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听“嗖、嗖、嗖、”三声,三枚响箭,一枝接着一枝,划空而来,那八哥咕咕叫道:“笑话来了,笑话来了……”嗖地飞回风漫天肩上。

  南宫常恕早已料到此着,他生性严谨,不动声色,招呼着将二十余辆马车围成一圈,那些车夫果然抱头蹲到道旁。

  只听四侧马蹄声响,烟尘滚滚,东南西北四面,各自驰来数十匹健马,东面为首一人,黑面虬须,端坐马上,有如半截铁塔,呼啸一声,振臂大喝道:“天外飞来半截山在此,众家弟兄,先请停下!”

  喝声之中,他只手一按马鞍,突地翻身站起,笔直地站在马鞍上,身形虽庞大,居然十分轻捷,围着车队奔了一圈,四面的马队,果然一齐停了下来,一阵阵健马的长嘶声中,又有三条汉子,自四面马队中飞驰而出。

  四匹马连袂而奔,马上人突地一跃而下马鞍,凑在一起,低声商议起来。

  鲁逸仙微微一笑,道:“这批强盗倒是互相认得的,我本想看他们狗咬狗地自相残杀一场,哪知他们倒聪明得很,居然在商量如何分赃了,看来这场热闹是看不成了。”

  风漫天轩眉笑道:“热闹倒是有得看的,只要你们先莫动手,看我的意思行事就是了。”

  话才说完,那四条汉子已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意气洋洋,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一个瘦小枯干、缩腮无肉的汉子,目光更是忸怩作态,扬声道:“车队的主人在哪里,请出来说话。”语声却有如洪钟一般。

  风漫天故作茫然,四望道:“谁在说话?”

  枯瘦汉子面色一沉,冷笑道:“便是区区!”

  风漫天浓眉一皱,道:“在下与尊兄素昧平生,突加宠召,有何见教!”

  枯瘦汉子哈哈一笑,道:“端台认得在下么?在下便是来自枫岭之腰、秋枫寨、落叶庄的‘秋风卷落叶’杜小玉……’

  风漫天哈哈笑道:“秋枫寨,落叶庄,好个风雅的名字。”

  杜小玉道:“这三个一个是‘分水关’的左右双刀胡大侠,一个是……”

  “天外飞来半截山”双眉一轩,厉声道:“杜兄还要与他噜苏什么?朋友你也少在我铁大竿面前装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兄弟四人此刻的来意,你难道还不懂么,闲话少说,丢下买路赎命钱来,便饶你一命。”

  风漫天以手捋髯,故作失色道:“在下只当杜郎君是来寻我吟诗作对,你怎地要起钱来!”

  铁大竿目光一凛,狞笑道:“你要念诗么,老子就念首诗给你听听……此山是我开,此林是我栽,若从此路过,丢下买路财。牙缝里崩出半个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伸出海碗般大小的拳头,砰地一拳,击在一匹套车的马头上,那匹马惊嘶半声,横地而倒。

  南宫常恕等人面不改容,杜小玉三人却对望一眼,失色道:“好神力。”

  铁大竿仰天笑道:“老子的诗你们听得懂么?”

  风漫天惊道:“我只当你们是郊游踏青的风雅之士,哪知道你们竟是截路打劫的强盗……”手肘悄悄一触南宫平,大声道:“强盗来了,镖师何在,还不来打强盗?”

  南宫平心中暗笑,霍然长身而起,铁大竿四人听到那一声大喝,脚步微微一缩,抬目望去,却见这“镖师”不过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四人心里更定,铁大竿哈哈笑道:“就这镖师么?哈哈!大镖师,你是哪个镖局的,听到老子们的名声,还没有吓出蛋黄么?”

  话声未了,突听“啪”地一声,脸上已被南宫平着着实实扇了个大耳光子,铁大竿呆了一呆,怒吼道:“畜生……”

  声才出口,右面脸上也着了狠狠一记,被打得后退数步,铁大竿嘴角流血,回手一抹,便要和身扑上,哪知杜小玉却已一拉他衣角,轻轻道:“且慢!”朗声笑道:“这位镖师好俊的拳脚,不知高姓大名,拜在哪位老爷子门下,大家既然都是道上同源,说出来也许还是一家人哩!”

  南宫平朗声道:“在下便是神龙弟子南宫平!”

  风漫天微微一怔,实未想到南宫平毫不迟疑地便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他却不知南宫平生性磊落,从不知隐姓藏名之事。

  铁大竿、杜小玉、左右双刀胡振人,以及另一黑衣汉子,“阴阳斧”赵雄图面色齐都一变,四人对望一眼,失色道:“阁下真的是南宫平?”

  南宫平冷哼一声,默然不语,四人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只见他卓立辕旁,神态轩昂,目光炯炯,当真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要知南宫平自从火拼快聚楼头,出入飞环庄院,声名早已传遍天下,这四人虽然俱是一方之雄,此刻也不禁心头打鼓。

  “天外飞来半截山”手抚面颊,退到一边,三人俱都跟了过去,只见他挥手招来一条大汉,一把抓起那大汉的衣襟,恨声道:“我叫你详加打听,你说这车队中不是残废和老头子,便是秃子和小白脸,那么这南宫平是天上掉下来的,地上长出来的不成?”

  那大汉子一震,颤声道:“他……他便是南宫平么?”铁大竿反手一掌,将他击出数步。

  赵雄图双眉一皱,沉声道:“既来之则安之,这南宫平虽然听说是把硬手,但双拳也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就凭我们四人,再加上几十条响当当的弟兄,难道怕了他么?”

  胡振人道:“正是如此,就凭我们四人,难道还怕了他么?好歹也要拼上一拼!”

  他四人在这里嘀嘀咕咕,暗中商量,鲁逸仙在那边微笑道:“想不到贤侄你竟也有这么大的名声,只可惜你一下便将名字说了出来,莫要将这些强盗吓跑了,笑话岂非看不成了?”

  南宫平微微一笑,只见铁大竿四人又并肩走了过来,只是神情之间,已远不及方才那般得意。

  杜小玉目光一转,抢先道:“这趟镖既然是南宫公子你的,兄弟们无论是看在龙老爷子面上,抑是看在公子你的面上,本都该拍手就走,只是……嘿嘿,这三位朋友,却还想领教领教公子你的武功,也好让弟兄们死心。”

  他轻轻两句话便将责任一起推到别人身上,南宫平冷笑一声,一步抢出,微微抱拳,道:“哪一位上来指教?”

  杜小玉脚步一缩,远远退下,铁大竿、胡振人、赵雄图你望我,我望你,他三人有心群殴,却不敢独斗,尤其是铁大竿面上痛还未消,更是杀了头也不敢出手,他人虽鲁莽,玩命的事却是不敢做的,正是标标准准的欺弱怕恶之徒,当真是身子最大,胆子最小。

  南宫夫妇见了他爱子如此威风,心中不禁得意。

  只听杜小玉冷冷道:“三位兄台虽不必抢着出手,却也不必太谦了。”

  铁大竿等三人面颊齐地一红,他三人再是畏惧,但在许多兄弟面前,这个台却是坍不起的。

  胡振人面上阵青阵红,回首冷笑道:“杜兄怎地忽然置身事外了,倒教小弟奇怪得很。”

  杜小玉冷冷道:“胡兄不愿动手,自管站在旁边看看便是!”

  胡振人大喝一声,道:“胡某也去领教领教又有何妨?”双掌一拍,自背后抽出长刀,大步迎出。

  风漫天突地摇手道:“且慢。”

  胡振人脚步立顿,风漫天道:“南宫镖头,这场架你是万万打不得的。”

  南宫平愕了愕。

  风漫天道:“这场架打将下来,无论谁胜谁负,这般绿林好汉,定必要一拥而上的,那时乱刀齐下,连我这老残废的命都保不住了。我先前请你来保镖,只当就凭你的名头就能将人吓跑,此刻既然事已至此,说不得我只有破财消灾,拿钱赎命了。”说的当真活灵活现。

  胡振人大喜道:“老先生当真是位明达之士,既是如此,胡某负责没有人来难为你老。”

  铁大竿胸膛一挺,大笑道:“算你见机得早。”他一听事情突地演变至此,立刻便又威风起来。

  南宫平心中暗笑,退回一边。

  只见风漫天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些铁笼俱未上锁,各位好汉要什么只管拿,只要给我留下些路费就是了。”

  南宫平等人虽知此老此举必有玄妙,但直到此刻为止,却还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铁大竿等人却是满心欢喜,三人各个一招手,就要指挥兄弟前来搬箱子。

  赵雄图突地面色一沉,道:“且慢!”

  胡振人道:“什么事?”

  赵雄图道:“亲兄弟,明算账,今日的买卖不小,我们虽是好弟兄,却也得把账算算清楚,这些箱子有大有小,箱子里的货物有贵有贱,你我手下的兄弟,若是胡乱一抢,那就乱了。”

  胡振人道:“正是如此,小弟方才抢先动手,这批箱子自然该分水关的弟兄先动,至于杜兄么,嘿嘿,他既然早已置身事外,此刻也只好请他在旁边看看了。”

  落叶庄群豪立刻一阵骚动,有几个立时就拔出兵刃,但杜小玉却是面含冷笑,不动声色,原来他早已看出此事必有蹊跷,即使事情真的这般容易,他也早已准备好了,只要分水关弟兄一得手,他便出手将胡振人击倒,这四人中他不但心计最深,武功也高人一筹,是以他算来算去,心里早有成竹在胸。

  赵雄图面色一沉,冷笑道:“胡兄方才动了手么?铁兄,你可曾看到?小弟却是没有看到。”

  铁大竿道:“若说动手的话,小弟倒是最先动手的。”想到自己方才一连吃了两个耳光,面上也不禁有些微微发红。

  胡振人面色大变,一摆掌中双刀,大声道:“依两位之见,又当如何分配?”

  铁大竿挺胸道:“自然是该我天台寨的兄弟先拿!”他胸膛一挺,便比其他两人高了一个头。

  赵雄图冷笑道:“若是以身材大小为准,自然是该铁兄占先,只可惜有时身材再大也无济于事。”

  铁大竿大怒道:“你小于说什么?”

  胡振人一摆双刀,大声道:“凭哪点也轮不到你!”

  赵雄图双目一转,道:“还是让杜兄分配好了,杜兄武功最高,落叶庄兄弟最多,杜兄又最精于计算,必定不会教别人吃亏的。”他一看自己占了下风,便赶紧先招上一个帮手。

  杜小玉目光转处,只见南宫平等人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目中却似有笑意,心念一动,缓缓笑道:“这货物小弟早已不想要了,怎能再为三位分配?”落叶庄群豪一阵大乱,杜小玉手掌一挥,竟真的远远退走。

  铁大竿三人齐地一愕,突听风漫天笑道:“三位若是举决不定,老夫倒有个极好的方法。”

  赵雄图生怕铁大竿、胡振人两人联合对付自己,闻声大喜道:“好极好极,老先生如此明达,想出来的方法必定是公平的。”

  铁大竿、胡振人对望一眼,这两人心里其实也在互相猜疑,听到如此,也一齐应了。

  风漫天道:“我本来最怕流血,是以才会将偌大财富拱手奉上,三位此刻既然应了,稍等可不准反悔,否则……”

  他面色一沉,接口道:“我这位镖师若是发了脾气,于三位可都没有好处。”

  三人心头一寒,赵雄图道:“只要你方法公平,我等自无异议!”

  风漫天哈哈笑道:“自是极公平的,各位既然俱是绿林好汉,双手血腥越重,便越是英雄,此刻在这里的所有朋友俱都算上,只要每人说出一件人所共知的英雄之事,就可站在前面,我击掌为号,号令一出,各位便可自行选择一口箱子,若是说不出的,便请退到一边。”

  他话声微顿,突然一拄铁拐,自铁笼外挑起一口箱子,接口道:“而且我还可告诉各位,离我越近的箱子,越是贵重,各位抢箱子的时候,便可各凭武功,来定贵贱了。”

  众人听了他这离奇古怪的方法,心中本来大是疑惑,但等他一掀箱盖、只见箱子里珠光宝气,刹那间人人眼都红了,财欲蒙心,哪里还有人想到别的,羞耻之心,更是早已抛到一边。

  铁大竿等三人,自恃武功身手,谅必稳稳可以抢得一箱最贵重的珠宝,又想到自家的兄弟,怕哪一个说不出件把“英雄之事”来,三人只望钱财快些到手,当下一无疑议,一起应了。

  铁大竿一拍胸脯,大声道:“有一夜老子在临海城一夜之间,连做七案,直杀得刀口都卷了起来,此事人人知道,不用我铁大竿再作吹嘘,想必可算得上是件英雄之事了。”说完仰天长笑。

  胡振人哪甘示弱,立刻接口道:“这算得什么,有一日我在泰顺城外,光天化日之下,将数十个联袂至雁荡烧香的妇女,一起……”

  这些人生怕来不及似的,一个接一个,将自己的“英雄之事”俱都说出,还生怕别人不信,俱都说出证据,一时之间,南宫平等人只听俱是奸淫屠杀、人神共愤之事,无论任何一事,都够资格上刑场砍头十次。

  杜小玉冷跟旁观,越看越觉此事不大寻常,方才风漫天铁杖一点,他也听出了金铁之声,心念数转,只觉手足发冷,越退越远,落叶庄群豪,本是人人跃跃欲动,但这些人却最信服杜小玉,见到庄主未动,便也强自忍下,跟着杜小玉闭口不言,退到一边。

  五六十条汉子,只说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将这些“光荣的历史”说完,你挤我,我挤你,都想挤到离得风漫天近些的铁笼前,数十只眼睛,有如饿狼一般,炯炯地凝注着笼中的箱子。

  风漫天仰天笑道:“好好,各位果然都是英雄,我双掌一拍,各位便可大显身手了!”缓缓分开双掌,众人只见他双掌越离越近,心头也跳动得越来越快,一双眸于更是要突出眼眶来,谁也没有听出风漫天笑声中的杀机,目光中的寒意。

  风漫天目光一凛,双掌一拍--

  众人轰然一声,一轰而上,手脚舞动,张牙咧嘴,将人情礼义都抛在一边,当真有如一群野兽,拥向残尸--

  南宫平、鲁逸仙听了那些入神共愤之事,心里早已气愤填膺,此刻更忍不住跃跃欲动,南宫常恕夫妇两人,却仍是声色不动,都知道风漫天这武林的奇人必定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举动。

  只见那数十条大汉刹那间俱都入了铁笼,风漫天突地轻轻叱一声道:“上锁!”

  南宫常恕四人身形一齐展动,有如鹰隼一般凭空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