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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象中的疼痛和崩碎并没有出现。

  湫十再次睁眼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天穹之上,仙乐阵阵,十二名穿着讲究,面容姣好的女子在前方开道,纱幔微垂的仙舆后,二十四名女侍步步生莲,款款而来。

  她们手中均执着一盏描金嵌玉的小灯,白净的额心正中处用红砂着了一笔,娇妍俏丽,神情却如出一辙的肃穆庄重。

  这样大的阵仗,不知仙舆中坐着的是怎样的人物。

  古城中人流熙来熙往,但很快都被这样的盛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们立在原地,抬头望向天穹处,压低了的议论声止都止不住。

  很快,城门大开。

  两队兵将迅速分列成两排,他们身着银白铠甲,手握寒光凛凛的长刀,身形笔挺,目不斜视,是一支素养极好的虎狼之师。

  为首者未曾穿戴银甲,他看上去是正好的年岁,沉稳有度,进退得宜,一身仙气飘飘的月色长袍,双膝跪地行至高礼节时也并不显得怎样狼狈。

  “臣凤回城城主佑天临,叩见帝后。”他道。

  “帝后!是帝后!”周围看热闹的听了这样的称谓,膝盖一软,不知多少人跪了下来。

  良久,一道清冷如泠泉的声音自仙舆中响了起来,只一个字,却如天降神谕一般:“起。”

  湫十心尖蓦的震颤一下,像是一根被拨动了的琴弦,情绪紊乱。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幽幽的叹息声在她耳边低低落下去,嗓音俨然和那声清清冷冷的“起”别无二样。

  她道:“我等你许久了。”

  湫十圆溜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用尽了一样,幸而手疾眼快伸手扶着墙面支撑了下酸软的身子才不至于瘫坐在地上。

  从古至今,能被称为帝后的,只有一位。

  那是位以半招之差输给中州古帝,险些成为第二位灵主境大帝的无双佳人。

  也是中州古帝的发妻。

第37章 双更合一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根本没过多久,古楼城墙,风沙不止,湫十眼前的幻象像泡沫一样弥散,一切恢复了正常。

  她手掌撑在龟裂的墙面上,皱着眉喘息,视线落在了脚边地面上静静躺着的一块腰牌上。

  半晌,湫十缓了缓,力气恢复了些,弯腰将那块腰牌捡了起来。

  入手似玉,瞧着却似以某种名贵木材雕制而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多时,一股好闻的,素淡的香味随之萦绕在鼻尖。腰牌落在湫十的手掌中,正正好占据了整个掌心的位置。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牌子的正面刻着祥云瑞兽,锦龙长凤,背面则刻着一个大字,是古中州时的神语。

  湫十盯着那个字看了一会,而后觉得眉心一痛,她后知后觉伸手去抚眼角,紧接着看见了指尖上猩红的血色。

  湫十愣了一下,视线几乎下意识地落回掌中的腰牌上,然而下一刻,那块刻着大字神语的令牌便突兀地在她掌心中翻了个身,又露出正面的祥瑞之象。

  “你傻了吗,就你如今的修为,也敢盯着这种东西看?”妖月琴灵气得不行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你这双眼不想要了?”

  刚才看这块牌子的时候,湫十整个人反应都迟钝了不少,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现在被琴灵这么一骂,就像是冬天里被人从后脊塞下来的一团雪块,她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这是……”她看着掌心里这个烫手山芋般来历不明的令牌,艰难发问:“什么东西?”

  进了鹿原秘境,没了六界宫那群老头时时刻刻紧盯着,再加上此处没人,妖月琴灵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它干脆在湫十面前现出真身来。

  粉嫩嫩的肉团子煽动着翅膀,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了一圈,视线落在湫十手中的腰牌上,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透过数万万年时光,带着许多的感慨去看之前熟悉的老朋友,想说很多的话,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的感觉。

  湫十顺着它的视线,看向掌中的令牌,像是明白了什么,问:“这是你的老朋友?”

  能被妖月琴灵称为老朋友的,大多都是婆娑剑这样层次的圣物,再不济也得是从洪荒中州时传下来的老古董。

  “算是吧。”妖月琴灵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看了眼周围的环境,两条眉毛不满意地拧起来,问:“你这是被传到了什么地方?”

  湫十一看它这个反应,心里咯噔了一下,道:“我头一回进秘境,怎么会知道这是哪。”

  “你不是说,曾经的中州十二城,每一条小道,每一处街角短巷你都行过无数遍吗?”湫十缓缓出声提醒:“你还说,进了秘境,就跟回了自己的家一样,处处都是我们的主场。”

  两者目光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会,妖月琴灵丝毫不觉得心虚地摊了摊手掌,道:“那只是曾经。中州被打塌之后,我就到了妖界,一直住在尖塔之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再说,你知道中州有多大吗?这样破败的古城楼,没有上万个也有数千个,我怎么认?”

  它说得理直气壮,根本不觉得打脸,湫十想了一下,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结,她看着手中的木牌,问:“既然算是老朋友,那你说说,这是什么?为什么突然落到我身边了?”

  从过了光羽桥,她独自一人被传送过来,到看到那些突兀画面,再到这块腰牌的出现,她像是一进来,就被某种东西盯上了。

  这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轻轻松松解释得了的。

  “是个好东西。”妖月琴灵像是刻意瞒着她一些事情,任何有关洪荒时中州巨变的事件,它都不多提及,能翻篇就翻篇,但关于这块主动现身的令牌,它显得很犹豫。

  类似于一种,我不想多说,但可能这是老朋友背后主人的意思,什么都不说的话也不太好的纠结拉扯。

  它迟疑了半晌,最后道:“你只要知道,任何属于洪荒中州时代的人,不论身份,不论辈分,见了这块令牌,都得规规矩矩跪下来行至高礼就行。中州巨变,帝陵现世,接下来几年,很多老东西都会从埋骨地爬出来,你有了这块令牌,可以在他们面前横着走。”

  “但这东西,能不用尽量还是别用,藏得越死越好,令牌若是被夺去,你离被那些东西抹杀也不远了。”

  琴灵没忘了提醒警告:“你要知道,在这片土地上,除了从洪荒时期就被埋进土地的老家伙们,还有很多让人头疼的麻烦,婆娑上回一个大意被缠上,到现在还没彻底祛除。”

  湫十听完它的一席话,若有所思。

  她早在进鹿原秘境之前就有过疑问,洪荒时期,古帝称尊,执掌八荒,六界万族来朝。这是一个从所未有的盛世时代,中州之地的繁荣强大至今在史册上记载着,后世从无超越之向。

  而这样一个强者如林,由古帝亲自镇守的中州古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州才会在一夕之间塌落,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古帝和无数开宗立派的大能陨落,让原本完整的六界衍变成了现在七零八落,各自称尊的局面?

  湫十脑海中有无数的猜测,但每回细想,就又觉得都不对。

  她其实有多次旁敲侧击问过宋呈殊这件事,后来都不了了之,她甚至隐隐约约觉得,其实宋呈殊也是不知道的。

  毕竟洪荒时期距离现在太久了,当年发生的事又太快了,知道内幕的基本都已经永远留在中州古地了。

  而像琴灵和婆娑这样的圣物之灵,湫十倒是相信他们知道真相,可每次一问到这事上头,就跟问哑巴似的,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直到方才琴灵说出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湫十的脑子里才蓦的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摁了摁喉咙,小声问:“当年中州事发,也跟那些麻烦有关?”

  这块光是让人看着都要流血泪的令牌,还有那坐在仙舆之上,被人称为帝后的女子,都太不一般了。而这样不一般的象征着至高威严的令牌,还有人敢抢,除了上面这种猜测,湫十再想不出其他。

  妖月琴灵看了她几眼,突然很小声地道:“你不必问这些,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共处万年,它这样的神情,代表着什么意思,湫十哪能猜不到。

  这代表着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至少沾了点边。

  宋湫十有一个好,只要被她嗅到了危险,就算是抓心挠肝的好奇她也不过多追问,对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深信不疑。

  很快,她将手中的令牌郑重其事地收好,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道:“六界宫的长老说,光羽桥会将我们直接传送到中州十二古城,这地方偏僻,但应该还在十二城的范围。”

  妖月琴灵嗤的笑了一声:“说得倒轻松,中州十二古城,城与城之间不知隔了多远的距离,你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明年也只怕都还在同一个地方转悠。”

  “呐。”琴灵说完她之后,伸手遥遥指了个方向,道:“看见没,那是一个小型传送阵,是洪荒时驻边的将领前往十二主城中心时走的捷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正常使用。”

  片刻后,湫十站在离古城墙数十里的沙地里,周围全是枯败的树枝,它们从土里顽强地冒出头,张牙舞爪奇形怪状,而在不远处,一个摆着数十块空间石的小型传送阵在时隔无数年之后,再一次被人发现。

  传送阵并不显眼,跟主城中的相比,无疑简陋了许多,但在这个时候,没人会讲究这些。

  只要能用,外在如何,实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传送费用,会不会太高了一些?”湫十转动着手指上套着的空间戒,一边往外倒灵石一边问琴灵:“中州时,这样的传送阵真的有人用吗?”

  “能用就算好的了。”妖月琴灵看着堆在地面上如小山丘一样的灵石,半晌,眼皮也跳了跳:“但若是放在从前,我是绝对不会花这个钱的。”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湫十觉得这阵法早已失效的时候,那个简易得不像话的传送阵终于绽放出了灵光,将湫十和琴灵都柔柔地包裹在内。

  琴灵嗖的一声钻回妖月琴里,声音随之出现在湫十的脑海中:“这些设置在古城边的阵法往往都是通往十二主城城中的,至于是哪个古城那就不得而知了。还有,我要跟你说的是,鹿原秘境跟其他秘境不一样,等你进了城感受感受便知道了。”

  湫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阵法中。

  =====

  秦冬霖和妖界的队伍被传送到了垣安城。

  整个妖族的名额,正正好五百个,但他们一落地,便发现少了一个人。

  过了光羽桥之后,他们眼前便是一阵白雾,在这期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过木梯的状态,耳边是大海的起此彼伏浪潮拍打的声响,他们自身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秦冬霖都感觉宋湫十是拽着他衣袖的。

  那股浅浅的力道,直到他们落在一座古城的院子里,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都还是在的。

  五百个人乱哄哄地挤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吵得人头疼。宋昀诃和伍斐逐一清点人数去了,秦冬霖不知被谁挤了一下,拽着袖口的那股力道便终于散了,他侧首,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唯独没有见到宋湫十。

  起先,他以为她跟着宋昀诃到后面清点主城的人数去了。

  直到片刻后,宋昀诃回来,对他点了点头,道:“主城的人都在。”

  一边,流夏和长廷也对着秦冬霖禀报道:“少君,流岐山的人也齐了。”

  等他们说完,宋昀诃往秦冬霖身后看了一眼,苦笑着摇头,随口一问:“还以为小十跟着你能老实点,这是又跑到后面凑数去了?”

  秦冬霖蓦的抬眸,问:“她没跟着你?”

  宋昀诃愣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猛然回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没有在人群中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话都来不及跟秦冬霖说,大步朝前,从队伍的前沿走到了末尾。

  秦冬霖罕见的有些沉不住气,他跟宋昀诃做出了相似的举动,流岐山的队伍被他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

  若是宋湫十在,他一眼就能在人群中寻到她。

  这几乎已经是万年岁月里形成的一种本能。

  可她不在。

  怎么找都不在。

  静默一息后,秦冬霖取下了腰间的留音玉。

  流岐山政务繁多,他作为少君,忙起来的时候比宋昀诃还忙,长廷和流夏,还有其他在他手下做事的人,几乎天天都有事要找他禀报。湫十作为留音玉中的一员,联系他的时候,经常挤不过别人。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以她那个脾性,哪能有那个耐心乖乖等着他将事情都处理完了,想起她了,再谈一谈她的事。

  于是,在她某一岁生辰日,她亲自跑到了流岐山。

  她到的时候,秦冬霖还在议事殿处理事情。那一阵流岐山内部长老更迭,发生了好几起不算好的事情。等他回来,已经是深夜,银盘似的圆月在天穹上挂着,他提步进书房,才行至案桌,步子便不可遏制地顿了一下。

  案桌上,一张写上了字的白纸被镇纸横压着。

  长廷见他到了,几乎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湫十姑娘是午间到的,在后山陪夫人说了会话就过来了,料想着少君这几日都应是忙着的,便写下了几句话,要臣跟少君说一声,这是姑娘的生辰愿望。”

  秦冬霖望着那张纸上清秀的簪花小楷,沉默了半晌,问:“生辰礼,没让人送过去?”

  长廷道:“送了,十几天前就已经送到了。”

  湫十的事通常由他去办的多,那从来都是排在第一位,根本不敢有分毫的怠慢。

  秦冬霖伸手,将那种轻飘飘的纸拿起来,随意扫了一眼后,低而沉地笑了一声,透着凉意的音色,听不出喜怒。

  收了生辰礼,还要亲自来提生辰愿望的,秦冬霖还是头一次见。

  果然是宋湫十。

  那张纸上赫然写着两行小字。

  ——希望秦冬霖换一个我能联系到的留音玉。

  ——如果只存我一个人,就最好不过了。

  落款龙飞凤舞,“宋湫十”三个字和上面工整的小楷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秦冬霖看完后,将手中的纸放回到案桌上,而后在书房里扫了一圈,果不其然在堆起的竹简边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留音玉。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抵有些无奈和头疼,念着是她的生辰,又怕她缠人的那股劲,到底还是用上了。

  渐渐的习惯了之后,也觉得耳边清静不少。

  便一直贴身戴着。

  直到现在,这留音玉里,还是只存着一道她的琴意。

  留音玉在众人的目光中闪动着光芒,那光闪了一阵之后,越来越弱,越来越黯,直到最后,归为平静。

  宋昀诃深深吸了一口气,也拿出了自己的留音玉。

  依旧联系不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心生不安,秦冬霖和宋昀诃的脸色都极不好看,伍斐和陆珏也都面色凝重,气氛顿时凝滞下来。

  就在这时,有两个穿着古旧的,仆从一样打扮的人进了院子,他们对这突然出现的满院子的人并不觉得惊讶,而是带着笑到了秦冬霖和宋昀诃跟前,捧手作了作揖,道:“客人们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们城主吩咐,让公子姑娘们一切随心,不必拘谨,有什么需要的知会我们一声就行。”

  为首那人直起身,伸手指了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接着道:“诸位的住所我们都安排好了,三人一间小院,并不拥挤,我们城主好客,绝不会亏待诸位的。”

  “客人们若是觉得累了,现在便可以跟着从侍们到自己的院子里去看看,将东西放一放,歇歇脚,从侍们会奉上美食,尽量满足客人们的要求。”

  等他说完,这支原本还熙熙攘攘热闹得不行的五百人的队伍,顿时鸦雀无声。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脊背蹿到全身。

  总所周知,鹿原秘境里都是一座座死城,这里有被打塌的山脉,有被截断的河流,有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邪祟,有各种应天地之灵而生的精灵,唯独没有人。

  这里面的人,早在洪荒时的那场巨变中死光了。

  但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从侍是什么?他口中的城主又是什么人物?

  他们的到来好似在意料之中——人家甚至连院子都分配好了。

  饶是宋湫十的失踪让秦冬霖宋昀诃等人心浮气躁、担忧不已,但这个时候,他们同样作为妖族队伍的决策者,在这样动辄要人命的危险秘境中,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和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们先退下,若有需要,我自会唤人。”良久,秦冬霖冷着声音开口,俨然是一位不好伺候的贵公子,“无事不要前来打扰,懂些规矩。”

  这处院子里明显布置了一个小世界,不然不可能容纳得下五百人还显得绰绰有余。

  那两名从侍被呵斥了之后,显得有些慌张,为首的像是管事模样的人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汗,看了眼天色,道:“公子息怒,我等非有意冒犯,只是城主吩咐,在天黑之前,客人们务必要回到自己的院子。我们城中一到晚上便不太平。”

  秦冬霖敛目,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最后,几人商议之后,还是各自散了,只是彼此间都开着留音玉,方便随时沟通。

  五百个人不可能随时随地挤在一起。

  接下来的两日,宋昀诃等人对鹿原秘境的印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跟长辈们嘴里传的阴森,可怖,随时随地都有危险不一样,他们仿佛进入了人间的城池,早上街上是热闹的贩卖吆喝声,晚上夜夜放花灯。

  那些从侍伺候他们十分用心,处处讲究,时时照顾他们的情绪。

  热情得不正常。

  不,是自从他们过了光羽桥,来到垣安城之后,处处都透着诡异。

  从侍嘴里张口闭口不离的城主是谁,为什么不能在外面过夜。

  他们准备好面对生死决境,进来却更像是在人间渡一场劫。

  而且,秦冬霖等人一直联系不上宋湫十。

  这几日,没几个人敢在秦冬霖面前乱晃,他身上的气压一低再低,直至谷底,就连伍斐都十分识趣的在他眼前充当了透明人的角色。

  人大概都是这样。

  宋湫十在的时候,他嫌她烦,觉得事多,人不在了,耳边清静了,他睁眼闭眼都是她遇到危险哭唧唧孤立无援的样子。

  到了第三日,秦冬霖终于按捺不住了。

第38章 一更

  宋湫十落单的这几日,妖族队伍被困在这座叫垣安城的地方进退两难,这座城彻底颠覆了鹿原秘境的认知,甚至可以说,跟所有他们进来前想象过的和长辈们口中亲身经历过的画面全然不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死气沉沉变成生机勃勃,杳无人烟变成家家炊烟。

  清晨,垣安城高高的酒楼里,人站在窗台边自上而下俯视,可以将下面车水马龙的热闹场景一览无余。宋昀诃和秦冬霖在桌前坐着,前者神情凝重,后者纯黑的眼瞳中寒意几乎已经沉得要溢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不耐和躁怒。

  伍斐和陆珏现在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安抚他和宋昀诃。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好在他们两人深知自己身上的责任,也都能够沉着冷静处理眼前的局势。

  “所以说昨晚冬霖那一剑,其实划破了这座城的幻象?”伍斐将扇子一收,再展开,不疾不徐地扇着风,“我还以为他是情绪失控才斩出了那一剑。”

  宋昀诃用力地摁着额角,语气尚还维持着往日的清润:“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局若是破不了,我们能有多长的时间在这城里耗?”

  最后,所有有实力的队伍,肯定都会在帝陵前会和。

  他们不能在这种地方耗费太长的时间。

  “所以说,整座城其实是一个被人布置出来的巨大的幻境,而幻境里我们看到的这些人与物,其实是古时中州的模样?”陆珏伸手抚了抚下颚,若有所思地问。

  宋昀诃面色凝重地点头,他这几日着急又担忧,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脸色并不算好看,难得有些沉不住气,他道:“冬霖是头一个察觉出来的,只是我们一直拿不准该如何破局,昨夜子时,冬霖用秋水剑尝试了一下,幻境被斩出了一道口子,但很快又愈合了,今日晨光出现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了。”

  伍斐听完,也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手掌撑在桌面上,皱眉,道:“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五百个人总够了?”

  “问题是,如果这是哪位前辈特意设置的关卡考验呢?”陆珏恰到好处地开口。

  他们来之前,就曾听经历过鹿原秘境的族中长老、家中长辈说起,从他们踏进鹿原秘境开始,就有很多看不见的存在在观察他们,他们发现遗迹,寻找传承的时候,传承也在选择他们。

  像这种他们并未主动寻找踏入的小世界,将所有人卷进来,却明显的没有伤害之意,大概只有一种情况。

  ——制造出这个幻境的主人在暗中考验他选定的继承者。

  这是一件好事。

  “我昨日出剑,以为这座城的城主会对我出手,但并没有。”秦冬霖终于出声,他手指骨节分明,随意搭在桌沿边,玉一样冷白的质感,他扫了几人一眼,道:“接下来,那位城主要现身,主动提出见面了。”

  秦冬霖看问题,总是十分犀利的一针见血,偏偏耐心又不好,别人尚还半知半解接连追问的时候,他却已经不想解释了。

  但事实证明,他说的话往往是正确的。

  这日傍晚,绚丽的夕阳彻底沉下去,天边还渲画着锦羽般的七彩色泽,这是一天中最温柔最美好的时刻。

  两位从侍进来,朝着秦冬霖和宋昀诃等人拱手,毕恭毕敬地道:“城主有请几位公子、姑娘前往春杏楼一叙。”

  那位管事的目光在秦冬霖、宋昀诃、伍叡伍斐以及流夏等人的脸上划过,意思已经明了。

  那位城主想见妖族队伍的几位领头者。

  “带路。”秦冬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站起身,声线极淡,压迫感十足。

  他们住的院子在城东,春杏楼坐落在城西,两者相隔按说不近,但跟在那管事后面,就跟走了某条不为人知的捷径一样,不到一刻钟,一座古色古香的高楼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饶是秦冬霖感知到这幻境的主人没有恶意,但他们也还是没敢掉以轻心,毕竟有能力构造出一座城环境的存在,生前必定也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大能,哪怕在死后,也有着他们想象不到的手段。

  万事小心为上总没有错。

  春杏楼,他们被从侍迎上去的时候,雅间里已经坐着人了。

  “城主。”从侍对里头坐着的人躬身行了个礼,道:“已将贵客带到了。”

  “做得不错。”被称为城主的是一名大气温婉的女子,她留着及地的长发,如水流般松散着流淌而下,声音不疾不徐,带着点星的笑意,让人听着十分舒服,“过来领赏。”

  那名管事身躯一震,脸上流露出难以遏制的喜意,他几乎是颤抖着行至女子生前,先是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城主大恩。”

  女子很浅地笑了一下,纤长的食指点在管事的额心处,那位管事的身躯便肉眼可见地化为了灵光,他站立的地方像是下起了一阵小型光雨,他却浑然未觉,脸上的神情沉醉,眼中是终于得以解脱的满足。

  此情此景太过诡异,看着都令人脊背发寒。

  那位管事在光雨中舒展身体,像是时光回溯,他渐渐变得年轻,脊背挺直,发髻端正乌黑,而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从脚开始虚化,消散,化为星星点点的荧光长眠在这座古城之中。

  等灵光蔓延到他胸口时,他动了动唇,看着眼前依旧是年轻模样的女子,道:“若有来世……”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而这一停顿的时间,灵光已经没过了他的唇。

  那最后半句话,他再也没能说出口。

  城主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她沉默地望着这一幕,直至他整个人消散在眼前,才缓缓开口:“我们都没有来世了。”

  “便是有来世,也别侍奉我了。”

  这一幕并没有引发什么动静,很快,春杏楼的掌柜亲自上楼招呼他们。

  她像是跟城主很熟了,说话间的语气虽也带着敬畏,但并不显得生疏,她转身,望着秦冬霖等人,一张圆盘似的脸扯开了笑,“城主念及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不喜喧闹,早早便将我这酒楼里的来客遣散了,让我这楼里的厨子专心只为几位服务,我原还想着是怎样的人物能让城主刮目相看,今日见了,才知城主的眼光更胜往昔了。”

  “丽娘。”城主轻声道:“这些小家伙们才进中州,如同惊弓之鸟似的,你别吓着他们了。”

  被称为丽娘的掌柜便也没有再打趣,扭着腰下楼,远远的还能听到她跟厨子们说话的声音,让他们在贵客面前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艺,可别砸了春杏楼的招牌,让城主和贵客败兴而归。

  “都别站着。”城主袖袍一挥,指了指雅间里的座椅,道:“坐着说罢。”

  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将事情问清楚的,秦冬霖微微朝眼前的女子拱手,行了个晚辈的礼节,道:“多谢前辈。”

  宋昀诃等人亦是如此。

  垣安成城主含着笑颔首,受了他们的礼之后,他们才一一落座。

  从进来开始,秦冬霖的手便一直有意无意落在秋水剑的剑鞘上,颀长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时,看着是舒展的,其实绷得像是一根拉满的弦。

  一直陷入沉睡中的婆娑剑灵不知何时醒了,它感应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在秦冬霖的脑海中懒洋洋地道:“你们才进来就能碰上她,运气也算挺好。”

  自从上次跟妖月琴灵碰面之后,婆娑剑灵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吞噬灵物的速度也缓了下来,偶尔还能蹦出来说两句话。

  就比如现在。

  秦冬霖问:“她是谁?”

  剑灵吃了他那么多宝贝,现在也乐得说两句,它言简意赅,道:“中州十二古城,你知道吧?”

  “中州的古城多不胜数,强大盛兴的更不在少数,古帝当年下令推选十二城冠以主城名号的时候,各城城主几乎吵翻了天,古帝手下的长老团忙得焦头烂额,最后选出来十五个当时最繁荣强大的城池,经过长老团投票,按照票数的多少排出了前面的十二个,而垣安城,只以一票之差落选。”

  剑灵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还好你那位未婚妻被传走了,不然今日这里就要热闹起来了。”

  它道:“当年就是妖月的那一票,让垣安城无缘主城之争。”

  垣安城当年有入选的资格,便也间接证明了一件事,这位垣安城的城主实力相当不俗,在当年的中州古地也排得上号。

  像是知道秦冬霖在想什么,婆娑剑灵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位垣安城城主实力不可小觑,一身幻术登峰造极,无人能及,所有陷入她幻境的人,随她心意而变,或疯或死,而她只是在外安安静静地捧一盏茶轻饮,像是看戏一样置身事外。”

  “当年城主切磋时,她是公认的大家最不想对上的一个。”

  说完,剑灵又宽慰他:“放心吧,光看困着你们的这种小幻境,足以证明她无恶意。”

  “只是不知道,你们中谁这么好运,前脚才踏进秘境,就被她看上了。”说到这里,剑灵都啧的一声,难得透出些感慨的意味来:“这些人的眼光一向比天还高,中州盛世时,曾经多少大能带着后辈前来都被她推拒了,谁曾想有一日,她见猎心喜,竟主动送上门了。”

  秦冬霖并没有觉得被看重的人会是自己,他主修剑道,对幻术只停留在最浅显的认知上,也自认并不是修习此道的苗子。

  剑灵跟他是一样的想法,它丝毫不担心秦冬霖转而修习幻术,因而接着介绍道:“她的名字就叫垣安,整座城都以她的名为名,我曾和她打过交道,跟那些说一不二,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蛮者相比,她的性情算得上好,只要不将她惹恼了,什么事都好说。”

  “若是等下谈成了,你可以借机问问你那位小未婚妻的下落——虽然她已陨落,但有秘境的庇佑,神通依旧在,这是她的主场,要寻一个人并不难。”

  垣安城城主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面上,她的相貌并不如何令人惊艳,但十分耐看,有别一般的沉淀韵味。她望向秦冬霖,红唇轻启:“想必老朋友已经将我的情况介绍了一遍,那我便不再多费口舌重复一遭了。”

  “我确实看中了一个人,希望小家伙能继我的传承。”

第39章 二更

  春杏楼里的厨子卯足了劲展现厨艺,没过多久就有楼里的伙计端着菜盘走了进来,他们被教得极好,目不斜视,轻手轻脚,上完菜朝着他们行了个礼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很快,浓香四溢,他们跟前的那张桌子摆了满桌的菜,每一盘都精致漂亮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只是久久没有人动筷子。

  垣安看着这群鲜活的尚且稚嫩的小孩们,一时之间竟突兀的生出些感慨来,她率先执筷,道:“别拘谨,你们远道而来,是客,垣安城对客人一向友好。”

  “尝一尝。春杏楼厨子的手艺,在整个中州也是传出了名声的。”

  大家看着那一桌的山珍海味,都不大敢动作。说不好听的,这座城,这座楼,还有眼前这个人,都是什么东西,尚且不好说。

  这样近乎凝滞的氛围里,秦冬霖第一个拿起了筷子,往自己的碗中夹了一块鱼肉。

  垣安笑了一下,介绍道:“我们垣安城有个通亭湖,你所尝的这道菜,用的就是湖里的鱼,滋味很是鲜美。我生前喜欢,常常流连此地,只为了这么一口好味道。”

  她将自己生前的喜好说得坦然而直率,也将她消亡的事实摊开到了明面上。

  洪荒时期的这些老祖宗们脾气有些阴晴不定,而且很重规矩,于是接下来也没人敢多问什么,饶是实在不想去碰那桌子菜,也都老老实实陪着用了一顿膳。

  等从侍送来温热的帕子擦净了手,宋昀诃才抱拳开口:“不知前辈召我们进来,是看中了哪位作为传承者。”

  垣安微楞,而后扶额,笑着摇头,道:“对不住,自从消亡之后,我的记性也越来越不好了,许多想说的事,到了嘴边了,转头就给忘了。”

  “不然也不至于叫你们在城中白待这几日。”

  她说是这样说,然没谁敢应。

  垣安朝着伍斐身后明显有些怯意的伍叡招了招手,言语格外温和:“小家伙,你过来些。”

  伍叡几乎将自己整个人藏到了伍斐的身后。

  来之前,伍斐就隐隐约约有这种预感,这下预感被证实,他并不感到惊讶,伸手将伍叡推了出来,低声道:“躲什么,前辈要看你,你就大方些站出来,总藏着躲着像什么样子。”

  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机缘,他跟躲洪水猛兽一样,伍斐头都大了一圈。

  小声呵斥完伍叡之后,伍斐抱拳,对并不见动怒的垣安道:“前辈见谅,我这堂弟年龄小,进秘境的次数也不多,人腼腆,不会说话。”

  “无碍。”垣安看着伍叡,平和似水的目光中透露出满意的意味,她身居高位久了,哪怕声音放得柔和也遮盖不了身上上位者的气势,而眼前的小家伙胆子显然只有指甲盖那样大,她有些怕吓到他。

  “学习幻术多久了?”垣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