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霞微微一笑,摇头道:“若以此人的武功来看,他若要加害我等,又何苦费这么多力气……”

  王素素截口道:“那么还是由我上去看看好了!”

  石沉立刻道:“我与你一齐上去,若有不测,也可互相照应。”他此刻似乎已忘记了危险。

  王素素垂首道:“我一人上去已足够了!”

  石沉道:“我陪你去!”

  王素素道:“你不是生怕会有危险么?”她语声一顿,似乎又后悔自己的言语太过尖刻,便又接着道:“若有危险,一个人上去反而好些!”

  石沉无言地垂下头去,面上不禁露出惭愧之色,郭玉霞微笑道:“四妹已经上去过一次,这次还是由我上去好了。”

  龙飞道:“正是,正是,这次原该我们上去的!”

  石沉忽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我陪大嫂去!”他为了要在自己思慕的人面前表示勇敢,此刻前面便是刀山剑林,他也会毫不迟疑地闯上一闯。

  郭玉霞道:“四弟陪我去也好。”纵身一跃,跃起几达三丈,轻伸纤掌,抄起绳索忽地回首笑道:“大哥,我若跌下来,你可要接着我!”

  龙飞双臂一张,骨节“格格”山响,昂然朗声道:“你只管跌下来好了,我……”忽觉自己说话不妥,垂首不住咳嗽!

  石沉已自掠了上去,王素素嘴皮动了两动,终于昂首道:“小心些!”她声音虽然说得甚是轻微,但石沉却已听得清清楚楚!他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朗声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好了!”

  夜色之中,只见他身形越升越快,经过王素素先前已看过的那片字迹时,身形微微一停,便又上升,渐渐看不清楚。

  王素素久久都未垂下头去,口中轻轻说道:“我想他们此番上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龙飞道:“怎会没有危险?”

  王素素道:“大嫂不是说过了么!那人武功不知比我们高出多少倍,他要害我们,又何苦花费这么多力气?”

  龙飞沉思良久,方自点了点头,仰首大呼道:“上面可是没有什么变故么?”语声高亢,随风而上,但虚无缥缈的山峰头,却寂无应声,龙飞浓眉一皱,侧目道:“他们难道听不见么?”

  王素素呆了一呆,龙飞又自仰首大呼道:“喂,你们听到了我的话么?”

  他这次呼声喊得更高,站在他身边的王素素,只觉耳畔嗡然作响,不禁后退一步,但黑暗的山峰上,仍然没有一丝回应,只有呼啸的山风,将龙飞呼喊的回音,播送到四方!

  王素素柳眉轻颦,心中大是疑惑:这山峰纵然高绝,但空插云际,四面俱无阻声之物,如此高亢的呼喊之声,他们怎会听闻不到?

  她不禁也开始为他们担心,却又不敢说出口来,横目瞧了龙飞一眼,火光闪动之中,只见霎眼之间,他面上已变了几种颜色,亦不知是因为火光的闪动,抑或是因为心绪的变化,直到四面回声完全消逝,龙飞黝黑的面色,已变得一片铁青,颤声道:“你看,你看,你说大嫂他们不会有任何危险,但……但是,他们为什么不回答我的呼声呢?”

  王素素叹息一声,的确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良久良久,方自轻叹道:“若有危险,他们也该出声让我们知道呀,但直到此刻,上面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真是太奇怪了!”

  龙飞沉声道:“这真是太奇怪了……”一把抄起那条长索,回首道:“无论如何,我也得上去看看……”话未说完,话声又突地顿住,王素素只见他手掌不住颤抖,却不知为了什么?

  龙飞宽大而有力的手掌,紧紧握着长索的一端,他手掌不住颤抖,这长索也随着颤抖起来!

  王素素奇道:“大哥,你……这是为了什么?”她伸手一指龙飞颤抖的手掌,心中大是惊骇,因为她深知这已被江湖中人公认为铁汉之一的大哥,他的勇敢与公正,已与他沉实的功力,猛烈的剑法,以及力可开山的铁拳同样闻名于天下,而此刻他手掌为何竟会起了如此剧烈的颤抖?

  龙飞霍然回过头来,面上满是惊怖之色,颤声道:“你看!”

  他手掌一动,那条笔直垂下的长索,便远远荡了开去!

  王素素心头一沉,劈手夺过长索,摇了两摇,长索又随之荡了两荡,上面竟似空无一物,她垂下手,惊慌地后退一步,仰首望向山峰,颤声道:“这条长索怎竟是空荡荡的,他……他们到哪里去了!”

  龙飞目光呆滞地望着她,突然大喝道:“你不是说他们没有危险么?”

  王素素面色不由一变,再次后退一步,瞧了瞧这条长索,突地一咬银牙,“刷”地腾空掠起--

  石沉双手交替,援索而升,他颀长而强健的身躯,此刻竟似比猿猴还要矫健敏捷。

  升得越高,山风越劲,火光也越黯,但他心中,却是一片温暖,暗暗忖道:“她毕竟还是关切我的。”想到王素素方才那短短的一句话,短短的三个字“小心些,”他心灵与躯体,便似乎已置身云端,是那么轻松、柔软而舒适!

  于是他身形越发轻灵,就在这心念一转之间,便已升上十丈,只听郭玉霞轻轻道:“这些字迹,就是四妹看过的,唉--她记忆力很好,方才念的时候,居然一个字也没有漏,一个字也没有错。”

  石沉应声道:“她记性一向好的!”

  目光匆匆瞥过那片字迹,又复上升,心中却仍在暗暗思忖:“她毕竟还是关心我的,有时她那般待我,只不过是为了少女应有的羞涩和尊严罢了,无论如何,我已有约摸五年的时光和她相处在一起,她怎会对我没有一丝情感呢?”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他心念方自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额角忽地触着一物,一惊之下,抬目望去,竟是郭玉霞的一双纤足--一双淡青色、淡淡地绣着一些细碎、但却艳丽的紫色小花的软缎绣鞋,巧妙而合适地包裹着她纤柔的双足,尖而带翘的鞋尖上,还缀着一粒明亮的珍珠。

  此刻这两粒明珠,便恰巧微微荡动在石沉的眼前。

  一阵阵无法形容的淡淡幽香,也随风飘入了石沉的鼻端!

  再上去,便是她覆在脚面,也绣着细碎紫花的裤管,石沉身形一顿,目光便似不再会转动,他才忽然明白,他这位艳色传播江湖的大嫂,为什么永远不肯穿着江湖女子穿的薄底蛮靴,或暗藏利刃的剑靴,这正如他们的师傅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却不肯变换穿着官靴的习惯一样--或者是因为厚底官靴可以象征他的尊严和正大,而明显地区分出他和普通武林人物的不同!

  而只有这种轻便的软缎绣鞋,才能将女子“足”的俏美完全表露出来!

  石沉凝视着这双绣鞋,心中不觉生出一些遐思,却听郭玉霞轻轻一笑道:“你在看什么呀?”

  石沉面颊一红,郭玉霞又道:“你快上来看看这些字才是真的,尽看着我的脚做什么?”

  她语声极为轻微,仿佛就在石沉耳畔说话似的,却使石沉面亡的羞红,一直红到心里,他尴尬地干咳一声讷讷道:“我……我我……”忽觉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抚弄他的头发。

  郭玉霞一手拉着绳索,俯下身去,轻抚着他的头顶,柔声笑道:“害臊了么,快上来,在大嫂面前,没有什么可害臊的!”

  这温柔的笑语,使得石沉忍不住抬头一望,只见那艳丽的笑靥,正面对着自己,朦胧的光线中,他似平听得到自己的心房在“怦怦”跳动,不禁又干咳两声,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郭玉霞半拧纤腰,将自己的身躯平贴到山壁上,轻轻道:“你自己上来看好了!”

  第四回 危崖!危情!

  郭玉霞身躯侧开后,石沉便有足够的地方升上来,他左掌一按石壁,轻轻掠了上去,目光再也不敢向她看上一眼,只是正视着石壁上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

  “龙布诗,你到这里来了,很好,很好,你武功的确没有荒废,此刻你上去,向右走十五步也有一处山隙,这条路比较近些,但却难走些,不过你若仍有余力再向上升七丈,你便可以找到一条更近的路,只是你切切不可逞强,千万要走你能走的路,不要勉强,即使你武功差些,也一样可以见到我!”

  光线虽暗,但以石沉的目力,已足够将这片刻在山石上的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两眼便将字迹看完,只是他日光却仍未转动,因为此刻那一阵阵无法形容的香气,已远比方才浓郁,他十岁就在“神龙”门中,那时郭玉霞也不过还只有十二三岁。

  那时,他们还都是黄金般的童年,虽然在严师的督导下,他们却也有过任何一个人在童年中都有过的游戏。

  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他自然也会偷偷地爱上过这比他大上两岁,也比他聪明得多,事事都照顾着他一些的“二师姐”,但那不过只是儿童纯真的爱情,姐弟间的爱情,纯洁得有如一张白纸,直到他长大了许多,他还是没有将这段感情说出来!

  到了他十五岁那年,王素素也入了“神龙”门中,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直到五年后的今天,石沉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星光是如何明亮!

  就在那星光明亮的晚上,“不死神龙”龙布诗在大厅上摆了几桌酒筵,宣布了两件喜事,第一件是又收了一个聪明的女弟子,第二件宣布的却是,他的首徒龙飞,与次徒郭玉霞的婚事。

  就在那天晚上,就在他那间冷清清的小屋中,石沉虽然也曾偷偷啜泣了一夜,以朦胧的泪眼,数天上的明星,直到破晓,但自此以来,他却极力使自己将那份纯真的爱情忘去,因为她已嫁给他最敬畏的大师兄了,从此,她已是他的“大嫂”,已不再是他童年的游伴“小师姐”了,他只能将这份感情忘却,永远的忘却,忘得干干净净!

  从此,他便渐渐和她疏远,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渐渐变得严肃而庄重,仅仅有一天,清晨,在练武场中,他单独遇见了她,他想避开,她却将他唤住,对他说:“这些日子你为什么总是避开我,难道我已不再是你的小师姐了么?”石沉心里在说:“是的!你已不再是‘小师姐’了。”口中却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以后他们就连单独见面的时候都没有了,直到此刻……

  此刻,这些多年来的往事,在一霎眼间便从石沉心中闪过,而此刻,郭玉霞又仿佛多年前一样地依偎在他身边,在这一阵阵如兰如馨的香气中,他似乎又忘却了她是自己的“大嫂”。

  于是他缓缓侧过头--郭玉霞的眼波竟是如此深邃,就仿佛那湛蓝的海洋,又仿佛是他春夜的梦。

  四日相交,他不禁轻叹一声,呻吟般缓缓道:“小师姐……”

  这三字语声虽然轻微,但却似一方千钧巨石,投入海洋,使得郭玉霞湛蓝的海,也不禁为之荡起了一圈圈涟漪。她跟波轻轻在石沉面上一转,一圈圈荡漾的涟漪,缓缓消失,代之以一阵阵闪动的光芒!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又有谁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她只是轻轻伸出手掌,在石沉面上轻轻抚摸一下,轻轻说道:“你瘦了!”

  石沉没有动弹,安静得有如一尊石塑的神像,而他的心,却远不如外表的沉静--他心里又在想着什么呢?不管他在心里想着什么,但他口中只是说道:“师父必定上去了!”他不敢再回对她的眼波,微一提气,沿索而上!

  这十丈距离,霎眼便至,上面果然便是尽头,此刻他根本已无法再顾及自身的安危,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上,放眼望去,这奇特的山峰,有如被一柄五丁神斧拦腰斩断似的,峰头竟是一片平坦的山地。

  “这山峰真是奇怪得很,难怪从下面望上来,望不见峰顶,原来峰头已被截断了!”他心念方转,身后已响起郭玉霞的语声!

  轻轻的语声,只因她此刻已附在石沉耳边,根本毋庸大声。

  石沉哪敢回转头去--虽然他心中实在有着这种欲望,他笔直地望着前方--而实在他此刻眼中什么也看不到!

  风,比峰下更大,将她鬓边的发丝,吹到他的耳边,腮下,嘴角……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知道自从我跟了你大哥之后,你就时时刻刻地逃避我,那天在练武场中我单独遇见你时,你甚至连话都不敢对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像以前一样……”

  山下突地传上一声大喝道:“上面可是没有什么变故么?”

  石沉霍然一惊,回转身,唇边突地触着了郭玉霞温暖而甜美的嘴角--

  两人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回答龙飞的喝问,谁也听不到从四面传来的回声:“没有什么变故么……什么变故么……变故么……”他们只听得到彼此心房跳动的声音……

  郭玉霞轻轻吐出一口如兰如馨的香气,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在庄子后面的榆树下……”

  石沉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抱住你,要你陪我做新郎新娘的游戏……”

  郭玉霞轻轻移动了一下目光的方向,道:“你要我做你的新娘子,陪你入洞房,我不肯……”

  石沉只觉鼻端也触及一片温暖,梦呓着道:“你说你年纪比我大,只能做我的姐姐,不能做我的新娘……”

  郭玉霞道:“于是你就抱着我,你迫我,那时……我……”

  山下突地又传上一声大喝:“喂,你们听到了我的话么?”

  石沉心头又自一凛,突觉两片温暖的红唇,触到了他的嘴唇……

  只听郭玉霞轻轻又道:“那时,我就和现在一样,被你亲了……”

  石沉道:“可是……后来你却嫁给了大哥,你已是我的大嫂……”他身形并没有转动,也没有后退,因为青年心中热火,正火热地在他心中燃烧着。

  郭玉霞道:“我虽然嫁给了你的大哥,但是……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么?”

  石沉道:“你的心……你的心……”

  郭玉霞道:“我哪件事不在帮着你,有时,你即使是被四妹碰了钉子的时候,我也是帮着你说话的,你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被四妹碰了钉子!”石沉只觉心头一阵哀痛,但瞬即被眼前的甜蜜淹没,梦呓着:“为什么?”

  郭玉霞道:“因为我心里一直还是想着你,一直还是对你好的,只是你一直不知道罢了!”

  石沉愕了半晌,缓缓道:“那么你为什么却要嫁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