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少承认这一点,因为说了没有人会相信。”

“那为什么还来同我说。”

“我也是被迫,你爷爷用一笔交易迫使我到这里来对你说这些东西,冒着被你当作疯子或者骗子送去警局的危险。”

“交易?”他目光若有所思:“这倒颇似他的风格。”

“所以,你信我的话了?”我试探道。

他沉默了一阵。

似是在考虑着什么,片刻后对我道:“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是还需要考虑我话的真伪么?”

他笑笑。

“那么希望可以尽快,因为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时间不多?”他蹙眉:“什么意思。”

“你祖父说,三天后你若不遵照他的话去做,你就会死。”

“……是么。那他要我怎么做?”

“他希望你能在元旦那天改从别的路回家,不然,你恐怕有杀生之祸。”

“是么……”他抿了抿嘴唇,似在沉默中消化着我这句话。片刻后,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对。”

“那么,”再次沉默了阵,他用一种近乎木讷的话音对我道:“你不妨留个手机号给我,这边不是谈话的地方,等我手头的事处理完,我再约你详谈。”

第122章 完美十三

跟着朗骞回到他别墅时,已是下午一点多光景。

原是不预备来的,但他说林绢的体温又开始回升,今早我离开后,一度体温接近三十九度。于是打手机给我,但我手机关着,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要朗骞一路过来找我。

经他这一说,我才发觉自己手机早已没电了,他在进屋后找了个充电器给我,我便一边充电,一边坐在窗户边等着林绢从医院回来。但有些坐立不安,因为心下有些惶恐,不知林绢的高烧复发是否是因那些可怕的东西跟到这里的关系。

只是坐在这儿里里外外看过一阵,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感觉存在,按理说,虽然白天阳气兴盛它们可能会避在某些僻阴处,但如果距离近的话我应该是可以或多或少感觉出一点来的。想来,这地方应该还算干净。

此时雨依旧下个不停,一丝丝在宽大的窗玻璃上划出漂亮的弧度,也把窗外的蔷薇丛打得光鲜水滑。朗骞在雨里修剪着那些植物,看出他是为了避免同我独处一室的尴尬,于是却将自己身上弄得很糟。雨将他头发都粘在了一起,湿漉漉贴在脑后,露出他侧面轮廓清晰的样子,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嘴唇,浓密的睫毛沾着一点点水珠……不经意令我仿若又看到狐狸的样子。

意识到这点,我立时将视线从他脸上转了开来,却随即令他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用他那双黑锃锃的眼睛看向我,朝我摆了摆手里的剪刀:“你还没吃过午饭是么,我给你找点东西吃。”

经他提起方觉肚子里空落落的,从早上到现在我一直没吃过什么东西。有意思的是,每次同朗骞单独在一起时我似乎总处在饥肠辘辘的状态,无论是在墓地,在茶室,还是在他家里。

思忖间,见他进屋弄干了身体,然后走进厨房开灶烧水。我闲着没事便走到门边看他忙碌。

“甜东西爱吃么?”从橱柜里取出盒茶叶后他问我。

我点点头。

见他拧开盒盖将茶叶撒进烧沸的开水,不由问道:“烧茶?”

他微微一笑:“哪家茶水是这样烧的,宝珠?”

我讪笑着摇头。大约过了一两分钟,见他用勺将那些茶叶全部捞了起来,然后投入年糕,再盖上锅盖将它们在那锅金黄的水里闷着,又取出碗放入红糖枣仁和桂圆,放到一边备着。随后对我道:“你淋了雨,吃点热性东西活活血,本来放姜最好,但味道怕你不爱吃。”

我不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林绢好运气,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如此体贴,必然不会像狐狸那样整日同我吵吵闹闹。而如果狐狸有他一半那么温和体贴,那……想到这里,立时嘎然而止,我意识到自己又因着对方的容貌而开始胡思乱想。便随口问道:“你同林绢是怎么认识的。”

“酒吧门口,”他看着火候慢慢答了一句。“我见她喝醉了在同出租车司机吵架,便将她送了回去。”

酒吧,醉酒,吵架……

这倒颇具林绢式相遇的风格。

此时见他已将一团团热气腾腾的年糕盛入碗中,淋上一勺蜂蜜调的水,同红糖桂圆的颜色和在一起,焦黄橙红,隐隐散发着股扑面的茶香。我不由馋得胃里一阵蠕动,不等他招呼便将碗端了起来,吹着气大大咬了口年糕,由衷道:“好吃,年糕用茶水煮过原来这么好吃……”

“你店里从未做过这道点心么?”

我被他问得一怔,随后点点头:“这还是第一次见人做呢。”

“是么。”他望着我似是若有所思,随后点点头,将一丝被我咬进嘴里的头发朝边上拂开,又在我为此而呆住时,将我嘴边的汤汁轻轻拭到指上,含进嘴里对我道:“那也难怪,原本是美夕研究出的方法。但要记着,必须用铁观音的茶水煮过才可以,别的茶叶都不能替代,否则,无论香气还是味道,必然都串了。”

我点点头。

但没听清他对我究竟说了什么,因为他刚才那瞬的举动让我四肢乃至思维都变得有些僵硬。

未免太过亲昵的举动,作为一个仍眷恋着亡妻、并还有了未婚妻的男人……他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地对我做出那么亲昵的举动。

于是忘了嘴里还咬着甜入骨髓的年糕,我抬头愣愣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在这时见他头一低,无比突兀而直接地将嘴唇压在了我张开的口上,又将舌头同我嘴里的年糕用力缠在了一起。

“宝珠?!”我听见身后传来林绢一声尖锐的惊叫。

脑子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猛推开朗骞转过身,一边吐掉嘴里的年糕一边惊惶地望向大门处如石像般站立不动的林绢。

她看上去比我更加惊惶。

惊惶地看着我身后的朗骞,又惊惶地看了看我。然后那张死人般蜡黄的脸慢慢褪成一种青白色,她一步步退向屋外,然后朝她边上指了指:“你出来,宝珠。”

她声音冷静得叫我害怕。

忍着微微的颤抖我一步步朝门外走去,到她身边时她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仍瞪着我,随后慢慢关上了门:“你们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事!”我急忙解释。

话音未落却被她啪的声狠扇了记巴掌,打得我半张脸一时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耳朵边嗡嗡一阵响,随后听见她一字一句道:“没什么事他会那么亲你?你当我傻子?连我的男人也碰!你怎么做得出来?啊?!”

“真的没什么事啊!我怎么知道他会这样?!”她委屈,难道我不委屈么??我平白被那男人吻了还被她揍,我的委屈却该朝谁发泄??

“我呸你!难道没你同意他会亲你!你疯了吗连我男人也抢!”一边说一边狠狠在我身上推了一把,她戳着我脸大吼:“你见我碰过你家胡离吗?!你见过我招惹过你的铘表哥吗?!你怎么对得起我!说啊!你怎么对得起我!!”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完全不给也不愿我解释。

当下让我心里憋的火也腾的下窜了起来,反手将她戳在我鼻尖的手甩开,我涨红了脸叫:“谁要抢你男人!谁稀罕你男人!你不也因为他长得像胡离才跟他在一起的吗,你和这么像胡离的男人在一起亲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看得会有多尴尬?!”

话一出口立时后悔,但没等我来得及反悔,林绢的眼睛瞪得更大,她以一种极其陌生而可怕的神情怒视着我,用力一摆手:“像胡离??你傻啊还是瞎啊?你哪只眼睛看到他长得像胡离?你想胡离想疯掉了是吗?!”

说完这句话,我俩同时都静了下来。

互相瞪着彼此,仿佛我俩从未曾是对朋友,而是天生一对仇敌。

直到我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盖过雨声并伴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热感,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我鼻子里滑了出来。

同时见到林绢眼里惊诧和懊悔的目光,她似要上前对我说什么,但碍于刚才两人的交锋,所以僵持在原地。

我伸手在鼻子下摸了一把,摊开在眼前,猩红色一手心的血。我用力把它甩到地上,然后指了指林绢,咬牙道:“就这样,我不管你了,随便你找什么样的男人,也不用担心我会来抢。”

说罢恨恨地冲出这片是非之地,一口气朝小区外跑了出去,转角处似乎见林绢一边叫我一边追了出来,但我完全不愿再理会她,迅速张手拦了辆车钻了进去。

司机带我开了段路,之后,透过反光镜一边打量着我的脸,一边小心翼翼问我要去哪里。

我想了想,报出了自己家里的地址。

随后听那司机好心道:“小姐,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看着窗外大片雾蒙蒙的雨用力裹了裹自己身上冰冷潮湿的衣服,没有理他。

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提前下了车。

远远见到有客人进出于自家的店,我看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迟迟不敢过去。

只在一处淋不到雨的地方蹲了下来,此时原本同林绢吵架时激起的怒气早已消失,只一阵阵后悔那些冲出口的狠话。

你看怒气总是能轻易能让人失去理智,恼羞这东西尤其如此。朗骞突如其来的吻和林绢的咒骂让我失去了一切判断能力,也因此轻易说出了一些平时宁可烂死在肚子里也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但必须承认,有些话是真实发自内心的,比如我对她同朗骞亲热时所产生的不适感。

那么她对我说的那些话里又到底有多少句是发自她内心的呢?

想到这里不由全身一阵哆嗦,我用力裹着自己的衣服,却无法抵挡穿堂的风吹到我身上,再透过我潮湿的衣服钻进我皮肤。这比气候本身的温度更加寒冷,不知不觉牙齿也打起架来,我搓着胳膊站起身在原地跑来跑去,试图靠运动来让自己暖和一些。

只是没跑几步头突然剧烈地痛了起来,这令我不得不重新蹲下,紧跟着一阵喷嚏将我鼻子彻底塞住,一时头晕眼花得让我想吐,此时忽见远处我店的方向一道人影朝我走了过来,看身形不知是狐狸还是铘。

我一惊。忙朝角落里躲去试图避开他的视线,对方却早已见到了我藏身的地方,一闪身人已到了我跟前,将一屁股要跌坐到地上的我用力拉了起来。

“铘……”不知为什么,不用看这两人,单从铘和狐狸的动作我便能很容易分辨出他们两个。铘总是很生硬的,似乎碰我对他来说是件多么不舒服的事情,而狐狸么,也不是说他有多温柔,但他不会如铘那般机械。

“林绢刚打电话过来,说你可能已经回来。”扶我站正后他对我道。声音也如他动作那般生硬得很。

我觉得更加冷了起来,哆嗦着用力搓了搓手臂,随口哼了一声。

“为什么不回去。”见状他又问。

我没回答。头昏沉沉的,连着两次被雨淋得湿透,现在身体终于对我做出了报复。我想我可能不仅感冒而且也开始发烧了,甚至还在流鼻血,应该是在别墅里那碗年糕吃得太补了。却又不想就这样回去,因为不想被狐狸看见我这副样子。

“老狐说你此时不会愿意见到他。”似是窥知我心里所想,铘在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这样对我道。“所以,他让我出来找你。”

我因他的话而怔了怔。

“现在他并不在店内,你要不要回去。”这时听他再问。

我依旧没有回答。

狐狸说此时我不会愿意见到他,而他此时又并不在店中。

这本是我心里所期望的,但不知怎的忽然鼻子一酸,紧跟着又有一股液体从里头滑了出来。

“你怎么了。”感觉到我的异样,铘低头问我。

我忙捂住自己的鼻子,用力摇了摇头:“那我们回去吧,铘。”

第123章 完美十四

厨房桌上那半碗淡蓝色液体所散发的淡淡薄荷香,是我回到家里后唯一能闻到的气味,看来狐狸在离开前正做着凉糕,两笼已经出炉,但我没什么胃口,倒是因着那些清凉的气味而让头疼好了些,到厕所里洗掉了脸上的血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身体便似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只是手脚仍微微发着抖,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五。

将剩在灶台上最后那笼凉糕放到锅上蒸了,我才趿着拖鞋踢踢踏踏走回房间。

到床边一屁股朝床垫上躺倒了,感觉身体每一个部件都发出阵喀拉拉的声响,然后随着我躺倒的轨迹一块块掉落到床上,这种感觉既疲乏又莫名的舒服,我睁着酸涩的眼皮看着天花板,感觉整个天花板都在眼前慢慢转着圈。

转着转着,眼前便似又出现那个长相酷似狐狸的男人看着我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有林绢愤怒而陌生的脸。于是头又开始沉甸甸地痛了起来,想起身找点药吃,但身体自躺下那刻起就仿佛锈了似的胶着在了床垫上,真糟糕的感觉……我捂着自己发烫的额头用力搓了两下,想将那些糟糕的记忆从脑子里搓去,却在这时见到铘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径自丢到我手边。

“什么东西?”我边问边打开袋子,见到里头装了几瓶感冒退烧药,不由一愣,脱口道:“你买的?”

“他走时要我交给你,说你也许要吃。”

“是么。”我愣愣抓着手里的袋子。

想说些什么但脑子里有些空落落,便对那沉默站在门口处望着我的男人道:“那帮我倒杯水来好么。”

铘依言走了出去。

身影刚出门,我眼里的泪便滚了下来,突兀得令我有些无措。

狐狸怎会知道我此时需要这些药的呢,他这会儿又到底去了哪里。想着,眼里的泪便流得更快,止也止不住。而人就是这样奇怪,前一刻还最好那个人在远远的火星上,最好这辈子都不用再看到他。这一刻,却又多希望他能突地就出现在眼前,然后戳着我的鼻子用那嘲笑的口吻叫我道:哦呀,小白。

这样一边哭一边想着的时候,房门处脚步声响起,我不由心跳快了一拍。

以为是那只狐狸回来了,抬头看,却原来是铘。他端着杯水进房间放到我床边,似是要离开了,不知怎的脚步滞了滞,便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望向我的脸。

见状我忙将脸上的泪用力擦掉,低头吃好了药然后坐在床上同他面对面互相望着,以为他是要跟我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坐在那边不说话也不动,似乎仅仅就是为了那样看着我。于是皱了皱眉,我翻身将自己裹入杯子里,不去看他,也不去听他在这房间里轻微的呼吸声。

那样过了好一阵,我以为吃了药后不久便能睡着了,可是脑子却越发清醒起来。

有种感觉,觉得自己想同别人说些什么,不说出来便一直憋在心里让自己睡不着,于是忍不住打破沉默,我道:“今天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我和林绢吵架了。”

“为什么。”片刻我听到铘问。

话音淡淡的,似漠不关心的样子。这样一种语气是很难令人再有继续述说的欲望的,于是我简单回道:“嗯,没什么。”

我们总在电影或小说里见到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坐到一起,不多久便很容易地攀谈起来,但事实上,彼此从沉默到沟通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所以只有在面对狐狸或林绢这样熟悉的人时,说话才能无所顾忌,不用担心他们的情绪,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是否有趣或者乏味,说便是说了,并总能得到这样那样的反馈。于是交谈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形成,没有任何压力和刻意。

但铘不像狐狸会说些胡话逗乐,也不会像林绢那样在我想述说的时候和我一起喋喋不休,他就在一旁静静坐着,用一种读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看着我,因而,即便他并不是陌生人,却也如陌生人一般令人难以开口。

不过因此,我倒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脑子里不再这样那样地乱想,过不多会儿药物的作用似是渐渐上来了,眼皮便沉了起来。期间似乎听见铘在我房里慢慢走动,过了会儿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呼吸,然后转身离开。

我鼻尖留着他身上冰冷的气息,这样一个美得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男人,却如同机器人一样,只偶尔会突然做出一些失常的行动,那是否可以理解为暂时性的芯片故障。于是越发好奇他的神主大人当年是怎样一个人物,才能控制住这样一个怪物,并与之相处。

想着想着,睡意越发浓重,我甚至听见自己时不时发出了一两下鼾声。但神智却似乎还未完全涣散,因为有时候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房间,它在我困倦的脑子里维持着一种清晰而无声的状态,偶尔似乎能看到一种影子样的东西在面前一晃而过,翻个身它就不见了。

而房间的光线慢慢变得暗了起来,依稀有些悉索的声响自窗台处传来,听上去像是个女人在外面哭。窗上风铃打着转似有若无地铃铃作响,随之卡嚓一声,窗由外向内开出一道缝隙,缝隙处有些黑色的东西流进来,仿佛发丝样一道一道的,慢慢将窗缝挤得密不透缝。

窗外的哭声由此变得更加清晰。

隐约可看到一双眼睛透过那些黑色的东西在朝里望着我,眼睛红红的,布满了密集的血丝,留着血一样的泪……砰!在我望着它们时那些黑色的东西朝窗上撞了一下,窗由此敞得更开,带进一股森冷的风。

风吹在我脖子上,就像之前我穿着湿重的衣服时被风吹透的感觉,不由打了个冷颤,我想让自己从这诡异的梦里醒来,可是头依旧沉甸甸的,感冒药的作用在此时越发强大起来,它令我清晰感觉着这一切,却无法清醒也无法动弹。

窗外哭声变得响亮,那是个脸色蜡黄的女人,满头黑发遮住了她整张脸,她低头站在窗外耸动着她干瘦的肩膀,一边轻轻咕哝着:“都要死……都要死……”

声音沙沙的,仿佛是从那些墙缝里钻进来,并被刮得支离破碎。一边说她一边用细长的手指摸着自己的头发,那些长而丰厚的黑发,似是将她全身的养分都给吸收了,相比她形如枯槁的身体,它们如此地充满生命力,且一团团争先恐后地钻过窗缝,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过来。

随后,见那女人将手朝窗框上一搭,似也要随着它们从窗外进来一般。

“铃——!”

就在此时床头柜上的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声音适时将我从这场噩梦中拽醒过来。

我睁开眼忍不住哼了一声,因为后脑勺疼得快要裂开了,全身也似散了架般虚浮着,几乎连撑起身体去拿那听筒的力道都没有。

直到好一阵才渐渐有了些力气,我勉强坐起身摸索向那台持续响着的电话。虽然感觉才睡了不多久,此时外面的天却早已经黑了,我打开灯将话筒拽到手中,忍着剧烈的头痛问了声:“喂?找谁?”

“林宝珠么?”电话那头传来道陌生的男声。

我迟疑了下,答:“对。”

“我是沈子琨。”

听见这名字才意识到,在经历了白天那些事后,我几乎将这人及那老鬼的交易忘得干净,当即不由呆了片刻,随即听他又道:“你关机了,所以我查到了你家的电话,希望不要介意。”

“没关系。”我摸了摸额头坐了坐正。想起手机在我同林绢争吵时被忘记在朗骞的别墅中,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似乎听出我声音的异样,他问我。

“没什么,有点感冒。你找我是决定相信我的话了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道:“原本想今晚约你见个面,既然病了,那不如明晚吧。”

我不由苦笑。

这人也算是做生意的,怎么做事这样迟疑,如果不信我的话,那干脆不要再找我。既然似乎是信了,为什么还要再约见面谈。谈,有什么好谈,无非也就这点事,这几句话,除非他能看见那老鬼,然后由那老鬼去亲自同他叙旧。

不过既然他开口,总也不好拒绝,便答应道:“好。”

“那么明晚你不要走开,我会派车去接你。”

也不说时间,也不说地点,真是大老板的做派。我低哼,然后应到:“好。”

话音未落,对方已挂了电话,我按了按发涨的后脑勺正要继续躺回床,却见铘不知几时站在了门口处,倚着门框望着我,似不悦般眉头微蹙。

“怎么了?”我不由脱口问他。

他没回答,只将目光转向身后某处,我不由循着他视线朝那方向望去。

一眼望见身后那扇窗,那瞬整个人仿佛被浸到了冷水中般猛地一凉。

我见到那扇窗户半掩着,正如我梦中所见的样子,隐约有个手掌般的痕迹在窗台上攀着,似是有谁要从那里爬进来,却又中途停止了。

第124章 完美十五

那之后,一整夜我都开着房门睡觉,铘在客厅里待着,似乎知道我希望他留在那里似的。

隔天早晨起床烧便退了,感觉精神好了不少,便将前晚我所在梦里见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告诉了铘。他听后默不作声,也不知我遇到的状况究竟要不要紧,但到了晚上八点沈子琨的车如约而至后,我透过车的后视镜见到铘和过去一样不紧不慢跟了来。

之后他的身影便被这辆车甩得看不见踪影,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我昨晚见到的东西才跟来,还是为了我即将去的地方。未及多想,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这辆车将我带到花园路上一处非常气派的法式洋房处。

这一带都是这样的建筑,被斑驳的围墙围着,笼罩在百多年岁年龄的梧桐树下,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经历战争、至今都没有任何变化的所在。

正一边等着门人的通报一边在门口四下打量,不防见到铘透过夜晚被雨淋出的雾气从别墅的花园内走了过来,一路到我跟前,此时恰逢管家从里头迎出来,见到他时不由一怔,那张原本便如机械人般平板的脸看来更为严肃了一些:“少爷知会时我以为只有小姐您一人的。”

我不知该怎样解释。正尴尬着,便听铘淡淡道:“舍妹至多打扰一两小时,之后便同我有要事要离开,这一带叫车不便,所以,我想想还是在此等候较好。”

管家皱了皱眉似想拒绝,却听身后有人道:“原来是林小姐的哥哥么,怎不随车一同过来。既然已到,那不妨一起进来吧。”边说,边见沈子琨的身影从屋内走了出来,手拈雪茄将视线从我俩这里转向管家,笑笑:“张叔,备茶。”

沈子琨的态度似比在环宇时好了许多,甚至有那么一丝的谦和,我想是不是因为老鬼嘱我说的话所起的作用。但除了那串数字外,我实在想不出之后那句话的特别处是在哪里,显见它比那些数字更为有效。

一路沿着橡木扶梯上楼时,我边打量着屋内古老气派的装饰,一边在猜测这栋洋房究竟会是谁的住处。

想来应该不是沈子琨的,因为他那样年轻,并且从环宇大厦的装潢式样便可看出,住这样老旧的别墅,虽然它气势和美丽仍不减当年,但绝非适合沈公子的品位。就像沈子琨领我上楼时自嘲般所介绍的那样,这是一栋老得随时能从那些精致的雕塑,和积满灰尘的蒂梵尼玻璃制品中飘出鬼魂来的建筑。

然后我记起,他当日曾要自己属下替他订巧克力到花园路,那是否意味着这是他情人的居住处呢?显然这种细腻精致又古老的房子,也的确是更合女人的口味一些。

那样想着,转眼已到了三楼。沈子琨示意我和铘在过道的沙发处等着,他则进了边上一扇雕刻精美的桃木门。

我留意到这一层几乎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是桃木的,包括地板。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桃木,纹理柔和,颜色透着发暗的黄,触手相当沉实,对着光看就仿佛像是石刻的一般。但相比房子其它地方的部件,看起来要新很多,应该不是同一年代的东西。

“一百五十年木龄,已具避邪的力道,难怪百多年岁数的房子内这样干净。”在我抬头望着头顶那些雕刻的时候,听见铘这样道。

我不禁朝他看了一眼,问:“那楼下两层都用的红木和橡木,只有这一层是用桃木,难道这一层曾经不干净?”

“你总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很感兴趣是么。”铘未开口,却突兀听见沈子琨这样问我。

我被他说得微一尴尬,吸了吸鼻子转身望向他,笑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独这一层用的桃木,感觉同楼下的颜色有些冲突。”

他听我这样说,将目光从我脸上转到身旁的桃木护墙板,在它光滑的表面上拍了拍:“三十年前这里曾经失火,到维修时,发觉好的红木和橡木难找,刚好朋友这里有一批不错的桃木,所以修缮时就用了它们。”

“哦……确实是相当不错的桃木。”

“有叫它金线桃,据说有招财的功能,虽然不知道真假,这些年来集团的发展倒也确实顺风顺水。”

“是么?”招财两字总是令人感兴趣的,所以不由又朝那些木头看了几眼,见状沈子琨笑了笑,朝身后那扇门摆了下手:“今天请你到这里,其实是有一个人想见你,因为她听了关于你说的那两句话后颇感兴趣,所以,无论如何要我将你请来,好当面同你谈谈。”

“同我谈谈?”我不由有些奇怪。除了他不知还会有谁对我带去的话感兴趣呢?

思忖间见他将身后的门推开,我便跟了进去,但不料铘要进时却被守在门边的佣人挡住不让入内。我不由望向沈子琨,他明明是同意了铘同我一起来的,为什么此时却又单独将铘挡在门外。

正要这样问他,便见他对我解释道:“家母不喜欢见男客,请体谅。”

此话一出,铘便退了回去,而我则心里的疑惑顿解。原来是他母亲住在这里。难怪会对沈东辰的话这样感兴趣,还特意把我带到这里来面谈。毕竟她是沈东辰的媳妇。

当下点点头,我跟随在他身后走进那间有着扇极漂亮木门的房间。

房间很令人惊艳,因为家具可能自这房子建成时便延用至今,是相当原汁原味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也有数件明清时期的红木家什掺在其中,一中一西倒也不见冲突,相当微妙地融为一体。

正中间摆着张红木桌子,一名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子在桌前坐着,一身黑衣黑裙,长而黑的头发用网布包裹着,整洁地盘在脑后。

想来年轻时必然是极美的,虽然现在已难掩眼角的皱纹,但看上去仍极致风韵,特别是一双眼,即便她穿得这样朴素保守,仍挡不住那丝天然的媚态从漆黑的瞳孔间流出,却又被微高的颧骨和薄削的嘴唇所牵制,于是这天然的媚便转成了淡淡的威仪。

“母亲,这位就是林小姐。”将我领到桌边,沈子琨恭敬地对这女子道。

她自我进屋时起便在打量我,如我在看着她。

此时听沈子琨介绍,便朝我笑了笑,指向身旁的椅子:“坐。”

我依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如檀香般,经由她细致的皮肤透出,让人尤生一种亲近感,又因着一丝不怒而威的端庄,让人却也不能太过亲近。因而,也难怪能成为沈东辰那种人的媳妇,就那么短短片刻见面的功夫,她自内而外便给人一种完全不是个普通人家女子的感觉。

“听说太老爷来找过你了,林小姐。”

“是的。”

“你知道,虽然我们家向来信奉基督教,但对于神神鬼鬼之类的迷信,向来是不信的。”

“那沈夫人您找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我问。

她闻言抿了抿嘴唇。此时管家送茶进来,她趁此间隙朝自己立在一旁的儿子看了一眼,随后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微吸了口气,道:“自老爷被害后不久,太老爷也随之离世,诺大一份产业如泰山般在我肩上压了二十多年,总算熬到子琨成才,却没想到现今,他会籍由一个陌生人的口来寻到自己的孙子。你说这东西我究竟是该信还是不信。”

说罢便将一双细长美丽的眸子望向我,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年龄和气势所造成的距离感令我不愿随意开口,便将目光转向一边,望着那面墙上所挂的数幅旧照,指着其中一幅对她道:“这张照片上的人,就是沈东辰吧?”

照片日期摄于五十年代初,背景应是香港,上面那站在一辆老福特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同我记忆中那老鬼的样子最为相似,虽然那时他的体态是微微发福的。

沈夫人朝我指的那幅照片看了一眼,点点头。

于是我再道:“我见到他时,他比照片上要瘦很多,也老很多,穿着件金色福字团花的黑寿衣,靠领口处有一颗盘扣松垮有脱落的迹象。”

听我这么一说,那女人眼圈处微微一红,再次同她儿子互相望了一眼。随后轻轻擦拭了下眼角,问我:“还能再多说些他当时的样子么?”

我想了想:“他似乎很喜欢笑,声音沙沙的,头发又灰又乱。人看来瘦得很厉害,形同骷髅,但不知怎的……我总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是么?”听到最后这句,沈夫人的目光似乎微有闪烁:“……看不清他的眼睛?我不太明白……”

“也就是他那双眼睛总是模模糊糊的,好像被一团灰给蒙住了似的。不过这现象并不算特别,因为我见过那些鼻子或者嘴模糊不清的魂魄,甚至还有整张脸都看不清楚的……”

“够了够了……”说到这里,那女人的脸色苍白如纸一般,显见是被我的话给吓到了。沈子琨见状到她身边用手臂搂住了她,蹙眉望向我道:“你总能见到那些东西么?”

我苦笑,点点头。

“上帝啊……这该是多么可怕……”女人喃喃自语,一双眼如望着病入膏肓的人般看着我。

“它们能同你很清晰地交流么?”沈子琨又问。

我点头:“是的,很清晰,当然也不是全部,只是很少一部分。大多数因为魂魄原本衰弱,所以会用比较间接的方式同我沟通。还有一些则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同我沟通,至于原因却是错综复杂。”

“这么说来,我祖父能找到你,并同你沟通让你给我带话,是极其侥幸的了?”

“的确非常侥幸,也同他魂魄本身的强度有关,我曾还以为自己碰到了厉鬼。”

最后那两个字再度令沈夫人打了个寒战,她面色更加不好,几乎有些摇摇欲坠般靠在自己儿子的怀中。

我不由歉然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沈夫人?平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别人说起这些的。”

“没关系。”她摇摇头。片刻咬了咬嘴唇,她望向我道:“是他说,元旦那天若子琨不改道回家,便会有杀身之祸的么?”

“是的。”

“那么除此……除了他要你转告子琨的那两句话以外,他还同你说过些什么没有?”

我怔了怔。

不由朝她看了一眼,她眼里似乎有些奇特的东西在闪烁着,不由脱口反问道:“他还需要说些什么能证明的话么?”

“例如……夏日别墅那位客人,他有没有说起是谁。”

我再次一怔。

抬头望向沈子琨,他也在注视着我,似乎比起元旦的限期,这个问题才是令他们感兴趣的。但这是为什么?

夏日别墅的客人……虽然我也觉得这句话有些奇,但那老鬼从只说了这一句,之后什么也没提。难道这句话对这对母子来说很重要么?“没有,”于是沉默片刻,我摇摇头:“他只托我转了那两句话,别的都没说。”

“是么,都没说?”女人的目光显然是有些不信任的,她在她儿子怀中目不转睛望着我,微微皱了皱眉:“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那他为什么要将遗嘱的密码告诉你?”

这次轮到我皱了皱眉。

隐隐在这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不由有些不安,我站起身,朝门口处退了两步:“那很重要么?”

女人沉默,手轻轻搭在桌子上,微微发抖。

沈子琨伸手将它们握住,抬眼望向我:“很重要,因为它令我们猜测,是否沈东辰除此以外还对你说了什么,令你这样帮他。”

“你什么意思?”我一惊。

沈子琨叫他爷爷时直呼了他的名字,并且此时眼里的神情相当古怪,这令我不由越发不安起来。似乎有种落入某样圈套的感觉,却不知那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于是又朝后退了一步,我勉强笑了笑道:“算了,你们的家事我也不再多管了,无论你对你祖父的话信好还是不信好,总之我已将他的话带到了。”说完便转身要走,岂料手还没碰到门把,突然整个人一阵僵硬。

随即似乎所有的感觉都被抽离了,我张着嘴却无法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亦无法控制自己像只脱线木偶般一头朝地上栽了下去。

落地声音很重,我想铘在外面应该是可以听见,却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立时进来,疑惑间只觉得自己两眼越来越模糊,隐约听见头顶处有脚步声走了过来,随即望见沈子琨母子低头望向我。

女人脸色依旧苍白,她缩在沈子琨怀里用力抓紧着他的衣服,看了看我后抬头问他:“怎么办,子琨,你说怎么办?”

沈子琨安抚地抱着她,神情如机械般僵硬,随后轻轻道:“没事,母亲,有我在你断不会有事的。”

第125章 完美十六

被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弄醒时,鼻子里似还残留着那女人身上沁人心脾的气味,我想起最后见到她时她脸上的神情和她对沈子琨说的话,一时有些搞不清楚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什么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我意识到那老鬼有事瞒着我,而那些被他刻意隐瞒的东西至关重要,以致在我将老鬼的话转达之后,那对母子甚至将我骗至他们的住处并用某种手段把我弄昏倒。

以他们的地位为什么要对我做出这种事?所以,那一定是些非常了不得的事,他们一定以为我知道那些事所以非常恐慌,我清晰地记得那女人在最后过来看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像看着一个活鬼似的。

但他们此时到底想对我做什么,这会儿铘又究竟在什么地方……

思忖间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因为嘴被用胶布粘着,这让我感冒的鼻子成了呼吸唯一的工具。痛苦……更痛苦的是脑子昏沉得几乎无法集中思维,似乎整个儿仍处在那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也不知自己究竟被他们弄昏了有多久,我试着想挪动一身体,随即发觉自己被绑着,而之前循环在耳朵边不停的嗡嗡声,却原来是汽车马达的振动。

当下匆匆朝昏暗的车厢四周打量了一圈,目测是辆中型的箱型车,它保持着启动的状态似要随时出发,周围堆着一些装货用的箱子,我被塞在这些箱子中间,一根粗大的尼龙绳把我从头到脚绑得严严实实,唯恐多条缝我就会从中滑走似的。

我用力蹬了一下脚,试图让自己移到靠门的位置,但完全无效。

这时听见车厢外似乎有车声和人声经过,我用尽力气踢了下边上的箱子,箱子很重,应声落地发出砰的阵声响,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引来路过人的注意,并且同时我用力令自己在胶布内发出一阵阵尽可能大的声音。

“咔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