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社会风气,男女间的差别不大。并不如后世之严格讲究“礼法”,女子不以抛头露面为耻。这种风气,在北方尤其如此。所以一个单身女子出门,也是司空见惯之事。不过,因为铁凝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掌柜的才多问她几句。

  铁凝道:“怎么?你这间客店不许单身客人投宿的吗?”掌柜的赔笑道:“不是这样说。但小姑娘你没大人作陪,这个”铁凝一瞪眼睛,说道:“哦,原来你是怕我没房钱付你。好,你把这锭银子拿去,我只住一晚,房钱饭钱都算在里头,不够的我补,多余的免找。”

  铁凝给的也是一个十两重的元宝,莫说一天的房饭钱,半个月都足够有多。掌柜的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王瞎子给我算命,说我今年是交了运。接连两日,就来了两个财神,而今天这个小姑娘比昨天那个相公还要豪阔!”

  可是这掌柜的待要接她银子,却忽地想起已经客满,不由得又苦起脸来。

  铁凝道:“怎么,你还嫌不够?”

  掌柜的道:“不是,不是。小店实在是没有空房。”铁凝怒道:“我不相信,若是没有空房,你何不早说?”

  掌柜道:“小姑娘别生气,且待我想个两全之法。嗯,我这里有位单身女客住一间房,若是你肯和她同住,我就去和她说,看她愿不愿意。出门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或者她会答应的。”

  店小二插口道:“你说的是那位有病在身的女客吗?她有弟弟作伴,恐怕这个、这个不大妥当吧?”

  掌柜道:“你懂什么?她有病在身,就正要人陪,弟弟总不能整晚陪着她。小姑娘,你别瞪眼拧眉,这位女客并非得了什么重病,只是稍稍着了点暑。”这掌柜的财迷心窍,异想天开,一方面觉得褚葆龄这对姐弟容易说话,一方面以为铁凝是个小姑娘容易哄骗,所以想出了一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铁凝把银子收回,说道:“我不喜欢陪伴病人。”

  掌柜的连忙叫道:“慢走,慢走。我想起来了!我有房间给你!”

  铁凝其实也不想走,原来她正是为了找寻展伯承而准备到扬州去的。她听掌柜的说是“姐弟”二人,禁不住心中一动,想道:“莫非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此时听得掌柜的说有房间,心中暗暗欢喜,却假生气的样子,骂那掌柜道:“你又说没有房间,怎么现在又有了?”

  掌柜的赔笑说道:“有个客人订了房间,他要明天才来。”

  那小厮似乎是有点害怕的神气,忽地插嘴说道:“掌柜,你怎么料得准他是明天才来,要是今天来呢?”

  掌柜的斥道:“我当然知道。用不着告诉你,也用不着你多嘴。”

  铁凝虽然是年纪轻,世故浅,从他们的对话中也听得出此事定有蹊跷,但她急于要在这客店住下,因此也就不去追究了。

  待到那小厮给她打水洗脸的时候,铁凝才装作漫不经意的和他攀谈道:“你们这间客店生意倒是很好啊,房间在早几天就有人订下来了。那是甚么样的客人?”要知若在通都大邑,大客店有人预订房间,那是常有的事。但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镇,这样的事就很不寻常了。

  那小厮嗫嗫嚅嚅他说道:“这个、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最好你去问我们的掌柜。”

  铁凝微微一笑,摸出一块碎银给那小厮的道:“我知道你们的掌柜是担着几分风险把这房间让给我的,我怎好再去问他,令他难为?嗯,还是你告诉我吧,这点银子给你作小帐。”

  小厮接过银子,又悄悄的出外张望一下!看见掌柜的正在打盹,这才回来,掩上房门,悄悄说道:“不瞒你说,我们这间客店也做黑道生意的。但你不必害怕,黑道上的人物在这里住下,就决不会劫本店的客人。”黑道中人为了避免官府耳目,一般都是选择小市镇的客店投宿。

  铁凝心里暗暗好笑:“我爹爹是绿林盟主,我还会害怕黑道中人?”当下说道:“这规矩我知道。但却不知是哪帮黑道人物?”

  小厮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黑道有规矩?”

  铁凝道:“我虽然没碰过黑道中人,但我也是常常在外面跑的,没见过也听过了。”

  这小厮得了铁凝的银子,心里想道:“管她是什么人,一个小姑娘总不会比强盗更可怕,我也总不能无功受禄。”于是实话实说道:“听说是什么追魂帮的,他们的帮主曾经在我们小店住过,是一个相貌很凶满脸浓须的汉子,我瞧着他就害怕。”

  铁凝心道:“什么追魂帮,我根本就没听过。想必是江湖上未入流的帮会。”她哪知道“追魂帮”的帮主就是“七步追魂掌”沙铁山。

  铁凝笑道:“怪不得你刚才那样害怕,原来是怕那个追魂帮主今日到来,没有房间住就会追了你的魂魄。”

  那小厮变了颜色,说道:“我,我不怕,我只是个小厮,他要追究也只能追究掌柜。”看得出来,他口中不怕,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

  铁凝笑道:“你不用慌,他若来了,我对付他。管他什么追魂帮主,我就不相信他当真就能追了我的魂。”

  小厮揩了额上的冷汗,心里想道:“这小姑娘的口气倒是好大!想来也是练过武的了。但她却不知道那个帮主是多凶呢!”

  铁凝笑道:“好了,不要谈这个什么追魂帮主了。我另外问你一件事,你刚才说那个女客,年纪多大?住在哪一个房间?”

  这小厮得了铁凝的银子,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道:“看来大约不到二十,比你大不了几岁。喏,她就住你对面的一间房。”原来她们两人的房间正是后窗对着前窗,不过中间隔着一个天井。

  铁凝心头一跳,想道:“年岁也对了。”于是又问:“她的弟弟呢。”

  小厮道:“她的弟弟今日一早就骑马给她请大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铁凝道:“这大夫住得很远吗?”

  小厮道:“不算远也不算近,大约有四五十里。”

  铁凝心里想道:“四五十里路程,若是走路走得快的,清晨动身,现在也该回来了。何况展伯承的坐骑乃是秦襄所赠的名驹?嗯,难道他们所说的这对姐弟并非展伯承和他的龄姐?”

  铁凝道:“她的弟弟要特地去请个大夫回来给她看病,那么,想必这女客是病得不轻,并非仅是着了点暑吧?”

  小厮笑道:“不错,这是掌柜骗你的。他刚才想要你和那位女客同住,怎敢说她得了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