我。”

“寇清禹在朝中势力可畏,殿下会不会有危险。”李仲仁照赵允旻的吩咐,前日向寇清禹说了他的‘猜想’,言赵允旻并非心甘情愿沦为庶民,还言赵允旻可能一直记恨睿宗帝杀甄家之事,只无奈没有与二皇子、五皇子争储的本事。

李仲仁又引出几条赵允旻故意放出的消息。凭寇清禹的本事,利用消息查证赵允旻的野心不难。

赵允旻要隐瞒的是他对真相的了解,让寇清禹误以为他恨的是睿宗帝,以为他不知道甄家的灭门惨案是寇清禹和齐家联手谋划。

“没关系,二皇子和齐家穷途末路,一旦有谋反之心便无药可救,张良妃则自以为顺风顺水、势力不断壮大,她有摄政的野心,不可能轻易投靠任何人,尤其是寇清禹这种权臣。寇清禹若想在朝中将根扎得再深一些,或者要只手遮天,只能选择我了。”赵允旻闲适地拨了拨炭炉子,火红火红的银炭烘得内堂暖融融。

李仲仁亦放松下来,明明是很凶险的事情,可殿下却如此镇定,“好,寇清禹那若有动静,我再递消息与殿下。”

……

寇清禹比赵允旻预想的更加焦急。

李仲仁甚至来不及提前递消息,寇清禹的信就送来了。

寇清禹邀请赵允旻今夜至寇府附近的一家茶肆小聚。

酉时末刻,除了汴河两岸,京城四处灯火愈渐阑珊。

赵允旻比约定时间提前半个时辰到茶楼,显见是比寇清禹还要期盼。

“寇大人。”茶肆雅间的门一打开,赵允旻立即迎上前,眼里透着浓浓的焦虑。

寇清禹对赵允旻迫切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很满意。

“大皇子请坐。”寇清禹捋着下颌花白的长须,朝赵允旻点了点头。

赵允旻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早已被贬为庶民,寇大人别再叫我大皇子了。”

“是不是皇子,并非看一纸诏书,而是看你身上流的血。”寇清禹坐下,立即有仆僮捧来尚品禅茶,“今日惹皇上生气了,皇上将你一脚踹出宫,明日皇上心情好,念起你这皇长子,便又会将你召回宫,只要你身上淌着龙血,便永远是龙子龙孙。”

赵允旻目光炯炯地看着寇清禹。

寇清禹年已过花甲,两鬓各有一缕雪白头发高高地绾入檀木发冠中,眉眼旁是数道深深的皱纹,令其不怒自威,双目没有老人惯常的浑浊,而是格外精亮,实为精神矍铄。

早些年睿宗帝几乎每日会召寇清禹入御书房谈论国事,而且一谈论就是数个时辰,但近两年睿宗帝召见寇清禹的次数少了,今年更是开始器重姚大人。

赵允旻知道,睿宗帝不召见寇清禹并非是因为不器重,只是睿宗帝本身日渐苍老,气势渐渐不如寇清禹。

当皇上从一名臣子眼中看到自己的力不从心和势不如人,当然惶恐生气。

但一切皆源于他当初的纵容,寇清禹已成朝中一棵难以撼动的巨树,睿宗帝动不得只有逃避。

寇清禹呵呵笑着,“来,尝尝蜀中的顾渚紫笋,苦中带甘,苦而后甘。”

赵允旻激动的茶碗也端不稳,几点茶汤撒出来落在靛青直缀上也没有察觉,“寇大人意思是皇上要召我回宫了?”

寇清禹抿一口茶,“当然不是,如今皇上身边有五皇子,怎会那般容易想起你。”

“我就知道,皇上从前宠二皇子,现在宠五皇子,却从未将我放在眼里,甚至连我的母妃和外祖家都……”赵允旻不停地唉声叹气,眼中透着怨毒,可说不出任何一句有见地的话。

“殿下不必气馁,在老夫眼里,殿下比之五皇子,更合适。”寇清禹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惜赵允旻一脸迷茫,眼珠子乱转,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寇清禹皱了皱眉,其实赵允旻也算生得一表人才,可惜缺了灵性,也不够沉稳。

寇清禹不禁想起他府中的幕僚李仲仁。

李仲仁是被张家逼迫,走投无路时,得另一位幕僚叶维指引投奔的他。

李仲仁生得清俊文雅,年纪比赵允旻要小一岁,办事是超乎寻常人的可靠干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