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沉吟半晌,说道:“依你看来,他们是不是真的像一对姐弟?”

  小厮怔了一怔,说道:“我没有留心,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怎么,你疑心他们是冒认姐弟么?”

  铁凝觉得自己所问未免有点冒失,便笑了一笑,遮掩过去,说道:“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的。我这个人好管闲事,对啦,我还要问你一件事,你刚才洗刷的那匹枣红马是谁的坐骑?”

  小厮道:“正是那位女客的坐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怕掌柜的要使唤我了。”这小厮觉得铁凝这小姑娘很是“特别”,心里其实是有点怕她。

  铁凝道:“没有了,你去吧。”小厮走后,铁凝独自思量,心中一片茫然。

  “这对姐弟不知是否就是他们?”这是最令铁凝感到困惑的问题。按说一个具有上乘武功的女子,决不是那么容易病倒的。“那么,她若是龄姐,岂能在旅途上受点劳累,就如此弱不禁风?” “再说,这女客就在前面房间,假如是龄姐的话,她应该听出我的声音。即使她在病中,也会露面与我打个招呼吧?”“那个男的只怕也不会是展大哥。若是展大哥,他骑着马去,怎的这个时候还不回来?”铁凝左思右想,怀疑不定。想去探望那位女客,又怕认错了人,闹出笑话。

  其实铁凝的心情十分矛盾,她希望见着展伯承,但却又害怕这对姐弟真的就是褚葆龄和展伯承。

  要知铁凝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展伯承是第一个闯入她少女心扉的人,这初长的情苗只有一天天茁壮,要想拔除也拔除不了。所以尽管铁凝在与展伯承分手的时候,曾真心的为他祝福,祝福他与褚葆龄和好如初。但一分开之后,可又是牵肚挂肠,渴欲与他重见。正是因此,她一回金鸡岭,见过爹爹,只住了几天,便又藉口要找哥哥,下山来了。

  也正是因此,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实在害怕这对姐弟真的就是展伯承与褚葆龄。她从小厮口中知道,这对姐弟的感情十分要好,做弟弟的对姐姐更是体贴非常。昨晚做姐姐的生了病,弟弟在房中服侍,直到三更。铁凝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又是欢喜,又觉感伤。

  还有一层,铁凝一面觉得褚葆龄的境遇堪怜,但另一方面对褚葆龄与刘芒的一段情事还是不能谅解,在她的心底也还是隐隐为她的展大哥感到“不平”,觉得褚葆龄“配不上”她的展大哥。

  铁凝心事如潮,过去这几个月她与展伯承相处的往事,一幕幕重上心头。

  铁凝思前想后,不觉痴了。

  褚葆龄在她对面的房间,也是心乱如麻。不过,她并不知道铁凝也爱上了展伯承,她是为了避免挑起心底的创伤,所以不想和铁凝会面的。可是她又想道:“小承子总是要回来的,小承子一回来,他也总是要和铁凝见面。那时我再与她相见,岂不尴尬。”

  天色渐渐黑了,展伯承还未回来。褚葆龄开始有点着慌,这时才想去与铁凝商量。心念未己,忽地听得铁凝的房中传来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褚葆龄心里暗暗好笑,想道:“这小妮子也不知有什么心事,独自一人,唉声叹气?”

  要知在褚葆龄的心目之中,一直还是把铁凝看作一个天真烂漫,不懂人世优愁的小姑娘。此际,听了铁凝的这声叹息,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也颇令她感到意外。

  一声叹息过后,接着只听得铁凝低声呼唤:“展大哥,展大哥。”褚葆龄听入耳中,不由得心头一颤,寻思:“我只道她是来找她哥哥,却原来她想念的是小承子。”

  褚葆龄悄悄溜出房间,走到铁凝那间客房的后窗。天井种有几棵芭蕉,蕉叶覆窗,如同一幅天然的窗帘。铁凝此际正自悠然寻思,茫然若梦,一点也没察觉窗外有人偷听。

  铁凝喃喃自语:“展大哥,展大哥!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啊!”褚葆龄偷望进去,只见铁凝一手托着香腮,有手伸出一个指头儿正在桌子上东涂西抹,好像是在一笔一笔写字的模样。

  褚葆龄看了一会,这才看出她果然是用指头儿在桌上“写”字,而且写来写去,都是“展伯承”这三个字!

  这个时候,褚葆龄什么都明白了。不必铁凝说出她的心事,她都已知道了。铁凝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铁凝已经是成长的少女了,她开始懂得爱情,也需要爱情了。

  褚葆龄悄立窗前,痴痴的想了一会。窗内铁凝已写了十几个展伯承的名字。晚风吹来,褚葆龄如梦初醒,忽地想道:“天快黑了,小承子快要回来了,我也应该走了。”

  褚葆龄走出铺面,掌柜的有点惊诧,说道:“姑娘你好些了吗?令弟还未见回来,恐怕是在那大夫的家里耽搁了。你不用担忧,我看再过一会他就会回来的。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掌柜的只道她是等得心焦,出来盼望她的弟弟的。

  褚葆龄道:“借你的纸笔给我一用。”她根本不接掌柜的话头,取过了柜台上的纸笔,匆匆地写了几行书信,折了起来,说道:“如果天黑之后,我的弟弟还没回来,请你把这封信交给我对面房的那位女客。”掷下了信,便往外走。

  掌柜的吃了一惊,说道:“姑娘,你去哪儿?”褚葆龄道:“我出去走走。”掌柜的拦住她道:“姑娘,你身体还未大愈,怎好出去?”褚葆龄道:“不用你管!”

  掌柜的赔笑道:“小人怎敢拘管姑娘,只是令弟吩咐我们小心伺候你的。你出去了,他若回来,岂不怪我?”掌柜的只道褚葆龄是要出去散一散心,但也不敢让她出去。

  褚葆龄正自心头郁闷,见那掌柜的一再将她拦阻,禁不住气起上来,嗔道:“我说不要你管就不要你管!”轻轻一掌把那掌柜的推开!

  褚葆龄虽然是在病中,又虽然只是轻轻一掌,但那掌柜的已是禁受不起,“啪”的一声,跌了个仰八叉。

  客店里的那两个小厮,一个拖手,一个抬脚,把胖掌柜拖了起来,只见褚葆龄已经跨上了她那匹枣红马,在暮霭苍茫中绝尘而去!

  胖掌柜站了起来,雪雪呼痛。小厮笑道:“人家还只是这么轻轻一推呢,你就受不住了。你别担心,我给你看过了,你没受伤。”掌柜的又是吃惊,又是气恼,道:“真是邪门。一个小姑娘而且还是病人,竟有这么大的气力。也不知她的病是真是假。哼,早知如此,我也不用阻拦她了。”

  不过,掌柜虽然气恼,他却是得了展伯承的十两银子,因此倒也不敢怎么发作,只是背地埋怨了几句,而且对褚葆龄的交托,也不敢怠慢,当下吩咐那小厮道:“你把这封信送给刚才来的那个女客。”小厮笑道:“不用我送,你瞧,她已经来了。”

  却说铁凝在几案上划了十七八个“展伯承”的名字,正自伤神,忽似听得有悉悉索索声响。铁凝瞿然一惊,喝道:“谁在外面?”推开窗子,只见蕉叶迎风,树梢微动。原来是褚葆龄走得匆忙,不小心触着芭蕉,不过,待到铁凝开窗张望之时,却已不见人影。

  铁凝起了疑心,寻思:“刚才那个声响,却不似风吹蕉叶之声?”把眼望去,只见隔着一个天并对面的那间客房,窗户打开,珠帘半卷,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铁凝暗自想道:“难道刚才来的是那位女客?管她是不是褚葆龄,我且过去偷偷一看。”

  在铁凝的内心深处,很不愿意见到那对“姐弟”就是展伯承和褚葆龄,正是由于她要躲避这个事实,所以她一直不敢揭开谜底。但此际,她既然起了怀疑,同时她也想到,若是事实,总是躲避不了,因此也就下了决心,前去揭开谜底了。

  铁凝贴近窗子,往里一望。这时褚葆龄早已走了,哪里还有人在?铁凝怔了一怔,心里想道:“那小厮又说这女客病得很重,却到哪里去了?”

  铁凝忍不着好奇,走出来问那掌柜。那掌柜的笑道:“原来你们是早已认识的,我却不知。”铁凝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她是认识的?我也还未知道是不是认识的呢?”

  掌柜的道:“她留有一封信给你,你先看看。”铁凝打开一看,先看后面的署名,果然是“葆龄”二字。尽管铁凝早已料想是她,但此时见了她的亲笔手书,也是禁不住心头乱跳,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