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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前辈,学了三千年。”伍叡强自镇定着解释:“但我是名乐修。”

  伍斐唇角抽了抽,若不是垣安还在眼前看着,他甚至有种一巴掌拍在伍叡头上的冲动——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豁达大方将送上门的机缘推出去的人。

  垣安显然已经暗中观察了他几日,对他执着乐理这一点多少有些了解,因而并未露出意外或是吃惊的神情。她思索片刻后,道:“幻术兼容性很大,你可以同时兼顾。”

  她笑了一下,纤细的手掌伸至半空,眼睫垂下来,周身的气势一下子变了不少。

  “我其实在琴道上也有些研究。”半空中,她手指点下的地方,一架漂亮的古琴显露身形。

  垣安手指搭在琴弦上,侧首看着窗外热闹的人流和古色古香的建筑,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迷惘,那是一种像是大梦一场过后醒来,期待的场景再次落空的凄凉,她道:“自从中州塌陷,我之骸骨深埋之后,这把琴,我便再也未曾抚过了。”

  她手指微动,琴弦铮动,整个城中所有的人与物都随着她心意变幻。

  在琴音第一声响起时,整个春杏楼里坐满了人,热情的小二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将一位位客人楼上引,迎来送往,生意火爆。

  彼时的垣安变换身份,成了坐在靠近墙角雅间的人,她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安静地饮着自己的茶,翻着手边的书,偶尔有前来闹事的,她眉头一蹙,衣袖微拂,将人毫无形象地摔出了门。

  她将自己当做这浮生中渺小的一粟,乐此不疲地做着与每一个普通人同样的事。

  曲至一半,垣安城发生巨变,安宁而美好的生活永远停留在那兵荒马急的一夜,她也被深埋于此,拥着这座死一样沉寂的空城深眠,岁月在这里被拉得无限长,永远也等不到尽头。

  曲至后调,垣安醒了,她从废墟中起来,行过这座城的每一条碎裂的小道,看过曾经人来人往的集市,也在每一处热闹酒楼旧址前驻足。伺候在她身侧的人没了,好友和君上也都故去了,整座中州城被毁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数万年悠久的岁月,她构造出了一个比从前更热闹的古城,她将从前侍奉者的灵魂重塑,让他们继续活着,而她则像游魂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沉迷在自己的幻象中。

  可有些事,有些人,再强大的幻术也无法复制,她,还有被困在这座古城的灵魂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永远只能活在过去而看不到未来的梦。

  琴音落下,满室无声。

  垣安看着眼前的古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再看向伍叡的时候,口吻仍是之前平和的样子:“我对琴道一知半解,但曾有幸得高人指点,也悟出了些东西,你若是想,我可传授于你。”

  伍叡被她这一曲琴音勾得眼眶都红了,他对乐音中所表达出来的情绪总有一种奇特的共情能力,也有一颗非常纯粹的求道之心。

  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为幻术而生的。

  垣安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少年,鲜活的,矛盾的,追求着一切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能坚守住初心,她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至高无上,永眠帝陵的存在。

  “我愿意。”伍叡在众人的视线中,朝垣安行了个大礼。

  垣安便止不住地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不少,她看向秦冬霖,道:“现在外面不安稳,邪祟作乱,我之灵身只有在垣安城中才能保持强盛状态,伍叡要继我的传承,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恐怕不能跟着你们继续深入,三年之后,秘境松动之际,我会送他出去。”

  大概谁也想不到,三年之行才开始五日,伍叡什么危险也没度过,就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机缘。

  伍斐屏息思索了一阵,跟宋昀诃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问伍叡自己:“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要跟着我们继续前行?”

  帝陵的诱惑,毕竟不是谁都能阻挡得了,他作为堂兄,在这些事上,并不能帮伍叡做决定。

  “我留下。”伍叡只是心性单纯,却并不傻,他道:“接着往下走,凭我的实力,只会给你们拖后腿,就算帝陵传承真的现世,也轮不到我,而且也并不一定适合我。”

  见他有自己的主见和取舍,伍斐终于露出了笑意,他对着垣安郑重其事地行礼,道:“多谢前辈看重与扶持,伍叡就交给前辈照看了。”

  垣安颔首,她转而看向秦冬霖,两条细细的眉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而后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跟着你们一起过桥的那个小女孩,另有自己的机缘,她身上有一层契机笼罩,我无法探到她的位置。”垣安眼睛里像是沉着一片星河,星与月变幻着一次又一次坠落,似乎能将人彻底吸进去,这是将幻术修到极高深程度后会出现的异象,“只要她还未进中州十二古城,就不必太过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这毫无规律的传送方式,谁知道她会被传到哪里。

  她一个人,若是被困住了,孤立无援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怎么办呢。

  还不知道偷偷抹眼泪多少回了。

  都说她遇事秦冬霖,这一次,若是遇到什么险境了,她下意识叫秦冬霖,秦冬霖却出现不了,她怎么办。

  那样的情况,秦冬霖下意识的不去深想。

  可有些东西,只要开了个头,就遏制不住接下来的无数种猜测,每一条都在往不好的方向走。

  秦冬霖十分厌恶这种寻不到确切消息,一切只能靠猜的感觉。

  这一次,等他们从春杏楼下来,就像是从一个繁盛的美梦中骤然清醒,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嘈杂喧闹的集市,还有人来人往的酒楼都化为了泡沫,他们的眼前,是一片沧夷,废墟成堆,是长风刮过,死一样的寂静。

  就在这时,长廷腰间的留音玉闪动起一阵一阵的灵光。

  秦冬霖和宋昀诃等人蓦的将视线投到他身上。

  这几日每回他们几人留音玉收到消息时,这两人都几乎是这样如出一辙的神情,几次之后,长廷的压力骤大。

  “少君,是天族,云玄小仙王。”长廷捏着手里的留音玉,就像捏着一块烫手山芋,他问:“要不要理会?”

  秦冬霖原本起了些波澜的深邃眼瞳又归于一片沉静,他伸手重重地摁了一下眉心,语气是压制不住的躁意,沉沉一个字,尽是不耐:“接!”

  又是一个自动撞上炮筒的人。

  长廷将灵力输入留音玉,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就罕见的沉不住气,云玄怒极,几乎连一惯的笑音都挂不住:“秦冬霖,你还算不算个男人?!”

  秦冬霖冷白的长指微顿,他侧首,不多时,“嗬”地沉沉笑了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的不屑意味,刺得对面的人呼吸都重了起来。

  “秦冬霖,宋昀诃,你们两个好样的,自己没本事,让一个女人来偷东西。”云玄在留音玉那边暴跳如雷:“这仙柚果我们守了整整五日,清理附近的邪物和守护兽不知费了多大的劲,你们在暗地里偷偷摸摸面都不露一个,一共三个仙柚果宋湫十趁乱偷走两个,算什么行径?”

  “别以为宋湫十搞了个隐匿气息的法宝我们就追踪不到,她强摘仙柚果有反噬,跑不出这片山脉,你们最好躲得不远,赶得过来赎人。”

  秦冬霖在听到某一个名字的时候,呼吸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而后皱眉,从长廷手中接过留音玉,等云玄放完狠话,哑声问:“她在哪?”

  “你少给我来撇清关系不知情这一套,打了多少年的交道,她的气息我能认错?”云玄气得笑出了声。

  秦冬霖根本不想跟他废话那么多,他静默一息后,换了种问法:“你们在哪?”

  这位一向以温和好脾气出名的天族小仙王这会确实是被气得失去了理智,隔着留音玉,他接连点了几下头,道:“好,好,不承认是吧,凤回城重影山脉。你们过来赎人就是了。”

  秦冬霖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他捏着留音玉的力道重了些,声音简直寒凉到了骨子里:“云玄,话我只说一次,宋湫十若是在天族队伍中受了伤,天族和妖族的恩怨,就在重影山脉彻底做个了断。”

  说罢,他径直切断了留音玉,将它丢到长廷的怀里,而后对着宋昀诃等人道:“去凤回城,重影山脉。”

  另一边还在吩咐漫山遍野寻人的云玄将留音玉攒在掌心中,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抢了东西还反手来一出警告。

  果然是一群不懂礼数的蛮夷之辈。

  他沉了一口气,吩咐手下的人:“接着找,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人找出来!”

第40章 双更合一

  凤回古城,重影山脉。

  群山起伏,一座连着一座,放眼望去,山尖都带着清晨朦胧的雾气,如云烟一样虚虚地笼罩着,又似冬日下了一场小雪,落白了山头,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像一幅笔墨浓重,平铺舒展的画卷。

  重影山脉地势复杂曲折,岔路和岩洞极多,弯弯绕绕的溪流随处可见,开了灵智的上古洪荒兽吼声震天,方圆数十里的飞禽走兽闻风而逃,不敢入驻这片区域,数十米长的巨蛇,小山一样大的鳄鱼还有在天空中盘旋的苍鹰,通通都是重影山脉中的霸主。

  湫十坐在小世界里一棵高大的巨树枝丫上,脸色有些苍白,两片唇瓣也没有血色,她掂了掂手中拳头大的白色灵果,想说什么,却在开口之际猛地弯腰咳了几声。

  半晌,她平复了下呼吸,另一只手轻轻拨开眼前婆娑的树叶,居高临下俯视,将漫山遍野的火把尽收眼底。

  妖月手里抱着另一个仙柚果,心情好得不得了,两只眼睛眯成了缝,道:“我方才跟那只虎崽子沟通了一下,说将你手中的那个仙柚果给它。”

  湫十勾唇笑了笑,因为受了反噬,声音有点发虚:“本该是它的,只是没能将三个都抢了,有些可惜。”

  她顿了一下,又道:“骆瀛受了伤实力还能维持在那样的水准上,倒是不愧对他小仙王之首的名声。”

  妖月琴灵拍打着翅膀,见她虚成这个样子,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它在纵横交错的枝丫间择了一处落脚的地方,身体平靠在上面,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头顶的苍翠的叶,道:“那只虎崽子气坏了,现在还满山撵着天族的人跑呢。”

  “它们这些守护兽,最厌恶的就是这些突然闯进别人领地,看到的东西都得归自己的人。”琴灵懒洋洋地说:“虽说灵物无主,能者得之是六界不成文的规矩,但它们辛辛苦苦守了千年,马上就要结果了,突然来人抢了,换做谁能不气。”

  “天族那群人鸠占鹊巢,驱逐觊觎者将仙柚果看做私有物的人,见你和小虎崽联手抢回了两个都气成那样,就别提守护兽了。”

  湫十服用了纯露,比起之前大口咳血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她背靠着两根枝丫,扯了下唇角,悬在空中的双脚小幅度荡了荡,还有些骄傲地道:“最后的时刻,若不是骆瀛出手,我可以三个全抢走。”

  “而且这样的行为在他们眼里,那都不叫抢,那叫偷。只要被他们看上的东西,那就都是他们的内定之物。”湫十想起当时云玄和莫长恒铁青的脸色就觉得有趣,她稍稍直起些身子,兴致勃勃地猜测:“他们找不到我,第一时间肯定会去找秦冬霖怒斥我的行径。”

  “你别看秦冬霖平常清清冷冷对谁都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他跟宋昀诃一样,可关心我了。”湫十这话说得再自然不过,丝毫没有半分谦虚的模样,她说完,又咳了两声,接着道:“他修的破灭剑,戾气本来就重,还最讨厌这种事态失控的感觉,莫长恒和云玄这时候自己送上门撞上去,不是被嘲讽,就是被警告。”

  “你还挺了解他。”琴灵看着她白得像纸一样的脸,没有一头钻回妖月琴中,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我是最了解他的那个。”湫十将那个最字刻意说得重了些,孩子气一样的强调:“我和秦冬霖很小就一起玩了。”

  “你同宋昀诃、伍斐他们不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吗?”琴灵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几个也帮你抗了不少的罚,怎么你就只记着个秦冬霖了?”

  湫十看着从树影间漏出来,还未被晨光驱散的星与月,侧了一下头:“都一样,他们被我摸得透透的。”

  哪是都一样,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差别来。

  偏偏她自己觉得自己一视同仁,毫无偏颇。

  湫十想了想,取下腰间的留音玉,实在想不通似的拎在眼前晃了晃:“怎么就突然谁也联系不上了呢。”

  “有些古城是这样的。”琴灵闭着眼假寐一样,回答道:“你自己想想,从洪荒到现在,过去多少年了,那些偏远的地域几近被风沙淹没,而后诞生出了一个个极不稳定的小世界。留音玉是现今的人捣鼓着出来玩玩的,不算什么高级灵宝,肯定扛不住那样紊乱的力量。”

  湫十的空间戒里其实还有一个新的留音玉,但还来不及让秦冬霖和宋昀诃等人留下神识气息。现在的情况就是,自打她出了那座古城,被传送阵直接传送到这座重影山脉后,根本联系不上妖族的队伍。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就见到天族的队伍在往外驱逐几个小门派的人,同时跟仙柚果的守护兽打得昏天黑地。

  当时,湫十看着那三颗挂在枝头上已经接近成熟的仙柚果,不可遏制的狠狠心动了。

  在天族人手中抢东西,湫十丝毫没有心里负担,甚至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就觉得有些刺激。

  妖月琴灵也心动。

  所以它说动了被天族的联合阵法挡在外围,暴躁得不行的守护兽。

  那是一只尚未成年的昌白圣虎,一身钢筋铁骨,浑身都是力气,若是成长起来,也是一方霸主的存在,只可惜它还在成长期,不敌骆瀛等人。

  仙柚果是昌白圣虎跨向成熟期必不可少的圣物,现在被一群不知道从哪蹦跶出来的人截胡了,它气得抓狂,吼声惊天动地。

  然后花了两天的时间精心策划,在仙柚果彻底成熟的那一刻,湫十乘其不备,硬生生从云玄的手里抢走了所有仙柚果,只是生接了骆瀛一掌后,被夺走了一个。

  在用法宝远遁前,湫十还对云玄笑了一下,露出两颗洁白的小犬牙,笑得无比灿烂,带着明晃晃挑衅意味。

  生怕他认不出来一样。

  很快,天族队伍中派出来找人的火把星星点点,漫山遍野都是。

  但湫十和琴灵早早就计划好了,东西一到手就来了昌白圣虎的栖居地,这里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据昌白虎说,是它父母亲怕它出意外给它留下的,外面的人就算将整座山脉都翻过来也找不到这里。

  说完这些之后,昌白圣虎想了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嗷的一声冲了出去,将天族的人撵得人仰马翻,把他们从一个山头追到另一个山头,逗弄猫狗似的逗弄,尖叫声、哀嚎声以及震天的虎啸声被风吹出了很远的距离。

  “放宽心,从一座古城传到另一座古城,大概需要两三日时间,这段时日你别想着再去捣鼓什么东西了,好好养伤。”妖月琴灵将自己手里抱着的仙柚果丢到她怀里,撇了撇嘴,道:“这一个仙柚果,足够四五个人分,你收好些,以后应劫要用到的。”

  “我知道。”湫十笑起来,一双勾人的泪眼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她将仙柚果放进空间戒里后,接连咳了几声,而后熟练地用袖口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血沫,有些不满意地蹙眉,道:“从秘境出去之后,我要好好修一修肉、身了。”

  明明也是从小用诸多灵物温养着长大的,平时看着弱不禁风也就罢了,关键时刻也跟纸糊的似的,半点攻击都扛不住。

  “再修也只是那样。”琴灵毫不留情地给她泼冷水:“从古至今,你见哪个乐修是能用肉、体跟人硬抗的?”

  湫十小小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含糊的不甚清晰,风一吹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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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傍晚,太阳沉到了山的后面,光线随之柔和下来,晚霞的光轻轻抚过每一座山峰的峰顶,也盈盈停在了高大灌木的树梢头,闪动在每一片树叶的间隙中。

  美得像一幅让人不敢打扰的落日图。

  这三日,天族的人将整片山脉翻了个底朝天,每一处溶洞、山涧、瀑布后的洞穴都找过了,也没有寻到湫十的踪影。

  她这个人,悄无声息地来,也悄无声息地走,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天族暂时搭建的营地里,云玄再一次将手中的琉璃盏掷到地上,里面的酒液溅出来,一部分飞快润进土里,一部分洒到身边人的手背和衣边上。

  莫软软看着裙摆上洇出的一小块湿痕,有些不开心地皱眉,小声小气地抱怨:“云玄你不要那么大的火气,这三日你都发了好几回火了。”

  这脾气都快赶得上秦冬霖了。

  云玄要被气死了——那三颗仙柚果是在他手里被夺走的。

  当时那么多人看着,特别是宋湫十最后那个扯开了的笑容,像是隔空打在他脸上的巴掌。

  火辣辣的疼。

  他每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胸口插了一把刀,连呼吸都带着玻璃渣一样的痛。

  最主要的是,东西被抢了,始作俑者还始终找不到。

  “我跟你说了许多次了,一颗仙柚果够我们用的了,你不必如此生气。”莫软软倒是心态十分好的接受了这件事,她将烤熟的獐子肉举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咬着吃,“骆瀛说,算算时间,妖族的队伍该到了,让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们开口将遗迹图凑完整的事,实在不行,那两颗仙柚果就当送给宋湫十了。”

  她将东西咽下去之后,才又慢吞吞地道:“反正也要不回来了。”

  还不若将话说得好听一些,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合作的事也好开口。

  云玄手掌蓦的握成了拳,他一向沉稳,是天族中出了名的老好人,跟伍斐一样,往往充当劝架的那个,只是这样丢人的事发生到了自己身上,他作为小仙王的脸面都丢尽了,哪来还顾得上从前的好脾气。

  这一遭下来,即使手底下的人没说什么,可保不齐心里就有了怨气。

  那仙柚果,他可以给宋湫十,但必须是他给出去的,而不是她当着诸多人的面,从他手里硬生生抢走的。

  还一抢抢两个!

  若不是最后关头骆瀛轰开了那头蛮虎,抢回了一个,这会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让人看一场笑话。

  莫长恒任由他将心底的那股气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道:“闹了几日也差不多了,东西丢了便丢了,能怎么着,你大度些,别到时候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反倒说我天族小仙王输不起。”

  云玄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和妖族合作的事,你去谈,我怕跟秦冬霖打起来。”

  “你别招惹秦冬霖。”莫软软歪着脑袋,煞有其事地分析:“骆瀛身体还未恢复,你和兄长都不是他的对手。”

  莫软软口直心快的,说话直愣愣,而这样的实话往往十分扎心。云玄和莫长恒同时朝她望来,她不明所以,又像是意识到不妥,细声细气加了一句:“这是骆瀛说的,让你们不要意气用事。”

  云玄才要说什么,就见山的那头亮出了传送阵的光,莫长恒将手中捏着的枯树枝丢开,也跟着站起身来,他眯着眼看着这一幕,吩咐左右:“将骆瀛叫出来,就说秦冬霖到了。”

  妖族的队伍确实到了。

  秦冬霖和宋昀诃到的时候,天族找人的队伍还未消停,放眼望去,每个山头都有人。

  不过片刻的功夫,秦冬霖便站在了天族临时搭建的营地前。

  骆瀛和这位强敌碰面,神情倒还算是友好,他朝着秦冬霖颔首,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波澜起伏,却也并不令人觉得怠慢:“坐下谈吧。”

  树林间,竹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碎向,清脆的带着某种低低的旋律,小小的过道内,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石桌,桌上摆着酒盏和茶饮,还有些熟透了的灵果,在如今这样的环境下,确实算诚意的了。

  然而秦冬霖奔波两日,从一个城辗转另一城,灰头土脸,来回辗转寻找尚还能用的穿送阵,并不是为了他们握手言和,促膝长谈的。

  “宋湫十人呢?”秦冬霖站在他们面前,一人而已,气势却如同一座山,亦或者一柄能割裂苍穹的剑,每个字眼里都绷着山雨欲来的意味,沉而哑,一丝一毫做表面功夫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肤色冷白,眉眼阴鸷,瞳孔颜色极深,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一种直白明了的不耐烦,然而即使这样,他仍是耀眼的,往人群中一站,谁的目光都会头一个被他吸引。

  云玄环胸而立,闻言闭了下眼,将自己心里升腾而起的火气强压下来,而后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这话问得真奇怪,宋湫十是你们妖族的人,又不是天族的,我们怎么会知道她在哪。”

  他根本不相信妖族不知道这个事,这是要做戏做全套的意思。

  宋昀诃上前两步,眼底沉着些许血丝,罕见的也沉了声音,但还算客气,至少维持了表面的样子:“湫十与我们走散了,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她,你们若是知道她在哪,就说出来。”

  这话一说出来,天族的几位小仙王便沉默了。

  别人他们不知道,但秦冬霖和宋湫十都是那种高傲得能上天的性格,这件事我做了就是做了,不怕被人知道,我不仅做了,我还一定得在你们面前露个脸,叫你们别认错了人。

  张扬跋扈得得令人压根痒痒。

  宋昀诃身为少君,可能会虚与委蛇说假话,但秦冬霖从来不屑,他若真想要一样东西,凭他手中的长剑,凭他一身不可捉摸的修为,没什么得不到的。

  就像这次,若真是他想得到那三颗仙柚果,他只会懒洋洋地站出来,倚着秋水剑,用一种懒散而轻慢的语气说,一切想法,上来打过再说。

  而且他的身后,还有个六界公认的麻烦精宋湫十,后者就像是一根小尾巴,走到哪都黏在他身后。

  哪怕秦冬霖每一次都表现得极其不耐烦,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将这根小尾巴保护得好好的。以往在秘境里,她只负责笑吟吟地跟在几个哥哥们身后捡东西。

  莫长恒正愁合作的事不好开口,现在有了这样的由头,倒好开口了,他斟酌了下言辞,道:“八日前,我们到了这处山脉,发现了将成熟的仙柚果,到了要采摘的当天,宋湫十不知从哪跑出来,从云玄手里抢了两个仙果就消失了。我们这几天也在找她,但将整座山翻遍了都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伍斐听完,简直都有点佩服她。

  走到哪,哪里就不安宁,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秦冬霖抬眸,问:“确定是她吗?”

  莫软软代替云玄将话说了:“不会看错的,她原本蒙着面纱,抢完果子后,她便将面纱摘了,还冲云玄笑了一下。”

  就是这挑衅般的笑,将云玄气得跳了好几天的脚。

  听完,宋昀诃能确定确实是自己妹妹了,他伸手抵了抵眉骨,有些疲惫地叹息了声,道:“应该是在哪躲着呢,看见我们来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出来的。”

  主要人没事就好。

  他这几日高高悬起的心,总算可以落下一些。

  宋昀诃话音落下不久,一声震天的虎啸便突兀的从他们北边传来,一只全身雪白,小山大小的老虎蓦的出现在秦冬霖等人的视野中。

  “怎么又来了?”莫软软几乎每隔几个时辰就要跟这只锲而不舍的巨虎打照面,几次下来,倒也不怎么怕了。云玄抬手,使出一道雷光,轰的将巨虎掀倒在地,结果它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后,甩了甩硕大的头颅,毫发无伤地起来了。

  将皮糙肉厚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是仙柚果的守护兽。”莫长恒介绍道。

  秦冬霖的脑海里,剑灵突然咦的一声,道:“这只昌白虎的身上,有琴灵的气息。”

  湫十不会随便使出妖月琴,妖月琴灵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在人前现身。

  “跟上它。”剑灵说完之后,便又没了响动。

  秦冬霖二话没说,跟在那头巨虎后面钻进了高大的灌木丛。

  宋昀诃也像是意识到什么,紧跟上了他的步伐。

  没过多久,那头巨虎突然停了下来,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溪,它注视着一路尾随的两个人,长而有力的尾巴在空气中抽动,带起整整炸裂般的鞭响,黄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打量从哪个角度发难才能一击制胜。

  半晌,它兴致缺缺地挪开了眼,尾巴朝半空中一甩,一道半人高的小空间门便骤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帘中。

  秦冬霖率先踏出一步,身影消散在空间门之中。

  进了这片小世界,宋湫十的气息便十分好辨别。

  秦冬霖驻足闭眼细细感应了一阵,半晌,抬步径直走向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树。

  古树上,湫十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强摘仙柚果的反噬这几天直接强加在了身上,纯露和一些疗伤的丹药对这种反噬起不了大的效果,她只好入定疗伤,亲自逼出反噬。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她见到秦冬霖和宋昀诃的时候,还是开心得不行,她眼眸弯弯,看着活蹦乱跳的,开口唤他们:“哥……”

  才出口一个字,她的嗓子就像被卡住了一样,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弯腰咳了几下。

  湫十伸手捂住了唇,淅淅沥沥的血便从她的指缝间流出,雪一样白的手指、手背上,猩红一片。她平复了一下之后,看着被染上了浓烈颜色的手掌,有些不满意似的,拧着眉用帕子全部擦干净了,动作熟练得不行。

  秦冬霖的眼瞳收缩了一瞬。

  她人眼看着瘦了,脸色白得跟鬼一样,说着说着话还咳血。

  是他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

  秦冬霖胸膛口像是烧起了一团火,等他出口时,声音紧绷着,酝酿着暴风雨似的,每一个字眼都哑透了:“下来。”

  湫十撇了撇嘴,这个时候倒是听话。她整个人往下一跃,三四十米的高空,她闭着眼,像一张被卷上天空的纸,轻得像是没有重量似的,兜兜转转如同要落入他的怀里。

  有一阵很浅的香顺着她的发丝飘上他的鼻尖,亲昵的,带着一点点俏皮的撒娇意味。

  秦冬霖垂眸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垂着身侧的手掌几乎是下意识地环了下她的腰身,又不着痕迹地挪开,沉黑的眼瞳有一瞬漾开了涟漪。

  湫十倒是毫不避嫌,她小兽一样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将唇角半干不干的血迹都蹭到他干净的衣裳上。

  还不等秦冬霖开口问怎么她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鬼样子,她就先一步朝他炫耀:“秦冬霖,我从天族手里抢了两个仙柚果!云玄和骆瀛联手都没留得下我!”

  赫然一副骄傲的,等着被他夸赞的样子。

  你说她聪明吧,她又总让自己莫名其妙受伤,说她不聪明吧,她又深知怎么提前堵住秦冬霖的话。

  秦冬霖审视一样地寸寸扫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脸色并不好看,眉心紧皱,半晌都没说话。

  宋湫十一看他这神情,这样子,就有些蔫了。

  她偷偷瞥他一样,先是心虚般地嘀咕了好半晌,抚了抚鼻脊骨,又去扯了扯他的衣袖。

  半晌,她声线一变,嘟囔似的抱怨:“秦冬霖,我发现你这个人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

  “我都虚弱成这样了。”

  “你还摆着脸凶我。”

第41章 心疼

  小世界内,古树苍天,溪流潺潺,唧唧啾啾的鸟鸣合着此起彼伏的虫吟,像是高低两重奏,幽静中带着独有的热闹。

  只是寻来的两人,根本无心看风景。

  宋昀诃晚秦冬霖一步进来,在看到宋湫十咳血的时候,呼吸都有一息的凝滞,抬起的步子像是被灌上了铅,在原地顿了一下才又大步走上去,一向温润的脸庞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等他站到湫十跟前的时候,她还毫无所觉的,扯一下秦冬霖的袖子,又偷偷去瞥他一眼,嘴巴撅得可以挂油壶,简直是满脸的委屈。

  这样的神情,若是在从前,叫潸然欲泣,楚楚可怜,可她现在这副模样,脸色如纸,唇瓣乌白,若非要用两个词来形容,便是灯枯油尽、含苞欲折。

  宋昀诃多看一眼,心就揪起来一下,原本就半悬着放不下的心,这下更是高高悬着,一刻也落不到实处。

  秦冬霖就更不必多说,他从头到尾都没给湫十一个好脸色,眉梢眼角凝着隐隐的怒意,深黑的瞳孔中辨不出情绪,浑身上下,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湫十还算是有自知之明,见他丝毫没软化的态度,蔫蔫地松了手,慢慢往旁边挪了两步,仰着一张巴掌大的脸,开口唤宋昀诃:“哥哥。”

  宋昀诃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张怎么看怎么虚弱的脸颊,眉不可遏制地皱着,他摁了摁嗓子,将心底憋着的那股火气勉强压下去,声线有些粗粝:“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哥哥?”

  诚然,宋昀诃生来就是温润似玉的脾性,便是动怒,也不会如何表现在话语和脸色上,对宋湫十更是一惯疼爱,从小到大,各种调皮捣蛋都没舍得说过两句重话,这一句近似呵斥的话,已经算是极重了。

  湫十这个人素来知情识趣,有自知之明,别人是真生气假生气,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若这会,秦冬霖和宋昀诃只是摆着个冷脸做做样子吓唬她,她的眼眶真是说红就红,眼泪水便跟珍珠似的,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但若是自己有错,又惹得他们真生气的话,嘴撅得再高,再被晾着冷着,也不会哭哭啼啼抹眼泪。

  湫十的头垂下去,半晌,哼出蚊子一样低低的声音:“知道。”

  这个时候的湫十,乖得不像话,再配上那张令人生怜的脸,很容易就能将事情糊弄过去。

  “知道?知道你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宋昀诃气得摁着胀痛的太阳穴碾了一圈。

  “昀诃。”秦冬霖声线似雪一样清冽,他扫了湫十一眼,惜字如金:“先回去。”

  宋湫十身上的伤,看起来不轻。

  他这么一说,宋昀诃也反应过来了,他嘴角动了动,到底还是心疼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原路返回。

  等出了昌白虎栖居的小世界,一路上经过幽静的竹林,高大的灌木丛,还有一条接一条纵横交错的清澈溪流,他们不说话,湫十跟在后面也不敢多说什么,气氛一路都十分凝滞。

  过了一座山涧,天族的营地便出现在眼前。

  秦冬霖和宋昀诃追着那头虎崽子消失的时候,天族的人就将事情猜出了个大概,他们这一来一回的路程中,云玄被莫长恒和骆瀛拉到帐子里叮嘱了好几句,出来的时候,已经又成了那个春风满面好说话的小仙王了。

  因而两者相见,场面还算是和平。

  宋湫十是因为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将这两位看起来不太好哄的人哄好,没心思跟云玄呛声,又怕说多错多,天族和妖族会当场打起来。

  云玄则是因为接下来的合作计划和天族现在的形势,难免在言行上有所顾忌,而且东西丢都丢了,再提起这茬,失的也只是自己的脸面。

  “前几日还挺威风,怎么现在变成小病猫了?”云玄和骆瀛坐在石桌边,前者的语气倒听不出针对的意思,只是字句里带着刺,颇有一种挖苦嘲讽的意味。

  “受了点反噬,用仙柚果补一补便无大碍了。”湫十回答得认真,眼瞳黑白分明,“论威风,这几日该是你风头最盛,这漫山遍野找人的火把,楞是一刻也没停歇过。”

  前一句说他没本事,到手的东西都能被抢,后一句说他没君子气概,输不起还来恼羞成怒这一套。

  云玄胸膛重重地起伏一下,气得闭眼,身体往后一躺,半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了。

  湫十伸手触了触鼻尖,在触到宋昀诃的眼神之后,也蔫蔫的偃旗息鼓了。

  在他们跟着昌白虎去找湫十的时候,妖族的营地也搭建起来了,在另一个山头,跟天族营地遥遥相对。

  伍斐笑着走上来,跟湫十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很快意识到不对,他用扇子轻点了下湫十的手肘,压低了声音问:“这是这么了?”

  气氛凝重得像是结了冰一样。

  许多次被牵连的经历令人记忆犹新,伍斐不敢跟湫十嘻嘻哈哈了,他清咳了一声,站起身行至一边,而后在石墩上落座。

  三个人都坐着,唯独湫十站着,蔫头耷脑的,像一朵被霜打了的花。

  “反噬还没逼出来?”宋昀诃抬眸,问。

  湫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道:“逼出来大半了。”

  宋昀诃闻言,侧首看向秦冬霖:“冬霖,剑气精纯,克反噬,你……”

  “我不管她。”秦冬霖话语跟结了冰似的,他看向宋昀诃,道:“你去。”

  他这句话一落,湫十便猛的抬眸,似是不可置信般望着他。

  她的眼睛很好看,蕴着雾蒙着纱一样,陪着她那张鬼一样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楚楚可怜,甚至给人一种她要被风吹走的错觉。

  秦冬霖心里更加烦躁,他转了转长指上样式简单的空间戒,轻飘飘地别开眼,一副根本不想看她的凉薄冷淡模样。

  宋昀诃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不亲自探过湫十的伤,他心里没底,于是点头,唤湫十进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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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开辟出的小世界内,宋昀诃慢慢收手,湫十克制不住,歪头咳出好几口黑血,胸闷气短的情况终于得到了好转。

  “按照你这样的反噬程度,至少还需要三次灵力温养才能将残余的反噬逼出。”宋昀诃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宋湫十,你知道你自己是在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