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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怎么办。

  以后那么长的时间,他那么想她,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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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冬霖反反复复高烧,睡了三日,湫十在榻前寸步不离守了三日。

  三日后,榻上的人睁开眼,便又是那个说一不二,清贵逼人的魔君,眼里再寻不出一丝一毫的颓唐和脆弱。

  见此情形,湫十似是早有所料,问:“可是要出去?”

  秦冬霖颔首,冰凉的冕旒垂在眼前,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他道:“去趟议政殿。”

  湫十眉心皱了一下,目光有些迟疑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旋即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衣领,担忧地道:“你才好一些,身体能吃得消?”

  秦冬霖顺势握住她的手,看着那只手在掌心中攒成一个小拳头,不由失笑,道:“没你想的那样夸张。”

  湫十便不再说什么。

  议政殿,陆珏拱手出列,凛声道:“昨日早朝,程翌已下军令,命杨涵之在一月之后,率兵三十万,一路朝西,直压魔域。”

  天族有心立威,这个消息甫一传出,便以风一样的速度飞遍六界各族。

  也在第一时间,落到在场诸位的耳里。

  “该如何应对?”伍斐皱眉,道:“天族死咬着匡扶正道,铲除魔族的借口不放,我们很难回击。”

  他们在名门望族成长,根正苗红,对魔族天生有种反感和抵触,因而再明白不过,仅仅是一个“魔”字,这场战争,还未开始,他们就已经落入下风。

  伍叡不以为意,他道:“魔族又如何,战是天族要打,自古以来,天魔妖鬼人佛六界被分得明明白白,天道都应允的存在,他程翌算什么东西,在这颠倒黑白,说长道短。”

  “程翌凭着什么手段登上的天帝之位,六界之内,谁不知道。”长廷义正言辞道,对这种行为十分唾弃。

  底下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宋昀诃理智些,他敛眉思忖片刻,道:“天族虽然势大,可才经内乱,程翌名不副实,难收人心,天兵实力大打折扣。妖魔两族倾巢而出,对阵天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平局收场。按理说,他该暂避锋芒。”

  可事实上,程翌在激流勇进。

  “我想不通。”

  说罢,他看向座椅上一言不发的人,道:“我总觉得他在筹谋什么。”

  “没什么想不通的。”秦冬霖懒洋洋地抬了下眼,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案桌上,道:“他所谋求,在我。”

  他漫不经心,伍斐和宋昀诃等人却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一死,妖魔两族元气大伤,士气全无,抗衡不了天族。”所谓擒贼先擒王,必然有其中的道理。

  伍斐搓了搓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愕然道:“什么叫你一死——以你的修为,谁能重创你?”

  有时候,不止人和人,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有不小的差距。照伍斐的话说,秦冬霖就是个怪胎。

  “你去过天宫,跟程翌交过手,当时天宫人多,你却依旧能全身而退。”宋昀诃知道秦冬霖去了天族的事,他分析道:“若论单打独斗,程翌不是你的对手。”

  “他是哪来的这种自信。”伍斐百思不得其解,而后嗤笑出声:“看来天帝的位置,给了他很大的底气。”

  伍叡扫了伍斐一眼,叹息着道:“不是他有底气,而是公子有弱点。”

  “公子的弱点——”长廷低喃着重复,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秦冬霖坦然承认:“宋湫十。”

  殿内一时无声。

  “如果我是程翌,想要战胜一个堕魔之人,第一步,便是挑动他的情绪,想尽一切办法激怒他。”半晌,伍叡轻声道。

  伍斐下意识回:“情绪失控之后,他更不是对手。”

  秦冬霖失控之后,谁也不认,无差别攻击,战斗力陡然拔高,他们这么多人出手,配合着地底的阵法,也只够暂时将他困住。

  在战场上激怒他,简直是在找死。

  伍叡彻底不想说话了,他拍了下宋昀诃的肩,指了指伍斐,道:“你跟他解释。”

  “这件事,晚点再说。”

  傍晚,一行人在西院的暖阁中坐下,训练有素的女使端着瓜果热茶进来,动作有序,脚步轻柔。为首的那个提着食盒,对秦冬霖道:“姑娘听闻魔君与几位公子在此议事,让属下送些点心过来。”

  秦冬霖似乎有些意外,他挑眉,问:“姑娘没来?”

  女使摇了摇头,如实道:“姑娘让魔君早些回去,说您身体才好,要多休息。”

  闻言,伍斐等人顿时朝秦冬霖投去了意味深长的视线,还有人开玩笑似的揶揄了几句。

  “这就管上了?”伍斐挤眉弄眼,有模有样地感叹:“管得还挺严。”

  秦冬霖神情稍霁,没说什么。

  宋昀诃伸手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隔了一会,不死心地问:“姑娘就只说了这些?”

  女使见他一本正经,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仔细回想之后,迟疑着点了下头,道:“姑娘起先说让魔君不要饮酒,后来又说不必,只让我嘱咐前一句。”

  伍斐乐了,他看向宋昀诃,道:“看吧,非要问,自作多情。”

  宋昀诃深深吸了一口气,埋头喝闷酒。

  秦冬霖眼尾稍弯,勾唇笑了笑,将手中才端起来的酒盏不动声色放了回去。

  夜色逼人,寒气如许。

  坐了一两个时辰之后,秦冬霖开始不断做出些耐人寻味的小动作,比如说着说着话,他皱着眉揉了揉眉心,再比如都喝着茶,他用手肘撑起了头。

  见状,先前那个伺候在湫十身边的女使悄无声息地出了暖阁。

  在某人不知收敛第三次摁着太阳穴的时候,伍斐忍无可忍,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笑骂:“人都走了,你还装。”

  伍叡也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这是干什么?故意装可怜让人心疼?”

  秦冬霖不置可否地抬了下眼,抿了口热茶,问:“不行?”

  “行。”伍斐气得笑了一声,冲他比了手势,道:“不愧是九尾狐,厉害。”

  “好了,说正事。”插科打诨几句之后,宋昀诃面色严肃起来,他接着白天在议政殿内商议的话题道:“秦冬霖这样的情况,一旦情绪失控,战场上不论敌军友军,都会受到攻击。当然,程翌不会傻到跟他硬碰硬,他只会将那些反对他上位的长老和骆瀛手下的精锐将领送到前方送死。”

  “一来,铲除异己,二来,可以让那些在暗处观望的世家大族看看,堕了魔的人,是怎样的秉性。”

  “那些人之所以到现在没动静,不过是因为魔族安分守己,冬霖虽然堕魔,可到底没干出什么为人不容的事来。一旦他们看到那样的场面,不免会想,这一仗,天族若是输了,那融合了魔妖天三族的势力,将会膨胀到何种程度。”

  “他们不敢让秦冬霖赢,就只能参战。”

  “只要拖过了失控暴动的时限,秦冬霖的身体状态,你们也知道。”宋昀诃轻轻吐出几个字:“情势会对我们十分不利。”

  此时,身后珠帘微动,美人玉手微垂,一双杏眼扫过一圈,落到秦冬霖的身上。

  她走过去,先是喊了宋昀诃一声“哥哥”,而后担忧地看向面带疲惫之意的男人,轻声问:“是不是累了?”

  秦冬霖摇头,言简意赅:“没事。”

  他嘴上说没事,可通身上下,都恰到好处的透出一种疲累和强撑的虚弱之意。

  湫十看了两眼,忍不住道:“先回去吧?”

  四目相视,秦冬霖从善如流地起身,有些无奈地妥协:“行。”

  眼看着两人出了暖阁,伍斐啧的一声,道:“很久没见他这样过了。”

  “总算是有点人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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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即逝,魔宫内外,气氛紧张。

  秦冬霖肉眼可见忙起来,常常天不亮就出去,夜深才披星戴月回来。天族的事,他不说,湫十亦不问。

  她还是老样子,不怎么说话,也不出去走动,只在面对秦冬霖的时候话稍微多一些,显得很乖,很听话。

  大战开始前三天。

  夜里,湫十闭上眼,梦境中生长着一棵极其高大的树,枝干如虬龙,直耸如云,宛若撕破天穹的利剑,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威压。

  枝叶繁茂处,一双手扒开绿叶,露出一张老头的脸。

  不知怎么,她突然捂了捂胸膛,重重地喘息了声,艰难道:“世界树。”

第116章

  三十万天族重骑抵达魔域的时候,正是新年伊始,连着十几日的雨雪之后,沛遗像是得了什么好处似的心情好起来,天气难得放晴。

  魔域边境,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如同蛰伏的野兽,上面生长的并不是芳草和灌木,而是一颗颗笔挺的黑色魔树,颜色单调冰冷,远远望去,如同一排排秩序井然的冰凉鳞甲。

  此情此景,比起另外几界钟灵毓秀的山水,多出一种锐利和不详之意。

  几月前,妖族各部的精锐便抽调到了魔域,早早埋伏在层峦起伏的山脉和群魔乱舞的大裂缝中,此刻与披盔带甲的天兵对峙,战争一触即发,肃杀之意以极快的速度席卷整片魔域。

  天兵抵挡当日,明明半空中还挂着太阳,天却蓦的阴了下来。

  彼时,湫十正在屋内看书,见到这一幕,她手指不受控制僵了下来,须臾,轻轻将手里记载魔族习性的书倒扣在桌面上。她走到屋外,问面色惶惶的女使:“魔君呢?”

  女使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她朝湫十福了福身,笑得勉强:“姑娘,这个时辰,魔君应当在议政殿。”

  湫十看了眼飞快沉下来的天色,垂在衣侧的长指朝内蜷缩一下,轻声道:“带我去看看。”

  一路畅通。

  湫十从侧殿进了议政殿,坐在屏风后的隔间里,偏头就能看见高座之上神情自若的男人。

  “天军横列在我们西南侧,基本阻隔了后续流岐山和主城军二次增援的道路。”这是陆珏的声音:“领军的是昔日骆瀛座下的陈亦安,暂时没有发现程翌的踪影。”

  “陈亦安。”伍斐语气里带着点果真如此的意味,他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坚定的天族嫡系派吧,一直反对程翌上位。果然不出所料,被拉来送死了。”

  “不得大意。”宋昀诃向来沉稳,凡事都往最坏处想,“陈亦安不是傻子,程翌不现身,这仗打不起来。”

  程翌。

  湫十听着这个名字,睫毛不受控制地往下垂了垂,想起了梦中世界树所言种种。

  “我们队伍也已部署妥当,各将领原地待命。”宋昀诃看向秦冬霖,道:“月出之前,我们得赶往前线。”

  湫十看见秦冬霖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瞳孔色泽似琉璃,给人一种清冷淡漠之感。

  “集结三军,听我命令。”秦冬霖朝宋昀诃颔首,声音不疾不徐:“下去准备吧。”

  议政殿内站着的人鱼贯而出。

  等人散尽,秦冬霖行至湫十身边,他生得高,垂眸注视一个人的时候会有种居高临下之意,“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他俯身,自然而然地握着她的手,问。

  湫十拧着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半晌,她轻声问:“我能不能——”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秦冬霖提前截断了她的话:“不行。”

  湫十抿了下唇。

  秦冬霖将她鬓边的发慢慢别到白净的耳根后,眼瞳颜色深邃,像一池漾着涟漪的冰山雪水,“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以你如今修为,我不放心。”

  “可是。”湫十现在其实不怎么开口说话,一般都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乖得出奇,此刻却欲言又止的争取:“你的身体——”

  “没事。”

  “相信我。”面容俊朗的男子亲了亲她的手背,声音放低,刻意哄人一样,说不出的好听:“等我回来,嗯?”

  两人从议政殿回西院。

  他们走得慢,沿途皆是雪色,极偶尔会看见几株生命力顽强的红梅,枝头点缀着零星几点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鸟雀的唧啾声都尤为难得。

  湫十吸了几口冷风,有些不适地摁了摁喉咙。

  秦冬霖停下脚步,将她肩上披着的大氅往上拎了拎。

  之后,凄厉的邪风都避着她走。

  湫十悄悄抬眼看他,视线停在他清隽的侧脸和棱角分明的喉结上,不知怎么,突然就有很多话想说。

  想问问他,等大战结束,能不能不待在魔域了。

  这里太冷,除了雪色就是压抑的黑色群山。

  这让她想起离开他的三千年,每次推开窗,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彼时,她孑然一身,对故人的思念,成了夜色和月色中的一杯不醉酒,一盏不明灯。

  那段日子,太难捱,愧疚和悔恨,近乎磨掉她一身骄傲与自尊。

  可看着眼前的人,在大战来临之际,她喉咙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酉时,天边摇摇欲坠的太阳终于撑不住,逃也似的从杀气浓重的云层中脱身,坠入深海,天色在眨眼间沉下来。

  宋昀诃等人踏入西院。

  披袍擐甲,负坚执锐,眉宇之间,是宋湫十从未见过的凝重和肃杀。

  “小十,来找你借个人。”伍斐见到湫十,笑着挑了下眉,说罢,他朝秦冬霖抬了抬下巴,示意:“走吧,时辰差不多了,都等着你呢。”

  湫十舔了下唇,干巴巴地应了声好,而后僵着脊背转身,看向微弱天光之下站立的人。

  秦冬霖视线在湫十脸上停顿一瞬,旋即颔首,大步流星朝前,转眼跨过门槛。

  一眼,便是有声胜无声。

  伍斐等人缀在他身后,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转换了种神色。宋昀诃刻意落到最后,看着小脸煞白的湫十,低声快速嘱咐:“魔宫内外都设置了禁制,天兵天将被我们阻挡在魔域外沿,这些天,你别乱跑——”

  转眼,最前面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已经转过拐角,盔甲在夜色中寒光凛然。

  湫十脑袋里一直绷着的一根线突然就断了,她茫然抬眸,身体如飘飞的纸鸢,迅速绕过正在说话的宋昀诃,也绕过围绕在秦冬霖身侧的伍斐伍叡等人,跌跌撞撞,小炮弹一样从身后抱住秦冬霖。

  宋昀诃话顿时卡住。

  伍斐也被这样的变故惊得往边上让了让。

  秦冬霖被迫止住脚步,他拍了拍湫十环着他腰、身的手,似是有些无奈似的,侧首朝伍斐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这世上,能让秦冬霖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多,恰好他身后突如其来撞上来的这个就在其中。

  “行。”此处都是知情识趣的老熟人,伍斐先是啧的一声,随后又忍不住勾着双桃花眼笑起来:“你们小两口长话短说。”

  等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视野中,男人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他垂眸,耐心问:“怎么了?”

  湫十摇头,没说话,两条细长的胳膊却越收越紧。

  她现在不太开口说话,真有要求也不提,这样的动作,实在不多见。而若是在从前,秦冬霖想,此时此刻,她的反应,定然不会只是这样。

  她会在他耳边嚷嚷整晚,一定要跟着他去,要不就不让他走,先是哼哼唧唧撒娇,说一堆歪理,实在说不通的时候,会突然望着他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他若是不松口妥协,那些眼泪就会凝成珍珠,一颗颗在地面上滚动。

  “没。”湫十无声将脸颊贴上他后背,很慢地摇了下头。

  霏霏夜色自天穹而下,沛遗吐出一片火海,将极远处魔域的山水,横陈的天兵照得清清楚楚。

  秦冬霖笑了一声,句末带着气音:“担心什么?”

  湫十嘴唇翕动,半晌,徐徐吐出一个字眼:“你。”

  她干巴巴地补充:“担心你。”

  那夜月色如水银倾泻,映衬着滔天的火光,庭院下树影婆娑。面容俊朗的男子俯身亲了亲她发烫的耳朵尖,刻意温存时,声音比清风更温柔:“放心。他伤不了我。”

  程翌敢贸然出兵,底气所在,不过仗着他堕魔,情绪容易失控,能用的手段,无非是那几种。

  而能被拿来添柴加火拿来大做文章的,不过是那三千年。

  甜言蜜语,耳鬓厮磨。情投意合,如胶似漆,这些,他都认。

  他曾说,不看从前,只看今后。

  他的软肋,亦是他的盔甲。

  ==

  两族正式开战,是在两日之后。

  程翌头戴燕尾冠,身披银白流光甲,手中的七彩箭矢嗡鸣破空,带出一阵炸裂般的尖啸,落地时,炸出一个个深坑,坑里躺着数十个瞪着眼没了气息的魔族士兵。

  秦冬霖不能用剑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自他堕魔之后,见他正儿八经出手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此刻,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人的眼皮底下。

  秦冬霖不能用剑,可昔日最耀眼的天骄并没有就此止步,即使是用另一种不被世人接受的方式,他也依旧比任何人都飞得高,飞得远。

  如玉的手掌一路向前横推,他和那条火光迸现,凶性十足的魔龙俨然成了整场战斗的中心。程翌和天族长老团的人避无可避对上他。

  毫无疑问,程翌是自负的,这种自负在常年温润似玉的压抑中变化得更彻底。当年在秘境所得种种,血虫,星冕的修为,随着时间的挪移,被他吸收得所剩无几。

  他修为一路暴涨。

  这是他的底气。

  他以为,今日站在这里,他不输秦冬霖。

  而事实证明,双方交手,他应对得很艰难。

  耳边充斥着刀尖碰撞,鼓舞士气的呐喊,以及人倒地之前的惨叫,抬头,是爆炸般的火光,再往上,是魔域见鬼的天气。

  血气冲天,尸横遍野。

  更糟糕的是,他那些挑拨之词,落到秦冬霖的耳里,除了让他攻击更干脆利落之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程翌在再一次倒退数十步之后,无声咬牙,握着银弓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哪里像一个堕魔的人!

  秦冬霖步步逼近,而不远处,陈亦安警惕地率着天族最优秀的精锐队列跟流岐山的队伍周旋,目光闪烁间,不少天族嫡系党派的长老也无声无息朝那边靠近。

  与其说是周旋,不如说是冷眼观望,坐看局势变化。

  程翌想利用他们,拉着他们送死,殊不知,能爬到这等地步的人,没有一个是心无城府,任人捉弄的傻子。

  视线转了一圈,程翌眼神阴翳,神情彻彻底底沉下来。

  身侧,巧舌如簧,擅于给人出谋划策的老者靠过来,他被宋昀诃的银戟破空斩下一条手臂,半身鲜血淋漓,早褪下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捂住伤口,血却越流越多,疼得面目扭曲,声音嘶哑着对程翌道:“陛下,我们估计有误,这场仗,只能先撤,再谋之后。”

  “闭嘴!”程翌怒喝,他手持弓箭,连接射出五道攻势,分别朝着秦冬霖和宋昀诃等人破空而去,他胸膛里血气翻滚,狠声道:“来之前一个个都怎么跟我说的,这就是你们说的容易激怒,容易失控?”

  “还有这些。”程翌抬手一指,指向远处隐隐落入下风的天兵,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寒意:“这就是你们所言横扫千军,所向披靡的兵?”

  老者嘴里发苦,沉默半晌,只能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陛下。”

  事先,谁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

  他们这些老家伙,纸上谈兵很有一套,天族势大已久,他们渴望壮大,吞并它族,已经不止一天两天,因而在听到程翌准备发兵时,恨不得长两双嘴附和。

  程翌眼神冷然。

  这战场上每一个人都有退路,唯独他没有。

  天帝之名,本就名不副实,族内明里暗里反对他的不知多少,这场仗,赢了,他大获全胜,彻底掌权,输了,他焉能有活路。

  秦冬霖不可能放过他,天族嫡系一脉不可能放过他。

  唯有死战到底。

  两日之后,程翌的耳边彻底清静了。因为那个一直怂恿他来,又一直让他撤退的老草包终于被伍斐一扇子敲死了,死时尤为不甘,瞳孔散大,死不瞑目。

  不知不觉,程翌被逼至一处山头。

  身后跟来的,是这些年打了不少交道的人。

  秦冬霖,宋昀诃,伍斐,长廷……放眼望去,全是熟面孔。

  天族最精锐的那支队伍,恍若只是来魔域耍了一趟花腔,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出手。

  程翌往远处一望,似乎能看见陈亦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仿佛在说,输了也没关系,天族依旧是那个天族,依旧有傲视群雄的实力,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族。

  输的,不过是他程翌一人罢了。

  秦冬霖手掌在虚空中重重一握,程翌如遭重击,猛地咳了一口血,手中弓箭连发三箭,却依旧独木难支,被宋昀诃和伍斐联手化解。

  程翌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看着步步逼近的秦冬霖,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跟从前相比,宋湫十变了不少,对吧?”

  宋昀诃目光陡然一寒。

  秦冬霖立于暗影和火光的交界处,身影被拉得极长,隐隐绰绰铺在枯枝横放的地面上,厉鬼一样扭曲,他居高临下看着血污满身,风光不再的天帝,声音极冷,淡漠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死到临头,你还要激怒我?”

  程翌站在一棵被火烧死的枯树根茎上,树干呈现出碳一样的黑色。他背抵上去,黑色的枝干一根接一根掉落下来,碎成几段。

  底下是悬崖,悬崖下是滚热的岩浆,那是魔族的大本营。

  已然无路可退。

  程翌扫过眼前熟悉的面孔,呵的笑了一声,他道:“这么多人,堵我一个,想必,都恨极了我吧。”

  “少跟他啰嗦,捉他回去,尽早结束。”伍叡修习幻术,灵感敏锐,他不动声色顺着程翌的视线看向那支明显没发力的天族兵,心中几乎是下意识升出一种不祥之感。

  程翌将手中的弓丢开,身体失力般靠在树干上,眼里是燎原的火光。

  “我若是告诉你们,当年,宋湫十其实不是自愿跟我走的呢。”他似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说这些话时,胸膛里只有病态的畅快之意,他一字一句道:“她被我施法诱惑了。”

  宋昀诃猛地握了握手中的银戟,咬牙道:“濒临死路,还想挑拨?”

  程翌却没看他,他的目光停驻在秦冬霖那张谪仙般的面容上,道:“纯粹的九尾狐狐骨之力,这种能力,拐走当年还只是宗师境的宋湫十,是不是绰绰有余?”

  秦冬霖眸光深邃,沛遗盘在他身侧,察觉到他的心绪变化,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我猜,这些,宋湫十没跟你们提过吧?”

  程翌将那张三千年前的面纱一点点揭开,丝毫不顾忌会露出扭曲狰狞的真面目。

  在一行人阴沉不定的神情中,程翌从袖袍中拿出一颗留影珠,那颗珠子晶莹剔透,释放着柔和的灵光,与血腥味冲天的山林格格不入。

  他问:“要看看吗?”

  没等他们回答,下一刻,那颗珠子就投出了一幕幕影像。

  三千年前的宋湫十还是他们都熟悉的样子,她安置好重伤的程翌,却发现外面铺天盖地都是主城的追杀者,她耐着性子等了几天,才要捏着留音玉联系秦冬霖,程翌就醒了。

  他坐在床榻上,脸色如纸般的白,寝衣松松垮垮,露出凹陷的锁骨,宋湫十定定地看了几眼,回过神来时,已经将手中的留音玉放下了。

  接下来,她陪着他闯秘境,九死一生,不得以放弃修习琴道,转而钻研其他。

  画面在眼前转换。

  秘境之中,秦冬霖出手救下他们,宋湫十与他彼此无言,两人擦肩而过之后,火丛边,漫天星光下,她曲着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坐了一整夜。程翌过来抱她,一声声地蛊惑她,她闭着眼,神情疲累,却倔强的不肯掉半滴眼泪。

  他们看到,她高烧之中,神志不清,纸上画的,心里想的,却全是那个彻底决裂,远在天边的人。

  而往往,求而不得,使人疯魔,程翌就陷入了这样癫狂的情绪中。

  他用那根镶嵌在身体里的骨头逼她,一遍遍承诺不会离开他,看她痛苦地捂着眼,摇头崩溃的样子,他又不止一次红着眼去抱她。

  后来,秦冬霖堕魔,他干脆用一层层大术法将她囚禁起来。

  如此往复,三千年就在那一成不变的院子,一天天重复的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中过去。

  而记忆中笑起来漂亮得不行的姑娘,一点点瘦下来。

  她不爱说话了。

  不笑了。

  也不喜欢出门了。

第117章

  烽火漫天的山头,夜幕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整条蜿蜒纵横的山脉兜头盖脸包围进去,和着遍地尸骸,骤起的黑烟,让人从心底生出不适之感。

  烧得漆黑的小土坡上,鸦雀无声。

  倒是山坳下隔得不远,渐渐收手的三族将领侧目朝这边看过来。他们其中大多都是族内有名有姓的人物,活成了精,修为高,耳听八方,眼观四路,即使在战场中,也时刻在关注程翌,秦冬霖等人的去向。

  特别是陈亦安,在看到程翌被秦冬霖几人逼进绝路之后,眉头一挑,朝身后扬了下手,训练有素的天兵顿时止住了手中挥动的刀戈。不多时,一个将领重重地抹了把脸,上前,低声问:“将军,现在就停手,是否过早了些?”

  说完,隐晦地朝山坳上看了一眼。

  言下之意,程翌还没死呢。

  陈亦安眯着眼,不信邪地反问:“他程翌是什么大罗金仙,能在那几位的围堵中活下来。”

  说完,他指了指一片灰青中火光迸起的位置:“秦冬霖,宋昀诃,伍斐,看见没?”没等将领回话,他又自顾自地乐呵一声,指尖换成了西侧,“那边,陆珏,长廷——”他罕见的顿了顿。

  那将领听着这些名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乐呵一声,替顶头上司将后面的话补充了:“看到了,流夏姑娘也在。”

  陈亦安斜觑他两眼,慢条斯理地给了他一手肘。

  留影珠发出的光芒在遍地红光中格外惹眼,离得不远的人都围观了全程。

  看完,顿时炸开了锅。

  窃窃议论声似浪潮般扩散开。

  “万万没想到。”

  “真是看不出来。”

  “那件事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