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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羲在这半年中,对他这个父亲的态度也不再如刚被寻回来时抵抗,更比当年他同霍阆的关系要好得多。

  霍平枭不免想起,当年在杏花村时,和阮安的那次阴差阳错露水缘。

  在那种情况下,阮安也一定不希望会发生这种事,就那么被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占有。

  她身为医者,也有能力不将她和他的孩子留在这世间。

  但阮安没有,她还是费尽千辛万苦地生下了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也没有像他母亲一样,对他产生怨怼和恨意,依旧那般的温柔良善,成为了他的妻子。

  在此之前,霍平枭从未想象过,自己能拥有像阮安这样的妻子,她还给了他这么一个温馨稳定的家。

  说到底,他能得到阮安,还多亏了霍羲这个小鬼。

  暮色四合。

  阮安看了会子医书后,一行人终于到抵了益州城门。

  益州牧魏玉率着州郡兵亲自相迎,以表对霍平枭的礼重。

  他虽仍吃着骊国给的俸禄,却早已成为霍阆麾下的臣子,这番霍平枭来此,他来接应,也是早就做好了随时倒戈的准备。

  霍平枭来到益州后,这里基本就是他的天下了,剑南其余的各个州郡归降于他,也是早晚的事。

  魏玉褒衣博带,体态虽然因着上了年岁看起来臃肿了些,眉宇间却颇有雅正气度。

  阮安在被霍平枭搀下马车时,自是注意到了站在魏玉身侧的那名年轻女子。

  她即刻就识出了她的身份——是这益州牧的女儿,魏菀。

  前世虽然人在深宫,阮安却也隐约听闻,霍平枭在益州与此女定下了亲事的消息。

  得知这件事后,她的心情不免低落了些,也对这位女子的容貌产生了好奇。

  同时在为霍平枭祈福写平安笺时,心中也有了难言的负罪感,转念一想,他可能早就都忘了她是谁了,就算记得曾有个姓阮的医姑救过他性命,霍平枭也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更不知道她早就对他暗许芳心。

  她对他存着的那些情愫,不算什么。

  再说,她在平安笺上写下的,也是大骊的战神定北侯,如此,心里的那些负罪感便减轻了些。

  魏菀和一蓝姓门客私奔到长安的消息,阮安在前世也有听闻,那时霍平枭还在为霍阆守热孝,那几年中,他的身侧也再没传出过有别的女人的消息。

  只她前世死的早,不知道魏菀的下场到底如何。

  霍平枭的性情骄亢倨傲,阮安能料定,他在前世也绝对不可能和这位魏氏贵女重新定下婚契,毕竟是魏菀背弃他在先。

  阮安看见这位魏家小姐后,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涩涩的感觉,但也清楚,魏菀和霍平枭在前世的关系,不过只是有张作废的婚契罢了。

  这一世,他的妻子是她。

  而如今的霍平枭和魏菀,只是陌路人罢了。

  另厢,自阮安的车马驶在城门外后,魏菀的眼神就从未离开过定北侯霍平枭,和他的妻儿。

  她首先看见了他的儿子霍羲。

  只见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大,模样生得极为可爱,肤色白皙,眼神乌亮,一看就很聪颖伶俐。

  乳娘将他从车上抱下来时,男孩表现的也很乖巧,历经这么远的路程,没哭也没闹。

  魏菀的表情在看见霍羲时,还算平静。

  及至看见那只从车帷探出,纤白如柔荑的手时,她的眼神方才微微一变。

  虽然马奴早就备好了梯凳,霍平枭还是很小心地将那女子从车厢里搀了出来。

  她穿着一袭绞缬槐黄色的十二破仙襦裙,剪裁考究轻盈,丝绦束带将她纤细如柳的玉骨小腰勾勒得不盈一握,浓密如云雾般的鸦鬟坠着香钿宝珥,这身装束很合时宜,亦极衬她温甜外朗的气质。

  她款款行来时,那搭于臂弯的披帛如乱霞垂地。

  魏菀渐渐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女子明澈杏眼上的却月眉,如秋水般淡淡扫过,韶颜雅容,肌腻如雪,她的相貌并不艳丽,却是另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可堪绝色。

  魏菀颇不是滋味,她没想到霍平枭的远方表妹会生的这么貌美,与她这么一比,她的容貌相形见绌。

  魏菀的相貌,只能算颇有姿色,小家碧玉而已。

  毕竟她的外貌在益州的世家圈子虽然排得上号,却也是她的才情给加了成。

  魏菀自惭形秽的同时,心中也渐渐起了疑虑,她之前派人打听过房家表妹的底细,可那探消息的人却告知她,房家表妹在蜀中的邻人说,她的容貌虽不算上乘,气质却很温文可亲。

  眼前的女子,气质却然亲切,容貌却是一等一的上乘。

  魏菀不禁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房家的势力都在长安,再说他表妹原本就是沛国公府的旁系偏支,无法对霍平枭有更多的助益。

  而她身为益州牧的嫡女,才是在将来能帮霍平枭更多的女人。

  这时,魏玉对着行来的二人揖了一礼,恭声道:“臣见过定北侯,见过房夫人。”

  魏菀也随父亲,仪态雅致地朝二人福了一礼。

  “她不姓房,是嘉州的女铃医阮姑。”

  霍平枭低沉的话音甫落,阮安即刻目露惊诧地仰起脸,不解地看向了他。

  魏菀的面色更是骤然一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此次来蜀,霍平枭干脆将那养在外面的医女外室带过来了?

  她想起了适才的那个男孩,又结合着前世对那惨死女医姑的了解,心中忽地涌起了一个想法。

  房家表妹和这女医姑,难道是一个人?

  这事还真有可能。

  毕竟按照前世的轨迹,霍平枭从长安来到益州后,几年内都不会再回去。

  就算犯了欺君之罪,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毕竟霍平枭还要去跟逻国打仗,没了他,骊国西南的那处,可就要失守了。

  魏菀一想到,眼前的女子是铃医阮姑后,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如果眼前的女子,是阮氏这个村姑的话,那她的胜算又多了些。

  前世的霍平枭,对这个女人应当是没有什么情意的。

  不然也不可能将她弃之不顾那么多年,连她和他有个孩子都不知情。

  这村姑在蜀中,就更没她有背景和势力了,她不过是懂些药理而已。

  前世霍平枭不喜她的缘由,或许也跟她对他的排斥态度有关,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表现,抓住这个能成为未来皇后的机会。

  魏玉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绕,只当是定北侯此番出征,带了个美妾过来,这美妾恰好还是个懂医的。

  “恕臣不知情,这就给阮姨娘赔罪了。”

  听到“姨娘“这两个字后,霍平枭凌厉的眉眼微微觑起,语气不易察觉地沉了几分:“阮氏并非是妾室,是本侯明媒正娶的妻子,要唤,也该唤声阮夫人。”

  魏玉简直快被霍平枭弄糊涂了。

  那这定北侯的妻子,实际上竟然是铃医阮氏?

  他备感无奈的同时,却又觉得他夫人到底是谁,都不妨事。

  女人么,不过就是男人的附属品罢了。

  魏玉再次作揖,复又恭声道:“臣见过阮夫人。”

  阮安看着霍平枭盔缨下,那双深邃冷峻的眼目,只觉他眉间的那抹薄戾仍未消弭,像是积着什么怒气似的。

  “起来吧。”

  霍平枭抬手,低声说道。

  虽然离开了长安,阮安可以恢复身份,不必再像以前那样,顶着房家表妹的身份生活。

  可是她当初嫁给他时,确实是用了旁人的身份,再以阮姑身份出现在旁人的视野里,终归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等时局稳定下来,他早晚要给阮安补一个新的婚礼。

第30章 二更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落座于面阔四间的鸳鸯大厅内,霍羲由乳娘照看着,并未跟随众人一同赴宴。

  阮安和霍平枭并肩而坐,同用一席。

  其实车马刚到益州时,阮安就腹鸣如鼓,很是饥饿了。

  正巧这益州牧魏玉备的菜食都颇合她的胃口,那道炙牛肉熏烤的火候恰到好处,极为鲜嫩,嚼起来一点都不柴,反倒是汁水充盈。还有剑南特有的雅江鱼,这季节生吃最好,庖厨将新鲜的雅江鱼切成了薄片,还调配了用蒜、姜、柑橘和白梅制的八合齑,用它来蘸着吃这道鲜美的鱼生。

  阮安很专注地用着菜食。

  并没注意到坐在她身旁的霍平枭,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一鼓一鼓的面颊,眼角眉梢间浸了些浅淡的笑意。

  更未注意到,魏菀一直在神情不善地打量她看。

  魏菀很快收回视线,对着自己的嫡兄魏临使了个眼色,随即从广袖中掏出了块帕子,掩了掩唇角。

  魏临很快会意,从案后起身,对着坐于上首的魏玉揖了个礼,提议道:“父亲,定北侯和阮夫人从长安远道而来,亲临寒舍赴宴,这顿酒席不足以表达我们魏家对侯爷和侯夫人的礼重,不如就让小妹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助兴。”

  话音刚落,魏菀的神情状似惊诧,故作难为情地唤了句:“兄长~”

  魏玉往一双儿女的方向瞥了眼,如何能不知晓,魏菀这是在用她兄长魏临来抛砖引玉,想在定北侯的面前表现表现。

  他的心里或多或少透了些无奈,其实如果霍平枭尚未娶妻的话,魏菀是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室的。

  魏玉一直很钦佩霍氏父子的才能,当年霍平枭在剑南任节度使时,他也曾同这位年轻的顶头上官打过交道,那等智谋和手腕,完全不像是个弱冠的男子应有的。

  且他在年轻时也学过奇门遁甲和相面之术,总觉得那道紫瑞的龙气是在霍平枭的身上,而如今的中原局势,也越来越往他当初猜想的走向靠拢。

  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依附霍平枭这位能主。

  女儿若是对定北侯动了些心思,他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让她在他面前表现表现。

  霍平枭如今的妻室出身不显,如果魏菀真能博得他的喜好,或许还能做他的平妻,与那位阮姓医姑在后宅分庭抗礼,这些年霍平枭是一定会在蜀地割据的,魏菀的母家正好在这儿,他还能对女儿多帮衬些。

  思及此,魏玉对霍平枭道:“侯爷,那下官就让小女献个丑,给您助助兴。”

  “随意。”

  霍平枭低声回罢,漆黑如墨的眼中笑意顿无,男人慢悠悠地将视线从阮安白皙的侧颊处收回。

  得到霍平枭的准允后,下人们很快抬来了琴桌和高几小炉,益州傍晚的气候并不算寒凉,漾进厅内的秋风逐渐将魏菀的广袖吹拂,檀香袅袅,衣袂纷飞,琴声沉韵悠扬。

  少女用纤指拨着琴弦,气质愈发清丽出尘。

  从魏菀坐的这个角度,恰好能用余光看见霍平枭和阮安的一举一动,可她虽仪态温雅地弹奏着那曲广陵散,霍平枭却没看她半眼。

  魏菀掩住眉间的那抹低落,强迫自己继续专注奏琴。

  这时,男人修长的手持起酒盏,好似往她的方向淡淡瞥了眼。

  魏菀的心中即刻涌起了些微的欣喜,面色依旧持着平静淡然。

  她刚想将这首广陵散的意境尽数呈现,却用余光看见。

  霍平枭突然凑近了他身侧的妻子,男人低哂了下后,同她附耳说了些私语。

  阮氏听完,立即用纤手掩唇,也柔柔地笑了下。

  魏菀的心中蓦地一慌。

  突然很好奇,霍平枭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

  莫不是在同阮氏悄悄地指摘她的琴技?

  这一走了神,魏菀弹琴的指法不由开始变得错乱起来,就连不善琴曲的阮安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嗙——”一声。

  琴弦猝断,魏菀低呼一声,纤白的食指忽地蔓上了痛意,她垂首一看,却见自己的手指竟然被断弦崩得出血了。

  魏玉神色微变,赶忙命下人为魏菀处理伤口。

  此时此刻,魏玉的心中存了些懊悔,没成想他对霍平枭谦称了一句献丑,他的这个女儿还真在人家的面前出了丑。

  夜色渐黯,从益州牧的府上参完晚宴后。

  阮安先于霍平枭乘上了车马,却发现车厢内并无霍羲的身影。

  等霍平枭掀开车帷,钻进里面,坐在她身侧后。

  阮安小声问道:“羲儿呢?”

  霍平枭的眉宇透着股慵懒的松散劲儿,待将姑娘纤柔的小手攥进掌中细细地把玩了番后,方才淡声回道:“我让人提前将他送回去了。”

  “你怎么不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啊?”

  霍平枭瞥首,看了眼一脸费解的小妻子,无奈地低问:“想跟你单独多相处会儿,不行啊?”

  说着,他亦轻轻地捏了下姑娘的手,摸上去的触感依旧软软的,就跟没长骨头似的。

  阮安摇了摇首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嘴:“你觉得,适才那魏家小姐的琴技如何?”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霍平枭却似是听出了里面掩藏的酸劲儿,待看向阮安,见她明澈的杏眼微带躲闪。

  他轻哂一声,突然低俯身体,欺近她柔嫩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问:“吃味了?”

  阮安眨了眨眼,软声反驳道:“没有……”

  “没听。”

  男人的语气颇显生冷,斩钉截铁地撂下了一句话:“老子欣赏不来。”

  阮安难以置信地阔了阔眼眸,她没带霍羲去长安时,就曾听闻过这位魏家小姐的才情。

  这魏家小姐如此好风雅之事,同霍平枭这种性情的人,怕是说不到一处去。

  对着他弹广陵散,也就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白白瞎了那魏家姑娘的好风情。

  她讷讷地回了一句:“其实…我也听不太懂。”

  霍平枭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实则,他倒也不是那般粗鄙的人,霍家毕竟是勋爵世家,他自幼也曾被霍阆按文官路径培养过,见识过琴技高超的乐师。

  再者,手底下的暗桩清玄,就极擅琴技。

  霍阆年轻时,偶尔也会独自抚琴。

  霍平枭识得出琴曲的好坏,却不知为何,独独对魏菀身上的那股造作劲儿,感到一种莫名的深深厌恶。

  想起适才宴上,魏菀的那副做作嘴脸,霍平枭低嗤一声,又懒懒地说了句:“魏氏女身上的那股劲儿矫情的很,老子看着她就心烦。”

  阮安在益州的新府熟悉了一段时日后,准备去当地的市集逛一逛,在她的眼里,还是剑南的蜀药最好,便想在这里再掏弄些上品的药材。

  因着过不了多久,逻国和骊国就要开战,阮安不欲在这时开药堂或是药圃,她一直都想随着霍平枭出征,入大营,当军医,这般便能接触到许多伤患,也能将孙也寄给她的册子应用上,挽救许多伤患的性命。

  可军营不许女眷进的这条禁令,可是身为主帅的霍平枭亲自下的,总不好因她而破戒。

  阮安寻了个食肆,同摊主要了碗牛肉粿条,让他在碗里多加些辣子。

  而今无论去哪儿,阮安的身后总有许多侍从跟着,是以她不再扮老,只依着霍平枭的建议,在发上戴了个幂篱,用浅白色的面纱遮掩着脸庞。

  摊主将热腾腾的牛肉粿条端到案上后,阮安刚要持筷去用,忽地听闻不远处,传来了两个男子争吵的声音——

  “你运来的这头牛,又老又瘦,在半道就死了,肉一定又硬又柴,买回去也没法卖给各大酒楼,也就身上的牛皮值些钱,还不卖的便宜点儿?”

  “不能再便宜了,你说的这价,都不够我从村里进城来回的路费。”

  “反正我就出一两银子,你若是不同意,我就不买了。”

  “这……”

  阮安听见这两个男子的对话后,将手中的筷箸撂在碗沿,只身往那头死掉的老牛方向走去。

  村民装扮的男子模样憨厚,看向眼前这位头戴幂篱的年轻女子,问道:“姑娘,你对这头牛感兴趣吗?”

  阮安身侧的便衣暗卫悄悄地护在了她的身侧,心中也都对阮安的举动颇为好奇。

  夫人不是要来市集上买药材吗?怎么突然对一头死掉的牲畜产生兴趣了?

  阮安用小手摁了摁那硬邦邦的老牛腹部,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朝着那村民比了个数:“我出十两银子,买下你这头死牛。”

  村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时间竟忘了,该回复她什么。

  另侧的买主则啧了一声,劝阻阮安道;“我说这位姑娘,你就是再有钱,也不该这么个花法。这头老牛最多也就值个二两银子,你给他十两,这不是将钱打水漂吗?”

  阮安却用温朗的杏眼看向那村民,又问了遍:“那你到底卖还是不卖?”

  村民连连点头,赶忙回道:“卖,当然卖!姑娘,咱可说好了,你这十两银子花出去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不反悔,你将它卖给我吧。”

  说完,阮安即刻命身侧的便装侍从,给那村民付了十两银子。

  村民笑意盈盈地将那沉甸甸的银子接过,暗觉有了这十两银子,他儿子今年娶媳妇的钱就够了,还能再买几头牲口放在圈里养。

  另个买主只当阮安这姑娘脑子有点问题,他无奈地摇了摇首,叹了口气后,离开了这处。

  村民见他走后,问道:“姑娘,那这牛,我帮您运到哪儿去。”

  “不用帮我运它,你帮我将它的肚子用刨开便好。”

  村民觉得这姑娘有些怪怪的,可她到底是给了他十两银子的买客,还是依着阮安的言语,将那牛腹用刀刨开,黯红色的鲜血随之流出,散着淡淡的腥臭味儿。

  阮安颦着眉目,又让那村民用手往那牛的腹里掏了掏。

  村民此前宰杀牲口惯了,做起这种事来也很熟稔,并不显掏牛腹这种事恶心。

  在阮安的指导下,他很快从牛腹里掏出了一个西瓜般大小的褐色球状固体,村民刚要将它撇到地上。

  阮安即刻制止了他的行径,隔着面纱,都能觉出她眼里的兴奋来。

  “别扔,我要的就是这个。”

  村民费解地看了看那一大团褐色的玩意儿,暗觉这姑娘怕是真的疯了,再度看向阮安的眼神,也透了些同情。

  挺好的一姑娘,脑子怎么就坏掉了呢。

  阮安却命身后的侍从,将那西瓜大的褐色固体用布帛包了起来。

  其实她在买下这头牛之前,也不确定他的肚子里会不会有牛黄这种极其昂贵的药材,却没成想,许是因为这头牛上了年岁,肚子里竟然生出了这么大的一坨牛黄。

  她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的牛黄!

  牛黄并非是植物药,她在长安时也并未将它采买多少。

  阮安买下这头牛,用了十两银子,可实际上这坨牛黄按照市价来算,可是要值千两白银的。

  这次,她可真是不虚此行。

  村民乐呵呵地拿钱走了后,阮安想起眼下已近冬日,蜀地的药市早就不开了。

  她得尽快想办法采买一批上好的朱砂和雄黄,这般便能制成那救命的灵药——安宫牛黄丸。

  朱砂和雄黄这两种矿物也不怕放,且她前世在后宫时,还听李淑颖同太子说起过,那逻国的皇长子苍琰,每年都会来到剑南采买大批量的朱砂和雄黄,好能绘出巨幅的唐卡。

  苍琰是皇子,逻国这个国家也不是小国,比北边的溟国和竭国大多了。

  他可不缺银子,等他来蜀地后,如果她能敲他一笔,那就好了。

第84章 投壶

  日影潼潼,临近傍晚,益州的这处集市愈发熙攘热闹。

  因着觅得了那坨价值千金的巨大牛黄,阮安的心情在回府的这一路都极好,未料刚一进了坊式大门,就正好撞见了一个禀话的小厮。

  阮安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魏家递来的请帖。

  魏菀比李淑颖还要讲究风雅,在长安时,李淑颖递给各个世家的帖子都是用昂贵的娆花纸做的。

  而魏菀请帖的材质,竟是昂贵的蜀绣,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丹桂,很合眼下秋日金风玉露的好光景,阮安将它打开后,雅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魏府广邀益州的世家贵女品蟹,顺道还要在府上置一场投壶宴,时间则定在三日之后。

  投壶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射礼,在士大夫间很是盛行。

  还在长安时,阮安也见过有贵女们在宴上玩过投壶,但她却没怎么对这事上过心,更没去凑过热闹。

  她并不会投壶,却不好将魏家的这场宴事推掉。

  阮安随着霍平枭到了剑南后,便不能再像在长安那般在各个世家的宴事上糊弄其事,身为他的正妻夫人,她必然要在这种场合上拔得头筹,如此才更有利于霍平枭稳固在剑南的地位,她若是乘了下风,便也意味着会折损霍平枭的颜面。

  而今她和霍平枭,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眼下留给她的期限只剩下了三日,这时间哪儿够用啊?

  阮安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甫一进了轩室,便见霍平枭恰好也在。

  白薇端来了三个铜制的贯耳瓶,侯在一侧的泽兰托举着漆盘,上面摆着数枚羽矢。

  见此,阮安惊奇道:“侯爷怎么知道,魏府的宴上会有投壶赛的?”

  “什么投壶赛?”

  霍平枭说着,顺势用长手从托盘里持起一枚羽矢,男人身上的那袭黯色章服剪裁考究,腰间的狼豕亦在照进来的熹影下泛着薄寒的泠光。

  他的神态固然带着漫不经心的松散,可举手投足间,却浸着王侯的矜贵之气。

  阮安不禁暗觉,他到底是出身于王侯世家,又怎会不通这些风雅之事,只是霍平枭将心思都放在边防和军务上了。

  “上次说要教你抛针,入蜀后一直没能腾出空当,今儿个正好有时间,先教教你投壶,好先练练准头。”

  阮安颔了颔首,在茯苓的帮助下,将幂篱摘下,露出了那张巴掌般大小的柔润小脸儿,往泽兰的方向径直走去。

  刚要伸手,从托盘中也持起一枚羽矢。

  霍平枭却微微瞥首,示意她在他的身前站定。

  阮安微抿柔唇,小声说道:“魏家的这场投壶赛很重要,我的表现,也代表着侯爷你的表现,我不想在蜀中世家贵女的面前丢脸,侯爷也别存旁的心思,还请好好教我。”

  听罢这话,霍平枭哑然失笑。

  男人凝睇她的眼神依旧冷且野,瞧着有些桀骜,却又透了些不正经。

  小妻子就是这样,学什么都格外专注认真。

  “过来吧。”

  他懒洋洋地朝她招了招手。

  阮安走到他身旁站定,身后是斜洒进室的暖赤霞光,从霍平枭的这个角度看,能清楚看见她白皙面颊上的细小绒毛。

  越看越像只软乎乎的小兔子。

  霍平枭将视线收回,无奈低问:“学骑马,教写字,我哪次没好好教过你?”

  阮安没吭声,自顾自地用小手拿起一枚羽矢。

  “看好了。”

  说着,霍平枭用长手一掷,男人的姿态颇为闲散轻松,只听“嗖”一声,那枚箭矢就稳准地落入了置于中央的贯耳壶中。

  霍平枭耐心地同她解释:“第一箭入壶,叫有初。”

  阮安没太看清他的动作,只记得霍平枭的箭法射艺也极其高超,男人只消随意地挽挽弓,便可将精准地射中距他百步之遥的落叶。

  他连抛数矢。

  那些被他摸过的羽矢在空中飞驰时,上面的尖锐铁头仿佛都汇聚着疾风,带着股嚣张劲儿。

  霍平枭接着同阮安解释,何谓连中、贯耳、散箭、全壶和有终。

  讲到骁箭时,阮安瞧着那枚箭矢本来落入了贯耳壶中,却又在壶底弹了一下,反跃了出来。

  阮安约莫着将他演示的掷法弄明白了。

  突觉,这投壶跟她从前上山采药的技巧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就是得尽量去找准头。

  当年她采铁皮石斛的时候,因着体力有限,也怕稍一不慎就会坠落悬崖,所以每次在崖壁上挥出镰刀,都得事先瞄好那些珍贵的石斛。

  “你自己试试。”

  霍平枭走到贯耳瓶那儿,将里面的羽矢拿出后,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体,看向对面的阮安。

  就等着她投不好,来求他教她了。

  阮安颔了颔首,认真地模仿着他的动作,瓮声瓮气复述着他说的话:“第一箭射中的,叫有初。”

  “咚——”一声。

  霍平枭的眼神随着羽矢由上至下的轨迹游移,自然没想到,阮安初次投壶,就投中了。

  他低哂一声,赞许道:“成啊,有两下子。”

  阮安接着从白薇那儿持起羽矢,虽然动作略显生涩,却出色地完成了另几个投壶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