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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少爷,老奴把账本取来了。”

  周老管家捧着一摞旧账本,一路跑一路喊:“大奶奶临走前,再三叮嘱一定要收好。说韩家来人,若是客气,咱们就认了。若是张狂,那也别再忍了呜啊…大奶奶呀…您就这么走了,留老的老小的小在世上,可怎么应对那群财狼呀”

  前院里吊丧的人,瞧着那发旧的账本,窃窃私语。

  混在其中的迟潇适时地出声:“桐州韩家也太不是人了,陌哥她娘的棺柩还在绯云院里躺着。他们仗着身份,阻断发丧,将逝者置于何地?”

  陈二道立马接上:“大概是看陌哥家里还有几亩地。”

  “臭不要脸的,秋收时老太爷忙得都脱了层皮,现又病了。一个土埋半截身的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这就是大氏族的风范,今儿我们也开眼了。”

  有了带头,人群里的私语渐渐压不住声了。站在主院里,几个打扮贵重的妇人,面上黑沉。

  周老管家跑进主院,看都不看那些腌臜东西,直冲堂室:“少爷,老奴来了,大奶奶呀,少爷也是无法了”

  一见那泛黄的账本,韩定奇双目一缩,看账本被送到近前,右手大力一挥喝道:“简直胡闹,莫须有的东西也配拿来予我过目?”沉着脸背手快步离开。

  他一走,几个妇人没有犹疑,领着一众家丁立马跟上。

  主院清静了,周老管家捡起地上的账本:“少爷,接下来怎么办?”弹了弹本上的灰尘。

  “继续发丧。”楚陌后仰,背靠着太师椅:“丧事从简。楚家现在穷困,等办完丧事,着人敲锣打鼓带着账本去桐州府要银子。”

  周老管家气恨:“肯定一文都讨不回来。但有一回大张旗鼓地要银,韩家日后也不敢再上咱们家门了。”

  楚陌手指轻弹着椅把,薄唇微抿,半阖着眼眸。现在不给,日后他总能叫韩家砸锅卖铁把吃进去的,只多不少地双手奉还。

  那银子就算是送去庙里、庵里,便宜和尚、姑子,也绝不便宜桐州韩氏。他们花用一文,他爹都不会安息。

  “通知各地小园管事,让他们将我母亲病逝的消息透出去。”

  “这是作何?”周老管家不懂了:“少爷,您是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举子盯着您吗?”

  “所以啊,让那些在顾忌我的,安心去京城赶考。”楚陌笑看迅爷爷:“没了他们,说不定三年后,我能给您捧个状元回来。”

  周老管家望着那祖宗,有点明白意思了:“那就好喽。”算算时辰,去迟陵县报丧的人应到了,“少爷,照林苑已经收拾出来了,下午开始烧炭驱湿。”

  “好,”楚陌右手食指抵住袖口,那里很暖。她该是不会来,这个时候他也不愿她来范州府。他不想吉家的任何一人,见到韩氏那张嘴脸,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您去忙吧。”

  吉家这头,在接到丧信后,吉忠明老两口就赶紧收拾了一番,提上早就准备好的两只箱笼上了马车,匆匆启程。

  吉安做好的一对抹额也被带上了。另还有一只银底青松香囊,浸过她自制的甘菊纯露,私里交代给楚陌。

  将马车送到村口,朱氏挽上小妹:“别担心,善之是个能扛事的,他经得住。”话是这样说,但心里多少有些疼。才多大个人,就没爹没娘了。

  洪氏一手牵着闺女一手拉着小妹,不知该怎安慰?她想着等当家的从范州府归来,带上三孩子,也回娘家待两天,闹一闹。

  爹娘年岁都不小了。

  “我没事。”不知怎的吉安担心不起来那人。细思两人相处时的情境,她总觉自己忽视了什么。还有在面对老太爷与周老管家时,她怎么讲呢,她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沉重。

  吸一口凉气,让自己更清醒,垂下眼眸看仰望她的欣欣。

  欣欣冲她露齿一笑:“姑好看。”

  四人回了家中,就关上院门。

  楚家在办着白事,陕东各州府也不平静。尤以学子聚集众多的县学、府学、书院等地。

  “这么一来,楚陌就得守孝三年。”一个头戴纶巾的白衣中年男子,抱着双臂倚靠着檐下木柱。已经在思虑要不要搏一搏,万一运道来了呢?

  边上一身襕衫的青年眼露精光:“他才十七岁,此回赴京赶考,也未必能再像乡试时。但是三年后,那就说不准了?”还有,楚陌没爹没娘了,老天真眷顾他。

  “确实。”背阳那位冠发青年,面带浅笑,甚温和:“小三元,解元,若再摘得会元、状元,那楚陌可就是六元及第,能史上留名了。”

  “山禾兄,也不必自谦,此回乡试,您可就落于楚陌两名。”

  “两名之差,确胜千里之遥。”冠发青年双手背到后,眯起眼睛,看对面白衣中年:“听闻云和年后也会来咱们三霖书院?”

  中年男子淡而笑之,意味深长道:“之前是这样打算,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立在丈外,嘴上留一笔胡的中年杏眼男子,正是才入三霖书院两日的吉彦。听着周遭的话语,心对自己那位妹夫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人在家中坐,却能撼满城士子。

  仅两日,他已听说有人退学赴京了。自己不该这么急着来齐州府,若在家中,必是要随爹娘去范州府吊丧。心中遗憾,但也无法。又想李管事今日去牙行,也不晓会不会有消息?

  教习嬷嬷并不好找,州府里大户又多,都争着抢着,他是真的发急。

  吉彦不知,他急的事,很快就叫吉欣然自个解决了。来了州府,安顿好后,黄氏便有心带闺女去成衣店里瞧一瞧。买不买另说,但必须得知道这府城里近日盛行什么打扮。

  临近东街口,经过司娇坊时,与路上别的女子一般,二人低下头不乱瞟不听靡音,小碎步直直往前。就在母女快到街口时,坊里突然传出一重拨琴音。咚

  戴着帷帽紧跟娘亲的吉欣然,双目不自禁地瞟向南,透过帽檐的缝隙只得见一棵香樟树。那香樟树下倒着一拇指畸形的瘦弱老妇,吓得她赶忙收回目光,脚下更是快了两分。

  只才走三步,徒然一顿,扭头向南,抬手稍稍掀起帽檐,看那树下晕厥的妇人。妇人囚首丧面,看不清眉眼,只下巴根处的一颗长毛的大黑痣尤为明显。

  吉欣然双目勒大,看过黑痣后,目光下移,盯着妇人那根畸形的拇指,用力吞咽着,是谭灵芷的那个教习嬷嬷吗?一样的大黑痣,右手拇指畸形。

  是她吗?

  走在前的黄氏到街口,回头见女儿驻足在两丈外,盯着司娇坊门前的香樟树看,顿时急道:“快点过来。”

  谭灵芷的那个教习嬷嬷,叫樟雨,右手拇指并非天生畸形,而是年幼时勾挑弦所致。除了精通管弦外,一手点妆技艺亦非常出色。

  就谭灵芷那五分长相,经樟雨手,立时可达貌美。吉欣然不想错过此等助益:“娘,那里有个人好像快不行了?”

  黄氏恼道:“我们管不了。”

  “她一身褴褛,料子粗糙,应不是被司娇坊扔出的。”吉欣然不管,已移步往香樟树下:“我们带她去医馆。”

  “你”黄氏气极,但当街她也不好发作,只得回身快步上去:“你做什?”

  吉欣然嘴抵到她娘耳边:“您瞅那人的右手,我之前在姥爷书肆里听人说,年少时拨弦拨伤了,指就会成那样。”

  还真有此事,黄氏也曾听她爹讲过,细观那妇人的右手拇指,指根粗大,心思活泛了。假意阻挠两声,便顺了闺女。两人架起妇人,调头往医馆。

  此行一丝不差的落尽了对街一锦衣青年眼中。青年红绸绑发,眉长入鬓,一双带媚的柳叶眼,似能勾魂,鼻若悬胆,只唇显薄了稍稍。

  寒风掠过,带起吉欣然的两片帽檐,杏目中有惊。青年见之,眸中泛起荡漾,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少爷。”跟着的书童,背着书箱,还在发愁:“您到底有没有想好?”

  “想好什么?”声音柔柔,咬字清晰。青年敛下眼睫:“书岳楼里那些士子所言听着似很有理,但其中多少都藏着些刺。我本没打算赶明年会试,就按着原定的来吧。”

  “可是”

  “可是什么?”青年起步右拐:“我现在的学识还差点火候,明年赴考危险了些。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何必去受九日煎熬?

  况且就算我明年会试摘得榜首,那些士子也会拿楚陌说事。与其这般,还不如与他同场再争一回。”

  “行吧,您说得都在理。”书童耷拉着脑袋,但愿您能说服家中老爷。

  青年笑笑,他知道小风在担心什。无论爹做何想,他已打定主意到三霖书院再读一年,然后去江南游学。至于老师那封信他詹云和七尺男儿,绝不会娶津州骆氏女。

  那骆温婷心有所属,即张首辅嫡孙张培立。别人也许不知,但他却是亲眼所见,两人早已有私。张、骆两氏族向来亲厚,那何不成全这份情缘?说到底,还是骆斌云没了。

  没爹又无兄弟,骆氏嫡三房就等于折了。骆温婷于张培立一点助益都无,张培立爹娘又岂会愿意?

  张家不稀罕的女子,许给他。他就该千恩万谢,然后乖乖迎回家供着?不怪楚陌不稀罕那鹿鸣宴,他去了都有些悔,觉被狗盯上了。

  吉家两老,一去半月才归,带回满满一车的箱笼。到家中,吉孟氏就支使两儿子、大孙子,将压在下的六只漆木箱子送进东耳房。旁的几只抬到正屋,等三房人回来一道分。

  “这是给你的。”吉孟氏把一尺宽的木盒子,递向跟着老二满屋跑的小孙女。范州府最有名的牛乳糖,不甚甜,加了花生、核桃在里,六钱银子一斤。

  欣欣看了看她爹。吉俞稀罕得要命,半蹲下抱住就张大口,轻咬上闺女粉粉嫩的颊。一口下去,满足极了。

  “拿着,这糖不会长腿。你小姑父特地让周老管家备的。”

  “你浑说什呢?”吉孟氏一巴掌打在儿子后颈,怒瞪斥道:“还没成亲,叫叔。”

  吉俞却不当回事,就善之对小妹那劲儿?恨不能把自己家全搬给她。小妹一只十文钱的绣囊,他当个宝一样掖在袖中,都舍不得挂。

  他瞧得清清楚楚。给小妹的箱笼里,不是锦缎,就是硝制好的皮子。那皮子整张整张的,一看就不是陕东这一片能弄到的。

  再想想此回他们到范州府楚田镇瞅见的那…那家景!别说东溪镇了,整个迟陵县也找不出一般富裕的。

  他还听闻一说,和蔼可亲的老太爷几十年前在辽边那是响当当。

  虽是马匪,但人老太爷识时务,一见立国赶紧做回良民。新朝谁会去追究?没要上门招安就偷着乐了。

  “娘,您和爹还是尽早想想怎么给小妹备嫁妆吧?我也想想。”

  怀里抱着的这个暖和和,小肚子一挺一挺的。小妹的恩,他跟媳妇这辈子都难还清。为小妹备上一份嫁妆,不管厚薄,是他心意。

  见闺女已经把牛乳糖吃到嘴了,吉俞忍不住又亲了亲。

  还没跟当家的说上话的洪氏,瞧婆母发愁,心里多少有点底了。手摸上闺女的羊头帽,寒因寺那老师父说欣欣命劫破了。她现在是真信了。

  何止吉孟氏发愁,坐在炕上的吉忠明眉头也抚不平了。他和老妻手里,大概还有六百两银,原想着拿五百两给丫儿压箱底,现在却觉薄了点。

  就善之备的那六箱物件,也不止五百两银。他也是真没想到楚家富庶成那般,楚田镇良田,十有七八都姓楚。

  吉安看过箱中物,来了正屋:“爹娘,咱不比着楚家家景备,就照着原想的来。”

  “你是没见过人家屋宇。”吉孟氏想说那气派她只在县里瞅过。

  “楚陌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什样,您和爹不要拐死角旮旯里。”吉安以为:“楚家人丁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无需什应酬、打点。楚陌在银钱上,也不用我帮扶。”

  吉孟氏叹气:“理是这个理,但”

  “那就别多想了。我可不会让你们倾全家之力,把我送出门子。然后自个节衣缩食,吃糠咽菜。”吉安戳了戳欣欣鼓着的小腮帮子。

  欣欣拿了一块糖,踮着小脚高举起:“姑吃。”

  看着那沾了口水的小爪子,紧紧握着糖块。吉安笑着压下,将小爪子送到二哥嘴边:“姑不吃,给你爹吃。”

  “我生的我不嫌。”吉俞嘴一张,连手吞。洪氏见闺女虎着脸急急忙忙把小手往外拽,乐了:“我咋记得她是我喊了一上午生下的?”

  吉俞后仰,倚在媳妇腿上:“对,你劳苦功高哈哈”

  瞥了一眼笑闹的儿子,吉孟氏上前拉闺女,出正屋往耳房去:“娘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楚家。”

  东耳房里,辛语正理着箱笼。到吉家快一年了,她能吃,身子的亏补了回来。近来开始抽条,姑又给了她几身衣服。见人进屋,忙放下手中的活,去倒茶。

  入了里间,吉孟氏坐到炕上:“我们才到楚田镇,周老管家就来接了。人问这是哪家亲戚?老管家一口应,说是亲家。内院里没女眷,老管家直接将我们安排到内院”

  吉安认真地听着,心里的疑思再起。

  “上百人来吊丧,这还是从简的。”说到此,吉孟氏凝眉:“就是不知为何棺柩只在家停了七天,便直接下葬了。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没这么仓促的。”

  难道是因着老太爷还在,有忌讳?

  “舅家同意?”吉安眼底一动。

  吉孟氏摇了摇头:“没见着舅家人,”头靠着闺女,“听说我们还没到的时候,陌哥儿跟舅家人吵了一架。”人把家里事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他们也不好多问。该吃席吃席,该抽帕子擦眼泪就擦眼泪。

  “我做的扶额呢?”

  “交给陌哥儿了。”吉孟氏从袖里掏出一封信:“他请你爹转交给你。”

  接了信,吉安瞅向她娘,见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弯唇,当面将信拆开。从里抽出纸,瞧见印出的墨迹,母女两顿时笑了。

  “他心思倒是别致,旁人作诗,他给你画绣样子。”吉孟氏起身:“我回去再想想你之前的那番话。家境如此,咱们确实是现刨也刨不出多少银钱来。”

  吉安相送:“我是什样人,您和爹该十分清楚。日子是自己过的,爹娘贴补厚重只能快意一时。若想一世欢喜,还是得靠己身。”

  “你太过懂事了。”吉孟氏用力握了握暖暖的手:“回屋吧,好好看看咱楚解元画的绣样子是不是更灵动?”

  “好。”吉安目送她娘进了正屋,回头拿了绣样册子翻开,取出之前夹在其中的尺寸,咧嘴笑开。

  给了皮子、缎子,箱底放了尺寸,这又送来绣样子。她就没见过此般含蓄又直白的索要,那人当真是吃定她了。

  “姑,您在笑什?”辛语腾出了两只空箱,准备将缎子按颜色深浅分装。

  “没什。”吉安发现那人挺会得寸进尺,脑中浮现他痴看自己的样儿。心想着,正好近日闲,就先纵他一时。她也实在看不得他得一绣囊,就满足的样儿。

  吉家一行才回来几天,范州府那又来人了。还是送礼,不过不是送给吉安的,而是予吉诚、吉俞二人。

  “赶紧的,你现在就去私塾告假。”洪氏蹲在地,紧紧抱着一只红木箱子,两眼放光地盯着箱中那些书和文稿。这些可都是妹夫考院试、乡试时累下的,千金难求。

  不止洪氏,现朱氏也是对那妹夫一千一万个满意。老三都考中举人了,可也没想过把书稿舍出来。

  吉忠明笑得老眼眯成一条线,抬手抚须连说:“善之有心了。”吉俞瞧他媳妇那样,无奈极了。不过…目光落到她抱着的那箱书上,也有些亢奋。

  吉诚已经拿了一本手稿翻开,一眼见字露惊叹:“善之这字也太漂亮了。行书顺滑,但一撇一捺均能见遒劲。手腕力道不足,可写不出。”

  “确实漂亮。”吉忠明一直都以写得一手好字为傲,但今日见了善之的,不禁汗颜。

  吉俞挨过去看了一会,在媳妇的怒目下,转身往外:“我去私塾告假。”

第37章 模仿

  俗话说:娶个媳妇好过年。吉家赶在十二月十八,为长孙吉信耘办婚事,就是想着将人迎回来欢欢喜喜过大年。忙了一整月,院子里里外外都打理了几遍,十六这日一早开始挂红囍。

  中午三房一家到村头,有在外嬉闹的孩童跑来告诉:“举人老爷回来了。”

  正逢午饭时,只吉诚、吉俞放下碗筷,领着几个小子去迎一迎。

  两月没见,不止黄氏仪态变得得体,就连吉欣然也没了之前的毛躁,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清雅,行止柔柔婉婉,全一副大家闺秀样儿。

  吉安目光流过跟在母女之后的那位盘头妇人,就不觉意外了。叫了三哥、三嫂,便低头继续吃饭。

  这盘头妇人可不简单,名唤樟雨,曾在宫里当差,后被哪个王府侧妃要了去。那侧妃后来小产把命搭上了,贴身伺候的奴才也没得好,都被打了板子丢出了王府。

  书里吉欣然偶然救了垂危的樟雨,好一番养。樟雨记着吉欣然的恩情,痊愈后就留在了吉欣然身边,成了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欣然给祖父、祖母请安”

  “噗”坐在男桌的小鬼头信启一口汤喷在了自个碗里,不住地咳,偷眼去瞧大白天作怪的欣然姐。祖父、祖母?这才去了齐州府两月。见站在三叔身旁的信旻、信嘉一脸尴尬,他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这两没变。

  吉俞把儿子头扭过来:“赶紧吃饭。”

  “奴婢樟雨给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二老爷、两位太太,四姑娘、各位少爷小姐请安。”盘头妇人错身到一边,屈膝行礼。

  吉孟氏少见这阵仗,但也不局促,她不是自称奴婢吗?

  “起来吧。”

  辛语拿了碗筷摆上:“三叔、三婶吃饭吧。”

  “好。”吉彦冲她笑笑,领着两儿子上了男桌。黄氏坐到了洪氏下手,吉欣挨着她就座。那樟雨见桌上没有多余的筷子,便站到了两人身后。

  一屋子人坐着用饭,唯她站着,最不自在的就属带着欣欣坐吉安下手的辛语。

  “发什么呆,吃饭。”吉安夹了一块连肥带瘦的大肉放到辛语碗里,瞅一眼埋首正挖饭往小嘴里送的欣欣,淡淡一笑。

  站在对面的樟雨,眼神一晃,目光下落,看着大小姐出神。辛语一边吃着饭,一边顾着欣欣,偶还瞄两眼樟雨。一顿饭下来,她是瞧出来了,自己不太像个下人。

  不过这事没困扰她太久,因为很快她就发现了另外一点诡异。

  三房回来了,那之前楚家给的礼也该分一分了。正屋才收拾干净,吉孟氏便让老大、老二把西屋书房里的四个箱子抬出来。

  箱里没有给吉安的东西,吉安就没打算留在这。前天她才裁了一块黑狐皮,准备给楚陌做件围脖、缝两副手套。昨日大哥去县里,带了合适的玉线回来,她上午才收了一条毛边。

  “娘,我回屋了。”

  “让辛语给你把汤婆子换上热水。”吉孟氏瞟了一眼然丫头抱着的那只巴掌大的小物,心里多少有些不欢喜。

  丫儿是有一个汤婆子,但那都多少年的老物了。里头放炭,一不小心就烫着人。老三来回府城,她就少了声关照。还是陌哥儿想着人,让家里头管事送来五个灌水的,连欣欣都贪着一个。

  就那么个小东西,撑死了没一斤铁,只做得精细,便宜的要一两五钱一个。贵的鎏上金,不下十两银。县里还没的买。

  吉安弯唇:“好。”自吉欣然身边过,心里想着裁剩下的边角,看能不能给欣欣做对耳暖。

  清香袭人,吉欣然眼珠子不自觉地往边上移,见小姑没看自己,心里有恼,但也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见着四只实沉沉的大箱子,黄氏眼里泛光,笑着道:“咱家这位姑爷,出手还真是阔绰。”相公说楚家豪富,看来是一点不假。

  “这是心意。”吉孟氏不喜黄氏如此说,回里屋拿钥匙开了箱子。其中之二,装了笔墨纸砚,不是名品,但品相也不差。一箱子布缎,料子比吉安屋里的要差上两筹,但也得好几两银一匹。

  最后一箱子就杂了,两盒绢花,一盒香料,还有脂膏、胭脂等等。

  分完了,黄氏没了之前的欢喜,面上虽还有笑,但眼里少了神采。她还以为会有首饰什的,不想除了缎子,全是一些场面物。倒是朱氏高兴得很,摸着丝滑的缎子,不住嘴地夸。

  “娘,这料子可不能让我动剪,到时还得劳动您和小妹,别埋汰了。”

  洪氏已经把绢花给闺女簪上了:“你们快瞧瞧我家美不美?”

  两根细毛,有啥美的?吉欣然转过眼挑了一朵海棠,递给樟雨嬷嬷,示意其为她簪上。但樟雨却没动,笑看欣欣:“二小姐很活泼呢,梅花点点落在鬓,正合适。”

  洪氏咧嘴笑之,轻轻给女儿顺着小细毛,老三这银子没白花。

  “嘻嘻,”欣欣抬手去够耳边的花,小脸都泛红。

  听樟雨之言,吉欣然抿嘴颔首,明显是意识到自己又失礼了。压下心里的那点争强的念头,面目趋于平淡。

  才给吉安送完汤婆子的辛语,进门就见着这一幕,心徒然一紧。俏摸打量起不太一样的吉欣然,说不清她哪里不对。

  这种感觉并没很快消减,而是每见一次那人,就强烈些微。吉家长孙成亲,楚陌服孝不能前来,着周老管家的小儿周明赴枣余村送礼。

  周明一张圆脸,笑似被刻在面上,头回见未来主母咚一声就跪下磕三个响头,一本正经地说起笑话:“老太爷吩咐了,让您给赏钱。”

  吉安还真让辛语回屋去取两个银角子:“快起来,地上冻得很。”

  “小的身子结实,能给您磕头是小的福气。”周明起身:“您稍候片刻,老太爷和少爷还送了些小玩意予您,小的这就去取。”快步向马车,从车里抱出一只尺宽的方正黄梨木盒。

  辛语拿了银角子,快手快脚地返回,交于姑,然后接了周明奉上的木盒。盒子一落手,她那细手腕就被压得下沉了两寸。

  黄氏见了,捏帕掩嘴笑道:“小妹快打开,让我们瞧瞧未来姑爷都送来什好物?”

  “麻烦你大冷的天跑这一趟了。”吉安没搭理黄氏,递上银角子。

  周明躬身:“不麻烦,小的这不就沾着喜庆了。”接了银角子,又开始抓耳挠腮,偷眼去看那位,撞上目光也不避,抿嘴傻笑,意有所指。

  懂了,吉安唇角微扬:“你在这等我一下。”

  “是是是,您慢来。”周明目送那位领着小丫头进屋,大松一口气,拽袖抬手摁了摁额。

  不一会,吉安与辛语抱着两只包袱出来。

  “我这没有空着的箱笼了,就有劳你帮我把它们放好。里面都是给老太爷和楚陌做的衣物。”

  既已定了亲,范州府那又三天两头往这送东西,那她也没什好害臊的。

  周明笑得见眉不见眼:“您放心,小的马车里有空箱,一定给放好。”要是沾上半点湿,他也没命过了。

  少爷想的物件拿到手,周明连午饭都没在吉家吃,就急急回了。黄氏领着闺女回了屋,不等屁股沾着炕就道:“瞧见了吗?”

  吉欣然抿着唇,眼中黯然。

  “你小姑手段可厉害着呢。”黄氏垂目,翘着捏褙子上黏着的毛,冷着声不无讽刺地说:“还有你奶,以往管得多严?现在捞着好了,似全然变了个样。

  这才定亲,她就不再拘着你小姑了。你小姑也是真会讨好人,知道楚陌没爹没娘,她就尽往他心头上送柔情。瞧那劲儿,魂都快没了。”

  送来的盒子沉甸甸,里头不知装了什么好?抬眼看默不作声的闺女,心恨她不争气。黄氏撇过脸,抬手揉了揉额侧:“多学学你小姑吧。”

  闻言,低着头的吉欣然眼波一晃,嘴抿得更紧了。

  东耳房里,吉孟氏看那黄梨木盒中金灿灿的大小长短物件,凝眉苦笑:“他这是在给你备嫁妆呢?”步摇、簪子应有尽有,看成色应是新打的。

  倒也有心,其中掺了几件不招眼的银饰。

  “他送来,我便拿着。”吉安捡起一对灯笼果金耳饰细瞧:“我这一个多月也没闲,工夫全搭他身上了。”斗篷就做了两件,再加靴子、围领、帽子、长袍

  吉孟氏也没想过闺女这辈子还能旁落,干脆随两小儿:“东西收好,手面也别宽松。”

  “知道了,娘。”

  十八迎亲,辛语丑时就坐灶膛后烧火了。丑末吉欣然来洗漱,小丫头头一抬就呆了。这吉欣然是闹鬼呸呸,大喜的日子,不能沾脏东西。

  瞧着那人头顶两螺旋,下编鱼骨辫。辛语终于晓得困扰她两天的那股说不清的感觉是什么了?

  吉欣然在学姑。从神情、举止,到今儿连打扮都循着姑以前的样来了。这人已经不是简单的迷障,是魔障了。

  先不管她,辛语折了两根树枝塞灶膛里。反正三房年前不走,她再仔细观察观察。

  闹了一整天,信耘总算是把人迎进门了。吉家今夜,灯火不灭。次日晨起,吉安取了早前做的一对并蒂莲绣囊,往里各放了一对银花生,就去正屋等着了。

  信耘媳妇,张若巧,是迟陵县东郊兴家村张秀才的长女,信耘师母给保的媒。张秀才合了吉忠明的性子,行事圆滑但心思正,养了四闺女,也没埋怨过媳妇一句,只精心教养女儿。

  两口子都绝了那心了,不想前年竟又怀上,得了对双胞胎儿子。人啊,就不能做差事。

  早有人讲,但凡张秀才把四闺女送走一个,他都不会有儿子命。

  今日朱氏也好好捯饬了一身,十几年没描眉点唇了,手都生疏得很。不过不碍,她只稍微抹点,让自个气色瞧着不错就可。

  卯正,信耘红着脸携满脸娇的新妇来了,先给二老磕头敬茶。新妇送上女红,二老笑着给红封,没训话只祝福了两句。接着就挨个来,轮到吉安时,两人也给磕了头。

  “小姑,您喝茶。”

  吉安先是接了信耘的茶,抿了一小口,再喝新妇茶,之后便将两只绣囊都给了新妇:“小姑祝你们百年好合,一生安康。”

  早听闻她婆家有位美人,今儿可算是见着了。张巧娘看了一眼相公,见其点首便含羞地接了绣囊。

  两人再磕头:“祝小姑安好。”

  兴家村不少人都传,相公小姑这亲事来得不体面。但她爹说那是酸言秽语,不要理会。昨儿送嫁妆过来的婶娘,回家就拉着她娘讲,范州楚家大老远的送贺礼来,还特地给小姑备了一份。

  不体面?

  这还不够体面?真真合了她爹说的话,有些人穷,但不下流。可自个日子过不好,就巴望着别人也不顺心的,肯定不可交。

  敬完了茶,新妇燎锅底,煮一锅豆腐羹。这张巧娘灶上手艺不比她婆母朱氏差,但看小欣欣连喝两小碗豆腐羹便知。

  “嫂,好吃。”

  瞅小妹妹那小脑袋点得重重的,张巧娘也大方笑道:“中午大嫂再给你烧旁的好吃的。”

  朱氏捧着碗,笑眯了眼,也跟着一块点头,终于轮到她用媳妇了。咱不比着谁,就比着娘来。一家子和和睦睦,才能拧成一股劲兴旺家里。

  一直留意着吉欣然的辛语转过头来,看欣欣冲新嫂子露齿笑,就觉自己要失宠。

  家里多了口人,新鲜了几天,日子便照常了。过个年,吉安虽不乐见吉欣然,但备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待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看多了,总能觉出不对。

  憋了二十余天,辛语在见到吉欣然把眉尾拉长,终于再也憋不住了,气哼哼地冲回东耳房,一屁股坐到绣架旁的凳上:“姑,那个在学你。”

  嗯,她也瞧出来了。吉安对着绣架,绣着雪后寒竹林:“由着她吧,我还不信她能模仿一辈子。”

  辛语担心的是旁的:“她不会还惦记着恶心您吧?”姑爷元宵节礼昨儿送到了,她瞅吉欣然也没往前凑。

  吉安嗤笑:“她不正在恶心我吗?”也不知怎想的?重活一世不修己身,竟学起她。她还能顶了她不成?

  原只是一想,未料等她及笄,再见到吉欣然时,吉安难得地失了神。要说年头时的吉欣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但现在

  神色淡然,顾盼之间是把控得恰好的冰清。举止自然,似她从来就是这般。细细看过她的五官,一双杏眼依旧水灵,但其中没了怯怯,清澈无波得叫人一眼入迷。

  鼻梁骨也挺了点点,唇粉粉的,应是涂了脂膏,瞧着甚是诱人。那双眉…描过之后,与她的几乎一模一样。吉安看着那人,只一个感觉,这才是书里的吉欣然。

  也因此萌生了一个…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前生看书,书里对吉安这个人的定义就是个清冷高傲的大美人。她刻画不出吉安的具体形象,但现在却是再鲜明不过了。

  书里的吉欣然,明明就吉安的一个影子。

  一时间,吉安心中纷乱极了。她不知该可怜吉欣然,还是应先抚慰自己?

  过去几年,吉欣然总恍恍惚惚,她一直以为其心境是受上辈子干扰,尚未沉淀好。以其对谭家那姑娘的仇恨,想来前生必是遭过狠虐。才重生回来,未彻底从噩梦中清醒,神神颠颠实属正常。

  现在…吉安只想弄清一事,在书里吉欣然有意促成吉安与谭東那门亲事,是不是为了置她于死地?

  一个影子,不甘愿只是一个影子。所以书里吉欣然要吉安死,如此影子才能顶了正身活着,得长久安宁。

  那男主詹云和呢?爱的是吉欣然,还吉欣然身上吉安的影子?

  小姑在盯着她,吉欣然的心在怦怦跳着。

  察觉到气氛冷凝,樟雨嬷嬷笑着道:“人都说侄女似姑,真是一点不假。之前大小姐未张开,还看不出。现在长开了,竟越来越像。”

  吉彦对此也甚是满意,他此次归来亦有喜事要与爹娘说,冲小妹笑了笑,便往正屋。他家欣然也有着落了,对方比不上楚陌,但也差不了多少。

  望着那人,站在吉安身后的辛语,气得胸口起伏剧烈。这人怎般不知耻!像,像个屁。

  “嬷嬷还是先带着欣然姐去厨房洗把脸,再出来说侄女像姑吧。”

  “这丫头怎一点规矩都没?”樟雨嬷嬷打着哈哈。

  有了缓和,吉安心绪渐渐平复,弯唇笑之:“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这话是对她说的,吉欣然身姿没了自然,僵硬地屈膝行礼:“小姑过奖了,欣然尚有颇多不足,还需努力学习。”

  “还要努力学吗?”吉安似真似假地说道:“再学,恐怕就没有我活的余地了。”书里吉安那般聪明,未尝没有发现异端,只她太高傲了,且又对封建陈规心死

  “小妹,你在胡嘞什呢?”黄氏支使着李管事将箱笼搬进屋里,回过头来笑问:“欣然变得再好,也不敌你。你不用酸。”

  吉安轻嗤一笑:“酸?三嫂去了齐州府快一年了,怎就不见变样?”转眼看黄氏,“你当我是你吗?又蠢又瞎。”不想再看两人,回身往东耳房:“辛语,中午把饭端屋里吃。”

  “你”

  当着下人面这般辱骂她,黄氏怎容她:“你是不蠢,不然也不会大冬天地跳下河。”

  听到屋外争吵,正屋几人赶忙冲了出来。

  吉安终于体会到老来女的好了,爹疼娘宠,她可以放肆一回:“我大冬天跳下河是为了救欣欣。你呢?大冬天的夜半起床…吓婆母。单凭这一点,你就可以从这家里滚出去了。”

  “你”

  “黄妍娘,”吉彦阴沉着脸大喝:“闭上嘴滚回屋里去。”几天好日子一过,她就忘乎所以了。明日小妹及笄,她在这闹什?

  想想书里吉安的结局,她犹嫌不够,回身走向吉欣然,一把掐住其下巴,抬起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