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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存在留音玉中的气息还能被磨灭。

  “讲的是人间一名皇子,为了能顺利登上皇位,借助了未来岳家的权势,用了三年时间在皇权更迭中顺利登顶。在成为皇帝后,他又用了三年时间,费尽心思地铲除岳家的势力,废弃皇后,并且将他珍爱的女子以皇后之位迎进了宫中,伉俪白首,恩爱一生。”湫十笑了一声:“有意思的是,许多人喜欢听这出戏,是因为皇帝和继后情深,先皇后倒成了阻碍两人相爱的障碍,让人没什么好印象。”

  “凡人薄情寡性,那我们妖呢?”湫十抬眸去望他,秦冬霖骨相绝佳,眉眼深邃,她看着看着,突然道:“秦冬霖,我现在觉得那些梦,一点也不真实。”

  她说话的时候,浅浅的桃花香随着呼吸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垂眸,声音还算温和:“嗯?”

  “我是只好妖怪。”她又懒懒地靠回他的肩上,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不会跟那个皇帝一样离开你的。”

  “你看,我拿了你那么多东西,总得对你好一点。”

  今夜月色凉如水,耳畔是咿咿呀呀的楚南戏腔,眼前是湖面上飘满的明明灭灭的花灯。

  秦冬霖感受着肩头那一团的重量,没有应话,但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也就这样给那个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好妖怪的人靠着,没有变换过姿势。

  难得的有耐心。

第34章 曾经

  在湫十等人抵达鹿原中州的第四日,所有得到了六界宫消息的大小世家门派都到齐了。

  这座动辄空荡数万年的园子,终于再一次住满了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热闹,但湫十罕见的老实下来。

  她这几日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妖族这次的队伍一共是五百个人,全归秦冬霖和宋昀诃管,她作为主城的姑娘,肩上也担着责任。宋昀诃好似生怕她惹事一样,便将带着主城的人前往六界宫长老处领身份牌的事交给了她。

  这事不难,却很繁琐,每一个人都得兼顾到,片刻不能掉以轻心。

  秦冬霖和伍斐等人也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每回湫十进他们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家人凑在一起翻阅堆成小山的书册,就是凑在一起商量进秘境之后的路程规划。

  例如中州十二主城,哪个最危险,哪个是大能的埋骨之地,有可能获得传承,从而推选出首个适合落地的城池。

  这些东西太繁琐枯燥,湫十听了几回之后,就没有兴趣,转头专心忙自己的事去了。

  深夜,白日的喧闹像是撤了火的滚水,慢慢平息下来,漫山遍野开得绚烂的山花也都含羞敛蕊,撤去了阳光下的鲜艳与热烈,静静汲取着雨露灵雾。唯一还有些动静的,只有高站在树梢头的山雀,时不时附和着远处灌木丛中传来的虫鸣声啾啾叫唤几声。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自从到了鹿原中州之后一直没有出现的妖月琴灵突然在湫十的脑海中露了面。

  “老家伙们都来了。”妖月琴灵嘀嘀咕咕说了一句,对湫十道:“进鹿原秘境之前,我就不现身了,我的气息若是泄露出去,怕那些内鬼……到时候被秘境中的麻烦提前盯上,事情不好办。”

  湫十没听清它中间那句话,有些疑惑地问:“你方才说什么?怕什么?”

  琴灵又不吭声了,半晌,它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们那张遗迹图,我和婆娑研究过了,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有凑成完整的图,才有可能寻到那块遗迹。必要的时候,你们可以和天族合作。”

  “还有,那个程翌不简单,他和鹿原秘境有些渊源,你别和他走得太近。”琴灵突然提醒了这么一句之后,嗖的一声,又没有了声音。

  在秦冬霖闭关的那个月,湫十终于根据自己幻象频频的症状,寻到了个稍微靠谱些的结论。

  她的血脉要彻底觉醒了。

  妖族跟别的种族不同,血脉觉醒也并不意味着灵力修为或是感悟的大幅度提升,这只是一个妖族到了一定年岁都会自然而然经历的一个过程,很多人稀里糊涂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血脉已经完全觉醒了。

  感应稍微强烈一些的,往往都是些血脉纯粹的妖族,比如伍斐,比如宋昀诃,再比如秦冬霖,他们血脉觉醒的初期,身体都多多少少出现了异常。

  她做的那些梦,还有脑海中无缘无故出现的幻象,都有了解释。

  她原本就很提防程翌这个人,现在琴灵一说,就不可抑制的将程翌这个人从头到尾再拎出来再脑海中细想了一遍。

  干净而清隽的面孔,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涵养与谈吐不俗,实力天赋并存,生命力顽强得令人不敢相信。

  而且似乎,运气也很好,旁人撞不到的事,救不了的人,他就能次次恰到好处的出现,并令所有人印象深刻。

  湫十站起来,行至窗台口,微凉的夜风混着山花幽幽的香,徐徐地荡进屋子里,她望着雾蒙蒙被乌云遮蔽的天穹,思绪一下子被扯远。

  琴灵说,程翌跟鹿原秘境有渊源。

  这事他自己应该也知道,所以才那么坚定甚至执拗的要向天族要一个名额,拖着重伤之躯也要进秘境。

  可如果,他不识莫软软的身份,如果那日骆瀛失控,他没有出现在酒楼里,没有看到那险象环生的一幕,他想拿到进鹿原秘境的名额,比登天都难。

  天女救命之恩都险些换不来的名额,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没有如果,一切都发生得那么恰到好处,顺理成章。

  湫十不得不往另一个方向想。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程翌知道自己一定要进秘境的前提下发生的,所以他会被仇家追杀,会在遍体鳞伤只剩一口气时出现在湫十面前,会在天族煽风点火的流言之下心平气和地搬出主城府,而后在身体还未有所好转的前提下,救了小天女莫软软。

  就算没有莫软软,他其实也可以找湫十开口——谁都知道因为一年前的那场小动乱,主城的名额空出来了两个,一直悬而未定。

  但他并没有开口,就证明他不仅意在鹿原秘境,同时意在天族,所以舍近求远,大费周章。

  这个人,骨子里的危险跟他那张干净温和的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如果真如湫十所猜测的一样,程翌的心思,随便一个拎出来细思,都令人毛骨悚然。

  ====

  第二日清晨,天空开始飘雨,雨势不大,但起了不小的风,温度降了不少。

  这几天,湫十和流岐山一名叫流夏的女子住在同一个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之后秘境中还要合作,倒也经常聚在一起说话。

  流夏睁开眼,走出密室的时候,脚步一顿,悲悲戚戚的琵琶乐音从院中传出,如泣如诉,格外牵引着人的心绪。

  她不由自主推开门,往院子里看。

  湫十今日穿了一条蔷薇色的留仙裙,抱着琴站立在细雨中,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到她乌黑的发丝,纤长的睫毛上,很快形成了晶莹的水滴状雨露,像透明的小颗碎晶石。

  她本就生得美,身子纤细,娇娇楚楚,不堪风雨的模样,再配上这样凄凄楚楚的曲调,像是拥有着一种魔力,能轻而易举地攻击到人心里去。

  流夏的脚步声惊动了湫十,她缓缓地弹出尾调,以一个颤颤的音结束了整首曲子。

  若是说前一刻她的神情尚是哀婉、忧愁与无助,但下一刻,她转过头望向流夏的时候,则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幅截然不同的样子。

  她笑得眼眸弯弯,声音轻快:“我以为你们修炼结束要再晚一些,没想到还是扰了你。”

  “早就听闻湫十姑娘是年轻一辈乐修中的翘楚,只是很少见姑娘出手,未曾听过姑娘的琴音,今日能听,是幸事,何来打扰一词。”流夏认真地反驳她,而后短促地笑了一下,道:“在这院子里,也不敢如何修炼,怕下一刻就要出发进秘境,所以姑娘不必担心。”

  宋湫十这个名字,在所有流岐山年轻一辈的耳里,都绝对不算陌生。

  流夏是流岐山一位长老的女儿,从小天赋好,肯努力吃苦,做事也很有责任心,年纪轻轻就任了职,恰好在秦冬霖手下做事。

  长年累月的共事与接触下来,流夏太清楚秦冬霖是个怎样严于律己,矜贵清冷的性情,所有犯到他手中的人,都成了囚狱里的一缕亡魂,在他身上,没有情可求,也没有任何话可以为自己的失误辩解。

  他是流岐山上上下下的骄傲,是一束引人追逐的光,他在哪里,人们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而他永远那么优秀,耀眼,也永远那么清冷,凉薄。

  流夏早早就听说秦冬霖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是主城的小公主,是个从小闯祸到大的小捣蛋。理所应当的,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妖族内部的一个决策,流夏也深以为然,因为谁都可以看出来,秦冬霖是多么怕麻烦,多么讨厌出状况的一个人。

  他所要求的绝对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尽力而为,他喜欢毫无瑕疵,喜欢完美无缺。

  直到流夏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被捧为妖界明珠的宋湫十。

  那是在流岐山的主殿上,她给秦冬霖送一份死囚的供述竹简,才进书房,就闻到了一股属于女子的甜香,淡淡的并不浓烈,很快就被甜滋滋的糕点香遮盖了过去。

  流岐山少君的书房,哪来的人敢这么胡闹。

  见到的场景是,秦冬霖长身玉立,站在半开的窗口前,而案桌后那张沉香木宽椅上,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子,她用着秦冬霖平时用的笔,在一块白纸上勾勾画画,画的是一个女子抱着一把琵琶,从天边而来。

  丝毫没将自己当外人,俨然一副是这间屋子主人的架势。

  听到通报声,她还特意抬眸,提醒似地道:“秦冬霖,有人来找。”

  她的声音很好听,飞泉击玉一样清脆,秦冬霖三个字从她嘴里吐露出来,自然得如流水一样。

  “少君。”流夏很快回神,她恭敬地将竹简放在桌案上,垂首道:“这是长廷让臣送来的供述。”

  秦冬霖冷淡地嗯了一声,声线极淡地嘱咐了几句另外的事。

  “这是什么?”湫十随意翻了翻那卷供述,而后嗤的笑了一声,抬眸道:“就是上回让你亲自去缉拿的叛将?又是出自黑龙族?”

  “黑龙族如今可真是,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

  她说完,将那竹简推开,一副全然没了兴趣的样子。

  流夏几乎是下意识去看秦冬霖的脸色——这些都是主城的内政,就算眼前这位是主城的小公主,也断然没有如此光明正大翻阅的道理。

  而秦冬霖一向最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但秦冬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宽椅上晃荡着双足的女子,道:“要是觉得无聊,我让长廷陪你去外面走走。”

  “我不。”她托着腮,就那么大胆地直勾勾地望着他,道:“我一个转身,你又得忽悠我,等你下次有空,不知道得等多久。”

  “秦冬霖,你别想把我当伍斐似的糊弄。”

  她不走,但她全身都满了“我无聊死了,你什么时候忙完”这样的字样。

  流夏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忍耐地静默了半晌,就在她以为要爆发争吵的时候,秦冬霖语气不是很好地开口唤人:“长廷。”

  长廷很快从门外踏进来。

  “今日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处理不了的事就压着等我回来。”

  他语句淡薄,言简意赅。

  说完,他看向一脸无所事事的湫十,眉骨往上提了提,道:“还不跟过来?”

  湫十顿时笑得跟朵小小的太阳花似的,提着裙摆就小跑着到了他身侧,声音轻快起来:“天外天新排了一出戏,嘉年邀我好几次了,你一直不得空,非得让我来流岐山烦你才肯松口。”

  “你还知道自己烦?”秦冬霖气得笑了一声:“知道自己烦还来?”

  “我就来!”湫十蹦了一下,在他耳边高声道:“你越嫌我烦,我越要来。”

  流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跟长廷对了半晌的供词之后,突然道:“湫十姑娘看了供述,会不会不合规矩?”

  长廷是从小跟在秦冬霖身边的从侍,他头也没抬地道:“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少君的东西,姑娘向来想拿就拿,想看就看。”

  湫十抱着琴回到屋檐下,流夏才蓦的从回忆中抽身。

第35章 帝陵

  雨渐渐下大了,大颗大颗的雨滴顺着屋檐上铺着的琉璃瓦落下来,淌进青石板阶中,又沿着一条条细碎的裂缝悄无声息润进泥土中。

  湫十抱着琵琶,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又长又细,白得刺目。

  两人同住这几日,流夏开始还以为她是那种大小姐性子,一句话不好,一个动作不对就要闹起来,因而绷紧了神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能不跟她接触就不跟她接触。只是几日的观察下来,发现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偏颇,宋湫十并不是颐指气使,用鼻孔看人、处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女子。

  她很懂得照顾其他人的感受,也绝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除却总是会问一些令人无法回答的问题之外,跟她相处,还算是轻松愉悦。

  就比如此时。

  两个人都站在廊下,望着阴云密布,细雨绵绵的天,湫十突然道:“我记得流夏姑娘,我们曾见过。”

  湫十的眼睛很好看,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纯粹而干净,流夏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声线却几乎是下意识的禀报事件的口吻:“是。在许多年之前。”

  湫十浅笑着颔首,“你不必紧张,我跟秦冬霖不一样,你也不归主城管着,既然都负责妖族此次秘境之行,之后三年,我们都要一起共事。”

  湫十对流夏的印象其实不错,因为后者是唯一一个能在秦冬霖手下坚持做事万年之久的女子。

  她一定十分优秀,聪慧果敢。

  流夏常年扎着一个高马尾,身材窈窕,英姿飒爽,说话的时候认真得不得了:“姑娘是流岐山未来主母,流夏理当尊重。”

  湫十眼睫突然颤动了一下,对于这个说法倒是接受得自然二迅速,她以一种小猫似的带着试探性的语气问:“秦冬霖掌管死狱,面对你们的时候,是不是也跟平常似的摆着脸,永远没个笑容?”

  流夏久久地沉默了。

  她算是发现,这位主城姑娘想一出是一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这种问题,让她一个作为臣下的,怎么回答。

  湫十侧首,还未再接着说些什么,门外就响起两道纷落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直至停在院门口。

  湫十和流夏几乎同时抬头,而后见到雨中执伞的两名从侍,他们是原本就留在园子里伺候,从六界宫里分出的人。

  她们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某种相似的情绪。

  下一刻,站在木栅栏边的为首从侍高声道:“两位姑娘,秘境开启时间再一次提前,长老们让姑娘们立刻前往长老殿集合。”

  一刻钟之后,园区的正中方向,古色古香的宫殿门前的阶梯上,由灵力铺成了一块数百米长的宽阔地域。上面乌压压的一大片,几乎站满了闻讯而来的人,他们或东张西顾打量着周围站着的队伍,或跟同院的伙伴窃窃私语,一时之间,到处都压低了的声音,男的女的,交织在一起,令人分辨不清。

  湫十到的时候,秦冬霖和宋昀诃等人也到了,他们这般的模样、气质,纵使在熙熙攘攘上百人的队伍中也能第一眼被人捕捉到,她和流夏脸色凝重,逆着人流到了前列。

  “是现在就要出发吗?”湫十问宋昀诃,同时往他们身后瞅了一样,见到了十几张熟悉的面孔,但这显然并不是全部的人数,皱眉问:“怎么又提前了,之前说的不是五日后出发吗?”

  “还不清楚,从侍在一一通知各处,我们先听六界宫的长老怎么说。”宋昀诃也被这一再提前的时间弄得有些焦头烂额,六界宫从未出过这样的差错。

  每一回鹿原秘境开启的时间,都是由六界宫内所有长老一起施大秘法共同推演而出的,精准得很,像此次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出状况的事,确实是头一遭。

  这意味着什么。

  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家族的种子精英,是各界年轻一辈中的领军人物,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这样的情况,几乎是在他们耳边重重地敲响了警钟。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们都意识到,鹿原秘境中发生了某种跟往常不一样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还为未可知,可这无疑给本就担心遭遇各种险境的年轻人施加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来了。”长老殿的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整片台阶上的声音像是被施了某种咒法一样停歇了下来,湫十短促地提醒了一声后,站到了秦冬霖的身后,她大半个身子完全被他的背影笼罩,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湫十的后面站着的正好是宋昀诃,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多多少少涌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只有宋湫十一个妹妹,从小疼爱到大,一句重话没舍得说,一根手指头没舍得碰,按理来说,湫十最亲近的人,应该是他。

  可偏偏很小的时候,就杀出来一个秦冬霖。

  宋湫十从小黏糊他到现在,但凡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找的都不是自己这个亲兄长,就比如此时,被她下意识揪着袖口的人,就是秦冬霖,而不是他。

  饶是已经无数次见识过这样的情形,宋昀诃也依旧不由自主地蹙眉,他压低了声音,故作严肃地道:“小十,好好站着。”

  湫十哦的一声,五根手指头慢慢从秦冬霖绣着金纹如意的袖袍边挪开,明明是可以在眨眼间完成的动作,她非要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松到最后,还剩两根手指头捏着他的袖口,然后像是被钉上去了一样,一丝一毫都没见挪动了。

  见状,宋昀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秦冬霖侧首,目光在她那两根嫩生生的手指上顿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对那扇被推开的门有所顾忌,还是周围的环境太喧闹,他声音略有些低,沙沙的哑,竟意外的现出些温柔慵懒的意味来:“别乱东张西望,好好听他们说话。”

  这个时候,他嘴里的“他们”也在大家的视线中彻底露了面。

  十几位穿着六界宫长老服的老者三三两两地走出来,因为活的时间长了,个个都是白眉白须,道骨仙风的样子,再套上宽大的长老服,随时要乘云驾鹤远去一样。

  这些都是各族各界退下来的长老、掌门人以及诸多赫赫有名的老祖宗一样的人物,也是负责为他们打开通往鹿原秘境内部通道的人。

  此刻全来了。

  这就是要即刻出发的意思了。

  那十几位老者左右低语了两句,最后由最先踏出宫殿门的那位开了口:“今日吾等令从侍匆匆将诸位请至此处,有一事要告知,另有几句话嘱咐交托诸位。”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便敛了,现出十分的严肃与正经来:“两月前,星月盘突生变故,六界宫勘察之后,下发通知令诸位匆匆赶来。昨夜星月盘再次现出乱象,六界宫的数位长老联手推算,算出我们必须在今夜子时联手打开通道,送你们入秘境,方为上选之兆。”

  他瞥了一眼神色凝重得不行的年轻一辈们,神色稍微放得柔和了些,进一步解释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星月盘没出问题。”

  他的目光从每一张年轻而富有活力的面孔上扫过,半晌,直到在场诸位完全安静下来,连地上落针都能听见的时候,他才刻意强调一样,一字一顿道:“如你们所猜测的那样,出问题的,是鹿原秘境。”

  哗然声四起,而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湫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她扯着秦冬霖袖口的动作不由得用了些力,后者眉心重重地压着,细看,也是惊诧疑虑两者并存。

  像是看够了他们的反应,又像是知道这事根本瞒不过去,为首的老者伸手往半空中压了压,硬生生将各种面面相觑的议论声压了过去:“经过长老院一系列的探测,我们发现,整个鹿原秘境的异常,跟某些东西的苏醒有关。”

  鹤发鸡皮的长老目光似刃,“比如,许多中大型遗迹会在这次试炼中被发现,找到。”

  “数万年难得一遇的灵力风暴会接二连三出现,它们滋养着秘境中的仙草奇葩,令这些天地灵物的功效品质成倍叠加。”

  “再比如,帝陵的现世。”

  在场鸦雀无声。

  有心神镇定的人在听到前面几条时还能绷得住,但帝陵现世四个字一经说出,每个人的眼里都酝酿起惊人的风暴。

  湫十也不例外。

  他们这些未来的掌权者,似乎格外能意识到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帝陵,是上古中洲之主,唯一一个强行合并了整个六界,并达到了灵主境的传奇人物在自己生前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入土之地。

  有传言称,他死后,全身骨骼融入墓地,诸天造化神通皆归入深土,撑起了帝陵之下的无边大阵。

  这位中洲大帝早年以无双□□横空出世,一路踏出了至强之道,有传言称,他之所以能盖压诸世强敌,是因为得到了世界树上的机缘,修出了一块圣骨。

  不论是圣骨,还是他毕生修为感悟中的零星半点,亦或者是功法秘笈,当年他手下王朝所拥有的灵宝灵物,都足以令最清心寡欲的人垂涎三尺。

  湫十狠狠地心动了。

  因为几日没出现的琴灵在她脑海中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他说得不错。”

  “帝陵,现世了。”

  那名长老接着道:“中州邪祟颇多,所有秘境中丧生的大能、天骄圣子,都将化而为守卫者,拱卫帝陵。诸位切记,缘来缘去都是法,凡事莫强求。”

  没有用的。在这样极致的诱惑力面前,说什么都没有用。

  湫十目光闪烁着,我很心动四个大字已经写在了脸上。

  同样猛的抬首,又死死控制住自己神情地,还有隐匿在天族队伍当中,一身素白如雪,高雅若松的程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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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子时,月明星稀,一条通天的小道破开园子,天外还藏着一层天。荒沙扑面,塞外的风鬼哭狼嚎,前行的路磕磕碰碰,格外难走。

  数千人走在这根没头又没尾,像是高空中绳索一样摇摇晃晃的小道上,领头者走得谨慎而小心,后来者跟得战战又兢兢。

  这根通向秘境的小道外,身在园区的六界宫长老负手,望着这片黑沉沉的天,情不由己地深深皱眉。

  “事情不大妙啊。”良久,有人叹息般的出声,跟身边同样驻足不语的长老道:“帝陵都自行现身给这些小家伙们送机缘与造化了。”

  可见这片大陆气运将至,大劫当前。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希望。”半晌,有人应答:“我看这一群小家伙们中,有几个就很不错,比当年的你我优秀许多。”

  “光是优秀可并不管用。”其中一人摇头苦笑,“留给他们的时间毕竟不长了,我们这把老骨头拼尽全力,又能撑上多久呢。”

  “除非,我们这边,能再出一位中州古帝。”

第36章 帝后

  这条由六界宫长老们用大神通构造而出的通天小道,起于风沙之中,人一旦踏上了这条小道,就只能朝前走,不能往回看,而前路黑黢黢的一片,根本看不见尽头。

  各族各界领头者行在前面,后面则紧紧跟着各自队伍中的人。

  这条小道看着只有一人宽,实则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并肩行走,他们每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木板都要狠狠地颤动几下,摇摇晃晃的像是一根悬在天地间的绳索。

  前面的人负责勘测前路,防止黑暗中突然冲出来的不知名危险,后面的人则要承受着脚下木板晃荡的恐惧,压低了的惊呼声接二连三响起。

  天族的人行在最前列,秦冬霖、宋昀诃、伍斐等人紧跟其后。

  湫十手中抱着琵琶,警惕地望着过道两边深邃的浓得化不开的黑。他们从低处行往高处,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某一个,长风呼啸的鬼哭狼嚎声蓦的从耳边抽离,扑面的荒沙也不再劈头盖脸地扫到眼里、身上,他们好似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黑暗,死一样的寂静。

  像是进入了一个没有光的世界,这里没有时间的流动,也没有声音的响动。

  湫十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她喊了一声秦冬霖,但脱口而出的声音像是被寸寸吞噬了一样,根本都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她拉了拉秦冬霖的袖子。

  秦冬霖望过来的时候,眼眸沉黑,里面沉着的情绪分明,湫十只看一样,便懂了他的意思。

  他也发现了不对。

  湫十的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令人熨帖的温度,她侧首一看,宋昀诃向来温润和气地面容染上了凝重,望着她的眼神很是担忧。

  湫十冲他笑了一下,又伸手指了指前头的小道。

  他们应该是已经离开了鹿原中州的地域,开始真正踏入秘境之中,只是还未彻底到达目的地。

  但既然已经到了秘境,便是处处危险,需时时提着心神,半点不让人放松。

  湫十手指往虚空中轻轻一点,蜻蜓点水一样,一股无形的波动便随之荡开。一把样式小巧,漂亮别致的琵琶出现在她的怀中,被她虚虚地揽着。

  一轮弯月似的灵光在她身后若隐若现,将宋昀诃、伍叡等人笼罩保护在内。

  秦冬霖望着这一幕,微不可见地提了提眉骨。

  世人皆说湫十活得肆意,依靠的是主城小公主的身份。她有一个好出身,有一个疼爱她的兄长,还有一个身为流岐山少君,将年轻一辈压得黯淡无光的未婚夫。

  很少有人能撇开这些外在,真正站在一个公正的角度去看她。她古灵精怪,爱憎分明,就算不依赖着一个令人羡慕的出身,也照样能过得随心所欲,因为她自身便是六界年轻一辈中排名第一的乐修,是为数不多以女子之身冲上六界战力榜前五十的天骄。

  就像现在这样的场合,她平素的散漫不着调便通通都褪去了,整个人变得冷静而理智,能非常迅速的做出对形势最有利的判断。

  她不需依靠任何人,她自身同样强大。

  就这样,他们一路往前,谁也没有说话,谁也说不了话,前面无声在探路,后面的人则无声跟着。他们脚底下木板晃动的声音以及之前还时不时发出的惊呼声全部都销声匿迹,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得寂然无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乍见天光。

  骆瀛等人停了下来。

  湫十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在看清前方的景象后,呼吸轻轻地顿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黑与白如此清晰又震撼人心的区分对比。

  他们身处极暗,而眼前则是亮堂的刺目的日光,像是一轮触手可及的烈日。他们脚下踩着的小道如虹桥般搭过去,而后在触到暖融融的光线时如同白雪遇骄阳般迅速化为了一阵阵的灵力光雨。

  许是在黑暗中走得太久了,湫十竟觉得这样的光亮有些刺眼,她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眼。

  “是光羽桥。”湫十摁着喉咙出声,果不其然,到了这里,他们的声音已经能被毫无阻碍地听到,她侧首看向宋昀诃以及身后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道:“我们到地方了。”

  来之前,六界宫的长老们就同他们提过了,在极致的明与暗交界处,立着一座桥,前人们称它为光羽桥。

  踏过这座桥,就算完全踏入了秘境之内,之后的一切,是福是祸,是灾难还是机缘,都得看自身的实力与运气。

  “……终于到了。”队伍后,有重重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这一条路走得我心都悬起来了。”

  “我一路抓着防身的灵宝没敢松手。”有人附和着,又觉得庆幸:“还好没出什么事。”

  其实不怪他们这些年轻翘楚感到紧张,确实是鹿原秘境的大名如雷贯耳,出发前,家中长辈或族中长老们耳提面命的告诫,书册上,更是清清楚楚记载着每一回没能走出秘境的人数。

  这是一片充斥着传奇与悲壮的土地。他们期待它,又敬畏它。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踏上了光羽桥。

  过了这座桥,他们眼前豁然开朗。

  天又成了正常的天,地又成了正常的地,目光所至,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皆在眼中。

  湫十还未将眼前场景尽数观察仔细,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到了一处古城墙边的高楼上。

  古楼立在风沙中不知多少年了,上面每一块砖瓦都透着细细密密的裂纹,蜘蛛网一样从上蔓延到下,缠绕一整面墙。从高墙往下看,是一座又一座奇形怪状的土丘,在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形成突出隆起。

  湫十只是匆匆扫视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几乎是下意识发现了问题——她身边没人了。

  按理说,一同进秘境的人进来也会走在一起,各族清点完人数后,或决定跟他族结伴同行,或按照来之前的规划,直奔目的地。

  可她却偏偏成了那个例外。

  在对周围情况毫不了解的情况下,她独自一人,在鹿原秘境中落单了。

  这样的认知,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危险。

  事出反常必有妖,湫十对此从来深信不疑,她手指按压在琵琶弦上,因为用了些力道,水晶一样的指甲绷出些青粉的颜色。

  只要身边有所异常,她即刻便能催动琴音自保。

  半晌,古楼周围一切如旧,长风依旧吹得肆无忌惮,曜日跃出浅薄的云层,撒出柔和而带着热度的光线,在半空中打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光晕。

  此情此景,恍若一幅徐徐展开的浩大画卷,看不出半分书册中描绘秘境的如影随形的阴霾与危险。

  湫十不敢掉以轻心,她蹙着眉,在高楼上走了一圈。

  小小的寸许地方,只能容纳下几个人,像是专门为古时站哨的哨兵所设。

  湫十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发现确实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她想了想,取下腰间别着的留音玉,挨个联系了一遍。

  留音玉上闪动的灵力弱得像风中残烛,卡卡顿顿半天,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

  自然,别人也无法通过留音玉联系上她。

  “这是个极度不稳定的小世界空间?”湫十将留音玉放回原处,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大致猜测。

  她决定从高楼下去,绕着城池走一圈探探情况。

  然而就在她抬眸的一瞬间,一只从虚空中点出的纤细手指轻而坚定地落在了她的眉心处。

  这一指之下,湫十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那么短促的时间内,她甚至来不及反击,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颤颤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