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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冬霖皱眉,不知道她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他脚步顿了一下,鬼使神差般的,没敢去看她那双眼。

  怕从里面看到些从前宋湫十没有的情绪。

  “不生气。”半晌,他堪称心平气和地吐出了三个字。

  湫十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脸的不信,“不生气你拿剑去砍人?”

  秦冬霖站在原地,忍耐地吸了一口气,反问:“知道我生气你还问?”

  湫十跟在他身后走,声音蔫了下来:“这都跟我想的不一样。”

  “原本,我听着妖月和皎皎的描述,觉得这个帝后肯定被我当得威风八面,潇洒快活。”

  万万没想到,是舍己为人,大义牺牲,结果还要被人卖。

  早先,她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跟程翌之间的纠葛荒唐事,经过这么一闹,全部被证实了。

  难以想象,她上一世,得有多凄惨。

  秦冬霖他,又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没多久,两人到了那座流光溢彩,恍若建在云端的宫殿前。这座宫殿是典型的中州风格,翘起的檐角,琉璃瓦上像是抹了一层金粉,即使在没有阳光的阴雨天也现出一种灿灿的浮光来,如梦如幻,仙气缭绕。

  “这帝陵,是你命人修建的?”湫十将近在咫尺的宫殿上下打量了一圈后,回头,有些迟疑地问情绪一直不太好的秦冬霖:“你什么时候提前将陵墓都准备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秦冬霖眉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他不应该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事情。

  宋湫十就是宋湫十,永远无厘头,气人最在行的小妖怪。

  “你修陵墓,还只修一个?”湫十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那我呢?

  秦冬霖气得笑了一声,他拉着又恢复了元气,吵吵嚷嚷的人跨过宫殿的大门,低声道:“你什么。”

  “生前都未曾亏待你,死后还能少了你一口棺木?”

  但这座帝陵,还真确实跟秦侑回没关系。

  宫殿外看着碧瓦朱甍,富丽堂皇,人真正站进去,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里面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庭院里种着许多花木,因为此地灵气浓郁又无人打理,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绿意。

  一柄缩小了的剑以及一颗水滴般的晶石凭空出现在眼前。

  秦冬霖和宋湫十脸几乎是同时冷了下去。

  世界树树灵出现时,自己也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它连着咳了两声,将两样东西朝他们跟前推了推,摇头晃脑地道:“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世界树的情况稳定下来,我腾出了手,将你们前世散给中州的修为凝了回来,从中提取了一些东西。”

  “是你们前世所走道路上各个阶段的感悟。”

  “权当赔罪,赔罪。”

  世界树树灵不知活了多久,从洪荒到中州,从中州到现世,从未有觉得对不起人的时候,秦侑回算是头一个。

  这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可当时那样的情形,秦侑回自身做了那样大的牺牲,血都流干了才凑到一些生灵之源,如果只是顺其自然,想要生长出嫩芽,说句不好听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星冕在那个时候撞上来,世界树没办法不答应他。

  在出手将星冕那块和九尾狐狐尾融合的骨送入轮回道之后,把本该彻底消散的秦侑回的神识带回生灵之井蕴养已经是当时的树灵能做到的极限。

  那个时候,树灵也很虚弱。

  树灵看着秦冬霖,道:“你也知道,我做出的承诺,涉及天道,必须兑现。”

  世界树树灵已经相当于是这片天地最高层次的存在,言出即法,若是不兑现,对它自身有一定程度的损害。

  新的世界树长成之后,原本斩出去的四洲地界又重新分了六界,已经过了十几世,宋玲珑和那块骨的神魂已经在轮回道上蕴养了足够久的时间。

  星冕求的是一世情缘。

  求的是一见钟情,常年相伴,恩爱半生,白头到老。

  那日,树灵看着一左一右两道神魂,一张本就垮着的老头脸愣是皱着褶皱横生,长吁短叹许久,终于出手将人送入轮回。

  紧接着,它将秦侑回的神魂也送了进去。

  活了那么久,世界树树灵头一次体会到良心不安的滋味,所以它也没一头扎回本体内沉睡,而是站在轮回道前,看着他们这一世的缘分纠葛。

  那一世,秦侑回成了秦冬霖,冷冰冰的性格,寡言少语,倨傲张狂,依旧年少成名,在剑道上颇有造诣。

  唯一好的一点是,他和宋湫十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对这个麻烦精不算耐烦,全是看在两家世交,父母长辈的情面上。

  谁都这样觉得,包括世界树。

  因而宋湫十和程翌命运交汇的那一刻,树灵虽然尴尬得直摸胡须,但没有插手。

  它没想到,那么要死要活,趁人之危也要强行求来这一世的星冕,他的那根骨在得到了宋湫十之后,会想着去攀天族的高枝。

  它也没想到,被冥冥之中跟程翌捆绑在一起的宋湫十,面对着九尾天狐狐尾的诱惑,还是没能对程翌动心。

  可最令它没想到的是,秦冬霖会入魔。

  天赋那么高,心境稳若磐石的人,因为一个人的离开,道心全乱,弃剑从魔。

  原本以为一往情深的奔赴,轻易败给了权势,原本以为只是彼此习惯,并无情愫的两个人,却在分开之后,痛苦成了那样。

  既定的轨迹,全都乱了。

  在看到程翌当上天帝,囚禁湫十,秦冬霖当上魔尊时,树灵彻底忍不住,挥手斩断了宋湫十和程翌那段亲手由自己绑定的缘。

  物是人非,再次相见的宋湫十和秦冬霖,都已非彼时年少的模样。

  那个被秦冬霖亲手纵得骄纵肆意,无法无天,太阳花一样的宋湫十,在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中,面对已成为魔尊的秦冬霖,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那是他们的第二世。

  树灵没有干预他们,等第二世过完,回溯时间,有了如今的第三世。

  这一次,秦冬霖依旧嫌宋湫十吵闹,却又非得时时,事事带上她。

  他们一起来了中州。

  答应星冕的事,只做到了一半,树灵为此挨了几道天雷,疼得好几年灵身都化不出来。

  这两样礼物,花费了它不少时间和精力,就是为了让眼前的两位能看到它自知理亏,诚恳认错的态度。

  秦冬霖已经取回了自己的剑道,对自己要走的路十分清楚,这东西虽然有诱惑力,但对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而非不可或缺。

  他轻飘飘地掀了掀眼皮,玩味似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问:“拿了之后呢?跟你去将天道再走一遍?”

  宋湫十听到这几句,顿时警觉起来,她伸手捏了捏秦冬霖的手掌,用行动表示了抗拒。

  树灵苦笑着用手指碰了碰鼻尖,道:“中州总得苏醒,这么多人,都是当年你们两个竭尽全力保下来的,这一直睡下去,总不是个事吧。”

  “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寻一个人做君主,那些老头倒是有想法,可他们上去怕是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住,就得被天道劈死。”

  “天道肯定以为我在耍弄它。”

  关于世界树和天道的关系,秦侑回一直摸不清楚,感觉既是同一个意识,相互依存,但是也有意见分岔,彼此不合的时候。

  “是。”这一次,宋湫十先开了口,她道:“他们确实睡得好好的,就我们两个大傻子过得凄惨无比。”

  树灵跟她大眼瞪小眼。

  “这君主之位,我们不要了!你爱找谁找谁!”宋湫十豪气十足地放下话,拉着秦冬霖就走,走到一半,手一松,又折回来,将树灵跟前漂着的两样东西拢在掌心里,从鼻子里重而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一路顺着阶梯下去的时候,秦冬霖漫不经心掂了掂手中的小剑,问:“方才话不是还说得挺有骨气的?”

  才说完,就目不斜视将人的赔罪礼给收了。

  收得还挺有气势。

  “怎么就没骨气了。”宋湫十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非得要。”

  宋湫十愤愤:“那老头还好意思诓你做君主,中州那会,你都多惨了。”

  小妖怪不假思索的维护令人身心舒畅,秦冬霖抬了下眼,黑色的瞳孔中终于沁出星星点点并不明晰的笑意。

  说话时,他们已经快下云层。

  “当个君王,救一回人,连道侣都丢了。”湫十看着手心里水滴一样的淡蓝色晶石,道:“就这样,它还好意思再出现!”

  她话音落下,秦冬霖眼里的笑意已然如雪花般消散。

  “宋湫十。”他忍耐般地开口:“你还能再大声点。”

  “这样,方圆十里的人都能知道,我道侣丢了。”

第83章 见面

  两人走下阶梯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他们从云层一跃而下,刀锋一样刺骨的冷风逆向而行,刮着两人的脸庞和衣袖,空气中浓重的湿气在他们浓黑的睫毛上凝成了一颗颗晶莹露珠,看着像缀着的细碎晶石。地面上,三五成群的人站在芦苇丛生的湖边仰着脖子观望上面的情况,在看到他们之后,哗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除了天族和妖族的那几个之外,圭坉带着邺都的人也到了,除此之外,还有天外天的队伍,洛水宗和一些其他能叫得出名姓的世家门派。毋庸置疑,都是奔着帝陵来的。

  这两个字,对任何人来说,都有极强的诱惑力。

  包括进鹿原秘境之前的秦冬霖和宋湫十。既然来了,也有那个实力,自然要奔着最好的去。

  现在的态度,则是跟吞了苍、蝇似的避之不及,想想心里就翻江倒海似的不舒服。

  宋昀诃像是才从湖底出来,发丝狼狈地沾在鬓角处,手背上还有两道显眼的露骨的划痕,他上上下下将湫十看了一遍,确认没受伤的痕迹,才敛声问:“上面怎么回事?什么个情况?”

  “你们进帝陵了没?可有什么收获?”

  “帝陵里,是什么情形?”

  “……”

  身边围着的人争先恐后发问,秦冬霖心情不好,眉心皱得很紧,薄唇抿成一条线,眼尾往上微扫时,下颚流畅的棱角绷着,每一根线条都带着霜雪般的温度。

  一张谪仙般的脸,透露出来的却全是压抑的不耐烦。

  因而,谁也没指望他会回答什么,十几双眼睛不约而同落在了湫十身上。

  湫十按捺着情绪,好言好语回答了几个问题:“我们只在帝陵外围走了一圈,想深入内里的时候被弹了出来。”

  “没遇到太大的危险。”

  “个人际遇不同,上去所见的情况也各不相同。”

  闻言,一群人彼此对视,若有所思。

  很快,就有性情急躁,长得高大魁梧,体魄强健的体修站出来做了第一只勇敢的出头鸟,在众目睽睽之下,三五个打头阵的体修飞身上了云层,一脚踏上那道在风吹日晒中长上了青苔的台阶。

  这一脚上去,像是摁下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关似的。那些在云层之中游曳的雷蛇以一种令人瞠目结束的速度飞长,而后像水一样聚集融合在一起,成了一个闪动着雷弧的巨无霸,额生两角,拖着一条粗重的尾巴,两只眼睛特别小,瞳孔中闪动着两点狂暴的深紫色,看着有些妖异。

  巨无霸两只豆豆眼一扫,长长的尾巴使得跟鞭子似的,也没见有什么动作,尾巴就从那几位体修的身体上划过。

  才塔上第一层台阶的那几位,被这么一扫,如折翅般的鸟儿一样从云层跌落,被下面的伙伴及时接下。

  原本还蠢蠢欲动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

  伍斐过去看了看情况,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他朝着宋昀诃和陆珏摇了摇头,道:“我去看了一眼,被那么一拍,胸骨全碎了,一直往外吐血,才服了疗伤丹药下去,情况好一些了。”

  顿时,众人看向湫十和秦冬霖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显然以为他们刻意隐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

  秦冬霖虽然强,但还没强到可以战胜这头雷兽的程度。

  那么他们是怎么安然无恙地上去,又毫发无损地下来的?

  湫十懒得理会那些有意无意拿眼神瞅她的人,她拉着宋昀诃和伍斐,陆珏,还有长廷、流夏等人到一边,抬手就布置了一层结界。

  “你这手怎么回事?”湫十指了指宋昀诃手背上那两条深可见骨的抓痕,她在空间戒里找了一会,翻出一个青绿色的瓷瓶,将瓶塞拔下来后,她抓过宋昀诃的手,语气很不满,动作却轻,“都多大的人了,受伤了也不知道处理一下。”

  这话,换在从前,大多都是宋昀诃对湫十说。

  宋昀诃鲜少有这样的待遇,顿时有点受宠若惊,他嘴角克制不住往上翘了下,握拳在唇边咳了一声,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帝陵现世,察觉到了动静的队伍全往这赶,我担心你们在上面出事,一时之间顾不上。”

  “对了,帝陵上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雷兽,你们怎么绕开的?”宋昀诃转了转手腕,问起了正事。

  湫十慢吞吞地将瓷瓶收起来,抬眼看着宋昀诃那张脸,一时之间,千言万语涌上心间。

  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憋屈死了。

  “是因为婆娑和妖月。”湫十坦白:“妖月琴跟着我进来了。”

  “妖月琴认主了?”伍斐下意识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问。

  “还没,妖月琴灵想跟着进来凑一凑热闹。”湫十抬头望了望阴云之中朦朦胧胧的宫殿,在原地斟酌了半晌,开口道:“据我推测,不同的人踏上那层台阶所面临的挑战都不一样,算是一种考验,过了考验,登上帝陵,自然能有收获。”

  既然世界树建造出了这么一座宫殿,用帝陵的噱头招来这么多人,自然不会是专为秦冬霖和她准备的。

  那老头,阴归阴了点,做人也不厚道,但不可否认,出手算是大方。

  新的世界树长成,正是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时候,它俨然活出了一个新世纪,给年轻人一些反馈只是随手之举。

  “不着急,再等等。”秦冬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过不了多久,会有第二波人上去挑战。”

  他不紧不慢地说,神情不算认真,可莫名其妙的,就是会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小鬼头。”此时,伍斐用扇子不轻不重敲了下湫十的肩,道:“跟哥哥说说,在帝陵里得到了什么机缘。”

  “想知道啊?”湫十莞尔,笑起来一派天真烂漫,等勾得伍斐真来了兴趣之后,小脸陡然变了模样,“我为什么告诉你。”

  “我就不告诉你。”

  他们在边上吵吵闹闹,那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跟从前全然没有区别。

  宋昀诃看着这一幕,眉目舒展,陆珏看得摇头,笑:“小十这幅模样,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原以为姑娘长大了,性情也该收敛一些,

  到她这里,倒是半点不变。”

  “伍斐也是,每回吵不过,又每回都要去招她。”

  “还别说,这从小到大,就他们两最能玩到一起去。”长廷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也不由得咧了下嘴角,接道。

  才下过雨的湖边,仍是一派雨雾霏霏的景象,泥土潮湿,脚边堆着数个坑坑洼洼的小水窝,芦苇折断了不少,沉甸甸的倒向一边。

  秦冬霖侧首,看着大树边站着的湫十和伍斐,就这样无聊的话题,他们倒是你一句,我一句吵得花样百出,热火朝天。

  半晌,小妖怪神清气爽回到他身侧。

  “吵赢了?”秦冬霖问。

  “那肯定。”

  湫十拍了下手掌,愉悦地将眼眸眯成狭长的弧度,声音里的郁气一扫而空,顺带着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说辞:“我没跟他吵,我是在跟他讲道理。”

  “当然,他最后被我说服了,觉得我说的十分有道理。”湫十开始睁着眼编瞎话。

  秦冬霖视线落在她泛红的鼻尖上,觉得有些可爱,那种带着一点点心痒,又被轻而易举牵动情绪的滋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很难想象,半个时辰之前,她还提着剑要砍人。

  这会怒气已经偃旗息鼓,影子都看不到。

  秦冬霖一直知道宋湫十很好养,也很好哄,一件漂亮的衣裳,一颗闪闪发光的漂亮晶石,都能让她眉开眼笑,乐滋滋地凑过来撒娇。

  他之前有些担心,怕经历了那些回忆之后,她会有一段长时间的低落期。

  他还在想,该如何哄她。

  现在看来,全是瞎操心。

  “不难过了?”

  秦冬霖唇色殷红,分明是冷淡的样子,但因为那浓墨重彩的一点,整个人又现一点不同以往的旖艳。他看着湫十时,眼神很专注,瞳孔中浓深的黑,如同点开的墨,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我不难过。”湫十将他袖口边绣着的几片青竹叶揉皱,又皱着眉头去拂,弄了几下就没耐心了,她凑到秦冬霖耳边,恨恨地咬牙:“就是生气。

  ”

  “我气死了。”

  秦冬霖眼里藏得极深的失控戾色,就那么随着她一个一个音节,如雪遇暖阳般软化下来。

  事实证明,小妖怪还是从前的小妖怪,喜怒嗔怪,横冲直撞,不加掩饰。

  “这么生气。”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不疾不徐的音调里,终于带上了点点并不明显的笑意:“那怎么办。”

  “让伍斐再陪你吵一架?”

  湫十才要说什么,便见涑日走过来,他停在结界外,曲指敲了几下。

  湫十散了结界,拉着秦冬霖走到一块稍微空旷些的地方。

  涑日跟上来,浓眉剑目,语气郑重:“公子,姑娘,中正十二司和长老团的人到了。”

  帝陵开启,从前那些得了两人赦令的人也都从地里爬出来了。

  秦冬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他眼也没抬一下,只是伸手抚了抚湫十流水一样的青丝,看着它们撒娇似的从指间缓缓溜走,嗓音清冽:“在哪?”

  涑日听他肯见一面,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在不远处的木屋里等着。淞远公子提前嘱咐过,让他们隐去身形,遮蔽气息。”

  等到了之前两人住过的木屋前,秦冬霖脚步缓了一下。

  身后是她一个一个往外蹦的问题,以及涑日越来越无力招架的语调。

  “你当年去了哪里?”湫十还挺好奇:“中正十二司将都城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你,妖月气得连着在我和皎皎面前砸了好几个琉璃盏。”

  涑日如芒在背,吐字艰难:“臣,臣当年,不在都城。”

  “因何事不辞而别?”

  “妖月待你不好?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湫十丝毫没有帝后的架子,她跟所有人交谈都是这样,因而许多人都十分喜欢她。

  可涑日是骨子里遵规守礼,肃正晴明的一类人。

  对他而言,帝后再平易近人,也还是帝后。

  因而,这问题,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短短一段路,他恨不得直接用土遁术。

  “宋小十。”秦冬霖敛眉,驻足,停在原地等她,“走快点。”

  怎么跟别人就那么多话。

  湫十没能听到答案,有些遗憾般的揉了揉鼻尖。

  她三步两步走到秦冬霖身侧,才要开口说什么,就见他低低地垂着睫,面不改色,分外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冷玉一样的颜色,手掌可以很轻松地拢住她的手指头。

  湫十被他牵着也不老实,曲着指尖一下一下地挠他的掌心,秦冬霖由她随着性子玩,侧脸清隽,长睫半落,浑身上下都透着清冷两个字。

  他们踏上台阶,站到阁楼前。

  木屋的门被一阵劲风由内而外推开。

  里面坐着的十几个人顿时站了起来,神色激动,朝他们行大礼。

  “拜见君主。”

  “拜见帝后。”

  一个个胡须发白,声音倒是很洪亮。

  “嗯?”

  秦冬霖才要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他侧首,从喉咙里极轻地发出一个气音,带着炸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意味,鬼魅般地闪了出去。

  湫十的反应只比他落后半拍。

  感受到那缕微弱的,颤动的气息。

  她一下子炸开了。

  程翌。

  世界树瞒得那么死也要保下他,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敢主动现身?!

第84章 哄你

  木门被一阵飓风哐当一声带上,那群原本激动莫名,行礼问安的人看着这一幕,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意识到什么,脸红脖子粗地嚷:“有人胆敢冒犯君威!”

  一群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朝门边走去,大有要去打醒来后第一架的趋势。

  淞远远山似的眉往下微压,他出声:“都坐下。”

  “尔等不得惹是生非,惊扰旁人。”

  淞远的身份摆着,说话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从前,他进中正十二司,婆娑都得靠边将老大的位置让出来。

  醒来的这群人里,不乏有脾气暴躁,口直心快的人,其中一个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伸长脖子去看窗外的情形,可惜只能看到一丛茂盛的芭蕉树。他手掌往桌面上不轻不重一拍,道:“我想不明白,我等为中州原住民,从前未醒来也就罢了,现下醒来了,怎么还要避着一群尚未长成的小崽子走。”

  “你少说两句吧。”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同僚撞了下他的肩胛,说话比他理智许多:“君主和帝后自有决断,我们照做就是了。”

  那人摩挲着下巴,着调的模样不过才维持了一瞬,便又道:“从前的四洲被君主劈开,如今我等醒来,也是时候将失地收回。说不定君主的用意就在于此。”

  “不知当年落后贫瘠的四洲如今是什么样子,里面的人识不识趣,中州才醒,若是即刻便掀战争,只怕也有点难以承受。”还有人已经在认真思考如何收复失地,以及攻打四洲的可行性。

  淞远看着这一幕,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口里的君主已经下定决心撂挑子不干了,不知道会是怎样情形。

  一番哭天喊地,在所难免。

  秦冬霖和湫十从木屋里一前一后奔出来,循着那缕微弱至极的气息追过去,却只看到了湖边成群成群的人——他们还在商议登天的对策。

  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赶来剑冢。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事,所有人都为其心动。

  乌压压的人群中,湫十微微眯着眼,一眼就看到了才从湖底爬出来,看上去颇有些狼狈的天族三小仙王,一直在岸上等着的莫软软赶忙上前,将手中捧着的疗伤丹药递给他们,又指了指天上说了几句什么。

  莫长恒脸色煞白,如遭重击,眉宇间纠结着的全是沉甸甸的痛意。云玄和骆瀛受了点小伤,一个肩部洇着深色的血团,一个腰间被短戟戳出个血肉模糊的洞,都是外伤,脸色虽然也不怎么好看,可不至于像莫长恒那样虚弱。

  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异常。

  湫十看了几眼,皱着眉,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你察觉到了吗?往哪边去了?”她问身边站着的男人。

  “也是你看的那个方向。”秦冬霖扯了下嘴角,似乎觉得好笑,声音轻得令人不寒而栗:“他身上,有世界树的叶片。”

  湫十咬了咬牙。

  世界树由诸天生灵汇聚而成,全身都是宝,本体叶片除了有精纯的灵力可供休养,还有一种不为常人所知的作用——遮蔽气息。将世界树的叶片带在身上,十年之内,在叶片灵力自然散干净之前,任何人,包括世界树树灵本身,都无法察觉持有者具体所在位置。

  等于给了程翌一道长达十年的护身符。

  “所以他方才是故意泄露气息。”湫十侧首,缓慢地笑了一下:“来挑衅的?”

  这就很气人了。

  “不管他。”

  “先回去。”秦冬霖手腕微转,掌心中握着的那柄从树灵那拿来的小剑融入他的身体,一阵阵的光晕泛出来,落成一场小范围的光雨,衬得他宛若谪仙临世。

  他进来前,是金丹境大成的修为,取剑道的时候突破到了金丹巅峰,秦侑回的剑道入体,几乎能助他达到破碎境,可全部被他压制了下来。

  秦侑回曾经如何,也只是曾经的事,他并不贪恋彼时荣光。

  秦冬霖是个极其有主见,不会轻易为外在事物分心的人,从小,他对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就有清楚的规划和认知。他的战力之所以能横扫当代,是因为他一身剑意,全部来自稳扎稳打的实战,感悟。

  跟伍斐等人不一样的是,那些堆积成山的助长修为灵力的天材地宝,他一样也未曾用过。

  湫十歪头看了他两眼,但没有说话。

  半晌,他们回到木屋内。

  满屋十几个人目光热烈地盯着他们,几名一直跟在秦冬霖身边的老将几乎热泪盈眶,老大的人了,哽咽起来跟七八岁的孩童似的。

  “行了。”秦冬霖语调没什么起伏,狭长的眉凝着,容貌比秦侑回更有侵蚀性,“多大的人了,哭什么。”

  “伽蓝兄弟两留在剑冢外围狙击藤鸦和瘴气去了,其余能过来的,全都过来给君主,帝后问安了。”身材魁梧,声音洪亮的人叫游云,在中正十二司里任职。

  湫十看了会,突然皱了下眉,问:“怎么过来的都是中正十二司的人,长老团的呢?”

  她手下的人,怎么一个影子都没见着。

  秦冬霖似有所觉,下颚线条绷得有些紧,睡凤眼微扫,黑色的瞳孔中满是凌厉,碎冰一样的温度。

  淞远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侧目看向游云,道:“你来说。”

  “回帝后。”游云朝湫十拱了拱手,道:“当日中州巨变,臣与梓芋同时陷入沉睡,前几日,臣从沉睡中苏醒时,梓芋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梓芋和游云是道侣,夫妻两一个在中正十二司任职,一个长老团做事,是出了名令人艳羡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