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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冬霖见过宋湫十很多面,好的坏的,良善的冷漠的,乖巧的不耐的,他见过她安静乖巧的样子,见过她潸然欲泣挤出几滴眼泪向他告状的样子,也见过她软着声音撒娇的样子,他在她身上,曾感受过心头一软,也感受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束手无策。

  可从未有此时这样强烈的悸动。

  他生性如此,又是剑修,一直以来,情绪都极淡漠。

  他垂眼,余光里是她殷红的唇,很鲜艳漂亮的颜色,衬得她皮肤如瓷般白皙。

  “宋小十。”半晌,他轻声喊她。

  “嗯?”湫十懵懂抬眸,视线才落到他身上,便蓦的吸了一口气,眼神像是黏住了,在他脸上生了根,半寸也挪不开。

  她的脑海里,骤然闪出了一行大字。

  ——这就是话本里那只活色生香,专勾人心的男狐狸精。

  还说自己不是九尾狐!还说自己的天赋不是魅惑!

  琉璃灯盏洒落的暖光清晰地流过两人的手背,又流入眼底,秦冬霖笑起来,肩头轻微动了两下。

  他很少笑,但笑起来实在好看得不行。

  湫十眼前顿时闪过一道噼里啪啦的白光。

  秦冬霖凑近了些,声音有些沙哑:“知道什么叫见色起意吗?”

  湫十突然呜的一声,仰着头凑上去,用冰凉的唇瓣含糊地蹭了蹭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第69章 偷走

  ——湫十突然呜的一声,仰着头凑上去,用冰凉的唇瓣含糊地蹭了蹭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剑冢外围的夜既清又冷,没有圆月,没有树影,没有虫喃和鸟鸣,安静得不像话。

  因而湫十靠过来,用鼻尖,唇瓣没有章法地触过秦冬霖喉、结,颈窝的时候,他甚至能将她浅浅的鼻息,一停一顿听得分明。

  几乎是不可抑制的,秦冬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谁也没有料到,湫十会顺着他的动作追上去,桃花似的唇瓣似讨好,又似好奇般地在他颈侧点一下,再点一下。

  男人一向清冷的眼瞳里,欲色铺天盖地而起。

  半晌,湫十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身子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姿态变得僵硬。她想抬头去看秦冬霖的反应,又觉得没脸,干脆,将脑袋落在他肩头,脸颊蹭着他温热的颈窝,一动不动了。

  典型的有脸做,没脸认。

  这便是宋湫十。

  没过多久,秦冬霖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不亲了?”

  诚然,从小到大,宋湫十听他用这种语气问过她许多回话,问她又惹了谁,问她又做了什么好事,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顶着这张清贵出尘的脸,问出这样一句话。

  她不吭声。

  秦冬霖没得到回答,也不在意。她趴在他肩头,小兽一样,两具身、躯交缠,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一声接一声,是他再如何挥汗如雨练剑时也没有的紊乱。

  一个连亲都算不上的亲昵接触,竟能将他逼到这种程度。

  他垂下眼,想,宋湫十和他,到底谁才是那只九尾狐。

  须臾,秦冬霖的手掌落到怀中之人纤细的腰、身上,她像是被那样滚热的温度烫到了,近乎本能地往后撤了下,却在下一刻,又被他不着痕迹地禁锢着拽回来。

  她的骨架小,体态偏瘦,他的动作顺着脊背往上挪,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这种时候,男人骨子里的强硬便毫不保留地体现出来,根本不容人退缩半分。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十分磨人。

  手掌落在她细腻的后颈处时,秦冬霖不着痕迹地侧了下首,将在他肩头嗑着的脑袋露出来。

  他想看看她此时的眼睛。

  是同样的悸动,还是含糊一片的懵懂。

  他的手落在那片流水一样的青丝上,紧接着,鬼使神差般的,他伸手,触了触她露在外面的小半只耳朵。

  滚热的温度。

  倏而,秦冬霖很轻地笑了一下,低低的气音化为了水,无声流淌在琉璃灯盏的暖光下,蜿蜒成一片。

  “宋小十。”他喊她,“坐起来。”

  湫十原本是坐在座椅上,凑上来的时候半站了起来,但绕着小半张案桌,这个姿势,依旧不是很舒服。

  她慢慢地退开,眼神闪躲着,两颊是早春桃花的粉嫩颜色,她看了他一样,伸手,揉了揉泛着麻意的耳朵尖,很小声而含糊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秦冬霖看了她两眼,突然绕过桌子,将那张座椅嘎吱一声拉开,从这道刺目的声音中,不难听出,饶是他素日再清冷自持,此时此刻,也有些失控了。

  “秦冬霖,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湫十愣了一下,眼神躲闪着道:“是你先用天赋魅惑我的!”

  她被提着,置在了案桌上。

  “湫十。”他靠过来,声音里带着沙沙哑哑的蛊惑意味:“我不怪你。”

  下一刻,如春雨般的吻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这大概是秦冬霖最温柔,最有耐心的一刻。

  不厌其烦,辗转缠绵。

  湫十的呼吸有一瞬停歇。

  他便伸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像是安抚,又像是不动声色的催促。

  半晌,秦冬霖退开,他指腹浅浅地擦了下湫十殷红的唇珠,道:“下次,胆子放大一些。”

  要亲,就亲对地方。

  湫十唇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有些茫然地侧了下首,去看他的神情,脸上是少见的无辜。

  她的眼睛很大,圆溜溜睁着的时候格外勾人。自幼相识,秦冬霖甚至能看出她眼里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无需多想,他都知道肯定是一些傻里傻气的话。

  “伸手。”他说话时,俨然又成了那个清冷倨傲,惜字如金的流岐山少君。

  湫十眨了下眼,乖乖照做。

  秦冬霖将她从桌上抱下来。

  “秦冬霖。”直到脚落了地,湫十才似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她呐呐道:“你亲我。”

  陈述着确认什么一样。

  “嗯。”秦冬霖看了她一会,垂在身侧的长指动了动,到底没忍住,又凑上去,蜻蜓点水一样啄了啄她的嘴角。

  “亲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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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长廷在帐外禀报主队集合的时候,湫十才从小世界里出来。

  她到的时候,宋昀诃和秦冬霖正在说话,商量着些什么,伍斐在不远处半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明显蔫下来的牵牛花。

  湫十走过去,问了问情况。

  “这天太压抑了。”伍斐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地看着时时刻刻被乌云遮蔽占据的天空,道:“我看了一下,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是真正意义上的寸草不生。

  连棵枯树都看不见。

  “确实让人觉得不舒服。”湫十跟着摸了摸那朵小牵牛,它飞快一缩,钻回伍斐的袖子里去了,她笑起来:“还挺怕生。”

  “才出世没多久,胆小得很。”伍斐想起湫十小时候闹得鸡飞狗跳的情形,眉心不由得舒展开,“跟你不能比。”

  湫十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显然不想听他再描述一番自己是如何的人嫌狗憎,不受待见。她朝着宋昀诃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往那边看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伍斐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两眼,回:“都是老样子。”

  “怎么。”他顿了一下,有些好笑地问她:“天族那几个又碍着我们湫十小公主的眼了?”

  “就没有不碍眼的时候。”

  “你再仔细看看,看莫长恒。”湫十提醒。

  她指名道姓地点出一个人,伍斐便也正了神色,认认真真观察起来,半晌,他凝眉,道:“是有些奇怪。”

  湫十之所以找伍斐,是因为他们那一族,天生直觉敏锐,对一些特定的东西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力。

  “我之前就隐隐觉得不对,可我是乐修。”湫十收回目光,布置了一层结界,低声道:“你也知道,乐修就是这样,对人情绪和状态的变化太敏感,反而会造成判断上的失误。”

  “没进秘境之前,我们也常跟莫长恒在各种场合碰面,就拿那次临安城的拍卖会来说,他对我们那个态度,阴阳怪气横冲直撞,但他们素来如此,本身两族就没什么好话可讲,我不觉得奇怪。”

  “进秘境之后,天族和我们合作,姿态收敛了,说话也客气了,可莫长恒看人的那个眼神。”说到这里,湫十停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现在看谁,都是阴恻恻的,不怀好意。”

  “特别是对我。”她强调。

  “前几天还好些,直到我方才出帐子,跟莫长恒撞上了,他眼里全是血丝。”

  “他是灵修,自身状态得是多不好,才会眼里都是血丝啊。”

  可一转眼,她再看的时候,莫长恒又恢复了正常,眼里干干净净,血丝全部消失不见了。

  伍斐听她说完,一双桃花眼往上提了提,问:“那你觉得,他是怎么回事?”

  湫十摁了摁额角,道:“我也说不好。”

  “你是觉得,他招惹了什么……”伍斐话说到一半,突然诶了一声,眯着眼笑起来:“这才多久,就来我这要人了。”

  “管得可真严。”

  秦冬霖步入结界,看着一前一后蹲在地上的人,眉梢微动。他行至湫十跟前,朝她伸出手掌。

  “在说什么?”他将人拉起来,转而问伍斐。

  “在聊莫长恒。”伍斐看了他两眼,又接着方才的话题聊:“你是觉得,他在秘境里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湫十迟疑着点了下头。

  “不一定。”秦冬霖听完,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或许他本身就有问题。”

  “不然,天族为何要放弃他?”

  “修炼的功法有问题?”湫十很快反应过来,但这个猜测让她有些诧异:“不能吧,天族那三座感悟殿呢,那可是好东西。且就算再不济,天族自身也有好几部天阶功法,怎么也不会让身为太子的莫长恒走歪路啊。”

  伍斐:“现在都还说不准,我们猜也是瞎猜。”

  “这件事,我已经跟我哥说过了,他会嘱咐陆珏等人,接下来,我们多留意一些。”湫十道:“没事最好,有事的话……”

  有事的话,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再怎么说,莫长恒还是天族太子,在秘境里,就算是干了天大的事,也有天族,有骆瀛和云玄,还有那五百多名天族护着。

  想想那样的场面,湫十都觉得愁人。

  “先出去吧。”秦冬霖看了眼天边翻滚的乌云,道:“主队准备进剑冢了。”

  沿着山脉的方向前行数百里,他们头顶的天空上,已经不止是一层一层的乌云。

  沉闷的雷声一道接一道响起,闪电扯着从天的一边闪到另一边,等他们停在挂着“剑冢”两字牌匾的门庭前时,天穹上的情形,已经可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

  “公子,姑娘。”淞远闲庭漫步一样朝前几步,落在秦冬霖身后两步的位置,声线温和地告知:“这道门是公子前身布下的结界,门后便是剑冢。”

  “跟我等不同的是,公子作为剑道的所有者,进入剑冢之后,会直接消失,进入小世界中。”

  “小世界里,便是公子要经受的考验。”

  湫十拧着眉,扯了下秦冬霖的袖子。

  秦冬霖侧首,看了她一会,半晌,垂下眸,将她那几根嫩生生的手指拢在掌心中。

  湫十看了眼不远处的宋昀诃,小幅度地挣动了两下,而这个动作像是刺激到了身侧的男子,他蹙眉,不紧不慢地捏了捏她小指骨节,带着点不满的意味。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湫十总是格外的,难得的听话。

  秦冬霖要牵,她就让他牵着,但显然并不老实,因为很快,她就曲着食指,在他掌心里一下一下地轻挠。

  诚然,宋湫十只是一时兴起,玩心大发,可秦冬霖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这样的举动,落在男人的眼里,与勾、引实在没什么区别。

  秦冬霖看着她那双带着玩闹笑意的眼睛,其实很想告诉她。

  他再如何性情冷淡,再如何清心寡欲。

  也是个男人。

  他不是佛修,练的也不是无情剑。

  可这些话,在这样的场合,显然不合时宜。

  “你们。”须臾,秦冬霖看向淞远和涑日,绷着声线开口:“保护好姑娘。”

  淞远无声颔首,看着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掌,像是又回到了那场大战前,那棵即将轰然倒地的世界树下。

  那个时候,他和长老团的所有人,接到的君令,也是这一条。

  ——保护好帝后。

  淞远不是秦侑回的臣子,真要追根溯底算起来,他的身份便是比秦侑回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可因为有皎皎这一层的关系,他也将他当兄长看待。

  两个同样优秀的男人,在气氛热闹,欢声笑语不断的尘游宫煮酒对弈几次后,也渐渐的交起心来。

  因为了解,因为是同样性情的人。

  淞远不由得想,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若是回忆起了当年的事,该做何反应。

  整个镜城,会被他一剑劈开的吧。

  在他耗尽自己,强行劈开六界,为这片天地,为中州数万万生灵争一线生机的时候,有人用功德,用性命,用永不入轮回的代价。

  ——偷走了他发妻的一世。

第70章 元年

  在入剑冢前,湫十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进去了,才知淞远那句“剑冢内里与外围并不一致”是什么意思。

  若说剑冢外围是愁云惨淡,死气沉沉,那高高伫立,已经显得陈旧的门拱后,就俨然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近处是山,远处是水,山上有花树,水里有鱼虾,河边坐落着一排排小小的木屋,古朴的烟囱里,燃起袅袅烟火气。

  草木葳蕤,生机勃勃。

  诚然,谁也没有想到凶名在外,令人闻之色变的剑冢,会有这样一副生趣盎然,如诗如画的一幕。

  令人舒适的环境往往容易叫人放松警惕,而湫十却知道这其中蕴含的凶险——外围那些阴云基本占据了天空,里面的情况,只会比外面要严重百倍、千倍。

  湫十看了眼四周,及时开口:“都别松懈,严阵以待。”

  就在此时,秦冬霖突然不轻不重地碾了她小指骨节,力道不重,带着点提醒的意思。

  若不是说青梅竹马呢,他一个举动,一个眼神,湫十就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湫十侧首,与身侧男子对视,他长得高,她得伸着脖颈仰着头看他。

  在人前,哪怕他此刻还在一下接一下漫不经心地摩挲他的小指,神色也是清冷而凌厉的,清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凌厉则来自秋水剑上的剑意。

  “走了。”秦冬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即将面对狂风暴雨的紧张。

  “你自己注意一点。”

  秦冬霖颔首,垂眸看着她,像是在问: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湫十抬眼,眼神落在他那张毫无挑剔的脸上,视线寸寸往下挪,最后定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莫名的,她又想起了昨日营帐内,那样森冷无声的夜里,他凑上来时气息滚热,唇上的温度却似初雪般清冷。

  湫十又嘱咐了他几句,无疑是几句同样的话,已经来来回回被她念了不少次。

  不得不说,这男人,开了窍与没开窍就是不一样,就比如从前,她这样絮絮叨叨,他顶多应一声。可现在,她说一句,他应一句,不厌其烦,虽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至少不见了从前的不耐。

  出生起就深入骨髓的臭脾气,已无疑被刻意压制,收敛了许多。

  可这些,他这张嘴,这个脾性,是万万不可能对湫十提一句。

  像现在一样,捏捏她的指骨,无声应答,已然是能表露出的极限。

  须臾。

  秦冬霖整个人像是融化进了空气中,无声无息敛去了所有气息。

  湫十被他松开的小指微微动了动,忍不住皱了下眉,她有些担忧地望向淞远,才想问什么,却发现阳光下,芝兰玉树的少年伸出手掌,现出一片晶莹的雪花,而这个时候,他嗓音轻得出离:“皎皎,到剑冢了。”

  淞远这个人,跟秦冬霖有些相似,内心同样的心高气傲,但相较于前者的不近人情,他无疑显得温和许多。

  可这种温和,又只浮于表面。

  这种类似“珍视”的语调,湫十还是头一次听到。

  皎皎很快变幻成人身,但不再是小姑娘的样子。她依旧是一身雪色长裙,只是身段抽长了许多,面容精致,曲线窈窕,脚踝上依旧挂着那个精致的金铃铛,如云鸦盘起的乌发上,虚虚的落着两支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前前后后地摇晃。

  “阿嫂。”皎皎朝她望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就连声音也变了。

  皎皎看了看四周环境,问身侧眉目浅淡的男子:“你怎么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湫十愣了一下,也问:“这不是剑冢吗?”

  “是剑冢。”淞远耐心地回答,眼却始终望着长大了许多的皎皎,道:“这里最适合。”

  皎皎看了看远处葱葱郁郁的山水,须臾,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带着些感慨的意味:“好久未曾来过了。”

  见湫十还是一知半解,皎皎便上前,一一解释:“剑冢极大,分为外圈和核心圈,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核心圈的正中央,是最靠近阿兄剑道的地方。而按理说,这么多人进来,停在外圈最妥当。”

  “核心圈浊气最重,那些有名有姓的叛族全被镇压在地底下,等阿兄将前世之道纳入体内,这重压制便解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又要不死心地冲击结界。届时,我们少不得分心,这些从外界进来的人,若是安安静静不惹乱子还好,我们尚能护得住,若是被有心之物利用,便难保全了。”

  皎皎说完长长一段,又反过来安抚她:“阿嫂不必太担忧,阿兄在将剑道放置于此的时候,便料想到了今日情形,因而在这剑冢设下了重重法阵。还有阿嫂,也亲自来瞧过。”话音落地,她指了指近边的山,小溪边的烟火人家,道:“看,那些便是阿嫂留下的琴意。”

  “就算没了阿兄的剑道镇压,短时间内,他们挣脱不出来,顶多指使这些瘴气作作乱。”

  秦侑回的剑,主杀伐,又因掌了天命,司刑罚,强硬至极,而宋玲珑的琴,历时数万载,依旧如他们头一次切磋时那样,柔而不断,生生不息。

  按理说,这样至刚至柔的一对凑在一起,该是一边倒的情况,可看这两位的相处方式,分明是她阿兄被吃得死死的。

  “秦侑回”三个字,在宋玲珑嘴里,简直被使唤出了花样来。

  思及此,皎皎不由得有些担心。

  见湫十走向宋昀诃他们,皎皎看了看淞远,又看了看闷葫芦一个的涑日,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问:“阿兄若是在剑意之道上放上了中州时那些回忆,关于星冕的那段,可怎么办?”

  “拦,还是不拦?”皎皎开口:“我阿兄虽沉稳得不行,山崩也不改色,可星冕他打主意到我阿嫂身上了,我都怀疑我阿兄那会不是灵脉尽碎重伤而亡,而是被星冕气死的。”

  半晌,她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道:“就我阿兄那个脾性,我不拦,拦了我也拦不住。”

  “涑日,你说话啊。”皎皎看了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涑日,叹息:“琴灵先前带你四处串门,跟我们见礼,介绍自家养了个小崽子那会,你还挺会说话的啊。”

  涑日慢慢抿了下唇。

  “皎皎。”淞远扫了涑日一眼,给他解围,“不必拦。”

  “星冕不傻,既敢兵行险招,便该算到会有今日。”淞远的语气极凉,提起星冕,就像提起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这回,皎皎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中州时,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宋玲珑这个帝后,真是谁见了都喜欢,她对外端贵大气,对内却嘻嘻哈哈,没有丝毫架子,笑起来格外好看。她爱玩牌,爱听戏,爱漂亮衣裳,爱亮晶晶耀眼的首饰,妖月自幼跟着她,也是个直爽性情,再加上一个皎皎,就没她们不敢干的事。

  皎皎的老朋友多,多住在一些仙家洞府,风景漂亮得不行,她便时常拉着宋玲珑和妖月前去拜访,只说是旧友,住两日,头几次都还好好的,宋玲珑的身份瞒得严实,跟人相处也愉快。

  直到有一次,皎皎拉着她们去串门,她那老朋友一看到宋玲珑,被吓得不轻,连忙吩咐从侍端茶送水,伺候得周到,后来皎皎不解,去问,她那已经娶妻的老友连连摆手,道:“帝后的身上,全是君主的剑气,我日日上朝,决计不会感受错,君主又是那样的性情,除却帝后,也没听身边有什么伺候的人。”

  便是有,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昭示出来,折辱帝后。

  这一猜,便猜了出来。

  自那以后,她们便少了一项乐趣。可这日子长了,几人身边的旧友,但凡品行不错的,都相处得极好,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尘游宫中往往是欢声笑语一片,轮番打花牌,宋玲珑连着输了几把后,便开始扬声喊秦侑回。

  从书房里放下纸笔,被拉着出来的君主往凳子上一坐,其他三边的方向顿时鸦雀无声,宋玲珑起先还好好看着,看着秦侑回愣是将花牌打出上朝的气势,还偏偏怎么都打不赢,她便站在身后,懒懒地将下巴磕在他肩头,教他出牌。

  她这么一闹,秦侑回再严肃不起来。

  因而尘游宫中的氛围,实在是好得不行。

  以至于后来,星冕加入进来的时候,虽然沉默寡言的,但能想出很多花样百出的玩法来,捣鼓到了一起之后,也就开始推心置腹,真心拿他当朋友,当时,谁也不知道他存了那样的心思。

  皎皎甚至在想,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怎么隐忍的性子,才能在看着秦侑回和宋玲珑那样的相处情形之后,还心存妄想,甚至偏激到那样一个程度。

  自然是觉得他可恶的,可万年的时光,万年的相处,那段欢声笑语也不作假,前些年,她也曾去水晶宫看过,曾经中州的天之骄子,已经连身体都没有,只剩下一团团破碎的红线了。

  都成了世界树的养分了。

  也许,再过五百年,或是一千年,他那张脸也保不住了,等全部变成红线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星冕这个人了。

  这让当时才醒来,一醒来就惦记着要上水晶宫破口大骂的皎皎傻了眼,骂了几句之后就歇了火,觉得没意思,没待一会就回了冰原山脉。

  在皎皎和涑日三人面面相觑,长吁短叹的时候,宋昀诃往湫十身后一看,眉头皱起来,问:“冬霖呢?”

  “皎皎姑娘才说,秦冬霖被这里的前辈看中了,去了小世界里。”

  她话音落下,其余几人便愣住了。

  他们踏入这里,才几炷香的时间,人家就得到青睐了。

  莫长恒的脸色尤其不好看,他深深地攥着拳,胸膛深深地起伏了几下,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顿时重了起来,像一座大山,不由分说落下来,将他的脊背都压弯下去。

  秦冬霖和骆瀛这样本就在天赋上压人一头的,再要得到什么了不得的传承,出了秘境之后,修为会达到何种程度,谁也不知道。莫长恒不敢深想,他只知道,若是出去之后的六界盛会,他没让他父君刮目相看,没让那群老头满意,那他就真的完了。

  他离被废就不远了。

  莫软软扯了下骆瀛的袖子,似安慰般地道:“没事,这是剑冢,秦冬霖是剑修,这本是他的路子,被看上是迟早的事。”

  骆瀛捏了捏她的脸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可他还未说话,莫长恒便猛的一甩袖,声厉内荏地呵斥:“你不过才入宗师境,懂什么东西?!”

  莫软软被他说得一愣。

  云玄看着骆瀛慢慢拢起的眉,脑仁一疼,急忙出来做个和事佬:“行了,都别闹了,软软说得也没错,剑冢剑冢,本身就是为剑修准备的机缘。我们不管他,先做正事,长恒,你将遗迹图拿出来。”

  莫长恒和骆瀛对视一眼,前者全是火、药气,后者则是淡漠的,含着冰渣子一样,俨然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

  云玄看得头疼不已。

  =====

  秦冬霖踏入了所谓的小世界里,里面空空荡荡的,眼下扫过之处,只有朦朦胧胧的雾气,湿气扑面而来,却看不见水,前方只有一条路,看着再眼熟不过。

  有些像送他们进秘境时六界宫长老们出手搭起来的通天道。

  但跟悬绳一样的通条道不一样的是,这一条小道是由一块块四四方方的青石阶梯搭建上去的,前路看不清楚,全被雾气遮住了,但也能隐约窥见一个轮廓,这条道上还闪烁着些剑影,有些难走。

  秦冬霖踏了上去。

  前百层阶梯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秋水剑破空,剑意一层叠一层爆发,他驻足,又朝前踏出,再驻足,如此往复。

  可如淞远所说,这毕竟是一条帝王道,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要成功取回剑道,自然不会是容易的事。

  秦冬霖是在第二百层阶梯时受的伤,凌厉的剑气擦着他的左肩而过,与此同时,右侧又是一道劲风,他避无可避,生生挨了一下,左肩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整条手臂险些被斩下来,虚虚地挂着,全靠一些皮肉连着,看着十分骇人。

  他凝眉,咽了几颗丹药下去,又催动着灵力将入侵到肉里剑气逼出来,而后面不改色朝前。

  剑修可死,不可退,这果真是他自己的道。

  五十层后,秦冬霖低而沉地闷哼一声,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手掌撑在尖锐的石板尖角处,指骨碾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来,身上几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精疲力竭,血都几乎淌尽了。

  他已经很久没被逼成这副模样了。

  秦冬霖抬头,看了下最后的十块青石台阶,慢慢地眯了下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点想听宋湫十的声音。

  咋咋呼呼的也好,嘘寒问暖的也好。

  半个时辰之后,秦冬霖调整好状态,拾剑上阶。

  他以为面临的将是狂风暴雨般的剑意和攻击,可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

  他的眼前,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面上起先布着一团厚重的雾气,见他来了,那些雾气便像是有灵性一样蠕动着退了开来。

  秦冬霖的眼前蓦的黑了下去。

  尘封已久的记忆缓缓揭开帷幕。

  ——中州元年,秦侑回承载天命,成为天地共主,坐上朝圣殿之后不久,手下人来报,说遇见了一件极其棘手的事。

  ——秦侑回亲自走了一趟,到了地方,一眼就看到了“极其难缠”的宋玲珑,因和她打过两次,秦侑回挑了下眉,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