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仅是洪飞,连我的脸也红了。

尴尬红的。

他竟然在把我当店小二使唤。这真是见了鬼了……

但当着洪伟他们的面也不好说些什么,便闷闷进了厨房,一边倒茶,一边听见铘的话音隐隐从外头传进来:“你们族同我们素无往来,怎的今天会特意造访。”

“先生明知故问么。”

“为了黑霜?”

“是的。”

“既然那老狐已经应允你们住在这里,以你的身份,还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小飞看到他了。”

“看到黒霜?”

“是的……”

“那么请回吧。”

“……先生?”

“既然他已经看到黒霜,就是命定的事情,你找谁都没用,请回。”

说到这里时洪飞突然哇的声哭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不知铘是不是做了什么吓到他了,赶紧丢开茶具冲出厨房,却见原来是洪飞的妈妈,她用力抓着站起身试图回里屋的铘,苍白着脸一声不吭,但眼里全是泪。洪飞一旁看在眼里,不知他妈妈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所以吓得大哭。

“若兰姐!”见状我忙跑过去拉住她,怕铘一个不耐烦就把她给甩飞了。

但洪伟的速度比我快得多。

就在我刚跑到她边上的时候,她已被洪飞一拉拖到了自己身后,回头严厉地朝她看了一眼:“别多事!”随后望向铘,低头从衣袋中取出只手掌大小的木头盒子,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如先生能帮我们全家渡过这一遭,他日必然重礼回报。”

话说完,他把盒盖打开。我看到盒子里躺着块石头。

粗看真跟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但当它一接近铘的身边时,忽然里头竟隐隐透出一点淡金色的光来。

铘瞥了它一眼后目光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但转瞬就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模样,在它离自己更近的时候伸出手指轻轻一点,点在那块石头粗糙的表面上:“你当真要将它给我?”

“是的。”

“你该知道,黒霜显身不会没有来由,如出意外,你甘愿承担那个后果么?”

“只要先生肯出手,怎样的后果都由我承担。”

“呵。”不知为什么铘望着他突然冷笑了声。

手指稍一用力,便在洪伟诧异的目光下将它推了回去:“礼太重,受之不起。况且我已明白告诉过你,只要见到黒霜,便是命定之事,无人可管。”

“便是管了又怎的。”盒子即将推回到洪伟面前那刻,有人突兀在我身后道。“石矶精魄,平时就连见一面都难,何况送到手上。”

“哇!”就在这时洪飞突然哭得更响了。

一边哭一边从湿漉漉的椅子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他妈妈身后,涨红了脸像只惊弓之鸟般将脸藏了起来:“妈妈!我们快回去啊妈妈!这里好吓人啊妈妈!!”

但无论他爸爸还是他妈妈都没有理会他。

只将信将疑地将目光紧盯向我身后,我身后的店门口正站着一身是水的狐狸。

不知几时回来的,见所有人目光都因此而转向他,遂收拢伞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甩着尾巴绕到洪伟身边,朝他笑笑:“不过,同我做交易,光这点是不够的,你说呢?”

洪伟皱了皱眉。

似乎有些无法忍受狐狸轻佻的举止,但忍住了,点头道:“我说过,他日必然重礼回报。”

“口说无凭。”

“可以立据。”

“好。”话音落,狐狸拿起盒子里的石头冲铘嫣然一笑:“如此,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边说边将另一只手伸出,手上除了勾着个装菜的塑料袋,还多了两杯茶,热气腾腾的茶水在杯中晃晃悠悠,好像一瞬间刚刚被冲泡出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也是缘分。可巧他那杯茶,小白还没送来,而我的茶,却早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来喝一杯?

洪伟迟疑片刻,点点头。

“但喝了我的茶,此后你和这块石头便是我的了,这规矩可懂?”

洪伟脸色变了变。

目光再次转到洪飞身上,他用力吸了口气,点点头:“懂。”

这当口狐狸已将茶送到他面前。他一声不吭接过喝了,喝的时候那张脸仿佛随时都会呕吐出来,却硬忍着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似乎吞的不是茶,而是他的命。

见此情形我不由摸了摸洪飞的头。

想起他之前对我说的话,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可是两个分明都那么爱他。

但他是否知道这一点?

我低头看看他。

见他依旧在抽泣着,但两眼呆呆的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靠在他妈妈身边,正透过玻璃窗神游般望着马路对面。

狐狸也在朝那方向看着。

他今天这表现有些奇怪。

以往所有闲事他能不管就不管,这次为了一块石头,却开了例外。难道这块石头对他的诱惑力居然这样大?

琢磨着,见他转过身从桌上拿起剩余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随后笑嘻嘻对我道:“好茶,要不要你也来一口。”

“卖身契么?”我不屑道。“我呸。”

第239章 黑霜杀三

当晚洪飞被留在了我家。

他很兴奋,里里外外地在几个房间里跑上跑下,然后把楼梯当滑梯,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道扶手上不厌其烦地滑来滑去。

我看着他那张脸,实在没法将他同妖怪联系到一起。

但他确实是妖怪。

这是洪伟亲口承认了的,也是迫使他跟狐狸签了约,把洪飞留在我家的原因。

因为洪伟是个妖怪,而且是个拥有古老身份、古老族谱的一个古老妖怪家族的嫡系。

那家族过去似乎同铘有点渊源,但并不是友好的那种,所以他在来求到铘的时候看起来颇为难堪和无奈。

后来转而求上狐狸,则属更为无奈之举。

即便洪伟从没有明说过,也不难看出在他每次望着狐狸的时候,眼里所充斥着的不屑和鄙夷,就跟铘每次看着狐狸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但为了儿子,他不得不将这种不屑和鄙夷收藏起来,藏在他以为别人看不出的眼底,然后喝下狐狸给他的茶,将自己出卖给了狐狸。

而之所以这样做,只因为他儿子是个半妖。

洪伟的妻子若兰是个纯粹的人。

听上去真浪漫不是么?自古以来妖精跟人结婚生子的传说故事很多,人和妖的婚姻,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并觉得无限美好。

但狐狸则不以为然。

他说,那只是人类为满足自己某种奇怪欲望而做出的意淫而已。事实上,妖怪极少会看得上人类,更勿论跟人类结婚生子,因为那种事对于它们来说是非常低级且可笑的。当然了,可笑倒也并非是出于种族歧视或者力量歧视,只是单从年龄上来讲,妖怪和人结合就不可能。试想,一个年华很快就老去,一个还正值青春年少,这种婚姻怎么结合?靠爱么?但爱若没有年轻和吸引彼此的面貌来维持,又能坚持到几时。

狐狸的话多少有点现实得让人醍醐灌顶,不是么?

“一个年华很快就老去,一个还正值青春年少”。正如我跟他。

曾经我为这一点纠结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却又因狐狸的一些言行几乎忘乎所以。

而现在他说起这番话,是否正是藉由这件事,在故意说给我听?

我不免觉着有些怀疑。

却也无法去细想什么,因为洪飞总是黏在我身边,尤其是狐狸和铘在的时候,他就像抱着救生圈一样抱着我的腿,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离开,才又重新欢乐起来。蹦蹦跳跳,啰啰嗦嗦,似乎之前的哭泣,之前对着窗外的马路对面发呆,已被他完全忘记了,只一个劲地缠着我,要我陪他玩。

直到后来狐狸从厨房拿了袋明矾在我房间的门和窗户前倾倒,才转去了他的注意力。

“姐姐,大狗哥在干什么?”他扯着我袖子问。

大狗哥指的是狐狸,我想也许因为在妖怪的眼里狐狸看起来就像只巨大的狗。

“狐狸,你在做什么?”于是我问他。

他道:“为了等黒霜。”

“黒霜是什么?”

“黒霜是妖之裁决者。”

多年前,在遇到那个名叫慧谮的魑魅之前,我从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妖精,所以我曾对世上是否真有这类神奇物种的存在将信将疑。

后来才知道,这世上不但真的存在着妖精,而且有些已经活了千年以上,它们很强大,变化多端,行踪诡谲,且我行我素,比聊斋志异里记载的那些狐精鬼怪要可怕得多。人在它们面前是真正如蝼蚁般的低级,所以它们不喜欢像鬼煞那样直接害人杀人,而是喜欢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例如化身成人混迹在人群里,悄悄造成人间的动荡,然后不动声色将随之而生成的戾气据为己有,以此来提升自身修为。因此,古往今来,历史上很多战乱皆是因它们而起,真真是一群黑暗而强大的祸害。

但所谓一物降一物。

万物再强,总有天敌,比如鬼有聻来克,聻有阎王收,而如果问这世上有什么是那些逆天存在着的妖精的天敌,那应该便是黒霜。

就像冥府的“地火烧”,几百年出现一次,烧去那些靠执念强留在人间、已经连勾魂使都无法将之带走的怨魂野鬼。黒霜则是每五十年降临一次,藉着整个梅雨季潮湿糜烂的空气出现,四处搜寻那些混迹在人世间、给人世带来极大隐患的妖怪,并将它们铲除之人。

但至今无人知晓黒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千万年来,他虽然在人世出现过无数次,但行踪和来历却始终是个谜,只知道他有时会化身成一个男人的模样,凡是妖物刚好遇见,见之则必死。因此每每一到这个时间点,所有道行不太高深的妖怪都必将自己藏匿起来,或者寻求强者的庇护,以期望躲过这半世纪一次的劫难。

道行高的则可以隐藏自己气息,以令黒霜无法察觉到他们存在,适时避开彼此间的冲突。

“所以你和杰杰才一点不担心那个东西是么?”听到这里我问狐狸。

狐狸模凌两可地笑了笑,然后继续把明矾朝门中间倾倒起来,倒完后一把拎起洪飞丢到了我床上,对他道:“今晚待这里,不许出来,不许多话,有人敲门或者敲窗都不要开,要尿尿房里有痰盂。”

“姐姐!”洪飞被他这一丢,眼看着又要哭了,但迫于当着狐狸的面不敢哭出来,只含着两包眼泪可怜兮兮看着我:“我怕,陪陪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狐狸已将门关上,下锁,完全不理会那孩子在里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将钥匙点在我脑门上:“你陪不了他。”

“为什么?”我刚伸手要去拿钥匙,被他手一收又撤了回去:“因为你在里面的话,‘混沌’就藏不住那小子,所以你今晚乖乖睡客厅就好。”

‘混沌’是狐狸设在我家安宅的一样东西。

至今我都还说不清那到底是个妖怪还是什么,若不是因为小棺材那件事,我可能至今都见不到它的尊容,所以听狐狸这一说,我只能放弃了进去陪洪飞的念头,隔着门安慰了他几句,听他渐渐不哭了,才悻悻然跟着狐狸回到客厅。

一到客厅便见原本站在窗边朝外看着的铘转身回了楼上。见状,我不由想起之前洪伟求助他时的情形,于是问狐狸:“洪伟到底是什么妖怪?他的家族以前跟铘很熟么?”

狐狸瞥了我一眼:“不是熟,是彼此互不往来,就如水之于火。”

“为什么?”

“哦呀……”他想了想,然后一边看着电视里的儿女情长,一边漫不经心道:“那时正为当男还是当女烦恼着,谁会有闲心去关心这个。”

“……你又在敷衍我了。”

“是你太敏感了。”说着,笑嘻嘻磕起了瓜子,显见对这话题不再有任何兴趣。

我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闷闷地坐在一旁,跟他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一边时不时地看看窗外。

窗外雨依旧下得很大,不像黄梅天那种黏黏糊糊的雨,而像是台风季节那种粗鲁的暴雨。豆大的雨点打得遮雨棚噼啪直响,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电视里那些人在说些什么,而这样糟糕的天气,那个“黑霜”会出现么?

“喂,狐狸,明矾真能挡住黒霜?”

“谁告诉你明矾能挡住黒霜的?”

“那你撒它是用来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卖关子……”

“嘘……别说话,我要看结尾呢。”

我悻悻然靠回到沙发上。

之前听他们说,但凡见到黒霜的第三天,他必然会出现把见过他的妖精杀死并带走。

但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呢?

我很好奇这个洪飞能看见,而我却看不见的人,记得洪飞说过,他穿着蓝色的衣服,脸上还画着朵花。

那到底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想着想着,听着外头的雨,还有电视里模模糊糊的声音,我不知不觉就靠在狐狸身边睡着了过去。

恍惚间打了个短暂的盹儿,随后一下子醒了,揉揉眼睛想把身体坐直,一睁眼却发觉周围都暗着,边上狐狸不在,可能是关了电视和灯回房睡觉去了,真是好笃定……而外头依旧在下着雨,我朝沙发上斜下身子想继续睡,却冷不丁听见大门方向有人笃笃两声轻轻敲了敲门。

“谁?”我随口问。

但没人应我,只是门上又轻轻传来两下敲门声:笃笃。

这让我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

忙不迭爬起身跑到狐狸的房门边上,抓住门把用力一拧:“喂!狐狸!”

门把手咔的声响,没拧开,它被反锁了。

为什么会被反锁……狐狸从来不会反锁这扇门,因为门根本就没有锁。

想到这点我心跳快了起来,轻轻走到窗边,贴着窗玻璃朝外头看了一眼。

窗外有个黑色人影模模糊糊在雨里站着,撑着把巨大的伞,一动不动看着我家的房门。

黑色伞面遮着他的脸,所以完全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不正是今早那个来买包子的无影人么!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游魂,只说了几句话就被他缠上了,当即退后几步想跑上楼去找铘,但那人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手里的伞轻轻一转,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老板娘,早。”然后他用他病态般沙哑的嗓音慢慢招呼了我一句。

话音落,嘴角勾出一丝笑,笑容如弦月般细弯,而笑意最深处,一道伤疤赫然从嘴角开始至眉梢蜿蜒而上,如蛇般盘横在他整个左半脸。

鲜红的颜色对比着苍白的肤色,说不出的刺眼和诡异。

“早……”我下意识回。

“开下门好么?”他身子一转朝我走了过来。

明明在问我开下门好不好的。

可是穿过窗玻璃就直接走进来了。

还带进外面一片冰冷的湿气,一瞬间把整个客厅都给打得透视,直冻得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一下子惊跳了起来。

却赫然发现周围灯竟亮着,而电视里依旧响着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做噩梦了?”狐狸低头问我。

我心有余悸地朝周围和窗户扫了一眼,见没有任何异状,才用力点了下头。“嗯。梦见我早上见过的一只鬼……”

“去把锁麒麟放在身上再睡。”他道。

随后继续看着电视里没放完的无聊故事,磕着手里的瓜子。

我依言去把抽屉里的锁麒麟取出贴身放在了口袋,这一夜再睡,果真没再做任何奇奇怪怪的梦。

到次日清晨,却始终没见黒霜出现过。

而天刚亮洪飞就被他家人急急地过来领了回去。见到他一点事都没有时,洪伟的眼神是极为惊讶的,似乎他之前完全没想到狐狸真能替他们挡住这一劫。

但我只想问狐狸,就这么让他们把洪飞带走,好么?因为那黒霜压根就没出现过啊。

狐狸却朝我笑笑,道:“出现过,怎么会没有出现过。”

然后他指着门窗上的明矾让我看。

我看到昨夜还跟冰糖一个颜色的明矾,此时却都变成了蓝色,蓝宝石似的颜色,很漂亮,却不知为什么会突变成这种颜色。

“黑霜只在梅雨季出现,所以湿气极重,而他所经过的地方,身上所散发的湿气一遇到明矾,便会令明矾显出这样的颜色。”狐狸解释。

原来如此……

所以昨晚黒霜其实是出现过的,但谁都看不见他,除了他留下的这些痕迹。

“那么洪飞以后就没事了么?”我问。

“是的,此后再过五十年黒霜才会降临,那时他已经长大成人,应有能力避开黒霜的捕猎了。”

“这么说,黒霜也不见得有多厉害么。”我咕哝。因为我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那么容易就被狐狸挡住了视线,也没想到那个被说得神乎其神的妖怪裁决者,出现时除了下大雨,其它一点特别的动静都没有。

狐狸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后甩着尾巴转身去了厨房,一边对我道:“开早摊了小白,再不开就没得生意了。”

新的一天就这么又简简单单地开始了。出门摆摊时我看到洪飞在阳台里朝我招手,笑嘻嘻的。

我也朝他招了招手。

之后听见他妈妈叫他进去吃饭,他哦了一声,冲我做了个鬼脸,随后蹦跳着进屋。

这小子没事真好。我琢磨着,心里觉着很高兴,就像这下了一晚上的雨后重新放晴了的天一样。于是吆喝也比平时更卖力,顺便把最好的几个包子留了下来,打算一会儿给小家伙送去。

但是中午时一阵忙,倒是把送包子的事给忘了。之后等想起来,那几个包子都已经放硬了,再送人已经拿不出手,于是想找点别的什么新鲜点心替代。但就在挑选着的时候,忽然看到隔壁几个阿姨奔进来冲冲对我嚷:“宝珠宝珠!出事啦!出事啦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我被她们的大嗓门吓得一跳。

“咦!你就住在隔壁一点都不晓得吗??你隔壁新搬来那家人出事了,两夫妻都死了啊!就剩个小孩好作孽!天哪,还浑身是血的,吓死人了!”

说着,叽叽喳喳地又跑了出去。此时隐隐听见有警笛声由远至近,而外面匆匆集中过。

第240章 黑霜杀四

当我跑到洪飞家门口时,一眼就看到小洪飞在他家门外的台阶上呆坐着,脸色煞白,全身都是血。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敢靠近他,只在他家门外围着个圈,一边看他一边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更有甚者还拿着手机反反复复对他拍,然后朝网上发,见状我的火立刻上来了,冲过去一把将那些拍照的人推开,一边大声叫着洪飞的名字,想让他跟我一起回我店去。

但这时警车赶到了,警察一下车就把我连同围观者一起撵了开来,把洪飞交给了随后而来的救护车,之后封锁了现场进屋开始拍照取证。

于是我只能无奈地独自返回店里。

店里很热闹,因为那些看热闹的在被撵后情绪仍亢奋着,所以集中在我店里一边探头朝窗外的洪飞家看,一边绘声绘色谈论着他们早于警察到来前在现场的种种发现。

有人说洪飞夫妻的死是情杀,因为总听见他们两口子吵架。通常两夫妻吵架会为了什么?除了柴米油盐,基本是为了情。

也有人说,不会,两口子看起来就是有文化的人,男的也不是什么大款,不太会找小三之类。倒可能是入室抢劫吧,前阵子这一带附近不就也就租房子住的家庭遭到凶杀么,一家四口被杀却只被偷了两千多块钱,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找出来呢。

你一言,我一语,各种猜测,各种议论。

我在边上听着,想起之前在洪飞家门外匆匆一瞥,我看到他家客厅地板上都是血。角落里隐隐见到有人躺着,也不知道是他爸爸还是他妈妈,当时真叫我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就在上午他们还好好的不是么,一家三口在屋里说话吃饭,热热闹闹的,怎么突然间洪伟和他妻子就都死了,而且显然是死于他杀。按说,洪伟是妖,这世上谁能杀得了他??

所以很快我就想到了黑霜。 我想会不会因为他昨夜来过我家,但没能找到洪飞,所以作为替换,他今天就把洪伟夫妻给杀掉了?

但在我得了空回厨房把这想法跟狐狸说起后,他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定了。他说一则黑霜是不会杀人类的,二则,黑霜若要杀洪伟,一早就会在洪伟面前现身,既然只有洪飞见过他而洪伟没有,那说明此次过来并没有杀洪伟的打算。毕竟黑霜是妖之裁决者,不是妖之屠宰者,他杀妖完全依照他自己的判断行事,若不在他判决之内,他不会动之分毫。

“既然这样,那么洪伟夫妇到底是死于谁之手呢?”我问狐狸。

他想了想,道:“洪伟是九头蛇的族人,你晓得什么是九头蛇么,小白?”

“……西游记里那个给小白龙带绿帽子的?”我想了半天答。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要这么想也可以……不过跟电视里的样子有点小区别。”

“原来真有九头蛇的啊……”

“是的,而且那一族妖法修为颇高,据说鼎盛时期祖上曾经能和龙斗,因此,按说能杀他的只有力量同等的妖,或者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了。”

“这么厉害么……”我惊讶。心说怪不得能给小白龙带绿帽子……

“但作为一个跟人类结了婚生了子的妖怪,想必他处事一定是分外小心和低调的,譬如像我,”说着狐狸颇为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身边带着累赘,所以轻易不会去招惹上那些麻烦人,所以应该不太可能是那些人或妖所为。而且,如有跟他段数类似的妖物在这里逗留过,动了妖气,我不会觉察不到,更不要说那些人类修行者。”

“可他还是被杀了啊……”我咕哝了一句。虽然他话里有话地把我比喻成累赘,但这种时候也就顾不上跟他多作计较,只又低头仔细想了想,随后看向他问:“妖怪死后会显原形么?比如你死了恢复成狐狸的样子。”

狐狸瞪了我一眼,咂咂嘴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如果会显形,那洪伟的九头蛇样子得引起轰动吧,可是看到过他们尸体的人都没这么说,所以他死了应该是没有显形。”

“哦呀……”我的话令狐狸挑了挑眉。随后点头道:“按理说,应该是会显形的,不过有些道行深,显了以后普通人是看不见他们尸体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历来在人间死去的妖怪有不少,但从未被人发现,因此也无法证实人类世界的确有妖怪存在的原因。可是照你说的,外头有人看到了洪伟人类模样的尸体,既然这样,就只能意味着一点。”

“意味什么?”

“意味他死的那一瞬原形就已经毁了,所以只留着一副人形的空壳在。”

“那杀了他们俩的应该就不是普通人了。”

“对。而且……”说到这里狐狸的眉头忽然皱了皱,神情仿佛有一丝困惑。

能令狐狸困惑的事情,这还真是少见,所以我赶紧问他:“而且什么?”

他看了看我,解下围裙抖了抖摆到一边:“还不好说,我得设法去看一下他俩的尸体才好判断。”

“现在就去?”

“是的,不然,在人的世界里被置放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好判断的了。”

“那我能跟你一起去么?”我立刻也解下了围裙。

“你?”他嗤笑。手指朝我额头上轻轻一点,就把我推得蹬蹬蹬连退几步:“你跟着是个累赘,不如想想怎么把那个小孩子弄到这里来才是,他如果今晚留在医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恐怕会有危险,如天黑前我还没回来,你记得把他带到那头麒麟的附近。”

“什么危险??那个杀了他父母的人会再来杀他?”

“倒也不是,只是现在还没出梅,仍是黑霜捕猎的时期,如果被他觉察到,他仍会追踪过去要了他的命。”

“哦……倒看不出你还有这点慈悲心。”

“啧,”他闻言再次嗤笑,好像我嘴里的慈悲于他来说是有多么可笑。“本来这倒也不再关我什么事,不过洪伟以命跟我做了交易,我总得保那小孩在这段期间不死,否则,以后再做这类买卖,要价可就喊不高了。”

“哦……原来是商业信用。”

“不然你以为呢?”他说完弯眼朝我一笑,身子轻轻闪了闪便不见了。

我纵然心里犯着嘀咕,却也没机会再说些什么,只能打开手机翻了一阵,找到了罗永刚的名字,随后拨通了他的电话。

第241章 黑霜杀五

求助罗永刚是我很不情愿的一件事,因为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就像X光机一样,无论跟你说话还是单纯看着你,只要自己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鬼,总感觉好像能被他透视到似的,虽然通常都是我自己多心了。

而随着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尤其邵慧敏那件事时他来找我,我跟他说话时心跳会不知不觉地加快。这一点狐狸也应感觉到了,否则在医院时他不会说罗永刚是个麻烦。一个细心又比别人看得多、且好奇心更加强烈的人,必然是比较麻烦的。好在一直以来,尽管有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但始终并没因此深入追究过什么,想来也是因找不到什么明确的证据来证明我跟他接触的那些奇怪案子有直接关联,于是只能沉默吧,太过诡异的东西,如他这样谨慎,必然不会随便妄下结论。

他接到我的电话一点也不意外,只说了句:真巧啊,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还跟同事说起手头有一命案又跟我认识一姑娘离得很近,如果不是认识那么多年,我都得怀疑她是不是个连环杀手了,怎么那么多命案里都能看到她跟群众演员似的在里头扎一脚。

我跟他半开玩笑说,您不知道我是天煞星下凡么。

他沉默了一阵,回答:那你得去庙里多烧烧香了。

为什么?怕常在河边走,总会湿到鞋么?我问。

他朗声笑笑:哈哈,开个玩笑。

我跟他约在第一人民医院内科病房见面。

因为洪飞虽然没受什么伤,但精神受了很大的打击,总是恍恍惚惚的,一句话也不肯说。而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好收留在警局,所以就在医院里安排了个房间让他住在那里,想等他恢复点了再问问他命案发生时家里的状况。

“这样做对于一个刚失去了双亲的小孩是不是太残忍了?”我在见到罗永刚后忍不住问他。

他看了我一阵后摇摇头,对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叫他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

“难道就没有别的线索可以先查起来么?”

他有点欲言又止,随后再次摇了摇头,点燃一支烟把话题扯开说了句:“对了,关于刘晓茵那案子,最近有了新的进展,想知道么?”

“想啊。”我当然想。

“通过DNA鉴定,正式结论出来,半年前被我们发现但迟迟无法找到凶手是谁的那具尸体,正是被刘晓茵所杀的那个男人的外甥。所以我设法在他家和他公司进行了一番搜查,之后找到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证据。一些是死者挪用他外甥公司款项填补自己资金漏洞的证据,还有一些是他作假的合同,用了他外甥的章印和签名。也有证据显示在他外甥失踪前的最后时间,应是同他在一起的,所以种种迹象可以看出,他就是杀那男孩的凶手。”

“亲舅舅……用那么可怕的手段杀死了自己的亲外甥……”

“他还在家弄了很多香烛元宝,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可能都是心虚准备烧给那男孩的。但是没想到会在半年后被一个素未谋面过的女人用几乎相同的手法杀了自己。真有点报应不爽的感觉。”

“报应么……”

“但刘晓茵到底为了什么原因而要杀了这个男人,却没办法再调查出来了,他们间实在是没有任何瓜葛。总不见得是……”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下。

我立即追问:“总不见得是什么?”

“总不见得是冤鬼上身,找自己舅舅报仇吧。可巧她是在停放那男孩尸体的殡仪馆工作的。”说着他噗的笑了声,摇摇头:“看我说的,查案子查到这份上也真够可笑的。”

“这也间接说明案子有多古怪吧。”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随后似乎犹豫了下,然后从一袋里取出个信封,递给我:“当初我看到时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交给你,后来想想,还是复印了份,给你看看。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我接过打开,听见他道:“是在刘晓茵尸体旁见到的,应该是她的遗言,但我不清楚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