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并不过来。即便早已察觉我发现了他,亦只静静站在那个地方。

所以一时我也只能静立不动, 在他所刻意留出的这段距离外呆呆看着他。

随后在一阵划破长空的拍翅声中, 眼睁睁看着他那双眼悄然遁入黑暗,与黑夜融为一体。

我没有追过去。

直觉告诉我身后有些什么。因为狐狸既然能在这里守着我,就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我离开。

而鸟儿更不会在夜里无缘无故地展翅飞翔。

所以深吸了几口气后, 我慢慢扭头往身后看去。

然后看到一道人影隐隐出现在我身后那片浓重的夜色中。

苍白瘦削,单薄衣衫笼罩下一道身影单薄如纸。他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一动不懂,若不是双眼在望向我时微微闪出点光,几乎就像是个死人。

见我发现了他,他缓缓收起手中那枚仍在灼灼生光的佛珠,随后喑哑着嗓音对我招了招手:“过来,如意。”

我犹豫了好一阵。

但尽管万般不请愿,后来我仍是慢吞吞朝他走了过去。

或许因为他就是那个用佛光普照杀死那么多血族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也或许因为,他在这天与地的浩大中看起来实在单薄,单薄得仿佛用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将他碾碎。

所以带着一身复杂不安的情绪,我站到他面前,无法同他那双虚弱却晶莹的眸子对视,便只能把头低垂着:“寅大哥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或许应该换做我来问你。”他喑哑的话音几乎细不可闻。声音里浸透疲惫,但他仍还在勉力地说着:“但好在总算还是找到了你。”

说完,他有些突兀地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指。

似乎在观察我手指上的伤,这过于体贴的举动令我手臂僵了僵。

但没抽离,因为他的手单薄如枯枝,冷得像冰。

才两三天没见,他竟然已瘦弱成这样,难道他真的已经时日不多……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朝他脸上看去,刚好撞见他望向我的眼。真奇怪,纵然已这么衰弱,他眼睛依旧清澈得像山里的泉水,干干净净,剔透清亮。

遂定定朝他看了片刻。见状他嘴角轻轻一扬,有些异样地朝我笑了笑:“阿甄囚禁着你,所以你逃了出来,是么。”

我没摇头也没点头。

他于是再次轻轻一笑:“他以为用那方法可以约束于你,所以始终不愿意相信我对他的否定。”说完,见我仍保持沉默,他将我手指慢慢握牢:“跟我回去吧。”

“寅大哥一点都不好奇我到底是怎么逃出燕归楼,又是怎么将那栋楼弄得天翻地覆的么?”

“若你愿说,我便愿听。”

“如果我不愿跟你回去呢?”

问完,见素和寅久久没有回答,我以为是自己的话触怒了他。

但当我小心朝他脸上看去时,却见他一双眼径直看着前方,神情空洞,仿佛突然间入了定。

于是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寅大哥?”

而他依旧没有回应,甚至连佛珠从他手掌里滑落,也似乎没有丝毫觉察。

这异样让我一阵不安。

遂俯身想去替他将佛珠拾起,但见光芒从佛珠上消失后,通体的艳红令我微微一怔。

很眼熟,它同陆晚庭托我交给素和寅的那枚珠子一模一样。

那枚珠子没来得及交给素和寅我就被狐狸带出了素和山庄,之后,我没怎么留意,它似乎和《万彩集》一样在我和狐狸所藏身的那个洞里消失了。

若说是被狐狸顺手一并带走的话,那这会儿为什么它却会出现在素和寅的手里?

疑云重生时,我刚要碰触到那枚珠子的手被一片衣袖轻轻挡住。

“别碰。”素和寅终于醒转,先我一步将佛珠拾起。

握进掌心后,他疲惫之极,抬头看着我深深吸了口气:“我刚才又失神了是么。”

“你没事吧?”

“近来时常会这样。有时不知自己先前做过些什么,有时会在一瞬间忘记很多东西。呵,除此之外倒也并无不妥。”

“是因为你病的缘故么?”

“或许吧。”不知为什么,当听我提到他身上的病,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清冷。就连嘴角总洋溢着的那道微笑也沉寂下来,他兀自靠向树身,一边若有所思看着我,一边又陷入一阵令我不安的沉默。

“既然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出来找我。”于是不由自主打破这静默道。

他淡淡一笑:“若不知你身在何处,会是比病更为糟糕的一件事。”

“他知道你离开山庄了么?”素和寅言语中的直白令我迅速转开话头。

“你说阿甄?”

“是的。”

“或许。”

“他会气疯的。”

“或许吧。”

“所以我更不能回素和山庄了,寅大哥。我怕一旦他见到我,就不止是把我囚禁入燕归楼那么简单。”

“所以今后你同我在一起便是。”

淡淡一句话,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以我只能沉默以对。

他见状哂然一笑:“这句话原本早就该说,现在虽迟,但总好过至死从未说出口。”边说,他边目不转睛望着我。目光清朗,不知是否由此让人错觉,他说话时的气息似乎也比先前稳健了一些。因而携带出一份不容置疑,让我那只被他握紧在掌心的手一阵僵硬:“所以,今后你同我在一起便是,如意。”

“呵……寅大哥怕是病得有些糊涂了。”

“不妨再糊涂片刻可好?”

话音刚落,他拉着我手往他方向轻轻一扯。

看似微弱的力度,不知怎的竟让我一个踉跄,径直朝他身上跌了过去。

忙想稳住身形时,膝盖里一软,彻底剥夺了我所有反抗的可能性。于是就像只被抽掉了线的木偶,我一下子跌进他怀里,此后再也站不起来,因为他只是往我肩膀上轻轻一拍,就让我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就只能任由他将我紧抱着,直至他伸手将我的脸抬起,我用尽所有的愠怒看向他。

随后立即将脸使劲扭开,但这同时,我却突地吃了一惊。

因为发觉自己脸上什么也没有。

明明他手指正紧扣在我脸上,可是我感觉不到他手指的轮廓,以及指尖上冰冷如霜的温度。

而负担着我身体重量的,竟也不是他身体。

他身体仿若一道空气,轻轻一碰就能从中穿透过去。

所以刚才我跌倒那瞬,承载了我力量的根本不是素和寅那道单薄如纸的身体,而是他身后那棵坚硬挺拔的树。

树身被我重量扑得微颤,仿佛在嘲笑我此时的狼狈和惊诧。

正当我匆匆站起身再往素和寅坐的地方看去时,随着突如其来一阵马蹄,素和甄的话音从我身后冷冷传了过来:“你在做什么,娘子?”

我一惊。

不是因了素和甄的突然出现,而是我面前这棵树下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丝毫素和寅存在过的痕迹。

既然树下什么都没有,那刚才同我说话,并清清楚楚用他冰冷手指握着我的那个人,又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时,猛听见身后马蹄声已近在咫尺,我急忙撒腿就跑。

一鼓作气想往前方密林里冲,然而没跑几步,就见以前一团黑影掠过,我没来得及手脚,一头朝那横跃在我面前的马身上撞了过去。

马纹丝不动,我则眼前一片昏花。

待到看出来的东西终于不再翻江倒海时,我见到素和甄坐在马背上低头俯瞰着我。

同素和寅一模一样的脸,眼底透出的神情却截然不同。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清冷如冰。冰柱似的视线游移在我身上,带着某种审视,由上而下将我慢慢扫视了一遍:“好好的在庄子里待着,为何要逃。”

“二爷所谓‘好好在庄子里待着’,分明便是囚禁。试问有谁甘心当个阶下囚。”

素和甄淡淡一笑:“逃便逃,整栋楼却竟因此坍塌,若不是原本派来看守你的那两个婆子刚好出去偷酒喝,几乎就成了楼底亡魂。所以如意,我知晓你绝无毁楼的力量,因此那个能将燕归楼摧毁并将你救出去的人,这会儿究竟是在哪里?”

“我不知道二爷在说什么。世上本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用自己的力量毁掉一整栋楼,况且二爷忘了么,那晚雷声大作,燕归楼明明是被雷劈中,所以才会倒塌的。”

“遭雷劈中一次,并不奇怪,但所有雷光都击中在燕归楼,那就必有妖异。”

“或许就是上次用妖风吹毁贡瓷的那些妖怪所为。”

“所以你想说,你同那些妖怪确实是有牵连的,对么。否则楼塌你怎会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说罢,见我张了张嘴无言以对,素和甄没再继续说什么,只从马背上伸来一只手,简单朝我丢下两个字:“上来。”

随后不等我来得及开口,他一把抓着我衣领将我朝马背上用力一提,迫使我不得不坐到他身前那个位置,而他旋即扬手一鞭,策马朝着北面方向径直而去。

马蹄飞奔的一瞬,我不由自主悄悄回了下头。

遂透过素和甄的肩膀,远远见到狐狸那双碧绿色眸子幽光闪烁。

他隐在黑暗深处一动不动望着我。

我无声朝他望着。他明知道我在看他,但直至再也看不见他那双眼睛,他终究是没有追来阻止素和甄带我离开。

距离的拉长如同心情的跌坠。

明知道他必定会这样做,但仍不免有种被他丢弃的难受。

我无声叹了口气,却不知是否因此被身后人察觉,他扣在我腰上的力道骤然压紧,然后一把扯开我刚扣紧的衣领,猝不及防,往我颈窝上用力咬了下去。

第440章 青花瓷下 五十六

最终在离我皮肤很近的距离, 他停顿下来。

马背的颠簸将他嘴唇烙到我脖子上,时轻时重,我难以避开,只能绷紧了肩膀听之任之。

过了片刻,他终于将唇移开。但没等我松口气, 耳廓被轻轻一触,然后听见他在我耳边缓缓说了句:“到底谁带你离开燕归楼的, 如意?”

我闭口不答。

“燕归楼外有雪狮看守, 内有齐先生设的结界, 寻常妖物根本进不去, 而寻常人即便能进去, 也无法将你带出来。所以,那个带走你的人究竟是何方高人。”

问完, 见我依旧不语, 他将脸移开我耳畔。

冰冷空气替代了他温热的气息, 但我紧绷的情绪并没因此得以松弛。

虽背对着他, 但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在我身后看着我。沉默而专注。

随后伸手搭在我肩膀上,不容抗拒地将我另一边衣领也扯落了下来。

冷风迅速席卷我半身的□□, 我一动不动坐着,感觉他胸前衣襟朝我后背贴近过来。

衣服随马身颠簸起伏不定,一下下摩擦着我的背脊, 仿佛他的视线变成了实体。就这样静静同我的僵硬纠缠了一阵,他呼吸渐渐变得灼热,而手指亦不动声色抚向我肩头。

继而沿着颈窝继续往下滑时, 我猛转身朝下一斜,头朝地径直往马背下一路滑去。

飞驰而过的地面几乎近在咫尺时,一只手铁箍似的扣紧了我手腕。

随后将我迅速往上一提。于是在我头顶跟地面几乎要碰撞到的瞬间,素和甄轻而易举将我重新拉回了马背。

而剧烈的晃动没有改变我的方向,我执拗地用背对着素和甄,由始至终。

他亦没有再碰触我身体的其它地方。

只继续紧扣着我的手腕,沉默片刻,低沉而缓慢地说了句:“你找死么。”

“没错。”

见我答得干脆,他没再继续问什么,只将我满头乱发揉了揉平整。

突兀而来的温和,让我不禁有些诧异。然而还没等来得及调整情绪,他却突然将手中那团发一把拽紧,迫使我猝不及防仰头朝他看去:“那么,寻死之前可否先告诉我,为什么早不逃晚不逃,你偏偏要选择那口变彩瓷被火烧得显露真身后,才逃离山庄。”

头皮牵着脖子,紧绷的疼痛令我一时难以开口。

只能直直瞪瞪看着他那双眼。安静柔和的一双眼,仿佛天生佛一样的悲天悯人。

可是行为却如同一个喜怒不定的暴君,亦或与我有着刻骨的深仇大恨。

于是费了半天劲,我勉强对他挤出两个字:“巧合。”

“巧合?”他笑笑,将这两字慢慢重复了一遍,似在玩味,却继续慢慢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由此,断发声阵阵,令我痛得忍不住眉头拧紧,他这才放松了手指,然后低头将嘴贴在我耳侧,自言自语般又轻轻问了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嫁给我,如意?你同燕玄顺那只老狐狸,究竟是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话音刚落,我扬手一巴掌朝他脸上飞快扇了过去。

原是想趁他不备来个狠狠的突袭。毕竟他的脸离得那么近,又全然没注意到我充分自由着的两只手。岂料就在手指刚要触到他脸的一刹,突然一股无形力道从我体内冲出,不仅阻止了我的动作,更是将我喉咙猛地锁住,令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于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素和甄在一惊之后,倏地将我手腕扣住。

反转,紧扣,干净利落的手段。

我想挣扎,但刚一抽手,就发觉自己的手变得有点僵硬。

继而麻木,不出片刻,几乎完全陷入无法动弹状态。仿佛是身体被什么给控制住了……当我立即意识到这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时,突然脖子硬生生自动一转,迫使我扭头朝身后看去。

正撞上身后那双朝我看来的眼睛,幽深暗沉,带着一丝略带愠怒的若有所思。

遂极力挣扎着想夺回身体控制权时,肩膀忽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继而一斜,带着我半边身子蓦地朝他胸前一头倒了过去。

素和甄见状微吃了一惊。

目光透着费解,但匆匆闪烁,转瞬即逝。

继而不再有任何犹豫,他将我用力抱进他怀里,又在将脸朝我迫近过来时,眉头紧锁,喑哑着嗓音慢慢问了我一句:“你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看着他滚动的喉结想要立即避开,但身体不受控制。

那曾经的被某种隐藏在我体内巨大的操纵感又一次出现,如意的意识回来了,她迫使我继续紧贴在他胸前,继续抬头看着他,直至他忍耐很久之后从喉咙里发出沉沉一声叹息,然后将他薄削的双唇狠狠地压到了我的嘴上。

“你是个魔障。”随后他道。滚烫的气息透过他嘴唇渡进我嘴里,几乎令我魂魄里有些什么呼啸着,扭动着,急迫想要从我身体里冲撞出去。

翻腾挣扎,令我痛不欲生,所以扣在他身上的手指几乎用力到要深陷入他体内。

于是他将我抱得更紧。

紧到几乎令我窒息。不知是否因此,我耳朵里突然嗡嗡一阵鸣响,随后我发觉自己出现了某种幻听。

依稀是一道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带着我已不知多久没再拥有过的轻快,她在天真地问:

‘那么素和,我总有一天也能像那颗珠子一样修成人形么?’

‘是的。’素和甄答。

但他嘴唇此刻依旧纠缠在我唇上,所以这声音必定亦是幻觉。而紧跟着,又听见我声音继续道:

‘那样的话,我会不会也遇到一个像清慈一样的人?’

‘……不知。’

‘但愿不要遇到,不过,即便遇到,我也不会有同那颗珠子一样的命运。’

‘为何?’

‘因为,无论怎样,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毁了我如此多年来所得的修行。’

‘如果真的遇到那又便如何?’

‘真的遇到……那,既然曾经忘记过,不如索性忘记得彻底一些,忘得即便再见到也无法爱上他,那才好。’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素和大人,你这会儿究竟是在念经,还是在看我。’

‘我在看莲花。’

‘见花非花亦是花。素和大人,我是莲花生的呢,所以你仍旧是在看我。’

‘阿弥陀佛……’

‘但是若那个人像你一样,我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

‘仔细想想,如果那个人是素和大人的话,那可怎么办。毕竟我喜欢素和大人。’

‘呵,梵天珠,不要胡言乱语。’

‘出家人不说妄语,但我又不是出家人。何况,我说的也不是妄语。’

‘阿弥陀佛。’

‘我喜欢素和大人。’

‘……阿弥陀佛。’

‘我喜欢我的师父素和大人。’

‘……阿弥陀佛……’

最后那句话,仿佛素和甄也听见了,因为突然间,他碾压在我嘴上的唇更为用力。

痛得我一个激灵。

登时所有知觉倏然回归,我猛一把将他推开,在他略带诧异的目光中背向他匆匆转过身,抑制不住肩膀一阵发抖。

“怎么了?”他问。

我僵硬着身体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边陷于自己被二度操控的恐惧,一边却又为刚才那番幻听中的对话而情绪复杂。

所以兀自沉默着,感觉身后素和甄的体温再次贴近过来,我忙要抗拒,突然马一声嘶鸣,在奔跑中急急停顿下来。而巨大缓冲令它前蹄高高扬起,几乎将我当场颠落下去。

所幸身后素和甄眼明手快,在我跌落当口将我稳稳扶住。与此同时,一阵马蹄声嘚嘚,朝着这个方向缓步走来。

于是我见到了那个令马突然受惊的人。

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他黑衣黑帽,几乎同黑色夜空融为一体。

于是衬得帽檐下一双紫色眼眸分外妖异。

是铘。

但和先前所见的他有所不同。那时他半身赤裸,此时则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突兀在这里出现,不知是否意味着他已战败了那个稽荒先生。

当我一动不动看着他时,他亦目不转睛望着我,嘴里则在对素和甄恭敬说道:“来迟一步,所幸二爷已将尊夫人寻到。”

“齐先生刚才去哪儿了,怎的瞬间不见了踪影。”

“先前陪二爷一路过来,察觉空气中有异动,恐有不妥,因此来不及向二爷禀明,便先行一步前往察看。

“可有探到些什么?”

“此地山脉险峻,地脉阴沉,所以距离这儿十里内外,应有一处妖物的巢穴。刚才空气中的异动,便是因那些妖物两派间势力的争斗所致。”

“所以日光骤现也是它们所为么?”

“没错。”

“既然能摆布气象,想来那些妖物不会寻常。看你手背有伤,是同它们交锋过了么。”

“是。不慎误入它们结界,被发现,因此不得已同它们缠斗了一阵。”

“可有受伤?”

“区区一点微伤,不值一提。”

“你可先回山庄休息。”

“这地方妖气冲天,恐生意外,齐某断不能一走了之。之后的路,便由齐某陪同二位一起前行。”

说罢,铘已策马到了近前,随后调转马头与我俩并肩同行。

距离的接近很快让我意识到,他握着缰绳的手上有微光闪烁。

是血。

他果真受了伤。

血透过衣袖和护腕渗透出来,将他半边衣服几乎浸透,只是黑衣和夜色,让这一切令人难以分辨。

他亦不想让人发现,所以连领口处都扣得严严实实,几乎遮盖了咽喉。

因此,与其说衣冠整齐,不如说他是为了隐藏伤势故意为之。

而能让他受到伤害,又能以血族之身抗衡在佛光普照之下,稽荒先生的力量之强,则由此可见一斑。

他远比他的本家稽荒瑶要可怕得多。

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却能听凭红老板的驱使,所以那位传说中的红老板,显然应该更为可怕。

他似乎是个势力同无霜城主并驾齐驱的一个人。

若他真如稽荒先生所言,打算要追杀狐狸,那狐狸现在的处境真是非常不妙。

既被铘追杀,又被血族追杀,亦是在被红老板这样一号人物追杀。

偏偏还因为我的缘故受了重伤。

而这一切,在原本狐狸所说的那段真正的历史中,似乎都是不存在的。

因此可见,历史在不知不觉中,正被蝴蝶效应推着又往更为偏错的地方发展了开去。唯一没有偏错的,大概就是我依旧在素和甄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我将目光再次悄悄扫到铘的脸上。

他令我想起之前那个用面具隐藏了自己真面目、来自我的时代的狐狸所说过的话。

他说京城林府有个地方藏着锁麒麟,它被藏在一支只有我能点燃的蜡烛里。

联系前后种种,我想我世界的那只狐狸,应该是早已知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失去了锁麒麟,所以在尝试直接救我而无果后,他便设法用了另一种方式,来到这里,并试图引导我去取得这个世界的锁麒麟,以便令铘能服从于我,帮我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回头想想,又未免困惑,因为曾经诱使真正的燕玄如意去偷《万彩集》的那个人,显然也是他。而且在不得不透露他真实身份前,很明显,他并不太愿意让我知道他是谁。甚至还用蚩尤刺弄伤了这个时代的自己,他这么做的时候,难道一点也不怕万一自己错手将自己杀死,那么未来也就再也没有他了么?

所以,他到底是在做着一番怎样的打算,着实让我难以想透。

不知不觉想得头隐隐作痛时,身后素和甄忽然开口道:“听说那口美人瓷,齐先生已按家兄嘱托带去了一个稳妥的地方,不知先生将它带去了哪里?”

“庄主交代,二爷对此还是不知为好。”

“呵,他近来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事在隐瞒着我。”

“本是凶煞之物,安置之处自然也是藏污纳垢之所,二爷不必介怀。”

“说来,我原是不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之人。然而如今所遇种种,却仿佛普天之下尽是妖孽。齐先生是位高人,不知对现今这世道的妖孽横生,可有何看法。”

“常言道,乱世起,妖孽兴。”

“分明是一派太平盛世,先生怎敢妄言乱世?”

“二爷想来应该也听说过,前些时候后宫闹鬼,死了好几名宫女。”

“呵,闹鬼?倒是有趣。”

“不过也有人说,可能是有人为了争宠,在后宫悄悄行那巫蛊之术,被发现于是赐死。”

“这同乱世有何关联?”

“听说由此闹得后宫生乱。二爷想,既然宫中乱,是否便是在暗示着如今这盛世之下,正隐藏着一股暗流涌动的乱?”

“后宫乃嫔妃居住地,那边生出的一些妖言惑众之事,怎可与天下相提并论?”

“真是如此么?”铘的话意有所指,他望向素和甄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

而素和甄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不知道他在沉思些什么,但我倒是因为铘的这句话,忽然想起昨夜狐狸曾对我说起过的一些东西。

他说三年前宣德皇帝在狩猎途中出了事,昏厥将近一个时辰,自醒来后开始身体就大不如以往,乃至要召出蛟龙护驾,以给自己续命。

如果宫里的乱,铘指的是这个,那么倒也确实可看作是在预示着天下即将生乱。

历来皇权易位总会生乱。但印象里,宣德皇帝死后,他儿子的继位过程似乎并没发生过什么乱事,即便后来发生过土木堡之变,也得是他儿子长大成人后发生的事。不过再想想,他死时年纪尚轻,所以儿子继位时年纪还很小,不能亲政倒是真的,所以中间若发生过些什么,而史书中出于某种原因而没有提及,那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倘若这些乱事是因了素和甄逆转时间而发生,那罪孽就深重了。

正如来自未来的狐狸所说,历史发生了巨大变化,就连他都对此无能为力。长此以往,也不知这样继续下去后,历史究竟还会因我的介入而再发生些什么变化。

想到这些,头似乎更疼了起来。

好在两人没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因为这个时候,随着一片嘈杂由远而近,那些原本同素和甄走散的侍从们陆续从后面追了过来,人声和手中灯火的亮很快打破了夜空下原有的沉寂,也令素和甄与铘都不再言语。

唯有沉默在各自的马背上,不知各自怀着怎样一些心思。

直至第二天傍晚,当素和山庄巍峨身影终于显现在黄昏落日的余晖下时,才听素和甄有些突兀地说了句:“齐先生,之后的事便交由你了,我想你应知晓该怎么做。”

“齐某自是知晓。”

第441章 青花瓷下 五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