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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冬霖是个妥妥的修炼狂魔,留音玉这种东西在他眼里碍事得不行,要不是湫十耳提面命很多次,他身上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这回破天荒联系她,肯定有重要的事。

  湫十取下留音玉,见那边没有声音,试探性地从喉咙里嗯的一声,小声喊:“秦冬霖?”

  “是我。”这一次,流畅而冷然的声线清晰地传到湫十的耳朵里,秦冬霖言简意赅:“你人在哪?”

  “我?”湫十反应过来,一双脉脉泪眸在眼前的书柜上扫了一圈,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道:“在主城的藏书阁里待着,翻了半天的远古史籍,提到过鹿原秘境的都对不上。”

  “一刻钟后。”秦冬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上去。”

  没等湫十回味过来,手掌心里躺着的留音玉已经没有动静了。

  白棠院外,明月看着不远处挺拔如青竹的男子背影,身体僵得跟石头一样。

  秦冬霖难得穿了一身白衣,人如陌上玉,肩窄腰痩,萧萧肃肃,人站在那,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天地间的一柄剑。

  妖族重血脉,高位者的威压对低位者来说,无异于压了一座大山在两边肩膀上。

  明月腿都在打颤。

  秦冬霖不常来主城府,作为流岐山的少君,他每天要忙的事情绝对不比宋昀诃少,该接手的一样也逃不过,同时还得兼顾修炼,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来过,见了湫十就头疼,主动现身到她跟前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秦冬霖悄无声息出现在白棠院院门口,明月将他往里迎,他淡漠地摇了下头,目光凝着,落向西南方。

  明月顺着他的目光一望,眼瞳微微一凝,不敢言语。

  那是已经被夷为平地,这几日正在重修的东蘅院。

  血脉低微者感觉不到残留着空气中的极淡的一股气息,秦冬霖却能清楚的捕捉到。

  那条黑龙的气息,宛若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附近,久久不散。

  半晌,秦冬霖瘦削分明,颜色寡白的长指不紧不慢抬起,点至半空,一股无形的气浪将他的衣衫袖摆吹得荡起。

  须臾,他收回手指,一步踏出,转身朝着藏书阁的方向去了。

  明月怔然松了一口气,肩膀往下压了压,再看西南方的时候,感受到的是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那股气息纯正,醇和,充荡着皇族的威压,将之前残留的那股雪一样清冽干净的气息彻底碾散。

  秦冬霖作为流岐山的少君主,主城唯一一位小公主的未来夫婿,在出示了身份令牌后,在主城府一路畅通,不到一刻钟,就进了藏书阁的第三层。

  他的脚步声很轻,在广阔而清冷的藏书阁中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没有惊起半分动静。

  湫十换了张书柜靠着,长长的裙摆在雪白的脚踝上轻扫,蜻蜓点水一样稍触即离,天鹅般的长颈微折,乌黑的长发垂下来,落到手中捧着的书页上。

  安静又温婉,看着很乖。

  每次只要她专注着做一件事,不开口说话时,秦冬霖总会有种错觉,觉得她仿佛就是这样,优雅端庄,大方自然,跟那面那些世族贵女一样。不会像小兽一样哼哼唧唧缠得人脱不开身,不会为了一件宝贝磨磨蹭蹭在他身边念叨许久。

  然而,她一开口,这种娴静的氛围便如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来了?”湫十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视线从手中的书册转到秦冬霖那张好看的俊脸上,她轻轻眨了眨眼,往他身后瞅了瞅,很轻地“咦”了一声,语气轻快地问:“伍斐呢?被你甩下了?”

  秦冬霖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古籍上,眉骨微抬,问:“看的什么书?”

  “远古时期的一些战史。”湫十将书合上,十根纤细的手指落在旧黄的扉页上,被衬得嫩生生,青葱一样,给人一种将折就断的错觉。

  “怎么突然来了?”湫十问。

  “不是跟你说了,往远古之前,洪荒时期查?”秦冬霖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情,突然来主城府,肯定是有事。

  知道他来之后,湫十就猜到他是因为什么事来的。

  “等着。”湫十将手里的书往他手掌上一放,转身去了最后一排书柜,没过多久,抱着三四本古籍回来,将它们堆到秦冬霖怀里,下巴抬高了些,道:“整个藏书阁,就这四本提到了洪荒,你自己看。”

  秦冬霖捻起其中一本,随意翻开一页,深邃的目光凝了一瞬。

  “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的就是你。”湫十拿眼瞅他,手指往书页上随意指了指,“翻到了有什么用,根本看不懂。”

  “你看得懂的话,就换你来看。”湫十抱怨似地小声嘟囔:“光是远古的这些,我辨认起来都十分费劲,洪荒神语晦涩古怪,许多字符已经不可考据,我看得脑袋疼。”

  洪荒是最神秘的时期,许多六界不解之谜都藏匿在那个时代,中洲的覆灭,妖帝的陨落,大陆的分裂,通通都覆盖着一层阴云,许多事件,到现在也没个具体的说法,而这种神秘,甚至也体现在了文字上。

  扭曲得像蛇群盘踞,如杂乱的藤蔓交缠的字符或间隔很大,或排得密密麻麻,一眼扫下来,跟鬼画符没什么差别。

  湫十伸手召来一张小凳,再从空间戒里翻出那块遗迹图将它平平整整摊上去,除却中间被斩开的那一团像个字,其他的黑线简直像是一朵朵开得诡异的乱魔花。

  “对着这个字找找看,把有可能符合的都记下来。”湫十歪头,与秦冬霖对视片刻,道:“要是真能查出来,等鹿原秘境一开,我们就直接带人去遗迹图标注的位置,把里面的东西一锅端,连棵草都不给他们留。”

  湫十的性格,很大一部分,跟秦冬霖长年累月的潜移默化有关。

  所以她说的这些话,秦冬霖觉得完全没问题。

  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接下来的三个半时辰,从傍晚到深夜,两人凝着眉看着书,时不时瞅一眼图上的字对比。

  看到最后,湫十索性将书一合,顿了顿,认真地提议:“鹿原秘境中,各族弟子生死由天,不论发生何事,各族各界不得干预。我们要不提前部署一下,一进去就将他们的图抢过来?”

  秦冬霖从善如流地跟着摁下自己手里的古籍,一直皱着的眉松了松,他道:“也不是不行。”

  说完,他像是终于记起来什么,慢条斯理地道:“对了,那条救过你的黑龙,在今日晌午,也救了莫软软一次。”

第20章 鬼话

  空旷的藏书阁里,松香味袅袅绕绕,琉璃灯静静地点着,柔和的光亮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秦冬霖的声音不疾不徐,用的是平常的陈述事实的语气,只有在吐出“程翌”两个字的时候,他才稍微顿了顿,露出一种不以为意的讥嘲来。

  四海八荒,六界九州,各宗圣女、仙子、公主等数不胜数,但若论最引人注目,湫十和莫软软称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

  两个都是被捧在手心的明珠,平常受尽宠爱,出入都有暗卫保护,千万年不会出那么一次意外,怎么好巧不巧的,两次意外,都让同一个人救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可避免会往另一方面想。

  秦冬霖说完,湫十愣了一下。

  程翌给人的印象实在太好,是像初雪一样温柔而干净的人,谈吐不凡,风度翩然,哪怕身受重伤,寄人篱下,也没显出一丁点狼狈和落魄来。

  重伤……

  伤!

  湫十两条细细的眉凝着,问:“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前两日尚且下不了床,怎么突然就能救下莫软软了?骆瀛呢?”

  就算骆瀛不在,莫软软身为天族公主,修习的同样是天族秘笈,绝非任人宰割的软柿子,不说名震四海,自保的能力绝对有,除非也遇到跟湫十当年差不多的情况。

  但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又哪来的那么多特殊情况全让程翌遇到了。

  若是从前,湫十饶是觉得不正常,最终也还是会相信,但自从做了那个梦,得知了梦中自己的结局后再深想现在所发生的事,不往别处想都不行。

  “邺都的人到了。”秦冬霖言简意赅,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两边起了点冲突,骆瀛失控了。”

  湫十脊背靠在坚硬冰凉的书柜上,听到这里,她眉目微凝,身子朝前倾了些,问:“在主城失控了?”

  秦冬霖颔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修长的食指在书脊上点了一下,声线懒散:“宋昀诃已经过去处理了,骆瀛失控,天族和邺都在场的人都受到了波及,现在驿站一团糟。”

  湫十将手里的孤本放回书柜上,一边转身一边道:“我去看看。”

  她知道骆瀛失控是个怎样的情形。

  骆瀛原本只是天族数百个支系小种族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莫软软将弱小孱弱的他带回天宫,只是一念之间,举手之劳,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孩在仙法一途展现出了令人称叹的天赋。

  但他当时的基础实在是太差,身体又弱,修炼一途坎坷重重。

  在成为小仙王之后,他更是兵行险招,修习了最危险的雷系术法。

  雷电至阳至刚,别人一想到渡劫就痛苦得不行,骆瀛却天天得跟那种神魂被撕裂的滋味作伴,情绪波动一旦过大,就会失控。

  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就得付出比常人更大的代价,古来如此。

  只是天族和邺都的人都被安排在主城最大的驿站歇息,驿站坐落在主城的中心位置,周围居住着许多原住民,骆瀛一失控,那一片地域估计都得遭殃。

  宋昀诃这会肯定忙得脚不沾地,作为主城的管事人之一,湫十有闲暇的话,也得管些事。

  湫十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看,秦冬霖眼皮都没动一下,神情懒散又冷淡,根本没打算挪脚。

  “你不跟我一起去?”

  秦冬霖嗯了一声,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柜,道:“我不爱多管闲事。”

  这个时候,他这样的神情,俨然任谁来请都没用,说不掺和就是不掺和。

  湫十想了一下,道:“也好,那你继续留在这找,看看能不能翻到什么线索。”

  秦冬霖看着才被自己放回书柜的古籍,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线条和黑团线,食指不可抑制地顿了一瞬。

  在他开口之前,湫十又道:“或者,我这里有好几块生精铜块,你喊上伍斐帮我炼制一个炉鼎吧。”

  半年前,伍斐和湫十打赌,拉上了秦冬霖,结果一输输两个,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湫十有时间了帮她锻造一个炉鼎出来。

  他们一个灵修,一个剑修,锻造炉鼎这样需要千锤百炼的活,实在是太考验人的心境。锻造出来的炉鼎还得要好的,质量稍逊都不行,湫十根本看不上。

  她话音落下,眼眸弯弯,含着笑撒娇一样,让人生不出半分火气。

  秦冬霖与她对视片刻,半晌,长指点着眉心,“嗬”地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凉:“行。去看看。”

  在看书和锻造炉鼎面前,强大如秦冬霖也做出了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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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湫十和秦冬霖到的时候,正是深夜,驿站周围却亮堂一片,灯火不歇,飞鱼卫将整个驿站围得水泄不通,陆珏站在外面,冷着一张脸设置结界,隔绝外界或探究或看热闹的眼神。

  空间裂缝凭空出现,正正好落在驿站的大门前,在飞鱼卫们冷凝的注视中,湫十和秦冬霖一前一后降落到地上。

  “姑娘。”陆珏身着绯色的飞鱼卫官服,朝着湫十抱拳,在看见秦冬霖后,又补了一礼,“秦少君。”

  “里面是什么情况?”湫十朝里看了看,探入的灵力碰触到结界中断了开来,她侧目,问守着门的陆珏。

  说起这事,陆珏想起来都只有苦笑。

  今日晌午,他并不当值,正在家中修习功法,在驿站值守的守卫匆匆忙忙跑进来,气喘吁吁禀告说驿站出事了。

  他起身就走,衣裳都没换。

  驿站里现在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论是天族的三位小天王,还是今日才到的邺都少君公子们,亦或者那些修真门派的圣子圣女,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一旦出事,就是令人焦头烂额的麻烦事。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他到的时候,半个驿站都处在狂暴的雷霆中,驿站里外一团糟,里面不断有面色铁青的人顶着灵宝出来,对着同样处于被攻击状态下的天族发飙,问他们明面上笑嘻嘻,暗地里下死手唱的是哪一出戏,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族自己这边,也是手忙脚乱。

  莫软软离骆瀛最近,首当其冲受了雷霆的攻击,那样的威力,无异于渡雷劫,她毫无防备,直接就受了伤。

  莫长恒和云玄恰好跟着几位长老外出,留在驿站的人有心想上去救人,但哪里顶得住骆瀛的狂轰滥炸,一时之间,只好一边掏出留音玉上蹿下跳地让人赶紧回来,一边梗着脖子让那群面色铁青要说法的人闭嘴。

  这个时候,一身白衣的程翌出现了。

  他像是在对面的酒楼里喝茶,见到这样的情况,将手中茶杯一掷,手中泛出一圈奇异的灵力光圈,催动了某种威力不俗的灵宝,将在雷霆中心的莫软软扯了出来。

  失去理智的骆瀛一看有人敢抢莫软软,一指点下,宛若天神临世。即使有灵宝护着,程翌也还是受到了波及,更何况他原本就身受重伤。

  几道雷龙猛地蹿出,朝着他们两人袭来,就在这个时候,在匆匆赶回来的莫长恒和云玄震惊的视线中,程翌将那位不断发抖的天族小公主护在前方,自己用背挡住了后面的雷霆之怒。

  他面色苍白如纸,跟炮弹一样弹出去,最后在莫软软的怀里晕了过去。

  当时那个场景,莫软软红着眼圈让长老上去制止骆瀛,让从侍将程翌抬进去医治,自己则冲上去,给了邺都小鬼王一鞭子,现场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陆珏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形,几乎傻了眼,他急忙上去,该劝的劝,该安抚的安抚。

  可他毕竟只是个小将军,这群人个个出身不凡,性子上头谁的话都听不进,气氛剑拔弩张,又乱又闹。

  直到宋昀诃来。

  但也没好多少,现在还在上面吵着呢。

  大致将事情讲了一遍,陆珏看了眼后面灯火通明的驿站,有些无奈地道:“现在的情况是,小天女一口咬定是邺都小鬼王说了什么刺激到了骆瀛,才让他突然失控,邺都的人呢,则反指她血口喷人,并且率先动手,在找天族要说法呢。”

  “驿站里其他受了波及的人现在心情也都不是很好,少君重新设置了灵境,安排他们休息去了。”

  湫十点了点头,大概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她点了点后面的驿站,轻声道:“我上去看看。”

  陆珏身子朝外,让开了一条路。

  秦冬霖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一进大堂,就看到了坐着的十几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邺都的人坐在左侧,天族的人坐在右侧,中间坐着宋昀诃,气氛凝滞,安静得可怕。

  “怎么了这是。”湫十走过去,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问。

  “呵。”邺都的小鬼王脸色苍白,像是从未见过阳光,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病态,他见了湫十,咧嘴冷冷地嘲讽:“还以为主城多不一样,结果不过是唯唯诺诺,跟天族沆瀣一气罢了。”

  “你别激我。莫软软要是有本事把你气成这样,也不能每次见到我都红眼圈。”湫十倚在门口,声调懒懒散散的,倒是有了点秦冬霖的影子。

  莫软软罕见的没有反驳,她有些倔强地抿着唇,认真地道:“就是圭坉跟骆瀛说了什么,他才突然失控的。”她喉咙一哽,肉乎乎的小脸拧成一团,可怜得不得了,“我们出来的时候都好好的,骆瀛还说要带我去酒楼吃新出来的香糕。”

  小鬼王圭坉听了湫十的话,气得胸膛起伏了两下,将宽大的袖子撸到手臂上,白得不像话的肌肤上,缭绕着一道鞭痕,龙蛇游走一样,还吞吐着火气,灼出了黑紫的颜色,看着触目惊心,格外骇人。

  “我都快被打死了,还不气?”圭坉语气阴恻恻,凉飕飕:“换你你不气?”

  莫软软猛地抬头,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里罕见的冒出了火苗,她道:“我就应该打死你!”

  “那你来试试?”圭坉也来了火气,他身体朝前倾,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莫软软的长鞭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如灵蛇一样舒展,缠绕在她雪白的手腕上。

  剑拔弩张,随时都要打起来一样。

  宋昀诃已经坐着听他们吵了一个多时辰了,脑仁都在疼,因为劝说的话说多了,声音都有点哑:“能不能别意气用事,事情真闹大,明天就都不是坐在这里,而是回去跪祠堂了。”

  “宋昀诃,没看出来你还有盲目当和事佬的潜质啊。跟伍斐学的?”圭坉开始阴阳怪气,语气冲得很。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有理。”莫软软动了真火气。

  “吵什么。”凉薄的声音从湫十身后传出,带着一点点不耐烦的意味,秦冬霖绕过湫十进了屋。

  莫长恒和云玄同时眯了眯眼,圭坉也感受到了某种压力,讪讪地抚了抚鼻梁,没有再说一些过激的话。

  湫十行至莫软软身边,看着那张肉乎乎的小脸上显而易见的红眼圈,两条柳叶似的细眉往上提了提,就在莫软软以为她会出口嘲讽的时候,湫十却给她递了条干净的帕子,同时别过了眼:“整天哭哭啼啼的。”

  “能不能有点出息。”

  莫软软盯着那条帕子盯了有几眼,而后恶狠狠地拽了过去,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咬着牙道:“他害骆瀛反噬,我就该打死他!”

  秦冬霖站着,恍若未闻般,目光只在圭坉身上停留了两瞬。

  圭坉挪了挪身,恶声恶气地问:“看我做什么?他们的鬼话你也信?”

  秦冬霖视线落在圭坉方才给湫十展现伤口时卷上去的袖子上,终于开了口:“把袖子放下去。”

第21章 蹊跷

  夜阑人静,如水的月色温柔地将整座驿站笼罩,轻纱薄雾一般滢滢润润,安抚着每一个安睡的生灵。

  驿站内,灯火齐明,天族和邺都的人各坐一边,泾渭分明,势如水火,宋昀诃坐在中间,眉心蹙着,眼前的热茶一口没动。

  说实话,在场坐着的,不论关系好不好,都可以称得上是自幼接触的熟人。

  这群人肆意妄为惯了,走到哪都是享有特权的主,闹起来谁也不知道“让步”一词如何写。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小辈间的纷争,宋呈殊等人并不插手,小打小闹由他们自己解决,闹得大了就是一棍子打死,谁也别说什么,全部回去跪祠堂反省。

  因而这种事,怎么处理都棘手。

  宋昀诃头疼得厉害。

  “骆瀛呢?现在怎么样了?”湫十问。

  莫长恒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冬霖,哑着声音回:“适才长老暂时将他体内的灵力压回去了,现在在密室疗伤,情况不太好,险些走火入魔。”

  湫十若有所思,目光落在圭坉身上,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跟骆瀛说什么了?”

  圭坉今天简直憋了一肚子的气,这话要是宋昀诃问他,他可能当即就“腾”的一下站起来,厉声问他什么意思,可现在站在他跟前的是湫十,他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摁了摁眉心,去回想今日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事件。

  他和宋昀诃同为少君,谁也不怕谁,大不了打一架回去受罚。

  而宋湫十是女子,圭坉从小到大的修养所能做到的极限,顶多就是恶声恶气地说几句话,所以哪怕被莫软软抽了那么重一鞭子,他一边嘶嘶抽着凉气一边哇哇叫着要冲上去打一架,最终也没动手。

  今日这架,若是他真想打,谁也拦不住。

  “我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尽遇些瘟神。”圭坉呵地冷嗤一声,不情不愿地回忆:“我们昨夜才到,今日想去街上走一走,才出门,就遇见了他们两个。”他瘦削得跟竹节似的手指点了点莫软软,身体往后重重一靠:“我还想着都是熟人了,就上去打了个招呼。”

  “莫软软当时看着主城尖塔,问骆瀛妖月琴是不是就在里面,还说她感受到了圣物的气息。”妖月琴嘛,所有人都有兴趣,莫软软会说起这个也不奇怪,圭坉脸色阴沉,接着道:“她转头看主城尖塔的时候,骆瀛突然转过头,脸色有些不对。”

  说到这,他听了一下,补充道:“也不一定是脸色不对,平常时候他看人脸色也没怎么好过,但反正就是不太正常。他当时看着我,好半天都没说话,我问他想说什么,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不要这么一动不动盯着人,我会以为他想跟我打架。”

  事情说到这样的程度,他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什么了:“这不是鹿原秘境要开了,那么多人往里冲,若是有可能,我们这些队伍商量着结盟也行,办事更方便,不会在外围耽搁很久,我以为骆瀛是想跟我商量这件事。”

  所以他还很友好的,一边让从侍举着伞遮挡太阳强光,一边对着骆瀛堪称友好地笑了笑。

  谁知道,不笑还没事,这一笑,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似的,骆瀛的身上,“噗呲”一声,冒出了一道细微的闪电。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弧光越来越强,力道越来越大,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周围所有人都笼罩进了雷光里,不过一息之间,身后的驿站也难以逃脱,被卷了进去。

  因为一个友好的笑,圭坉被迫感受了一场雷劫,顶着灵宝冲出来的时候,他疼得倒抽凉气。

  雷电至纯,狂暴无比,邺都的鬼至阴,两者天生相克。

  平时圭坉最怕交手的人,除了修雷法的骆瀛,就是修剑的秦冬霖。

  “我才喝下恢复灵剂,准备咬咬牙冲上去救她。”圭坉看着莫软软,重重地哼了一声:“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子,顶着个可以阻挡雷光的顶级灵宝冲上去把她拉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他捂着被抽了一鞭子的胳膊,道:“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好人没好报。”

  他描述得太逼真详细,湫十听下来,有些意外地拧了拧眉。

  在她的印象中,骆瀛虽然沉默寡言,但遇事还算稳重,跟秦冬霖说一不二的臭脾气相比,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别族少君出手,所以来之前,她一直想的是,这次的事,只怕还是圭坉挑衅在先。

  没想到事情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你呢?看到了什么?”湫十转而问一直垂着头抿着唇的莫软软:“你看到他刺激骆瀛了?”

  莫软软点了点头,又不确定地摇了下头,慢慢地开口:“我当时在看尖塔。”

  她看着湫十,视线转到自己手上的帕子上,想了想,还是将那条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之所以短暂的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尖塔上,是因为她发现象征着妖月琴的金光依旧在闪耀,但圣物的气息却比她上次来之前淡了很多。

  这就意味着,妖月琴不是出意外了,就是认主了,所以气息才会慢慢消失。

  主城那么多人守着这把琴,圣物更不会轻易出手,受伤的几率几乎为零,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妖月琴能认谁为主。

  莫软软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我看尖塔的时间并不长,察觉到不对回头的时候,听见骆瀛跟圭坉说了一句话。”

  “什么?”

  莫软软蠕动嘴角,缓缓道出四个字:“果然是你。”

  众人的视线便又都转到圭坉脸上,后者神情凝重起来,他斩钉截铁地否认:“我没听到他说话。”

  他紧接着补充:“从见面到他突然失控,他没对我说过一句话。”

  莫软软也说得坚定:“我听见了。”

  这一下,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身份使然,圭坉和莫软软都没必要说谎,比这更过分的事他们不是没干过,干过的事都认,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自降身份,但没干过的事,就算是两家的大人来了,提着他们跪祠堂跪到死,也都不会松口半个字。

  湫十知道宋昀诃为什么头疼了。

  她道:“骆瀛当时处于失控之中,醒来后多半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骆瀛失控在主城伤人是事实。”湫十看向天族嫡系太子莫长恒:“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这些天把骆瀛看紧一点,实在不行就带回天族疗伤,别还没进鹿原秘境,天族就将人都得罪干净了。”

  除却大量涌进去的年轻散修、各界各族的小门小派,现在驿站里住着的,都是有能力跟他们争一争的势力。他们来主城贺个寿,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雷劈,主作俑方还迟迟不现身给个说法,心里本就藏着怨气,若是再来一次,等进了鹿原秘境,长达三年的苦修历练,天族少不得要遇到一些小小的乱子。

  宋昀诃起身,行至圭坉身边,道:“起来,送你回去。”说完,他侧首,看向一边的从侍,吩咐:“天字房还有两瓶纯露,去拿下来。”

  圭坉也知道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他站起身,临走前还呵的一声,阴恻恻地看了眼坐着的莫长恒和云玄:“这事没完,我们走着瞧。”

  莫长恒几乎是下意识就皱了眉。

  六界之中,若是说谁最难缠,非邺都的人莫属,他们玩的东西都很古怪,出其不意,效果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圭坉更是各种高手,什么都有所涉猎,越稀奇古怪、越恶心人的东西,他就越喜欢。

  像莫长恒、云玄、宋昀诃等人,在对战中,看到他就头大。

  他一走,邺都坐着几位男女也跟着离开了,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天族的人。

  “手伸出来。”湫十看着有点狼狈的莫软软,视线在她藏在袖子里隐隐若现的灼伤血痕上扫了一圈,没什么好气地道:“免得又有人乱嚼舌根,说我主城待客不周。”

  莫软软情绪格外低沉,她垂着头,过了好久,才慢慢把自己肉乎乎的手伸出来。

  湫十伸手,将她的袖子往上提了提,一道狰狞的撕裂血口出现在眼前,红色的血肉被烤出焦黑色,因为上面蕴含的强大雷系灵力,无法依靠自身修复里完全清除干净,而莫软软也一直没有心思处理伤口,所以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

  这个时候,侍从从驿站楼梯上下来,手里捧了两瓶纯露,湫十朝他招手,道:“留一瓶下来。”

  她执着莫软软的手,将装纯露的瓶子拧开,一股铃兰花的异香迅速散发开,所有闻到这股香甜气味的人都精神一震,显然瓶子里的纯露非凡物。

  湫十神情认真,长而卷的睫毛垂下来,将凝出丝线的纯露滴到莫软软的手上,后者瑟缩了一下。

  莫软软的手很软,肉乎乎的像棉花一样,她们两个争锋相对,恶声恶气的时候显然更多,这样安静得近乎有些诡异的气氛实在让人有些难捱。

  等处理完她的伤口,湫十将纯露放到一边的桌上,道:“早晚一次,让从侍给你搽。”

  莫软软慢慢地点了点头,半晌,蠕动着嘴角,道:“谢谢。”

  “听说你今天被一个人救了?”湫十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嗯。”莫软软道:“多亏了他。”

  “他叫什么,什么出身来历?现在怎么样了?”湫十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莫软软瘪着脸摇头,露出些无助的样子:“我不知道,我现在没心思关心那些,骆瀛,骆瀛他还没出来。”

  云玄替她完善了回答:“那个人叫程翌,来历还没查清楚,他本来就受了不轻的伤,又替软软挡了一次骆瀛的攻击,现在状态很糟糕,随时可能挺不过来。”

  “我们给他用了最好的保命灵物。”

  湫十看着云玄那张翩然若仙的脸,突然笑了一声,“程翌啊。”她将这名字念了一遍,道:“我建议,你们跟他保持点距离。”

  “为什么?”莫软软抬起眼:“他救了我。”

  “因为啊,我之前为了报恩,也收留了一个人,然后托某些人的福,流言传得飞快,我还被禁了一段时间的足。”湫十摊开白嫩的手掌,笑意不达眼底,语气渐渐的凉了下来:“你们说巧不巧,那个对我有恩的人,也叫程翌。”

  她这话说完,莫长恒和云玄的脸色就变了。

  诚然,湫十话中嘲讽的意义极强,但话语中的意思也足够明显。

  这个叫程翌的人,先救了湫十,让主城欠下了一个人情,又救了莫软软,让天族跟着欠了个人情。

  他到底什么来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次次都这么巧合的被他赶上?

  是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对了。”湫十又笑了一下,露出小半颗尖尖的犬牙,她看着云玄,声音轻得有些不正常:“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他救吗?”

  云玄下意识觉得不对,他还没回话,湫十就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修长的手指抵在嫣红的唇上,她像个用美貌诱惑人的精灵,“还记得白云岭吗?”

  那其实是属于他们小时候的记忆了,云玄蹙着眉,足足回想了几息,才蓦的搜寻到了那么一丝半点的影子。

  “你顶着灵物跑得挺快,我就比较倒霉了。”湫十语气幽幽:“差点死在那。”

  “这次遇到他受重伤,想着报个恩,才将人带回来,你们的流言就传开了。”

  一番话将身为小仙王的云玄堵得哑口无言。

  年少轻狂不懂事,总喜欢意气用事,当年其实也只是想警告湫十几句,让她不要总惹哭莫软软,谁想到会遇到那样的事。他自己也受了伤,回去之后还不敢告诉别人,偷偷养了一段时间才好。

  这样的陈年旧账,翻得云玄有些不自在,他抚了抚鼻脊,道:“当年的事,是我……”

  不对两个字还没说完,倚着桌角的秦冬霖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声线沉着:“走了。”

  这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湫十也没打算多待,她看了天族人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秦冬霖慢悠悠地挪了挪步子,在某一刻,他回头,步子稍顿,深邃的眼瞳里泛着冷意:“鹿原秘境,天族好自为之。”

  摆明了会找麻烦,并不善罢甘休的姿态。

  谁都知道秦冬霖是个护短的人。

  脚步声远去。

  莫长恒和云玄对视一眼,后者苦笑:“还真是不想惹到他。”

  “现在这样,找他们合作的事,是不是要再作规划?”

  莫长恒也被这一出出意料之中的事砸得心情不佳,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阖上了眼,“合作双赢,宋昀诃和秦冬霖身为少君,同样得为族中其他年轻天骄考虑,因为一些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失去一次遗迹宝藏,他们没那么蠢。”

第22章 一更

  湫十和秦冬霖一前一后出来的时候,天正黑着,就像撒开了一团墨,月色被乌云遮着,几缕流光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