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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句话,跟宋湫十讲不了道理。

  他若是真想躲着,别说她,就算是秦越和阮芫,也照样寻不到他的踪影。

  她这些断续的突然出现的记忆,不管真假,多少有些恼人。

  好在,他派人去查的东西,就在这两日,应当该有结果了。

  过了一刻钟,秦冬霖问:“心情好些了?”

  湫十望着他那张足以将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脸,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秦冬霖颔首:“那就收拾收拾,起来。”

  “去哪?”湫十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发髻,抱怨道:“不想动。”

  “伍斐前阵子射了一头黄金鹿,放在空间戒里带过来了。”秦冬霖瞥了眼她飞红的眼尾,道:“我让宋昀诃生火,串好了烤给你吃。”

第32章 双更合一。

  两日后,伍斐在清晨踏进了秦冬霖的院子里。

  秦冬霖性情清冷,不爱与旁人合住,因而自住了一处院子。院子有些偏僻,在一处小湖泊后面,得过三座廊桥和几条岔路,一路行来,除却偶尔几声虫鸣,清冷得很。

  伍斐到的时候,秦冬霖才从密室练完剑出来,整个人身上还带着一股未来得及褪去的冷然锋利,眉梢眼尾皆蒙着一层隐隐绰绰的剑意灵光,霁月光风,天骄无双。

  伍斐倚在院门口的木篱笆门上,上面攀着开了几朵牵牛花,他手指微动,其中一朵就像开了灵智一样凑过来,亲昵地绕在他的手指上。

  “不愧是让我家老头连着念了好几回的灵宝,这座飞天殿确实不凡,生的小花小草都有灵智。”伍斐觉得有些意思,如玉的长指懒懒地勾了勾,灵力如流水丝线般溢出,而后被贪婪的小牵牛吸收得干干净净。

  伍斐觉得好玩,另一只手掌凌空,落下一阵小灵雨。小牵牛摇摇晃晃,像是饮了酒一样,等吸收够了灵力,趴在他的指尖不动了。

  “什么事?”秦冬霖径直坐在庭院里的石桌边,头也不抬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伍斐噙着笑将那朵颜色艳丽不少的小牵牛放回木栅栏上,提步踏进了院子,一掀衣袍,在秦冬霖的对面坐了下来:“你让我去查的东西,有些眉目了。”

  秦冬霖才端起茶盏,听了这话,又放了回去,终于正眼看向伍斐。

  伍斐取出一卷被素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简,往他跟前一摆,手指点了点桌面,道:“你自己看看吧。”

  秦冬霖将包裹竹简的素布取下,竹简顺着力道在桌面上排开,露出一排排工整而显眼的字迹。他凝目细望,半晌之后,身子往椅背上微靠,话语之中有些凝重:“只查到这些吗?”

  “我前几日为这事忙前忙后,拿着你的腰牌去了一趟流岐山,将藏书阁翻遍了,这些是我觉得好歹能沾些边的记载,是真是假不好说,你看看就好,不能太当真。”

  伍斐说起事来的时候,样子难得的正经,他正色道:“你自己也看到了,程翌的背景身世,小十自己查了一圈,天族又去查了一遍,我再去黑龙族之前栖居的山谷时,那边的老住民都开始问我,是不是这小子在外面惹什么大事了。”

  “查出来的东西还挺干净。总而言之,族中排斥,父亲不喜,生母不详,能有今日的成就和修为,全靠他自己天南海北的到处拼。这次流落主城也是因为他外出历练时得到了大山中的一块秘宝,为了争得这件秘宝,他打伤了当地地头蛇家主的嫡子,而后被一路追杀,性命垂危时遇见了小十。”

  “之后发生的事,你也知道。”

  伍斐一口气说了这么大一段,端起手边的茶盏准备润润喉,只是才抿第一口,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一下。

  “苦莲茶?”他气得蓦的笑了一下,问:“你就是这样招待我的?”

  秦冬霖往自己手边那个描花茶杯中扫了一眼,目光在滚水中沉浮的苦莲心上停顿了一瞬,问长廷:“宋湫十来过了?”

  长廷上前,苦笑着道:“少君进密室不久,姑娘就来了。从侍为姑娘上茶时,她说自己最近有了新的偏好,让臣下将院里的茶饮都换成苦莲。”

  “还特意吩咐,让我尝一尝,是吧?”秦冬霖语气浅淡,替他将下一句都补齐了。

  长廷不敢点头,但事实确实和他猜的一样。

  “她一天天都是从哪弄来这些稀奇古怪玩意的啊。”伍斐头疼不已,当下茶也不想喝了,接着方才的道:“至于你让我去查的幻象,所有能查到的结论都在这了。”

  小到中毒中蛊,大到昆虚境破碎境的人物出手施法,伍斐甚至还在一本古籍上看到,圣物之灵折损自身,可助其主回溯往今,这样的情况,也有一定几率出现前世种种幻象。

  说得倒是言之凿凿,可常人究其一生恐怕也见不到一样圣物,更遑论圣物之灵这样的存在。

  圣物之灵一旦折损,圣物也将威力大减,沦为凡物。它们那种蕴天地而生的古老存在,活得比谁都久,惜命得很,根本不可能做出有损自己的举动。

  思及此,伍斐不得不提醒:“我劝你看看就算了,别太当真。”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秦冬霖颔首,他的瞳孔颜色是纯正的黑,看人的时候清冷至极,“你的意思是,这些异象,可能只是鲛人一族血脉彻底觉醒前的异常?”

  “他们妖鲛一族,血脉之力越纯净,越可能在觉醒前遭遇异常。当年,宋昀诃觉醒时不也突然高烧不醒,昏睡了好几日?”

  这确实是目前为止,听上去最有依据、也最合理的解释了。

  秦冬霖阖了阖眼,半晌,道:“辛苦了。”

  “也不算辛苦。”伍斐像是就等着他的这句话,他嘿的笑了一声,双手撑在桌面上,言语之间,带着极强的暗示:“我这次来呢,主要是想问问,我那头被小十烤了的黄金鹿……”

  他刻意顿了一下,但那要补偿的意思跟明说无异了。

  秦冬霖颀长的身躯舒展,扯了扯嘴角,好整以暇地道:“那天晚上你怎么说的,只要小十高兴,别说一头鹿了,天狼都能弄回来,这才几日,就忘了?”

  伍斐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桌角,道:“你都开口要把我那头鹿烤了,我能驳了你的面子?”

  “再者,你以为谁都跟你秦冬霖似的,目下无尘,根本不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我家老头什么样你也知道,除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少君之位,根本别指望我能从他那得到些别的什么,想要有点钱财积蓄,全得靠自己啊。”

  秦冬霖将一块巴掌大的血晶石丢到他的怀中:“你若是少买些乱七八糟没什么用的古董,你父亲也不至于限制你的花销。”

  “对了。”秦冬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抬眸,问:“听说那条黑龙还是混进了天族的队伍?”

  伍斐拿了好处,答得飞快:“是。莫软软思前想后,都已经拒绝程翌了,但骆瀛擅自做主,直接将自己的堂弟刷了下去,让程翌拿了那个名额。”

  见秦冬霖脸上露出那种看蠢货的表情,伍斐这回倒是破天荒地替那位小天王说了句话:“骆瀛有多护着天族那位小天女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次若不是程翌及时出现,小天女可能会被他自己重伤。这人嘴上什么也不说,心里总归是感激的,一个名额罢了,在他眼里,怕是连莫软软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

  伍斐拍了拍秦冬霖的肩头:“说起来,你跟他是半斤八两。”

  “知道那条黑龙救了小十,你不是还让人以我的名义送去了补品?”

  秦冬霖瞥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回:“既然是以你的名义,自然就是你送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你行。”伍斐像是早猜到他要这么说,他笑着道:“之前小十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跑,是她还小,什么也不懂,血脉彻底觉醒后,在情之一字上可不像现在这样懵懂,只知横冲直撞的。”

  “到时候真跟人跑了,我看你……”

  “伍斐。”秦冬霖纯黑的眼瞳里静静地沉着他的影子,“你很清闲?”

  “成,你都有数,我不说。”伍斐端起长廷新沏的茶水,慢慢地抿了一口,问起正事:“这样一来,我们还要不要跟天族合作,先将那处遗迹拿下来?”

  只能分一半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放心。”秦冬霖站起身,背影修长,“骆瀛受伤人尽皆知,程翌顶替他人进鹿原导致天族队伍人心不稳,这个时候,他们才是着急的那个。”

  话句话言之,他们不急着合作,就算是要合作,遗迹中灵宝归属占比问题,也得重新谈一谈。

  并且在这之前,他与云玄之间,还有一笔账未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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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天殿内,朝来暮去,云卷云舒,一个半月倥偬而过。

  这日一早,宋昀诃身边的从侍逐一进院通知大家前往主殿集合。

  飞天殿的主殿外有一大片空地,旁边是一丛竹林,里面的竹子一杆杆生得旺盛笔挺,一阵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风,竹林里便传来了簌簌的竹叶摩挲声,细细沙沙的,像是一段即兴发挥的小曲节奏。

  湫十是跟着伍斐的小堂弟一起到的。

  这一个半月,大家彼此之间都熟悉得差不多了,其中,伍斐这位小堂弟格外亲近她。

  两人同为乐修,可以聊的话题有很多,湫十又是个爱热闹的性情,哪里人多往哪跑,一个多月下来,愣生生的将伍斐这位有些腼腆,不喜说话的堂弟伍叡带得活泼起来。

  在场的诸位在族中,在家里,是天骄,是少爷小姐,但出门在外,便成了一根时时都需绷紧的弦,一颗需要迎接风雨雷电的树,便都默契的没什么少爷公主脾性,择地坐了下来。

  湫十和伍叡跟着队伍,蹲在了一棵树下。

  秦冬霖,宋昀诃和伍斐三人站在不远处说话。

  宋昀诃:“昨日夜里,我探了一下飞天殿的坐落方位,这里告诉诸位一声,我们还有一天不到的路程便可抵达鹿原。”

  每日都有人计算着路程,这样的消息在意料之内,大家都没有表现出吃惊和讶异来,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期待和跃跃欲试。

  宋昀诃侧首跟伍斐说了句什么,又道:“等飞天殿停下来之后,我们会入住鹿原唯一一家驿站,驿站归属于六界宫,在内不许无端生事,也尽量不要随意外出。”

  他说一句,伍叡就跟着点点头,小鸡啄米一样,神情还挺严肃。湫十看着忍不住笑,问他:“这些事项,伍斐没同你说过吗?”

  “说了。”伍叡怀里抱着一根玉质长笛,脸上满是稚嫩的少年气,“他还特意嘱咐,千万不能跟着你乱跑,若是被他逮到,便打折我的腿。”

  湫十蹲着,芙蓉色的纱裙裙摆都拂在地面上,温温柔柔的颜色,像一簇簇云彩,“伍斐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天天带着我闲逛,该做的不该做的,一件也没落下,不知挨了多少骂,这会倒是有做兄长的样子了。”

  伍叡是妖族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是个乐修,但并未修出什么名堂来,按理说是不能进鹿原秘境的。湫十跟他认识不久之后,曾因这事去找了伍斐,得知他是通过了比试,自己赢来的名额时还有些吃惊。

  伍斐当时是这样说的:“他自称乐修,实则天赋不在这一块,你别小看他。”

  这些天,湫十明里问暗里问,旁敲侧击,伍叡每次的回答都几乎是一字不差的相似,先说一句姐姐不要听伍斐乱说,接着不是跟她扯琵琶,研究琴艺,就是说笛弄萧,最后糊弄过去,不了了之。

  湫十对伍叡好奇得不得了,加之他人乖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闲暇时给他讲讲琴谱就好,格外容易满足,湫十便也乐意带着他玩。

  这让不能打扰秦冬霖闭关,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湫十找到了些乐趣,总算不是那么无聊。

  “伍叡,你知道鹿原中州地是什么样子吗?”宋昀诃在不远处一再强调入住驿站和到那边之后要去六界宫逐一报道领取通行牌的事,这些话湫十和伍叡听了不知道多少遍,早就烂熟于心,湫十干脆拉着他聊天。

  伍叡摇了摇头,如实道:“听父母亲说过,里面很危险。”

  想了想,他问:“领完通行牌,我们就要进秘境吗?”

  湫十摇头:“至少得等三到五日,你看我们这边人都没齐,别族也是如此,得等所有人来了,六界宫算好了最合适的时间,才会强开结界让我们进去。”

  见伍叡了然地点头,湫十才接着道:“鹿原秘境外方圆数万里地域都被称为鹿原中州地,那边寸草不生,荒沙遍地,虽然被秘境结界隔绝在外,也依旧可能遇到危险,因而无人居住,是一座死城,后来六界宫所修的驿站,成了那边唯一的建筑。”

  “我们抵达之后,就是要在那里休息,所以宋昀诃和伍斐才一再强调,不准乱跑。”

  等宋昀诃说完,草地上蹲着人陆陆续续离开,回自己院子里收拾东西去了,湫十和伍叡也起身往来时的近道走。

  伍斐望着两人没入竹林小道的身影,挑眉,看向身边才出关两日,但这会被忽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的秦冬霖,笑了一声:“这还是我头一回见你出关,小十不围着你转,也不叽叽喳喳吵你的,有些稀奇。”

  “她孩子心性,自然喜欢和孩子玩。”秦冬霖转身,不为所动,“约莫还有三个时辰到鹿原,你和昀诃多看着点,别一落地就出岔子。”

  说完,转身消失在漫天的竹叶与和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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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时辰后,飞天殿稳稳落地,殿内的人一个接一个下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有一瞬短暂的沉默。

  荒沙,一望无际的荒沙地,没有花,没有树,也没有人,长风呼号,死一样的寂静。

  这里的天空是沉沉的灰色,却并不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乌云聚集的前兆,反而像被某种晦涩的难以挣脱的血色锁链缠住了,挣脱不了,天与地,还有远处光秃秃的土山,都充斥着一种绝望的压抑至极的感觉。

  几乎是本能的就让人感觉到了危险。

  湫十站在这片土地上,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处牢笼中的困兽,那种强烈的情绪撕扯着人的情绪,让人不知道如何排解。

  来之前,湫十就曾在藏书阁的书册和父母亲的描述中知道了这地方的凶险,但听说和亲眼所见绝对不是不是同一种感受,那种视觉上的冲击来得尤为强烈。

  “不愧是被称为死亡之地的中州鹿原。”陆珏站在湫十的身侧,如是感叹。

  “好了诸位,不要在这里多待,我们先进驿站。”宋昀诃将诸多窃窃私语之声压下,身为主城少君,他身上天生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严,虽然生了一张温润若玉的面孔。

  六界宫那些长老们联手修建的驿站,并不在这荒沙之中矗立着,它存在于开辟出来的小世界中,只有携带着通行的信物和令牌,才能顺利找到入口。

  宋昀诃身上并没有令牌,他上前两步,走到秦冬霖身边,道:“冬霖,先入驿站吧。”

  秦冬霖颔首,漫不经心地将视线从宋湫十身上挪回来。

  这还是头一次。

  不,是第二次了。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一边揪着他的袖子说怕,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这风沙满天的地方了。

  她总是说怕,实则胆子比谁都大。

  只是这回,他不过闭关一个多月,宋湫十以往诸多使在他身上的招数和习惯,通通偃旗息鼓,没了这份闹腾,他身边的空气都随之安静了下来,而这种安静,多多少少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身边多出了一个小孩。

  哪怕他才说出小孩就喜欢跟小孩玩这样的话,哪怕明知那是伍斐的弟弟,他现在看那小孩,多少还是有点不顺眼了。

  秦冬霖垂眸,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他从腰间解下令牌,朝前一掷。令牌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悬至半空,化作一道由灵力构建而成的巨大的门。

  一行人有条不紊地进了那扇巨门,门内与外面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情形。

  满目皆翠,玉宇琼楼,这个时节,里面的花开遍地,草木葳蕤,呈现出一种蓬勃的旺盛的生机。

  亲眼见过外面的荒凉与落败,乍一看这样的活力,不由令人眼前一亮。

  很快,有稳重的从侍来上前为他们引路。

  与其说是驿站,不若说是一个巨大的园子。园内极大,每一处的景致都值得人驻足观赏,但现在大家显然都没有这样的心思与兴致,一百多个人跟在后面,除却散碎的脚步声,没几个人说话,便是有小声和身边同伴说话的,声音也都压得很低。

  妖界随行的名单早在数月之前就上报到了六界宫,所以从侍捏着他们的身份牌,一个个点人,分配居所,进行得异常顺利。从南边一路走过,绕过一片小湖,入目是两处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一应摆设皆新,显然都是用心布置了的。

  这个时候,跟着从侍身后的,只有宋昀诃,湫十,秦冬霖,伍斐和另外几个领队者了。

  “这三间院子是留给诸位入住的,长老们让公子和姑娘们自行分配。”那名从侍转身,面对秦冬霖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问:“秦少君,流岐山的人在两个时辰前到了,可需从侍代为引路?”

  秦冬霖颔首,道:“有劳了。”

  “少君客气了。”从侍笑了一下,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冬霖脚步才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步子微微一顿,他侧首,望向湫十的方向,发现她跟伍斐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总之眼神没有分给他。

  “宋湫十。”他声线清冷,带着微微哑意,出乎意外的勾人,“不准乱跑。”

  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宋昀诃和伍斐又不怎么能管得住她,若是平时还好,但现在外面就是鹿原中州,她一个人乱蹿,太危险。

  湫十没能理解他这份苦口婆心,她早就习惯了他数万年如一日的嘱咐,随意地嗯了两声,敷衍得极不走心。

  行,这是又找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秦冬霖懒得再管她,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等确认完流岐山那边队伍的情况后,秦冬霖再回来此处时,小世界的天穹上已经挂上了弯月。

  宋昀诃、伍斐和秦冬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湫十和另一名女孩住隔壁,剩下的几个也凑了一个院子。

  他们的院子里点着灯,伍斐和宋昀诃都在院子里坐着,几只萤火虫停在茂盛的草丛间,扑棱着飞起来的时候,带着若隐若现的光点,好看得很。

  “那边怎么样了都?没出什么岔子吧?”秦冬霖一坐下来,宋昀诃便问。

  秦冬霖点了点头,道:“一切都挺好。”

  宋昀诃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流岐山那边人多,还群龙无首,没人压着,这里又是六界宫,万一出什么事,会十分麻烦。

  进来的时候,秦冬霖注意到隔壁院子没点灯。

  宋湫十到新地方的第一晚肯定不会乖乖修炼或者歇息,没有电灯,证明已经出门了。

  “她人呢?跑出去了?”秦冬霖食指点着桌面,眉心微皱。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宋昀诃望着他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明明他才是宋湫十的亲兄长,这人却处处越过他,充当了兄长的角色,而且还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座园子里有一条湖,湖中心搭了个戏台,每到晚上就开始唱戏,到时湖面上会点起许多花灯。反正大家闲来无事,听说这事之后就有不少人跑过去,全当是进秘境前的放松了。”伍斐回答了他的话,“小十是那种有热闹不凑的人吗?”

  秦冬霖摁了摁眉心。

  他出关已经两天了。

  宋湫十除了刚见他出来那会在他身边转悠的半个时辰,之后说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句。

  像往常,这样放花灯听戏的场合,她今夜就是坐在这里等他到半夜,他也得去陪着她把花灯放了,戏听完了才能干自己的事。

  秦冬霖阖眼,想了有一会,再抬眼的时候,决定起身,去逮人。

第33章 妖怪

  这座由六界宫长老们出手修建的园子十分精致讲究,三步便是一楼台,转角常有嶙峋怪状的假山石堆,园内多浅溪,由厚重木板搭建而起的小廊桥处处可见。

  月影在天穹被拉长,泛着柔和的细碎皎光,园内灯火齐明,有些高大的灌木丛的枝梢上也挂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盏,将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映得温柔了些。

  整个园子,像是一场用大神通编制出来的美梦。

  从侍在前面引路,秦冬霖不动声色观察周遭华美景象,半晌,又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六界宫长老团的那些老古董们,许多都是园区里少年们的祖宗辈人物,他们作为从鹿原秘境里成功活下来的人,清楚地明白里面到底有什么,又到底有多残酷。

  这是在竭尽所能希望让子孙后代们进去前吃好喝好调整好状态呢。

  夜路难行,一路曲折,从侍引着秦冬霖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在一片豁然开达的湖边停下来。

  湖边生着一丛接一丛的芦苇,遮挡着视线,从侍使了了小术法,动作轻柔地将眼前的芦苇拨开,露出湖中心的景象。

  一面如云镜般粼粼流动着波光的湖面上,停驻着许多艘造型小巧别致的小船,描金绘彩,笙歌阵阵。湖中心搭建着一个平地而起的戏台,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戏,声音动人,带着点软糯的楚南调子。

  台上台下,都很热闹。

  是宋湫十会喜欢的场合。

  “秦少君,湫十姑娘的夜船是十号。”从侍将手心里攒着的圆牌递上前,道:“园内没有许多规矩和拘谨,只是不要打斗,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这话一听,就是某位他们流岐山的太上长老刻意嘱咐的。

  秦冬霖不置可否,伸手将那块圆牌接到了手中,而后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从他指尖跃至半空,涌动出灵光。

  在两人的视线中,圆牌化作一座小小的拱桥,桥的一端出现在秦冬霖的脚下,一端精准无误地连接着湖面上某一艘小船。

  秦冬霖踏步上去。

  整片湖面,似乎都安静了一瞬,就连戏台上的呀呀戏语也像是受了影响,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

  彼时,湫十正坐在船头,手中的酒盏倾斜着,跟伍叡碰了碰,察觉到周遭小声的议论,回眸一看,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她挪了挪身子,想起来,又懒得动弹。

  几个眨眼的时间,秦冬霖已到了眼前。与此同时,天空中的廊桥化作一阵光雨,星星点点散开,如流星般轻盈地跃进湖底,又像是从天上开了一树的火花。

  “秦冬霖。”湫十用手点了点对面的位置,还有那杯已经斟好的酒,“早等着你了。”

  精致的银酒壶,小巧且空了的酒盏,还有她脸上晕染的胭脂一样的薄红。

  秦冬霖顿了顿,问:“饮酒了?”

  湫十坐在船边的长凳上,一阵接一阵的夜风拂过来,将她鬓边的乌发往脸颊上扫,几次之后,她便慢慢地将发丝别到白净的耳根后,一边慢吞吞地回答他:“是你上回放在我这的仙桃酿。”

  “我和伍叡一人喝了一点,还给你留了一点。”

  她伸出几根手指,勾了勾酒盏的底座,坐在旁边的伍叡很熟练地给她添了小半盏。

  跟小弟伺候大哥一样的熟练。

  宋湫十就是这么一个走到哪里都会使唤人,并且让人心甘情愿被使唤的人。

  “这酒后劲大,我们过几日就要进秘境。”秦冬霖沉沉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恰到好处地覆在她搭在杯颈处的两三根手指上,力道不大,却显出别一样的亲昵,他道:“松手。”

  宋湫十也知道现下是个怎样的局势,她哦的一声,懒懒散散的语调,拖着长长的尾音,纤细的手指一根接一根松开,出人意料的听话。

  诚然,秦冬霖这样心高气傲的性情,是绝无可能当着外人的面,问出“你这几日为何不来找我”这样多少带着委屈和抱怨意味的话语的。

  半晌,他垂眸,将从宋湫十手里截过来的酒盏不轻不重放到船中间的小舟上,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几日,玩得开心?”

  湫十似有所感,将近期自己做过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笃定地道:“这些时日,我都待在飞天殿里,没闯祸也没惹事。”

  男人身子颀长,气势凛然,往她跟前一站,将湖对面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秦冬霖微整衣袍,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膝前,闭目养神一样阖了眼眸。方才那句问话,仿佛就是他随口一问,没话找话的脱口而出。问过了,听了回答,又没话说了。

  “你来寻我的么?”宋湫十问。

  她说话的声音原本就不大,喝了酒之后软绵绵的,湖面上开始放起花灯,声浪一叠接一叠,不仔细听根本辨别不出。

  秦冬霖眉心动了动,跟没听到似的,呼吸都没乱一下。

  摆明了不怎么想搭理人。

  然而宋湫十若是能被这么轻易糊弄过去,也不会成为令人头疼的麻烦精。她蹭的一下从长凳上跃下来,足尖生莲,裙摆漾动,她坐到秦冬霖的身边,几乎凑到他的耳边,声音提高了些:“秦冬霖,你是不是来陪我听戏的?”

  她喊他名字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张口闭口秦冬霖,有事无事秦冬霖,早已无比顺口。

  被秦冬霖身上气势压得有些萎靡的伍叡看得目瞪口呆,即使伍斐早说过两人与众不同的相处方式,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与众不同,会是这样的场景。

  在六界的传言中,跟秦冬霖的剑法一样鼎鼎有名的,还有他的脾气。

  伍叡其实有从兄长嘴里听过不少次秦冬霖这个人,得出的结论跟煞神没有两样,几次见面下来,发现此人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倨傲矜贵,目下无尘,谁都不在他眼中。就连面对主城少主宋昀诃,他兄长伍斐,他都是清清冷冷的,偶尔才冒出一句话,性子清冷至极。

  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除了眼前的宋湫十。

  他现在有些怕宋湫十这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下做出的举动,虽然那酒并不醇烈,按理来说醉不倒人。

  出人意料的是,秦冬霖像是早就习惯了,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皱了皱眉,连名带姓喊她:“宋湫十。”

  他道:“你是真的很吵。”

  口吻还算是心平气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宋湫十一听,顿时不干了,她原本懒洋洋歪在秦冬霖身侧的身子噌的一下,脊背挺得笔直,道:“我这还叫吵啊?你自己算算,从你闭关到现在,我和你说的话用手指头都数得清。”

  “还有方才,是你自己过来寻我的。”宋湫十将这句话咬得格外重。

  秦冬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侧首,清冷的眉目凝着寒霜似的,目光在湫十那张跟桃花瓣一样妍丽的脸庞上顿了顿,少顷,不疾不徐地嗯了一声,道:“这段时间,是很听话。”

  他接着问:“怎么突然这么乖?”

  几万年都没能有的觉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突然就改了性情,秦冬霖不相信。

  宋湫十也不像是那种有觉悟的人。

  宋湫十与他对视片刻,半晌,眼睫低垂,唇微微往下压了些,两条细长的弯月眉也拧了起来,看着像受了什么惊天委屈的样子,但又不说话。

  此情此景,秦冬霖熟悉得很。

  这副神情,这样委屈的模样,他看了没百遍,也有十遍。

  以至于现在,湫十的模样在他眼中,甚至都能自动地汇聚成一句话:快来问我怎么了。

  她总是如此鲜活,古灵精怪,秦冬霖忍不住勾了勾唇,顺着她的意思问:“说说,谁给你委屈受了?”

  湫十便也顺着这个台阶,黏黏糊糊地缩在他身边,曲着手指头跟他抱怨:“你才闭关那会,宋昀诃来找我,再三叮嘱让我不要去扰你,好不容易你出来了,我才和你说了没一会话,伍斐又语重心长地来同我谈话,说秘境中的很多事都要同你商议决定,让伍叡陪着我玩,暂时将你借给他们一会。”

  她从鼻子里哼的一声,“来之前,我和伍叡还在你们院里等了你好一会,结果宋昀诃和伍斐一个左一个右,让我不要影响你们谈事。”

  她不开心的时候,哥哥也改口成了宋昀诃,分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冬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缘由,他胸膛忍不住颤动两下,低低的并不明显的弧度,整个人的棱角、气势都随之柔和下来。

  “你们不是要谈事情?宋昀诃和伍斐舍得这么早就将你放出来?”湫十心血来潮,翻身过去将手掌沉入冰凉的湖面,荡出一蓬又一蓬的水花,一边玩一边问。

  这人从小到大就这样,小孩似的性情,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

  “我回去得晚,他们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我看了一下,将事情敲定下来便散了。”秦冬霖又道:“怎么还突然对他们言听计从起来了。”

  她要是这么容易能将别人的话听进去,从小到大,他们也不用受那么多罚。

  湫十玩够了,将一双如玉脂般的手伸出湖面,用干净的帕子擦过之后,团成一团,丢到了桌面上,有些不开心地蹙眉,纠正他的用词:“这不叫言听计从,这叫烦不胜烦。”

  “反正。”湫十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去跟他们说,是你要找我玩,不是我喜欢缠着你。”

  说完,她又懒洋洋地歪在长椅上,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头一点点地往他这边挪,直到靠在他的肩上,才低而浅地叹息一声,哼哼唧唧地抱怨:“你闭关这一个月,我无聊死了。”

  她三言两语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秦冬霖的心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一下一下地软下来。那种感觉,很奇怪。

  他看出来,她有些醉了。

  伍叡也看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问:“秦少君,我们要不要将湫十姑娘先送回去?”

  秦冬霖有些无奈地伸手摁了摁眉心,半晌,嗓音稍哑:“她有得闹腾。”

  很快,伍叡就懂他这句“有得闹腾”是什么意思了。

  湫十也不闹,懒懒的靠着不想动,但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根本不理会伍叡,只在秦冬霖耳边碎碎念:“这戏台上唱的是我上回跟你提过的,人间的那出戏。”

  像是怕秦冬霖贵人多忘事,湫十还刻意补充着提醒:“就是你答应了我,又食言了的那一回。”

  她这么一强调,秦冬霖不免有些气得想笑。

  他自然记得那是件什么事。

  湫十爱玩,哪里好玩就去哪里,上天下海,游戏人间,隔三差五的就要闹出不同的花样。

  许是因为她自己是乐修的缘故,她对人间根据各式各样话本编成的戏曲很感兴趣,自己去看不算,还得有人陪着她一起。

  秦冬霖首当其冲,义不容辞。

  有一段时间,他听到咿咿呀呀的戏腔就头疼。

  可从来只要宋湫十乐意花心思,就没有哄骗不了的人,秦冬霖也不例外。

  那日他答应了她一起去人间听一出新出的戏,可流岐山临时出了事,他身为少君,得亲自去缉拿叛逃的妖将。等解决完整件事情,回到自己的院子,已是三日之后。

  他再联系湫十的时候,发现留音玉已经联系不上人了。

  湫十直接把他留在留音玉中的那道剑气给泯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