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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鲛鱼从高空坠下,落入秦冬霖的怀中。

  她嘴边挂着殷红的血丝,四肢以及那条漂亮的鱼尾泛出晶莹剔透的泡沫,整具身躯仿佛在被无声溶解。

  秦冬霖抱着她,一遍一遍给她渡上精纯的魔力,然而都无济于事,怀里的人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

  他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块没什么温度的冷玉。

  湫十抬起指尖,刺目的灵光骤然爆发,她一点一点,顺着他额间的纹路描下来,指尖所过之处,那些浓墨重彩的红色纹路恢复成冷白的肌肤,像是从未被烙刻在上面。

  做完这些之后,她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眼里似有荡漾的池水。她勾唇笑起来,孩子似的欢喜:“我喜欢看你这样。”

  “喜欢就多看看。”秦冬霖捏着她的指尖,任她在自己眉眼间一遍遍摸索,薄唇绷成一条笔直的线,声厉内荏地想要个承诺:“宋湫十,你答应过我的,不准食言。”

  湫十看着看着,唇角突然往下压了压,露出一个从前经常出现的委屈弧度,她哽声道:“秦冬霖,我没有喜欢他。”

  “我没有。”

  “我知道。”秦冬霖胸膛里全是破碎的冷意横冲直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声线平稳,“我都知道了。”

  他道:“是我不好。”

  湫十其实不觉得委屈,但他三言两语下来,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往下流,她吸了吸鼻子,在他怀里低声絮语:“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秦冬霖冰凉的唇碰了碰她的手背,哑声道:“我们回家,你慢慢说,我都听。”

  很多话,在心里藏了太久,等终于有合适的时机跟想要倾诉的人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湫十的身体在绚烂的光影中渐渐虚幻,秦冬霖拥着她,力道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中,须臾,他胸膛颤了一下,问:“你又要离开我了,是吗?”

  “我做了一个梦。”湫十声音很轻,带着哽咽的气音:“有人告诉我,只要闭上眼,再醒来,就可以回到从前。”

  “三千年前。”

  她断断续续地道:“那个时候,你老是会嫌我烦,说我只会惹事,但你每次说完,总给我撑腰……”

  那时候,他们鲜衣怒马,侠义心肠,她还是无忧无虑的主城姑娘,每日没心没肺缠着他闹,能把“秦冬霖”三个字念出一朵花来。那个时候,她喜欢的少年一剑耀九州,他们是时代最耀眼的天骄。

  那是故事开始之前。

  她曾无数次梦到那个情形。

  她抱着喜欢的琴,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潇洒肆意,无拘无束。

  “你想回去陪他。”秦冬霖近乎认命般地问:“是吗?”

  湫十没有说话,眼泪簌簌往下掉。

  “你能不能,别这么对我。”秦冬霖终于闭了下眼,哽声问。

  湫十的脑海中,世界树化成的老头催促着道:“你快做决定,是留下来,还是开启时间回溯。”

  之前湫十动用的,就是世界树的力量。

  世界树说,程翌因她而生,这件事,只能她来。

  他还说,世界树曾有愧于她,因而此刻,会给她一个选择。

  湫十抬眼,在某一刻,她倾身,环了环他的脖颈,突然哇的一下哭出来,重重地咬上他的肩,哽咽道:“他们都欺负我——”

  曾经那么好。

  可她舍不得。

  湫十这一下咬得极重,血腥味很快在舌尖漫开,她呜呜咽咽,长长的鱼尾在半空中扫过来,扫过去,身上浮动的光影终于在斑驳的底色中凝固。

  世界树有些意外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回去。”

  湫十挂在秦冬霖身上抽抽噎噎,许久都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最后一章,现世篇。

  第二世He,其实正文里有提过,第二世他们是自然过完了之后才回溯时空,而且大家知道,我是个甜文作者。(狗头)

第119章

  震惊六界的自爆一事,随着昔日主城姑娘的出现而渐渐平息下来。

  劫后余生,被她救下的天兵将留影珠中程翌的所在所为一传十,十传百地带到了六界各地。

  接连许多天,各界各族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都是那位能洗涤污秽蛊雨的鲛鱼公主。

  就在大家唏嘘不已之际,莫软软和骆瀛亲自备上重礼前往魔域,感谢这次宋湫十对天族施以援手。

  听到这样的消息,外界又将三千年前这两位一见面就变脸的陈年往事揪出来说了一番。

  莫软软和骆瀛到魔域的时候,宋湫十还在昏睡中。

  那日,大致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身体薄了一层,苍老得不行的世界树树灵连滚带爬地跑回本体之中蕴养。

  当时没觉得,等世界树树灵将庞大的灵力收回后,宋湫十身上每一根骨骼都像是被碾碎似的疼,还没撑到回魔宫,半路就晕了过去。

  秦冬霖一直守着她。

  一日恨不得来三十次的宋昀诃同样魂不守舍。

  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伍斐和伍叡两兄弟身上,一连十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期间,两人抽空来了几趟,见湫十还未醒,便又接着忙手头上的事去了。

  宋湫十这一睡,就是许多天。

  魔域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沛遗也不再闹脾气,外面庭院里,女使撒下去的花草种子冒出一层浅绿,枝头上,鸟雀叫声叽叽喳喳的吵闹。

  黄昏的霞光沉入天际,浓重的夜色取而代之,覆盖云层。

  月色无声无息从半开的窗牖边溜进房间。

  秦冬霖从议政殿回到院里,刻意在廊檐下停顿片刻,敛去一身霜雪寒气。

  他换了身衣裳,转入内室,倚在屏风下看床榻上的人。

  她老老实实地躺着,一张脸小小的,灯光下,女子雪肌黑发,模样看着是说不出的乖巧和安静。

  秦冬霖在床沿一侧坐下,十分自然地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看了几眼后,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声音格外耐心:“明日是除夕,这两天魔宫外很热闹。”

  说完,他俯身,亲了亲她的眼尾,又问:“要睡到什么时候?”

  无人应答,屋内依旧一片寂静。

  近两个月的时间,这几句意味相同的话,他不知在深夜中问了多少遍。那些他曾不知如何开口的情话,而今,他一句,一句,说给她听。

  夜深人静,烛火在月光中无声摇曳,火苗一下高一下低,挥洒出的光也跟着跃动。

  秦冬霖拉过一张椅子,在床榻一侧坐下,身体稍往前倾,月光蜿蜒一地,男人皮相骨相极佳,侧脸是说不出的清隽疏朗。

  他闭了下眼,又想起那日海浪滔天,圆月当空。她气息奄奄躺在他怀里,腮边挂着泪痕,哭着跟他说想回到从前。

  可她没有离开。

  枯坐一夜。天将明时,秦冬霖拥着她躺了一会,真的只是一会,待群山之巅升起第一缕霞光,他便准时睁开眼,侧身亲了亲她热气蒸腾的耳尖,哑声道:“忙完今日,接下来半月都空下来陪你。”

  说罢,他轻手轻脚下榻,不多时,外间传来轻而低的问安声。

  湫十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她垂在床沿的手指动了动,伺候的女使立刻屏住呼吸向前走了好几步,浅声道:“姑娘?”

  连着唤了几声,湫十睁开了眼。

  屋里顿时又涌出几位女使,有人掀开珠帘往外去请医官,有人喜不自胜前去议政殿通知魔君和几位少君,冷清清的小院随着主人的苏醒而一下子热闹起来。

  湫十被女使扶着半靠在玉枕上,脑海里一片晕乎,医官来了又走,女使们熬了药,又小心翼翼地端上来。

  她的识海中,碧波荡漾,水花泱泱,一柄银白小剑凭空出现。

  湫十曾听过它的威名,也见过它的真容,因而一眼便认了出来。

  “婆娑。”湫十顿了顿,将后面两个字补充完整:“剑灵。”

  “是我。”银白小剑回得客气,说话时是成年男子浑厚低醇的声线,莫名给人一种信服之感:“世界树插手六界轮回,因果牵扯太深,遭到反噬,未来百年都得回到主身修养,不会再出来。有些事,我与姑娘长话短说。”

  湫十点了下头。

  “世间回溯是禁术,只有世界树树灵和先天生灵可以施展。之前因为程翌之事,树灵已接连受损两回,在不影响六界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原本剩下的灵力只够支撑夫人一人入时间长流,至于魔君,还得等上上百年。”婆娑说的“两回”,一次是答应星冕将程翌与湫十的宿命相连,一次是前不久,它亲自斩断了两人间的强行捆绑。

  湫十为六界死过一回,后面还出了那样不如人意的事,树灵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觉得没脸,愧疚,因此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大开方便之门。对此,六道规则难得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谁也没想到,湫十留了下来。

  “之后的事,姑娘无需担心,一切顺其自然即可。”婆娑对湫十道。

  “就是说,百年之后,世界树树灵恢复过来,会再次出手,让我回到过去?”湫十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意味,问。

  婆娑毫不避讳地应下来,说:“未来需要公子和姑娘。”

  时间迟早的问题。

  湫十慢慢皱了下眉,婆娑像是察觉到她想问什么,不长不短的剑身嗡鸣着颤了一下,道:“姑娘放心,公子会和你一起。”

  湫十眉心才稍微舒展了些,她又问:“你的真身,现在如何了?”

  三千年前,婆娑剑就已认主,可后来秦冬霖堕魔,剑心全毁,婆娑跟着不知所踪。这些事情,湫十曾听伍斐随意提过两句,彼时,她不敢细问,他不敢细说。

  婆娑答:“有些许反噬,不久便能恢复,姑娘不必挂心。”

  湫十长睫动了动,半晌,道:“对不起。”

  婆娑诡异的静默了半晌,想,这大概就叫夫妻同心吧。

  秦冬霖堕魔那天,剑心全碎,他半跪在密室的地上,大半身躯都隐没在黑暗中,眼睑低垂,看不清神情。扶着墙起来时,手背青筋叠起,对着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他说对不起,紧接着就是无比凉薄的一句:“你走吧,回你该回的地方。”

  婆娑失笑,变幻成人身,白衣曳地,一身锋芒敛尽后,整个人显得温和沉定。他朝着湫十微微欠身,郑重其事地道:“树灵回去之前,让我来跟姑娘说一声,六界欠你一回。”

  “姑娘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必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曾经的事,树灵没有跟现在的湫十说,可婆娑亲自经历过中州一世,即使身为先天圣物之首,这一礼,也行得心甘情愿。

  湫十退出神识,眼前情形逐渐清晰,楹窗半开,有风顺着爬进来,女使将垂落的床幔挂起,细碎而斑驳的光影在眼前打转。下一刻,有人大步绕过屏风,挑开珠帘,携一身霜雨寒气出现在她跟前。

  九尾朝服,天子冕旒。

  女使和从侍跪了一地。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雪色,湫十唇角翕动,想说些什么,话音才落到嘴边,就被他摁进怀中。清冽的林间松雪气息洇进鼻间,湫十乖乖任他抱着,不知过去多久,她伸手,悄无声息地环了环他的后腰。动作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半晌,男人绷得死紧的脊背松下来,他伸手抚了抚她流水似的长发,哑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湫十眷恋地追随他颈侧的温度,很诚实地回:“才——”

  那句“才醒”还未说完,她就干巴巴地止住了声音,过了一会,又后知后觉地伸手摁了下自己的喉咙,迟疑地将刚才的话接下去:“才醒。你就来了。”

  “我的声音。”湫十诧异地喃喃:“……恢复了。”

  那是属于鲛鱼一族引以为傲的声线,一字一句,悠扬婉转,珠圆玉润,随意几个字眼,都是说不出的好听勾人。

  她有些惊喜,尖尖的下颚落在他一侧肩上,一声声念他的名字。

  她被救回来后,情绪就较为内敛,喜与忧全藏在心里,别人问她,她只是抿着唇角露出一点点笑,说好,说可以,很少有这样直白显露出开心的时候。

  鲛鱼一族失去引以为傲的声音,即使表现得再从容,再淡然,心里怎么可能不在乎。

  更何况她从小就是爱美的性子,宝贝她那副嗓子,宝贝她那双手,宝贝她那张脸,自己看自己都能看一整天不带腻,在他面前不知自夸过多少遍。

  可即使如此,为了书上那段不知有没有效,能起多大效果的古方,她仍旧瞒着所有人,一声不吭取出了自己的鲛珠,没说一句后悔,没在人前掉一滴眼泪。

  秦冬霖眼睑微垂,她唤一声,他就应一声,音色清冽,是说不出的温柔耐心。

  听闻湫十醒来的消息,宋昀诃随后也赶了过来。

  君子如玉,举手投足间,姿态浑然天成。岁月倥偬,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早在时间长流中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准城主。

  四目相对间,男人那双与湫十有两分相似的眼睛,将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喉结微微滚动了半圈。

  “小十,之前,是哥哥错怪你了。”

  血浓于水,宋昀诃对这个妹妹,是找不到话说的真心疼爱。年少时,甚至因为宋湫十跟秦冬霖关系更好而默默皱眉过许多次。

  就是因为真的在乎,才会生气,失望,可突然有一天,事实摆在面前,他一直以为不懂事的妹妹,那么多年,其实是被人算计,为人迫害。那个花一样的主城嫡姑娘,被所有人一步步逼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其中,他也占了一份。

  何为心如刀绞,这就是。

  湫十手里捏着秦冬霖一片衣角,对这样郑重其事的道歉有些不知所措。

  须臾,她摇了摇头,目光澄澈,道:“这不是你的错。”

  宋昀诃有什么错,当时那么大一个烂摊子丢下来,主城几乎全是给宋呈殊贺寿的人,加上天族从中推波助澜,这事直接在各世家之间掀起浪潮。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全是看笑话的,真正关心事情本身的,能有多少。

  他忙着找她,忙着安慰父母,忙着平衡主城和流岐山的关系,一座座大山毫不留情压在他的肩上。她的所作所为,几乎全是他在收拾局面。

  换位思考,有朝一日,他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做到这个程度,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能做到毫无芥蒂,心平气和吗?

  宋昀诃除了冷了她十几天,见面之后,一句重话,责备的话都没说。

  还要如何,还能如何?

  他们都没有错,可事情就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宋昀诃上前,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湫十脊背僵硬,但没有躲开。

  ===

  春夏秋冬,四季在眼前流转。

  时间从指尖流淌过。和从前一样,湫十仍然格外黏秦冬霖一点,可从前的脾气却没有养回来。一静,能静好几天,即使出去玩,也不爱往人多的地方走。

  秦冬霖在外还是老样子,懒懒散散,脸一冷,格外能唬人,但那副人嫌狗憎的臭脾气,在湫十面前,一丝一毫都摆不出来。

  天赋好的人,在哪方面学东西都快,这话一点也没错。曾经惜字如金,半个字都不肯多说的男人,也开始笨拙的学起了哄人的招式,昔日听一句就觉得腻人的情话,他顶着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也能说得清新脱俗,轻而易举就让家里那位红了脸和耳朵。

  一日,几人聚在流岐山城内一家酒楼喝酒。

  秦冬霖姗姗来迟。

  伍斐上下打量他一眼,啥话没说,先将一杯烈酒推到他跟前,才道:“大忙人又来迟了,我们几个想见一见你,可算是难上加难。”

  “天天在议政殿见,还不够?”秦冬霖入座,面不改色地将精巧的酒杯往外挪了挪,话说得格外绝情:“不喝。”

  “秦冬霖你扫不扫兴?”伍斐劝酒的功夫一流,当即抚着鼻脊道:“和我们几个喝,没别的乱七八糟的人作陪,小十脾气好,不会和你生气。”

  秦冬霖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地道:“她脾气好?这话在三千年前,可没听你说过。”

  伍斐啧的一声,道:“今时不同往日。”

  秦冬霖长指在桌边敲了一下,心想,哪是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过是将那些不开心都藏进了心底。

  “行,我们魔君大人现在是一不沾酒二不沾人,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清冷自律,谁都劝不来。”伍叡拍了下堂兄的肩,又看向秦冬霖,问:“怎么没将湫十姑娘带出来。”

  “这种地方,她不爱来。”秦冬霖才伸了筷,便觉索然无味,他意兴阑珊地抵着桌椅,身体朝后仰了下,想起出来时,宋湫十裹在被子里那张小小的脸。

  才出来,就又想回去了。

  一顿酒下来,许是气氛不错,不止伍斐,就连宋昀诃也喝多了。他搭着秦冬霖的肩,面色有些红,半醉半醒,模样是难得的颓唐,说出来的话语,更像是某种悲从心起的哽咽:“你要照顾好小十。”

  一句话,他反反复复说了五六遍,翻来覆去,颠三倒四。

  秦冬霖闻着他满身的酒气,额心隐忍地跳了跳,才要开口,就见宋昀诃重重地摁了下他的肩,道:“……她现在只愿意亲近你。”

  四目相对,秦冬霖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他无比清楚,宋昀诃的话是什么意思。

  湫十不怪他们,却依旧打心底排斥着跟人接近,更多时候,她就像一只警惕的小兽,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都能让她将探出的脑袋又缩回去。宋昀诃等人,赫然在外人之列。

  她依旧不提从前,不提那些受过的委屈,可秦冬霖知道,那句“他们都欺负我”里,藏着怎样的崩溃和无助。

  所有的闭口不言,因为从未遗忘。

  眨眼又是一年春至,万物复苏。魔宫内,庭院里吐露芬芳,湫十和沛遗默契地撒下花种。

  阳光在地面上撒下一层碎金,秦冬霖坐在石桌边听长廷汇报流岐山近期或大或小的事宜,听着听着,眼神就不自觉往东边的长廊边飘。长廷一看,了然,没过多久便识趣地起身离开。

  秦冬霖踱步到长廊后,看着一人一蛇头抵着头,肩挨着肩靠在一起,模样都挺严肃,不知在争论些什么。没过多久,湫十突然伸手拍了沛遗光溜溜的蛇脑袋一下。

  沛遗被打懵了,那条碧绿的蛇尾弓起来。

  秦冬霖适时出现,他握着湫十的手,无比自然地将人带到自己怀里,低声问:“怎么了?”

  树影斑驳,她乌黑的瞳仁里亮晶晶的闪着一片,像是缀着细碎的光,生动而鲜活,她闷闷地道:“沛遗说要把我的红叶树拔了种云香草。”

  那声调,怎么听都带着委屈的意味。

  沛遗的声音更委屈:“她打我。”

  这女人之前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现在居然开始动手打人了。

  湫十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说什么,嘴角动了动,又默默地止住了话音。

  秦冬霖失笑。

  那“啪”的一声,听着清脆,可在宋湫十眼里,确实算不上打,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她从前,就爱这么闹,总是时不时拍一下他的手背,以示提醒或不满。

  这种情不自禁的小动作,隔了三千年的时光,再一次回到了她身上。

  又过了几天,深夜,窗牖半开,一地月光如水纹般铺在地上,秦冬霖第三次将宋湫十偷偷伸出来的手摁回被子里。她在睡梦中蹙起了眉尖,极不耐烦地躲开了他的手,而后拉着被子蒙住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要多不耐烦有多不耐烦。

  秦冬霖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掌,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从胸膛里生出一种无声而汹涌的情绪。

  隔了好久,他将被子往下拉了些,凑过去用下颌浅浅地摩挲她的发顶,一下轻一下重,呼吸声浅而压抑。

  他点了点她的额心,音色清冽:“宋湫十。”

  “我是不是,快把你养回来了?”

  ==九月十五,是秦冬霖的生辰。

  那天秋风正好,霜红满地,湫十窝在秦冬霖的怀里,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抬头问他:“你说,若真有来世,或者我们真回到了过去,会怎样?”

  秦冬霖亲了亲她的耳尖,看着她心血来潮问过之后就跟沛遗闹到一起。

  若真能重来。

  他会让太阳一直住在天上。

  他会待她,千般,万般好。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番外昨天那章就完了,但好多宝贝说有些不完美,我想了想,于是补充了这一章。

  本文还剩最后一章,现世篇,纯甜。

第120章

  湫十怀孕之后,尘游宫上下都绷着一根弦。

  昔日的主城姑娘,如今的中州帝后,却丝毫没有要当母亲的样子,吃喝玩乐,样样不离。

  唐筎和宋昀诃简直操碎了心。数次沟通无果后,将目光转向秦冬霖。

  “怎么管。”一日早朝后,秦冬霖提了下眉梢,四季轮回在男人的眉眼间淌过,将他的轮廓磨得越发深邃,言行举止间,全是说不出的沉定,“她最会什么,你不知道?”

  宋昀诃扶额叹息。

  宋湫十最会哼哼唧唧撒娇,软磨硬泡耍赖,各种小招数令人防不胜防。他遭不住,秦冬霖更遭不住。

  宋昀诃的话秦冬霖可以不当回事,可唐筎的话,秦冬霖却不能当做没听见。

  书房内,送走唐筎,秦冬霖坐回案桌前,提笔蘸墨,才写没几个字,便搁了笔,问芦苇仙:“殿下呢。”

  芦苇仙脸色微垮,有些无奈地回:“殿下半个时辰前出了宫,据伺候的女使说,是去了妖月大人府上。”

  秦冬霖又问:“可有说何时回?”

  芦苇仙为难地摇了摇头。

  见状,秦冬霖不轻不重地摁了下挺立的眉骨,起身道:“喊上婆娑,去琳琅府。”

  琳琅府,阴了半日的天在正午放了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探了个头,光线从树影的间隙中打出一个个浅浅的圆斑,投落到地上时,呈现出碎金般的色泽。

  三张躺椅摆在院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湫十被阳光照得昏昏欲睡,耳边是妖月和皎皎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又支起身子往上挪了挪,道:“行了啊你们。从我来到现在,这叹气声就没停过。”

  皎皎散着满头青丝,额心勾着霜雪样的古老符文,她单手抚着一侧脸颊,道:“你在尘游宫跟没事人似的,哪知我们过的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最近朝中事多,阿远才上任就挑了大梁,一天到晚人影见不着人影。这段时日好容易清闲了点,下值得早,结果宋昀诃三天两天来找他。”皎皎显然十分不满,控诉道:“他就是怕我带你出去玩。”

  听到这,妖月简直不想说话。

  皎皎伸出覆盖着一层霜雪的长指,道:“阿月就不提了,虽不在君主手下做事,可早朝和隔三差五的议会都得参与,最近两月,每回都被我阿兄单独留下来——”

  她笑了一下,挤眉弄眼地问妖月:“感觉如何?”

  妖月想死。

  湫十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她一边笑,一边举手投降道:“我回去说说他们,说说他们。”

  妖月斜觑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已经显怀的腹部停留一瞬,道:“他们担心得不是没有道理。就剩最后几个月了,你好好在都城待着,哪也别去。”

  皎皎在一边附和着点头。

  其实不怪湫十精力充沛,她肚子里这个实在令人省心,寻常妇人孕期的反应她是一点也没有。

  说着说着,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聊到了妖月身上。

  湫十在阳光下惬意地眯了眯眼,问:“听人说,涑日现在天天守在你府门口,想着能再住进来?”

  皎皎一听,将脑袋凑过来,睫毛上覆着厚厚一层冰花,来了精神:“说句实话,你到底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他爱怎么怎么。那么大一活人,我能控制他不成?”妖月下意识拧眉,道:“想进我府门的男人多了去了,个个都关注,我还活不活了。”

  湫十和皎皎顿时用一种“怎么就是不说实话”的谴责神情看她。

  湫十压低了声音,道:“你和婆娑之间是怎么回事?这总该交代一下吧。”

  皎皎顿时惊讶地侧首,道:“还有这回事呢,我怎么不知道。”

  妖月沉默片刻,开始一本正经地打官腔:“官场同僚,清清白白,能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要多义正言辞有多义正言辞。

  下一刻,管家便格外恭敬地引着秦冬霖和婆娑踏进院子里。

  四目相对,妖月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湫十被秦冬霖带回尘游宫之后,皎皎也踩着天边的云隐去了身形。妖月孤立无援,靠在躺椅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婆娑行至跟前,整个人隐进碎金的光圈中,半晌,意味不明地提了下眉,问:“清清白白?”

  妖月目光躲闪,难得心虚。

  婆娑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看着那张风情万种,引得男人们躁动的脸,又想起外面那只日日蹲守,试图让她心软的昌白虎,声音跟着沉了几分:“明天就去跟他说清楚。”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三人中,妖月向来自诩风流浪荡子。她身居指挥使要职,又是帝后身边最信任的那一位,各色各样的男人如潮水般攀附上来。她自得其乐,来者不拒,却不沉迷于此,除了从小养到大的那只昌白虎,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翻过车。

  招惹上婆娑,是妖月怎么也没想到的。

  那日她醉得厉害,乐伶在一侧乖顺地伺候她,谁知正逢中正十二司办案,于是妖月的眼前,乐伶乖巧柔顺的脸俨然换了副模样。

  男人站在榻边,视线从她轻纱下滑出的圆润肩头上滑过,声音格外冷:“长老院兵荒马乱,独独妖月大人有闲情闲心,纸醉金迷,寻欢作乐。”

  妖月眯着眼睛看他,少顷,懒洋洋地朝他招了下手。

  婆娑沉着脸走近,美人榻上的女子媚眼如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难以招架的香气,话语却仍旧是强势而清浅的:“弯腰。”

  这是将他当方才的乐伶看了。

  婆娑忍耐地皱了下眉,半晌,还是弯了腰,神情格外屈辱。

  “伺候人,会吗?”妖月问。

  婆娑活了这么久,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妖月问完,懒洋洋地扯了下他的衣领,力道不重,像某种催情的前调:“说话。”

  婆娑看着她,没说话,在她啪的一声解开他腰封时,他忍无可忍地握着她的手腕往上提,声音危险地哑了下来:“妖月,你确定要招惹我?”

  回答他话语的,是贴上他喉结的唇。

  妖月当时想,这男人穿着官服,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第二天起来,她彻彻底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