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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以为,这次也一样。

  秦冬霖指腹压在桌边,半晌,道:“我找的她。”

  迎着伍斐见鬼似的神情,他眼皮微掀,一字一句,稳稳入耳:“我问她,还要不要在一起。”

  伍斐面对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那双丝毫看不出玩笑意味的眼,彻底没话说了。

  同为男人,同为条件优渥,心高气傲的男人,即使是宋昀诃,也愣了一下,想,同样的情况,若是换做他,他会如何。

  这不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宋昀诃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再续前缘,绝无可能。

  秦冬霖侧首,透过飘飞的帷幔,看了眼湖面冻结的风光,几乎能窥见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狠话,谁不会说呢。

  若是从前,换做他身在局外,听人提起这样的事,一句轻飘飘的“抹杀”说出口时,脸上的神情,必定也是理所应当。

  “你准备怎么办。”伍斐倒抽一口凉气,拍了拍脸颊一侧,问:“就一直这么养着?”

  无名无分,不明不白。

  说话间,宋昀诃也看了过来。

  “都什么神情。”秦冬霖身子往后一靠,嘴角微提,便是一副懒散清贵的公子模样,若不是额心处的魔纹太招摇,那副皮囊,甚至能将他那身不好招惹的臭脾气掩盖得滴水不漏,“占人便宜的事,我不做。”

  他要什么,从来坦荡,磊落。

  不占人便宜,那就是按常人的规矩来。

  成亲。

  伍斐无声吸了一口凉气,身体惊得往后仰了仰,觉得眼前这事比和天族开战还令人头大。

  别的暂且不提,光是流岐山那边,就是一座压在头上的大山。

  宋昀诃沉声开口:“冬霖,此事,秦叔与阮姨绝无可能点头。”

  自家妹妹做错了事,在外受了苦,他作为亲兄长,看一次,便心软一次,这是亲人,血浓于水,天性使然。

  可别人,责怪是真,憎恶也是真。

  秦冬霖与他对视,眼眸微垂时的模样,仿佛在说:此事,根本无需任何人同意。

  他一向如此。

  宋昀诃凛声提醒:“那是你父母。”

  “正因为他们是我父母。”秦冬霖掀了下眼皮,不疾不徐地道:“就更知道,我要什么。”

  他要的东西,太简单,太明显,以至于总能被人一眼看穿。

  从前要手中的剑,身边的人。

  后来,连剑都舍弃了。

  白雪簌簌,帷幔翻飞。

  亭内有一瞬的安静。

  须臾,伍斐拍了下宋昀诃的肩,又扯了扯嘴角,将秦冬霖上下审视一遍,问:“好的坏的,全考虑到了?”

  秦冬霖懒洋洋地动了动长指,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真下定决心了?”伍斐又问。

  秦冬霖没说话,举杯和他碰了下。

  不然呢,他想。

  三千多个春秋,无数个日夜,那种催魂蚀骨的滋味,他难道还能咬牙捱第二回 吗。

  ===

  秦冬霖踏着夜色回西院的时候,湫十正怔怔地看着窗外,魔域的夜空旷,四处都是呼号的风声,远处几盏灯火连上了天,像悬在半空的丝线。

  屋里燃着一点淡淡的木香,味道不好闻,一向挑剔的男人几乎是刹那间皱起了眉。

  于此同时,窗边的人回眸,月明珠皎洁的光晕下,她一头青丝随着动作摇荡,那双好看的杏花眼一点点亮起来。

  经年再见,秦冬霖不得不承认,宋湫十变了许多,声音,样貌,性格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可唯独这双眼睛,水光潋滟,弯起来灿若繁星。

  一如既往的勾人。

  湫十朝他走了几步,很快,嗅到他一身浓烈的酒味,她抬眸看了他几眼,半晌,轻声道:“头疼的话,要少喝点酒。”

  秦冬霖清冷的眼瞳里潮澜四起,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去想,温声软语,关怀备至,这都是谁教她的。

  那三千年。

  那令人耿耿于怀的三千年,她和那人,是否说完了所有情话,做完了所有亲昵的暧昧的事。

  他对自己说,别想了,折磨自己干嘛呢。

  然而,没办法不在意。

  湫十见他面色不好,便抿着唇不再说话,她又踱步回到窗边,瘦弱的肩头一点点耷拉下去。

  良久,秦冬霖走上前,从身后环住她的纤细腰身,气息落在耳边,存在感极强,他道:“被伍斐拉着喝了两杯。”

  “下回,不喝了。”

  这样的程度,于他而言,已算是示弱了。

  湫十唇角动了动,细若蚊吟地嗯了一声。

  许是雪色太温柔,又许是先前喝下去的酒催人微醺,秦冬霖下颌绷着,抵在她肩头,有些话,不知怎么就问出了口:“想没想过我。”

  那么多年,宋湫十,你想没想过我。

  湫十呼吸停窒一瞬,良久,哽咽着道:“想。”

  无数个被人蛊惑,只能看着星辰思念故人的白日黑夜,她想的全是他。

  秦冬霖三个字,几乎成了梦魇,每每从梦中惊醒,她拥被而坐,眨着眼泪流满面。

  无声之后,长久的压抑流淌成另一种意乱情迷。

  秦冬霖唇瓣极凉,落到她柔嫩颈侧的时候,却总能引得她被灼烧般的缩一下。

  那一头长长的发,在他怀里几乎成了一滩水。

  他抱着她,行至床榻边,清冷的黑色瞳孔中,沉着炸裂般的晦色。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心,看着她缠着他,迷迷蒙蒙睁眼的样子,声音沙砾般微哑:“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刻,男人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嫉妒,忍耐,克制,避无可避般摊开在人前。

  “知道。”湫十脸色是被滋润的嫣红,声音里却透着克制不住的哭腔,她拉着他的衣袖,像从前一样,重复着道:“我知道。”

  秦冬霖额心蓦的跳了一下,他忍无可忍般抬起了她的腿。

  下一刻,湫十仰着脖颈,呜的哭出了声。

  黑暗中,秦冬霖瞳孔微缩,身体由里到外,彻彻底底僵硬下来。

第112章

  帷幔垂地,灯烛摇曳。

  秦冬霖被无声的紧、窒逼得寸步难行,他绷着下颚,低而轻地吸了一口气,耳边是她小兽一样低弱的呜咽,一声接一声。

  即使他再后知后觉,也知方才那停顿的一下,意味着什么。

  诚然,秦冬霖再如何镇定自若,荣辱不惊,面对宋湫十,骨子里也是个俗人,此时,惊有,喜亦有。

  秦冬霖垂眸,俯身,亲了亲她修长的颈,气息滚热:“是不是疼?”

  湫十不说话,只是拿沁了泪痕的小脸蹭了下他的下巴。

  一种无声的纵容。

  从未给过其他人的纵容。

  院外下着雪,长风呼啸,秦冬霖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冰凉的长指扫过她湿漉漉的眼尾,声音里陡然染上了情、欲的哑:“我不动。”

  湫十吸了吸鼻子,两条玉藕似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道:“不疼了。”

  一个很亲昵的,像是撒娇的姿势。

  有那么一瞬间,秦冬霖似乎都以为身体的融合,让曾经的宋湫十回来了。

  风雪之后,湫十散着一头长长的发,睡得规规矩矩,长长的睫覆盖在眼睑下,看着十分安静,秦冬霖看了一会,想,若是让三千年前的自己看到这一幕,不知是什么反应。

  是终于不用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而松一口气,还是为她迟来的成长感到高兴欣慰。

  说来好笑,彼时年少,他脾气有多臭,宋湫十就有多闹腾,上山下海,无所不能。被磨得不行的时候,他总想着,等她大一些,再大一些,小孩心性随着成长而消散,她总会变得沉稳,大方,安静,成为令人信服的流岐山主母。

  可当她真变得安静,沉默,小心翼翼,他却看一次,忍不住皱眉一次。

  那个会闹会笑,会撒娇会哼唧,站在昭昭日光中比三月春光更明媚的宋湫十,好似永远只会出现在伍叡的幻境中。

  而他,甚至已经很久没看到她笑了。

  秦冬霖靠在床榻上,一坐,就是半夜,直到晨光破晓,窗外变成灰青色雾蒙蒙的一片,他才侧首,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指尖,道:“我还能不能把你养回来。”

  满室寂静,无人回答。

  ===

  翌日,秦冬霖唤从侍在屋里摆了一张办事的小几,长廷进来送竹简和奏疏的时候,湫十正捧着书卷,隔一会就看他一眼,直到男人堂而皇之在小几前坐下,面不改色地铺开桌上的纸张,她才轻轻将手里的书倒压着回桌面。

  她慢吞吞行至秦冬霖身侧,屈膝坐在软褥上,流水一样的青丝落到腰际,白茶清香很快在鼻尖四散开,即使什么话也不说,也仍惹得案前的人侧目看过来。

  “怎么?”秦冬霖搁下才执起的笔,问:“又赶我走?”

  湫十与他对视,一双好看的杏眼里春水盈盈,可最擅揣度人心的高位者,只一眼,就能看出里面藏着的央求之意,不多,可就是止不住的令人心软。前段时日,天一亮,她就总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无声提醒他该出门了。

  在魔宫,他一个魔君愣是过起了做贼似的日子,总在清晨冷着脸踏出西院,傍晚又踩着雪色回来。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次次都是为了给乐此不疲前来的伍斐和宋昀诃让路。

  “没赶你。”没了鲛珠,湫十的声音不如从前好听,可轻轻柔柔说话时,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秦冬霖看着那张毫无欺骗性的脸,想,也就是嘴上没说出来了。

  又过了一刻钟,罕见的冬日暖阳在魔域上空跃出,湫十终于坐不住,低声提醒道:“他们要来了。”

  “来就来了。”秦冬霖眼皮都没掀一下,言语懒散,不以为意。

  “会知道。”湫十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垂头看着地面,又道:“他们会知道。”

  秦冬霖动作微顿,他推开手边的竹简,旋即,手掌落到她纤细的腰、肢上,指腹极有暗示意味地摩挲了两下,感受她不自在的僵硬和轻颤,问:“还疼吗?”

  湫十胡乱地摇了摇头。

  “床上床下的关系,你说怎么瞒?”秦冬霖看着她:“你愿意无名无分地跟着我?”

  他以为会看见宋湫十愣怔的,或是陷入沉思的神情,却没有想到,这一句话之后,她脸色虽然白了白,话语却显得冷静,像是早就思考过无数回一样,“我没关系。”

  她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只要你、只要你没成亲。”

  话音甫落,饶是秦冬霖,也不由慢慢眯了下眼。

  他想起从前。

  身为主城小公主,宋湫十骨子里的傲气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少半分,即使两家联姻,她也从未有过半分担忧,甚至两人每每发生争执,她的口头禅都是以后要占山为王,多纳几个温柔体贴的侧君。

  而如今,她一身骄傲折尽,情愿藏着躲着,不占名分,唯一的底线,好似只剩下不做外室,不做夫妻间的第三者。

  “我不愿意。”秦冬霖闭了下眼,清冷冷的瞳孔中沉甸甸的雪色崩开。他脾气向来不好,堕魔之后更是喜怒无常,因而哪怕此刻竭力控制语气,也还是显得有些生硬,他握着湫十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不提从前,只看之后。”

  他连名带姓地唤她,重复道:“宋湫十,我只要以后。”

  湫十愣愣地看着他,才看了两眼,就被他伸手捂住了眼,他倾身,亲了亲她的唇,声音柔和下来:“没凶你,只是有些控制不住。”

  湫十唇角忍不住往下撇了一下,自从秦冬霖堕魔,她翻过的书不知有多少,知道修为越高,就越容易失控,她深知那样理智全无的情形无法用只言片语轻飘飘带过,相比之下,这样的语调,实在不算什么。

  她一点也不怕,她只是很心疼。

  “宋昀诃和伍斐都知道了。”秦冬霖道:“后面的事交给我,嗯?”

  湫十的睫毛在他掌心中连着颤动了好几下,她忍不住问,声音不难听出忐忑的意味:“我哥……他们怎么说?”

  “没怎么说。”秦冬霖将手掌放下来,道:“让我好好照顾你。”

  湫十知道他这个人素来会过滤一些自己不想听或者懒得听的话语,而那些,恰恰是她担忧的。她才想接着问清楚,就听外面院子里有了动静,训练有素的女使在门前福身,禀报道:“两位少君到了。”

  秦冬霖无声颔首,声线清浅:“请进来。”

  湫十顿时要将手从秦冬霖手中抽开,挣动了一下,反而被不动声色握得更紧。

  宋昀诃先伍斐一步踏进来,望着这一幕,几乎觉得秦冬霖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两人在案桌边的软褥上半坐,伍斐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半晌,忍不住啧的一声,意有所指地挤眉弄眼:“心情不错?这脸色,啧,说春风满面也不为过。”

  伍斐还是老样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多,才调侃完秦冬霖,他又看向湫十,压低了声道:“我说小十,你们在一起就在一起了,这还特意瞒着哥哥们,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宋昀诃给了他手肘一下,皱眉说:“你少说两句。”

  片刻后,宋昀诃和秦冬霖,长廷等人在外间议事,湫十在窗牖边看外面的雪景,中途伍斐进来陪她说话,看着外面银装素裹,几乎没日没夜飘雪的竹林,多瞥两眼就索然无味地挪开了视线,低声道:“魔域就这个样,现在还好多了,你才来那会,冷得不行。气温如何,全看沛遗的心情。”

  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伍斐无语般地道:“说起来,不止沛遗,我那段时间也很惨,莫名其妙多出来许多事不说,还被秦冬霖拎着对练了两场,明明宋昀诃和伍叡也在,可他偏偏只逮着我一个人打,打完了我第二天还得爬起来给他干活,你说折不折磨人。”

  湫十在伍斐面前要放松一些,她听完,问:“你得罪他了?”

  伍斐捂额叹息了一声:“我开始也纳闷,琢磨了挺长一段时间,直到见了沛遗,才终于懂他逮着我发什么火。”

  “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不是不小心让沛遗伤了你的手么。”

  “我简直都找不到话来形容他,心眼比针尖都小,斤斤计较还使阴招。”

  “他从前就总是这样,就他一个人能凶你两句,别人稍微惹你一下,就要尝一尝被毒打的滋味。”

  他说话的语气叫人忍俊不禁,湫十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声道:“你小心被他听到。”

  说话间,谈完事的男人伸手拨开阻隔视线的珠帘,清脆的响动过后,他斜倚在门槛边,视线落在湫十尚未压下去的唇边。

  自从她到魔域,统共只笑过两次,两次都是在伍斐面前。

  伍斐和宋昀诃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出去前,伍斐还刻意叮嘱:“我们先走,你晚点跟过来。”

  秦冬霖无声颔首。

  湫十没问他要去哪,去多久,做什么,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晶莹剔透的雪娃娃,看着安静而美好,只有那双眼睛还能依稀分辨出零星半点从前的影子。

  秦冬霖伸出长指,点了下自己的唇。

  湫十愣了下,旋即踮起脚尖,却只触碰到他棱角分明的喉结。

  “怎么就不对我笑。”男人的音色好似天生带着一股凉薄的意味,可此刻说出来,却莫名带着点亲昵意味,再加上他那张矜贵的脸,十分勾人。

  湫十有些不自然地抿出两个小梨涡,低声道:“笑的。”

  “有些事,要出去几日,长廷留在西院门口守着,有什么事,随时吩咐他。”秦冬霖道:“院内院外布置了结界,沛遗也在,没什么危险,你若是想,可以去街上走一走。”

  湫十摇了摇头,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不出去,我等你。”

  再平常不过的两句话,秦冬霖却分明听出了一两分依赖的意味,他动作顿了一下,颀长的身子微弯,虚虚揽了她一下,道:“三天。”

  “三天后就回。”

  湫十在他怀里低声应了句好。

  ===

  宋湫十回来的消息没能瞒过阮芫,所谓知子莫若母,在她带着人踏进西院,看到不卑不亢迎上前的长廷时,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此刻全都如明镜般映入脑海中。

  “夫人。”长廷笑着道:“魔君有令,西院不准任何人踏入。”

  “长廷,你要拦我?”阮芫当了多年妖主夫人,声音一冷,仪态自然而然显露出来,她一身华服,深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自幼跟着冬霖,他前些年是个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

  长廷看了眼跟在阮芫身侧的流夏,眼皮不动声色一跳,当着院门的身体并没有挪开,“回夫人话,臣之职责,只有遵君令。”

  “这个君令的意思,是连我都要拦?”

  “臣不敢。”长廷垂首,推太极似的打起了官腔,“魔君的命令,臣不敢违抗,夫人不若等魔君回来,届时,有魔君陪同,想去哪里,自然都去得。”

  来来回回这么几句,阮芫已经彻底没了耐心,她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强劲的气浪迫得空中的雪花都凝了下来,落下来的一瞬,像下了一场冰棱雨。

  阮芫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自身修为高强,攻势逼人,就欲直接扫开长廷,强行入院。

  长廷脸上的笑意在此时彻底收敛,他冲着阮芫抱拳,道:“夫人,得罪了。”

  阮芫带来的人都不敢上前,长廷这边守门的人也不敢对阮芫出手,你来我往眨眼便是十几个回合的交锋。半空中,流云翻转,如水般的雾气涌入灵气光阵中,搅动着风云,天色陡然黯了一个度。

  “夫人,即使无人守门,这院子,你今日也进不去。”长廷攻击为少,躲闪为多,他一边灵活腾空,一边道:“魔君设置了结界,无湫十姑娘允准,任何人都进不去。”

  阮芫眸光一厉。

  打斗至一半,湫十走出院门,一层无声结界自动笼罩住她的身形,将所有攻击余波,狂风骤雨挡在结界外,她压抑地咳了两声,道:“长廷,让夫人进来。”

  长廷收手,忍不住皱了下眉,道:“姑娘……”

  剩下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可那意思,已经十分明白。

  这气势汹汹带人闯门的架势,足以说明来者不善。

  而这些,湫十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便是闭着眼睛想,也能想象到阮芫的心理,可她是秦冬霖的母亲,是曾经真心疼爱她的阮姨,就凭这两点,她今日也断不可能将阮芫关在门外,置之不理。

  她低声道:“请夫人进来。”

  长廷沉默片刻,道:“是。”

  冰天雪地里,院落中几乎看不到绿色,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小院的石桌上,雪堆了几指深。阮芫冷着一张脸迈入结界,湫十照着规矩给她行了个长辈的礼,声音低柔,带着些不太明显的沙哑:“阮姨。”

  “别这么叫我。”阮芫的语气要多冷有多冷,她道:“也受不起你这个礼。”

  湫十默不作声。

  阮芫不是头一个对她说这样话的人,可这样的话,即使听多了,听习惯了,也还是有些刺耳。她微不可见地抿了下唇,又在下一刻松开。

  “行,我今日来,也不做什么恶人。”女使轻手轻脚搬了张宽凳到阮芫身后,阮芫坐下来,居高临下近乎审视般地道:“如今妖魔两族与天族大战在即,你父母兄长这么多年对流岐山,对冬霖支持帮衬有加,我记着这份情。”

  “只是你不该住在这里,不该再出现在冬霖眼前。”

  阮芫看着眼前站着的纤细倩影,三月柳枝条一样柔嫩,说不恍惚,不唏嘘,内心毫无波动,必然是假话。

  她甚至时常想,这是不是浮世大梦一场,现实里,秦冬霖还好好的没有堕魔,湫十也没有将流岐山置于如此不堪之地,那他们现在该是什么样子,想必早已经成婚了吧。

  可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哪来那么多的黄粱梦。

  湫十始终站着,脊背挺直,不为自己辩解半句,阮芫说,她就默默地听着。

  “宋湫十,当年的婚事,怎么也不是我们逼着你求着你非你不可,是你一边追着冬霖跑,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你们感情好,关系好,是定下来的一对,当初走的时候,也是真浑然不顾忌半点冬霖的感受。”

  “你摸着良心说一说。”阮芫勾着唇,语气嘲讽:“冬霖对你不好吗?他哪里对你不好?自幼什么好东西不是让给你,你哪次惹祸不是他替你撑腰,稍微有一点时间,也是跟着你出去走动跑西瞎胡闹,结果呢,你就是这么对他,这么对我们的?”

  “对不起。”湫十接连说了好几声。

  她说对不起。

  她说全是她的错。

  是她对不起流岐山,对不起秦冬霖。

  “罢了。”阮芫不耐地摆了摆袖子,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不想听你道歉忏悔,只求你别再来祸害冬霖,他还得娶妻,还得生子,实在经不起你的祸害。”

  “你是主城的姑娘,我不怠慢你,魔宫非你容身之所,别的地方不安全,我已让人收拾出来一处院子,你就迁到那住着吧。”说完,阮芫不等她拒绝,又道:“这件事,我自然会跟你父母亲商议,想必他们也会体谅我一番良苦用心。”

  湫十住在哪都无所谓,可她担心秦冬霖的状态。

  “我不能走。”湫十的声音很轻,语调却坚定,“我答应他了的。”

  “这件事,我和他父亲此生绝无可能同意。”阮芫眯着眼,一字一句逼问她:“堕魔之后,他再未拿起过手中的剑,你现在还想让他与父母决裂,彻底叛出流岐山吗?”

  湫十抬眸飞快看了她一眼,蓦的将唇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

  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秦冬霖一定会非常为难,而她留在他身边,最怕的就是他会为难。

  “流夏,这事你来办。”阮芫侧首对身边着劲装,英姿飒爽的女子吩咐,话语不容人置喙:“将主城姑娘带下去,好生伺候。”

  流夏凛声道:“是。”

  “流夏,你要违背魔君命令吗。”长廷才从阮芫丢出的金色乾坤球中脱困,涉及正事,他面上的温润面具崩碎,声音不由严厉许多:“你也是魔君座下的人,你不要命了吗。”

  阮芫指尖飞速转出一抹金色,长廷被这种由妖主炼制出来,专门困人的乾坤球烦得头疼,又因为修为尚有差距,不能直接破除,每次被乾坤球砸中,都有小半个时辰的被困时间。

  半个时辰,对有心办事的人来说,足矣。

  流夏将吸入了浅云香的宋湫十带走之后,阮芫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终于稍微松了些,等长廷面色难看脱困的时候,她已经在指挥女使将西院恢复成了湫十入住前的样子,仿佛不久之前,她的存在就是一场无痕梦。

  长廷看着流岐山的人将屋里的东西搬出搬进,恢复原样,一个头比两个大,心口都凉了一截。

  秦冬霖得到消息回来的时候,一路顶着风雪,哪也没去,径直到了西院。

  女使和守门的护卫哗啦啦跪了一地。

  小小的四角亭,四四方方的水榭,古色古香的房间,他推门进去时,依旧有嘎吱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可里面的摆设,布置,清清冷冷,像是许多年未曾住人了似的。

  该有的都有,唯独那个说会在屋里乖乖等他的人没了。

  遍寻无果,秦冬霖大步跨出门槛时,脑子里近乎是一种被正面直击的惶恐之感。

  他想,

  这一次,她多久能回来。

  又一个三千年吗?

  天地变色,魔云浓稠,伍斐和宋昀诃,伍叡等人一齐冲进屋的时候,秦冬霖手掌撑在八仙桌的桌面上,鸦羽似的长睫垂在眼睑下,冷白的肤色中,额心正中心,诡异扭曲的魔纹流淌出鲜血一样的红色,那些令人胆寒的符号一个接一个融入肌肤之中,给人一种类似直觉般的妖异和危险之感。

  “秦冬霖,你冷静点!”伍叡反应迅速,他一边跟其他人飞快布置一层接一层的结界,一边高声道。

  “她人呢。”秦冬霖的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目光扫过伍斐,扫过宋昀诃和伍叡,又落到匆匆赶过来的秦越和阮芫身上,手掌中跃动的黑色焰火明灭不定,他再一次重复,语气一次比一次轻:“宋湫十在哪。”

第113章

  魔域上方,风雪铺天盖地,须臾之间便在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素色,举目望去,枝干遒劲的巨树成了一个个伫立的雪人,看不出原有的轮廓。很快,这些雪人不堪重负,一棵接一棵倒了下来,七零八落地横在湖边,小路上,场面尤其惨烈。

  西院里,一重重结界以飞快的速度叠加,组成一个光线交织,固若金汤的巨大阻隔圈。

  屋内,所有人闻声而至,秦越和宋呈殊赶来时,一边出手,一边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的一幕,问:“怎么回事?”

  这些年,秦冬霖的情绪趋于稳定,很少闹出这样的阵仗。

  阮芫向里间眺望时脸上全是担忧,神情不大好看,闻言,她有些疲惫地回:“我让人将宋湫十送到别处养着了。”

  宋昀诃的脸也跟着冷了下来,他生了张温润似玉的脸,为人处世,言行举止都给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面对长辈,永远是翩翩有礼的样子。可此刻,他说话时,声音里是自己也说不出的躁意:“送去哪了。”

  阮芫皱眉:“流岐山不远处的一座院子。”她停了一瞬,斩钉截铁地道:“她不能住在魔宫。”

  “她是被伍斐救出来的。”宋昀诃直视阮芫,一字一句道:“大战在即,程翌和天族到处有人在找她。”

  “流岐山附近所属,布置了法阵和结界。”阮芫身为妖主夫人,身为长辈,被这样几近质问的话语惹得有些下不来台,但她骨子里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情,此刻也耐着性子说了两句:“她会很安全。”

  “哪里安全?有什么保障?”宋昀诃凛声:“现在两界所有能抽调的精锐都集中在魔域,流岐山的法阵和结界能挡住谁?骆瀛操练的天族兵还是程翌本人?”

  他话音落下,若不是秦越拉了阮芫一下,她甚至要忍不住说上那么一句“当初是谁要招惹程翌的”。

  伍斐既操心里面的秦冬霖,又急着缓和现下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时之间,头大如斗。他伸手勾了下宋昀诃的肩,连着拍了好几下,又看向阮芫,指了指里屋,道:“阮姨,冬霖这状态,你也看到了。”

  “把人接回来吧。”

  阮芫转身,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觉得,主城对不起流岐山。”宋昀诃突然出声,“这三千年,主城处处迁就流岐山,就连每次秘境的收获,都给流岐山占了多数。”

  “这么多年,还也该还完了吧?”宋昀诃抬眸,言语中,已经是能堪大任,令人信服的沉稳模样:“宋家的人,以后就不由阮姨费心了。”

  “若是我妹妹落到天族手里。”他垂着眼,语气淡薄:“主城会退出魔族阵营,转而支持天族。”

  “届时,希望秦叔和阮姨能理解。”说罢,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不卑不亢转身,手掌朝着天穹重重摁下,将东边被魔气震碎的结界补齐。

  “诶!”伍斐看了眼宋昀诃,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只有转向面色沉下来的秦越和阮芫,无声叹息一声,道:“秦叔,秦冬霖从小就这样,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就像当初练破灭剑,所有人都劝他换条温和点的道路,他做了选择,就坚决不改。在同龄人用灵石温和补充灵力的时候,他顶着天外天的玄雷淬体,一句后悔的抱怨的话都没有。

  再像现在,他想跟宋湫十在一起,谁都觉得不行,不妥,可谁也阻止不了他。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在人心。我们再怎么为他好,再怎么为他着想,都无法易地而处,感同身受。”

  说完,伍斐也不再多话,转身走到宋昀诃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