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反派黑化前上一章:第3章
  • 回到反派黑化前下一章:第5章

  “宋兄。”阮芫眉尖微蹙,道:“小十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我的半个孩子,她的性情我清楚,若无缘故,她不会贸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具体的缘由,你们有没有问过她?”

  宋呈殊动容,将湫十所说的与他命人调查过的事件一一说出。

  阮芫一字一句听得认真,直到宋呈殊将前因后果说完,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松下来。

  “宋兄,实不相瞒,冬霖是我与秦越唯一的孩子,也是流岐山唯一的继承者,长老团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这次的事传得实在不好听,族内风风雨雨,长老团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话说到这里,宋呈殊同样作为掌权者,自然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其实早在来之前,这件事的具体解决方案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沉着了。

  ——琴海和流岐山同时辟谣,宋湫十和秦冬霖只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除此之外,不存在外界传的任何其他关系。

  虽然两族有意联姻是整个六界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但到底没有公开承认过,说不做数,就不做数了。

  阮芫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却是口吻带笑的温和建议:“宋兄,当初冬霖和小十尚小,我们为了妖族的平稳,也希望后辈能将我辈的情谊延续下去,于是擅自定下了小十和冬霖的婚事,现在他们长大了,懂事了,我们难道还要再插手,将他们的婚事解除一次吗?”

  宋呈殊走后,阮芫身边伺候的女侍上前收拾茶水,女侍长着圆圆的脸,因为跟在阮芫身边时间长了,也敢开口问一问令自己疑惑不解的问题:“夫人,族里都为少君的事闹成那样了,您为何不同意琴海城主的建议。”

  明明来之前,他们预先定好的解决方法也是解除婚约。

  阮芫看着远方的翠色,转了下手中小巧的灵玉杯,含笑问:“咱们那位少君,脾气好吗?”

  女侍不敢答话了。

  阮芫笑了笑,不以为意,又问:“那他蠢吗?”

  女侍连着摇了好几下头。

  阮芫站起身,白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她摇了下头:“不蠢的人,怎么会带着婆娑剑入主城伤人,将理亏二字送到对方手中?”

  让原本占理的事,都成了不占理。

第10章 祸水

  日头高悬,正午是临安城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临安城是主城外最大的城邦,同时也是六界最大的灵宝交易地域之一,很多海妖都栖居于此,海族秘境中的中低等灵宝有百分之七十五从这座城中流出。

  下个月宋呈殊的生辰,从月初开始,临安城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外族人。这样的盛事,许多族中的老人都会带着族中的年轻一辈出来,见一见世面,也结交一下别族天骄们,让他们别做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而年轻人往往精力旺盛,闲不下来,临安城诸多拍卖会和灵宝阁就成了他们解闷的去处。

  这次恰巧有灵宝阁派遣出的小队发现了海底一处小秘境,从里面打捞出了不少上古年间传下来的灵宝,吸引了不少人前来。

  正好趁这次机会,几家实力不俗的灵宝阁携手,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拍卖会,提前十几天就开始宣传,到了即将举办的这几天,各大酒楼、灵宝阁人头攒动,热闹无比。

  湫十听明月说起过这件事,但前段时间,她的心思都花在给程翌疗伤上,这几天又忙着平息谣言带来的风波,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是入了城。

  湫十在琴海主城长大,这周边的城邦不知道被她逛了多少遍,因此才一入城,她就轻车熟路地拐进了街边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楼里。酒楼牌匾前挂着两盏红色的大灯笼,颜色灰扑扑的感觉许久没有清理过,但里面的桌椅陈设却出人意料的干净整洁。

  这家酒楼平时生意不行,但现在整个临安人满为患,湫十进去的时候,里面也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前台的掌事见到她,眼神一亮,直起身子迎上来,将她往二楼引:“姑娘楼上坐。”

  湫十朝他颔首,去了二楼最里面的半隔间。

  没过一会,面容稚嫩的小二上来给她送茶,等放下茶,他有些拘束地站到一边,笑得有些腼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姐姐来了。”

  湫十抬眸,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问:“今天怎么来店里帮忙了?师傅们没教你们修习功课吗?”

  小二摇了摇头,如实道:“教习心法的师傅这几日有事告了假,我和小鱼就来店里帮帮忙。”

  “山峮很懂事。”湫十有些欣慰地夸赞,想了想,从空间戒里掏出一小袋沉甸甸的灵石,放到小孩长了层薄茧的掌心中,温声细语道:“姐姐接下来有些忙,不能经常来看你们,这些灵石,你和小鱼一人分一半。”

  名叫山峮的小孩看着手中鼓鼓囊囊的灵石,有些不知所措,站在湫十面前欲言又止,湫十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接:“这些灵石对姐姐没用,拿着吧。”她不忘叮嘱:“收到空间戒里,别被别人看见了。”

  伍斐和秦冬霖一前一后进隔间的时候,山峮才退出去,小小的孩子面颊涨得通红,眼里好像还包着一包泪,撞到伍斐身上也只是慌张地弯腰,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便跑开了。

  “怎么了这是。”伍斐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角,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他桃花眼往上一挑,声调含着一贯的调侃意味:“现在还喜欢上欺负小孩了?”

  湫十在他们面前,跟方才面对山峮时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先前温柔耐心的大姐姐仿佛只是一个幻影,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本性。

  “伍斐哥。”她眉目弯弯太阳花一样转向冷淡得不行的秦东霖,喊:“冬霖哥。”

  伍斐敲桌角的动作僵住了。

  秦东霖眉尾微不可见往上挑了一下。

  伍斐心中警铃大作,如临大敌。从小到大,几万年的时光,湫十对着他喊哥的次数,他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她每喊一声,他不是要跪祠堂就是要进刑罚堂,每一次都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导致他现在一听到“伍斐哥”这三个字,就觉得后背隐隐作痛。

  伍斐再不说话,他默不作声在桌边坐下,端着才上的热茶抿了两口。

  湫十才不搭理他,她的眼神全部落在了坐在对面的秦冬霖身上。

  秦冬霖一如往常的淡薄,浑身都透着一股懒散的不耐意味,身上几乎已经明晃晃的写上了“脾气不好,不要招惹”这样的大字。

  没有谁敢在秦冬霖臭着脸的时候上赶着去烦他,但湫十是个例外。

  秦冬霖越烦,越不开心,她越要去闹他,缠他。

  就比如此时。

  湫十将自己的脸往他跟前凑了凑,声音甜腻腻的,花蜜一样,“冬霖哥。”

  她生了张很有优势的脸,小小的只有巴掌大,脸色又很白,没见过日光一样,笑起来时眼睛会完成月牙,好看得不行,而声音稍软一些,睫毛再垂下来一些,又立刻变了一种意味,泪盈于睫,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同一种手段,用了上万年,成百数千次,还是能诱得人一次又一次中钩,麻烦精湫十的本事,可见一斑。

  秦冬霖瘦削的长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突起的图案纹理,他根本不用抬头跟她对视,就能知道她现在是种怎样的神情,必定是楚楚可怜,弱弱怯怯。

  小时候,她每回在长辈们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和伍斐就得挨一顿耳提面命的道理。

  那时候,他觉得烦。

  现在看到了,还是觉得烦。

  搞得他欺负了她一样。

  因而每回,她露出这样的神情,珊瑚螺,珍珠衣,鬼火灯,海龙丹,再珍惜难找的东西,都能如愿以偿得到。

  可因为太照顾一条黑龙,而屡次在他面前殷切装乖认错,露出这样可怜兮兮的神情——

  比她又想让他去找什么难找的东西还令人来得心烦气躁。

  “宋湫十。”秦冬霖像是对那个茶盏突然没了兴趣,身躯往后一靠,拧着眉与她对视,瞳色沉沉,“我对乱认妹妹没什么兴趣。”

  秦冬霖连名带姓叫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别人或多或少有点发怵,湫十却并不怕。她见他终于正眼看她,倒也乖乖地坐了回去,看他没有半分说话的意思,她有些闲不住,视线瞥向窗外。

  窗边正对着外街,嘈杂的喧闹声和拖长了调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交杂揉碎,再不甚清晰地传到湫十等人的耳朵里。

  伍斐见她意动的神情,有些好笑地开口:“明天就是拍卖会了,以你的性子,居然不凑这个热闹?”

  湫十以手托腮,蔫蔫地开口:“哪有心思啊,现在阮姨和我爹正谈着程翌的事呢。出来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不准乱跑,不准惹事,要好好招待你们。”

  “这事怎么处理,你们两位当事人不知道?”伍斐一听,有些稀奇地问。

  “我爹说要与流岐山谈了再知道。”湫十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以我对流岐山长老团的了解,大概是要解除婚约,对外澄清。”

  “这也是主城的意思。”

  大家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权力中的权衡之术,心中都有一杆秤,面对他们两个,湫十说话并不顾忌什么。

  “主城的意思。”秦冬霖意味不明地重复这一句话,又问:“是主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湫十和伍斐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他身上。

  “怎么会是我的意思。”湫十一听,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我只是想报个救命之恩,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现在都还被禁着足呢,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力代表主城说话啊。”末了,她抚了抚鼻梁,还不忘嘀咕一句:“以死相逼都不一定能成功。”

  秦冬霖原本是想听她否认的,可她真这么一长串说下来,他又觉得吵得不行。

  “宋湫十。”他长指重重摁了摁眉心,“再吵,自己出去。”

  “明明是你自己先问的问题。”

  到底理亏心虚,见他望过来,湫十给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静片刻后,又忍不住小小地反驳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主要怪天族,要不是云玄要偷偷摸摸约我对战,还用激将法让我不要告诉你,也就没有后面的事。”

  “还有这次,如果不是天族背地里使手段,也不能闹成这样。”

  听到这里,伍斐没忍住勾唇低笑了几声,因为她更胜从前推卸责任和祸水东引的技术。

  秦冬霖靠在椅背上,眼眸闭着,一副万事不扰的凉薄样,宋湫十说的话,他像是半个字眼也没听进去。

  半晌,他声线泠泠:“除了云玄,还有谁?”

  湫十飞快地接:“就只有他。”

  “鹿原秘境,天族领队的名单出来了吗?”秦冬霖睁眼,扫了眼身侧坐着的伍斐。

  伍斐:“刚出来不久。天族跟以前一样,由那三位小仙王领队,带着天族队伍进去。”

  “嗯。”秦冬霖又闭上了眼,没再问什么,眉尖冷意如刀一样横亘。

第11章 搬出

  湫十跟着宋呈殊回主城的时候,炊烟四起,白鸟归林,天空上浮动的晚霞是血一样的颜色。

  一路无话,回到主城府上,湫十算着时间,甚至已经想好了面对宋呈殊或感叹或责怪话语时的神情,可稀奇的是,直到两人行至白棠院和主院的分叉口,宋呈殊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湫十不是个能憋住话的性子,欲言又止了一路,宋呈殊什么都不说,她干脆自己问:“父亲,阮姨是怎么说的,流岐山什么意见?”

  流岐山的长老团里,个个都是活了无数年的老狐狸,权衡利弊的时候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任何对流岐山名声不好的事与物都会被毫不留情舍弃。

  湫十身份尊贵,足以比肩秦冬霖,就算是做事不妥,主城和宋呈殊都绝不会容忍流岐山以公开对湫十不利的言论而平息风波事态,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双方达成某种共识。

  湫十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想听个准话。

  “从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宋呈殊终于说话,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自己从小疼爱的小女儿,意味深长地提醒:“你阮姨疼你,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这次的事,就当让你长点心眼,受点教训,下回再遇到同样的事,你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湫十愣了一会,后知后觉问:“婚约还作数?”

  “那这次的事,对外怎么说?”

  宋呈殊正要跟她说这件事,于是招手让她在一处岔路口的凉亭中坐下,将今日和阮芫商议的方案如实告诉她:“下月月末,主城举办寿宴,我有个老友从天外天赶来,他极擅攻伐之流,最近千年起了收徒的心,多次让我给他物色资质上乘的少年。”

  “听你兄长说,程翌算个可塑之才,我便在那日,以他对你有恩之名,顺水推舟成全他一场。”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管给出怎样的解释,都总有人表示质疑。他们不用管这些,只需要给出一个说头便好。

  湫十自幼聪明,这些事件里错综复杂的心思一点就通,她点了点头,没有再深问下去。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心思不要过多放在这上面。”宋呈殊语气温和,沉思半晌,说起了其他事:“听你母亲说,你已经将妖月琴谱修习到第三层巅峰了。”

  “是。”湫十颔首,细细的眉抑制不住地往下压。

  妖月琴谱作为六界唯一的天阶乐系秘法,是所有乐修心中的圣典,湫十是无数乐修中最幸运的一名,在别人在为日渐稀少的乐系秘法挤破头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参悟妖月琴谱。

  妖月琴谱一共分为七层,层与层之间的差距宛若天堑。湫十这个年龄,能修到第三层巅峰,已经算是极其出色了。

  妖月琴谱威名远扬的同时,也有个众所周知的缺点。

  如果没有得到妖月琴的认主,妖月琴谱最多只能修习到第三层。

  湫十卡在第三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最近两个月,才终于突破,一举到第三层巅峰。

  到了这个境界之后,再要往上感悟的时候,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次数多了,她隐隐约约能感知到是因为确实缺少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才屡屡碰壁。

  这个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也意味着,如果妖月琴一直不认主,她在这条路上基本已经走到了尽头。

  只是这种事,着急也没有办法,妖月琴躺在主城古阁之中已经不知道躺了多少万年,许多天赋绝伦的天骄都曾站在它跟前让它审视过,但显然,它并没有挑到令自己满意的。

  每每说到这个事,宋呈殊和唐筎都只有苦笑的份。

  当年,宋湫十降生,沉寂了数十万年的妖月琴降落圣光,琴音通大道,照得整片天穹都闪着粼粼的光。不止外人,就连他们自己都认为,妖月琴选中了湫十。

  湫十也确实成为了唯一能召唤出古琴之灵的人。

  可也仅此而已。

  “哥哥和母亲都来问过我的意思。“湫十眼睛黑白分明,声音清脆,如圆珠落玉盘:“我还想再等等。”

  “爹知道你的想法。”宋呈殊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很多时候,他都算是一个开明的父亲,对宋昀诃严格要求,对湫十则溺爱些,但不可否认,在许多事情上,都给予了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爹的意思是,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妖月琴毕竟不是凡物。我们可以一边参悟妖月琴谱,一边看看其他的天阶秘法。”宋呈殊起身,抚了抚她的发顶,“人呐,万事都得做最坏的打算,未雨绸缪,这样才不会在风浪来临时束手无策。”

  “三个月后,鹿原秘境就要开启,这次秘境试炼为期三年,危险重重,我们妖族五百名天骄由你哥哥和秦冬霖带队进入,这段时间,别出去乱跑胡闹,好好在家待着,巩固境界,到时候也帮帮你哥哥。”

  他说一句,湫十就点一下头,乖巧的模样,看得宋呈殊心坎一软。

  宋呈殊并没有跟湫十说太多,下个月主城寿宴,以及临安城里那场引人注目的拍卖会,最近主城内外鱼龙混杂,要忙的事很多,他不能真将一切推给宋昀诃。

  他走后,湫十转身去了东蘅院。

  秦冬霖的那两剑,将东蘅院方圆数里都夷为了平地,宋昀诃善后的时候,又重新给程翌安排了住的地方,就在东蘅院旁边,一处小小的高阁里。

  陆珏和飞鱼卫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

  湫十踏入高阁,明月往内屋通报了一声,很快,青枫就出来开了门。

  “湫十姑娘。”青枫朝她弯腰行礼,同时伸手将她朝里引:“公子刚喝下药,现在正在里屋看书。”

  主城的天,一到晚上就变得格外快,前一刻还是红霞满天,下一刻就已经是星月争辉的夜景。

  屋里的琉璃灵灯自动燃了起来,幽幽的火苗,光却如实质一样铺满了整个房间。

  这样的环境中,即使是滔天的戾气,也要被压下去两分,更遑论原本就干净安静得像白雪的人。

  程翌原先是坐着的,听见青枫的声音后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倒扣在桌面上,人站了起来。

  他面容清隽,并不如秦冬霖那样侬丽的样貌,给人咄咄逼人的压迫感,而是清风细雨一样的温润柔和,笑起来尤其温暖。即使被人截杀,流落它族,湫十每回见到他的时候,他眼中都无时无刻不沉着淡淡的笑意。

  湫十对长着这样一张脸,且对自己有恩的男子是没有任何防备的。

  至少那场梦之前,是没有的。

  可在知道自己结局之凄惨全因他之后,她便不可避免,几乎出于自保本能的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有恩报恩,不过牵扯,不多接触,是她这几天盘旋在脑子里的想法。

  “程翌公子身体好些了吗?”湫十一双美目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问:“没有被剑伤到吧?”

  程翌含笑摇了摇头,声音清浅温和:“流星镯这么好的东西姑娘都赠我防身了,自然不会被伤到。”

  湫十想到那天夜里的情形,鸦羽一样的睫毛往下垂了垂,有些歉然地道:“他修破灭剑法的,脾气不大好,先前因为流言,对公子有误会,所以行事冲动了些。”

  “姑娘不必自责。”程翌等她最后一个字字音落完,才认真开口:“若无昨夜,我还无法一睹婆娑剑的真容。”

  他说话的神情太专注认真,湫十看得噎了一下。

  她并不是很能理解剑修对于婆娑剑那种狂热的追捧和向往,自从婆娑剑认秦冬霖为主的消息传出去后,修剑的那群人就隔三差五的发疯,就连天族那三位并不是剑修的小仙王,听到这个消息,也都失手落了好几个茶盏。

  湫十目光在屋子里转动了一圈,浅浅地提了下嘴角:“这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住所,到底还是有些简陋,我已经让哥哥在主城内买了一座宅子,等里面东西添置好,公子随时可以搬进去好好修养。”

  “伤药和灵宝布置,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主城府必不吝啬。”

  当初程翌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受的又是致命伤,安置在别的地方湫十实在不放心,这才带回了主城府,现在他伤势有所好转,人也清醒了,还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主城府不能留他再住下去。

  程翌是聪明人,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就明白湫十是什么意思。

  此举,对她好,对他也好。

  “有劳姑娘。”他朝她微微拱手,声线如温酒般低醇:“姑娘今日之恩,来日若有机会,程翌必定重报。”

  湫十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话说完之后,便从后门出了小阁楼,明月在前面掌着灯,将她纤细的身子拉得长长的,像一只起舞于黑夜的蝶。

  程翌立在窗前,凝望那抹绰绰约约的影子,青枫为他披上厚实的披风,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光,程翌弯腰,重重地咳了几声,声线隐忍而颤抖。

  “公子。”青枫熟练地顺了顺他的脊背,在他平复之后,忍不住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问:“您在看湫十姑娘?”

  程翌收回目光,很浅地笑了一下:“我有些好奇,能把流岐山那位少君算得这样准的女子,会是个怎样的性情。”

  原以为是单纯天真,不谙世事,被家人纵得没有半分防备之心的娇小姐。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第12章 妖月琴

  从程翌住的高阁出来,往南走,湫十的脚步拐了一个弯,一步踏入虚空裂缝,直接出现矗立在主城最中央的尖塔古阁前。

  尖塔是主城最高大恢弘的建筑,灰色的墙体显得陈旧古朴,人站在塔前,抬头往上看,渺小如仓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感扑面而来,径直压在人的脊梁上。

  尖塔分九层,每层里都有小空间,小空间彼此互不相通,无数禁制环环相扣,还有长老团的长老轮班值守,里里外外固若金汤。

  湫十才踏上通往尖塔大门的阶梯,就感受到了几股交织在空中的晦涩波动,带着某种严苛的审视意味。

  不过须臾,那些目光散去,而尖塔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老者古太龙钟,眼皮懒洋洋挂着像是有千斤重一样抬不起来,周身并无灵力波动,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拄着的那根拐杖上。

  “古长老。”湫十的脚步停在尖塔前,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她眼眸弯弯,朝着老者的方向走过去。

  她是尖塔的常客,来的次数多了,跟这位长年累月守护尖塔的老者也熟悉起来。

  被称为古长老的老者像是终于被夜色中的琉璃灯盏刺得眯了下眼,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朝着湫十点了点头,因为久不曾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得很:“小殿下。”

  “我来看看古琴。”湫十接过他手掌中的名册,用特制的渲金笔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这是主城的规矩,每一位进尖塔第七层接触古琴的人都得如此。

  古长老是守护古琴时间最长的人,他见过太多的天骄走到妖月琴面前,他们或强大,或坚韧,或隐忍,可妖月琴从未有过反应,眼前主城这位小殿下,堪称唯一的例外。

  妖月琴再不认主,这个意外,只怕也要换走它路了。

  以湫十的身份,就算是换走它路,修习的也只会是别的天阶秘法。天阶秘法有天阶秘法的骄傲,它们并不能共存,湫十一旦转而修习其他,就不能再感悟妖月琴谱。

  “小殿下。”在湫十转身步入尖塔的一刹那,古长老抚着嗓子出声:“与古琴之灵好好聊一聊。”

  湫十诶的一声,疑惑地回眸,古长老沉默半晌,又道:“琴之精髓,在于灵。”

  “好。”湫十颔首,笑得像个小太阳,“多谢长老提点。”

  他们没接触过古琴之灵,再结合古琴千万年不认主的行为,对它的认知偏差有些大,这样的嘱咐,湫十已经从不同人嘴里听过许多遍。

  湫十凭着手印一路畅通进了第七层空间,尖塔中每一层的空间都极大,有形形色色的试炼场所,有专门珍藏秘笈和功法的藏书阁,但论特殊,第七层毫无疑问排在第一。

  偌大的地界,有山有水,有云有湖,郁郁葱葱,翠色如翡。

  跟上一次来火焰滔天,岩浆迸发的场景又不一样。

  湫十习以为常,在藤蔓缠成的小秋千上坐下来,眯着眼不说话,一副疲惫的、困倦的模样。

  没过多久,流水一样的藤蔓倒着垂落,缠绕在一起,在湫十坐着的秋千架边又搭了一个迷你版的小秋千,一阵小小的重量落在湫十的身边。

  见她没有反应,一只圆滚滚的球小心翼翼滚过来,嗖的一下吊在她的裙角上,在半空中摇来荡去。

  湫十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她睁开眼,在它试探着靠过来的时候伸手去捉,毫无疑问又扑了一个空。

  小小的肉团子隐在空气中,没有任何波动,但湫十的耳朵里,又真真切切的听到了软乎乎的笑声。它在空中荡来荡去,惊起的风吹动了她的头发,这些几乎不可捉摸的动静,都昭示着它的存在。

  它今天心情还不错,湫十几乎是下意识的得出了个这样的结论。

  湫十又想起了上次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滚烫岩浆跟在她后面追,出第七层空间的通道还被它出手封锁了,她东躲西藏,应付它应付得精疲力竭,最后它肯打开空间通道的时候,她灰头土脸,脚步都是软的。

  乐此不疲闹了半晌,它像是对这个游戏没了兴趣,在湫十眼前缓缓现出真身来。

  小小的头,小小的手和脚,长而尖的耳朵薄若蝉翼,整个身体圆滚滚的,像一颗比较大的、长着精灵耳朵的粉嘟嘟肉丸。

  谁也想不到,出了名挑剔苛刻的古琴之灵,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湫十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还很小,才刚接触修炼一途,当时宋呈殊牵着她的手进第七层,两个小家伙都很警惕,古琴灵只露出了一颗头,湫十则躲在宋呈殊的身后睁大眼睛瞅它。

  后来开始正式修习妖月琴谱了,进入第七层的次数多了,也渐渐的熟悉起来。

  古琴灵会在她坐着看琴谱的时候跳到书页上,会在她树下打盹的时候落在最靠近她的那片树叶上,但就是不让她伸手触碰它,湫十无数次朝它伸出掌心,没有任何一次得到回应。

  它的眼睛很大,瞳孔是纯粹的宝石一样温柔的绿色,盯着人看的时候给人一种诚恳而专注的感觉,再配上那张肉乎乎的粉嫩小脸,又憨又可爱,完全没有外面所传半分高傲冷淡的气质。

  两两相望,湫十伸出手指想戳一戳它的脸,后者飞快地躲开了。

  “婆、娑。”古琴灵不习惯开口说话,吐字并不清晰,它自己也意识到了,停了一会之后,又一字一顿地重复:“婆、娑、剑。”

  这一回,湫十听懂了。

  同为天阶圣宝,灵物之间有所感应是很正常的事,何况秦冬霖来的那夜,动静闹得不小,方圆百里都有察觉,古琴之灵更是首当其冲。

  “没事,都已经解决了,主城没有受到波及。”湫十以为它是担心主城的情况,回答道。

  古琴灵顿时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它实在不喜欢这样说话,干脆沉入湫十的识海,道:“婆娑剑灵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在沉睡。”

  湫十一愣,追问:“怎么会?”

  “认主之后就陷入沉睡了,接下来,它的主人要给它提供海量的天地灵物,保证它的恢复。”古琴灵认真道:“不出意外,你要的龙丹,已经被它吃了。”

  湫十眉头皱了一下,倒没有在意那枚龙丹,“婆娑剑灵怎么会受伤?秦冬霖带着婆娑剑来的时候,我看着还好好的。”

  “笨蛋。”古琴灵拿圆溜溜的眼睛瞅她,见她看过来,稍稍挺直了胸膛,“除了它的主人和我们几个天地之灵,没谁能感知到它的状态。还有,婆娑剑出鞘引发的天地异象,并不能说明它处于强大的巅峰时期,妖月琴和别的天地圣物也可以。”

  “婆娑剑是天地间最具攻伐之力的圣物,若是剑灵没有沉睡,婆娑剑的持有者没有刻意收敛,那日夜里,整座主城府都得碎个干净。”

  湫十听完,问:“圣物为什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天阶圣物应天地而生,各有所长,但无一例外,隐匿逃跑的功夫一流,它们若不想出现,谁都找不到它们,它们若是不想认主,谁也无法勉强它们。

  琴灵沉默了好一会,含糊其辞地回:“七大圣物里,其他没现世的大多都在养伤,婆娑剑伤得最重,不知道怎么突然跳出来认主了。”

  “我跟婆娑剑灵也很长一段岁月没有联系过了。”

  “妖月琴也受了伤?”湫十揪住重点,眉心拢了拢:“有人对七大圣物同时出手了?”

  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天族那群老头丢下手里所有的事不干了没日没夜寻找也不现实,其他界的掌权者不会毫无察觉,放任不管。

  “妖月琴没受伤。”提到这个话题,古琴灵像是有些不开心。此处的山河在它的眼瞳中崩碎,湮为飞灰,空间中的湖水沸腾,山体塌陷,飞瀑往天上流,画一样的美景在瞬息之间变了副模样。

  湫十站在雾蒙蒙的镜湖中,脚下淌着薄薄一层水,低头就能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不远处,是一把悬浮在空中的琵琶琴。

  几乎是一瞬间,湫十就确定了,这是真正的妖月琴!

  那一直摆在外面那把更漂亮灵气波动更强烈的琵琶琴又是什么?

  湫十的目光黏在那把古琴上,几乎挪不开目光。她自幼修习妖月琴谱,这股波动,她绝对不会感受错!

  “鹿原秘境,你带着妖月琴去。”古琴灵懒洋洋地拍了拍翅膀,捂着小小的唇打了个哈欠,在钻进妖月琴里前,没忘了故作凶狠地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威胁:“不准告诉别人!”

  它的话音落下,妖月琴悬浮着飘到湫十身前,她一抬手,就能将它抱在怀里。

  湫十僵着手指接住了它。

  入手冰凉,手指尖落在琴弦上时,那股传自洪荒上古的莫名波动便彻彻底底、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

  抱着它,湫十甚至有种可以把秦冬霖揍趴的感觉。

  哪怕是没有认主的圣物,得到了圣物之灵的许可,必要时刻,也能发挥出圣物之威。

  这在群强聚集的鹿原秘境,是一件大杀器。

  ========

  湫十踏出第七层空间时,心情好得不得了。

  梦里,她光顾着安置程翌,躲避主城铺天盖地通缉的追兵密卫,不仅错过了宋呈殊的寿辰,同样错过了五万年一轮的鹿原秘境,那是从洪荒时传下来的,独属于年轻一辈的最重要最珍贵的机缘。

  早在万年前,她就开始念着这件事。

  她都能想象出,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梦中的自己得多遗憾。

  湫十是个很容易满足的性子,不管是能暂时将妖月琴带到鹿原秘境,还是现实处处比梦境好,都让她身心愉悦,因此在伍斐留音玉联系她时,脸上都还是带着笑的。

  “带上你全身家当,来临安城的符玉斋。”那边的声音吵得要命,湫十听了半天,也才辨认出这么一句。

  没过多久,下一句传了过来。

  “看宋昀诃忙不忙,不忙的话把他也拉上。”

  湫十听完,将留音玉挂回了腰间,全当做没听见,根本不打算理会他。

  符玉斋是临安城最大的灵宝交易所,这次的拍卖会就在那里举办。

  跟他们不同的是,伍斐从小就痴迷于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的没用的东西,花钱如流水,买的东西都中看不中用,最狂热的时候,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就在这个时候,最后几句话顺着灵光传了过来。

  ——“别装死,这次不是我要。”

  ——“秦冬霖让你们过来的。”

  湫十的动作顿了一会。

  秦冬霖对这些外物一向没什么兴趣,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还得养一个陷入沉睡了的婆娑剑灵,那就是一口无底的黑洞,囊中羞涩可以理解。

  湫十于是很耐心地朝那边回了句:“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