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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我们去换身衣服。”

  不管邸报到没到,他们既然得知消息了,就得照规矩来。吉安随楚陌去了东耳房。吉家是耕读门户,几个当家的爷们都有功名在身,清楚该怎么行事。

  一家子动手,很快将屋里屋外鲜亮的都给撤了。欣欣、小豆豆的红头绳也换了素淡的。詹云和今日是来请罪,穿着本就不鲜亮,站在屋外看东耳房。

  楚陌的消息竟比朝廷的邸报还要快。这是太子殿下有意为之…还是楚家本来就深藏不露?

  换了身黑衣的楚陌,牵着吉安出了东耳房。身上这件银灰色襦裙是春里做的,还没穿过。好在料子轻薄,现在穿也不热。

  “赶紧吃饭。”吉孟氏叫他们回饭桌,这一桌子肉菜今天得吃干净。明天消息传开了,他们家多少得忌讳点。

  才坐下,楚陌就听詹云和问,什么时候回京?

  “我才回乡一月余,尚有许多事没处理,除非有急召,不然暂时不会归京。”

  他就不怕再回京,京里已变天吗?詹云和看着低头用饭的楚陌,若自己处在他那个位置,该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京。机不可失,此时助太子顺利登位,待一切尘埃落定,大功加身,升官是必然。

  可惜,他非楚陌,别说助太子登位了,就连宫门都进不去。

第73章 做梦

  昌平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开,官差打着铜锣各村落跑,要服国丧。吉安和楚陌白天多是在枣余村,晚上还是会回县里十三园住。吉欣然目的未达,拖着詹云和留在了迟陵县,见天地缠着她爹。

  吉彦是铁了心不听。她越这般,信旻则越坚定要娶谭灵芷。

  一晃快二十天过去了,吉安有些焦躁。近日楚陌都没碰她,她不以为那口子会有心守国丧。掰着指头,算着日子,她月事也迟了。

  “姑,今天您想吃啥?”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辛语拿着把油纸伞,正准备和青雨去菜市买菜。

  “想吃大葱牛肉馅的饺子。”吉安囧着脸,这几天她的口味是愈发怪了,真的是想得起来吃。昨儿半夜还念着京里丰鲜楼的烤羊,天没亮已经不念烤羊了,想吃苞米馍馍。

  楚陌拿着根极细的寸长小竹管走进屋里:“若菜市没有牛肉,你就去酒楼买。”

  “好。”辛语心里头可高兴了,姑肯定是怀喜了。虽然姑爷不急,但成亲快一年了,她不想听外头说姑小话。

  “下雨天,路上慢点。”吉安叮嘱辛语:“若在菜市没买到,跑两家酒楼还没有,就换猪肉。”

  辛语嘴上应着好,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买着牛肉。也是这牛肉不比旁的肉,要知一头牛赶上五个壮劳力,一般人家能买得一头睡着都要笑醒,哪舍得杀?且就是想杀,也不能随随便便杀。

  要是在京里,牛肉一点不难买。但迟陵县…辛语决定不跑菜市,直接去县里最大的酒楼。

  满脑子都是大葱牛肉馅饺子的吉安,埋首在楚陌怀里,闷声道:“好像真有了。”她以前可没这么馋,就是想吃什么,也不会一门心思全在上头。

  “明天我们寻个大夫过来瞧瞧。”楚陌是一点都不觉意外,指腹轻抚着媳妇的耳廓,眼里含着笑,柔声问道:“怕吗?”

  摇了摇脑袋,吉安还挺期待:“我只担心一事。”

  不用问,楚陌就晓得她担心什么了,不由笑开:“你不是说了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吗?”另后面还有一句,子不学非所宜,“全没你的错。”

  “你不懂。”学渣的苦,常人难懂,尤其是像楚陌这样的学神。吉安抠着他玉带上的碎玉:“你只要记住一点,以后小后代若是读书不好,咱们万不要嫌弃孩子笨。”

  他和安安的小后代会笨?楚陌否定:“你不要多想。”他的底线就是吉欣然和黄氏。若小后代比这两还愚,那…就是楚家祖上没积德,跟他们两口子没关。

  “唉…”皇上这一驾崩,她和永宁侯世子夫人的铺子得暂时搁置。吉安手覆上小腹,心里生出一丝说不出来的奇妙:“相公,你说小后代会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像你多一点。”楚陌在脑中照着吉安的样儿勾画婴孩,双目晶亮得似夏夜明星。

  吉安深嗅着他身上的冷松味儿:“男娃娃还是要像你。”像她偏多阴柔,孩子不会欢喜。

  “都好。”

  中午到底叫吉安吃上了大葱牛肉馅饺子,泡着醋,吃了二十二个。看得楚陌没沾醋,嘴里都直冒酸水。晚上睡觉,如之前半个月一般直挺挺地躺着,她随意动,他能不动就不动。

  夜半,吉安睡熟了。楚陌轻轻执起她的右手,两指摁在腕上,脉搏流利,圆滑如珠。这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安安上一次月事来是在五月初四,今儿是六月十五,一个月余。

  明天大夫诊过后,他得给楚田镇去封信,让家里收拾东西。此回归京,他和安安带着岳父岳母,直接从迟陵县的码头坐官船北上,经过范州府时接上太爷和迅爷爷。

  还有产婆,要令周明好好查一查枣余村的王二娘。指离开腕,与媳妇十指相扣。楚陌侧首亲了亲她,接下来的一年她要辛苦了。

  陪吉欣然在迟陵县停留二十天,已经远超出了詹云和的原定。若不是想探楚陌下一步路子,他早就一人回州府了。一早起身,才用过早膳,下人来报,说马车备好了,他不由嗤笑。

  劝了二十天了,软话硬话说尽了,岳父都没改变主意,她还要去?弄得他都有些好奇,那谭家闺女是怎么得罪的她?

  饮了半杯茶,吉欣然起身:“你要随我一道吗?”

  “岳父后天就将南下,今日我们去了,你也别再提给信旻退亲的事,让他清静两日。”

  “我不提行吗?”一想到以后回娘家都要面对那张恶毒的面孔,她就食不甘味寝不成寐:“谭灵芷想要进我家门,除非我死。”

  “进你家门?”詹云和瞅着她那模样:“你是詹家少奶奶,若真的执意要插手娘家事,我今日就给你一封和离书,让你回娘家好好当家。”

  吉欣然往外的步子一顿,他说什么,和离书?猛然转身,怒目向詹云和,眼里噙泪:“你要和离?”

  “这不是想要的吗?”詹云和稳坐在凳上,一手捏着杯盖轻摩着白瓷杯口:“信旻苦口婆心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谭灵芷嫁进门,是跟你过日子吗?你父母爷奶都在,信旻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嫁女来做主了?我詹家担不起这个名声。”

  “你做了那么多对不住我的事,还有什么脸提和离?”

  詹云和敛目:“连六岁的欣欣都看得出你不对,唯你自己不清不楚,仍活得自以为是。我问你,谁给你的底气插手娘家事的?谁给你的胆子,不从父命,不听夫言的?又是谁给的底气,让你冲小姑和姑父大声喝问的?”

  “他们与我血脉相连,我所行所为皆是为他们好。”吉欣然眼泪流下,只是没有人懂她。

  “为他们好?”詹云和放下杯盖,站起身走向吉欣然,上下打量着,缓步绕她转了两圈:“信旻让你先顾好自己,你该把这话牢记在心。”望进那双愤然的眸子,在得知悦儿即将临盆时,他对吉欣然确实生了愧疚。

  日日歇在她房里,想叫她尽早有喜。她却盛气凌人了起来,再无往日的温婉。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看透此女。来了迟陵县这么久,那份愧疚也被磨没了。他呢,终于看透了她。

  真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现在的面目,与岳母像极了,以致晚上睡在一张床,闻着诱人的甜香,他却提不起一丝兴趣。今年他才二十二岁,虽是在国丧期间,但有妻在侧,心境也不该如老僧一般。

  “你不会与我和离的。”不知为何,吉欣然对此异常肯定,两眼生笑:“才中进士就宠妾灭妻,嫡出还没影呢,庶孽都快落地了。你当御史台的御史是死的吗?”

  詹云和看着她的张狂,面上无异,背在身后的手却慢慢收紧成拳:“这就是你在我跟前的底气?”

  “生气了?”吉欣然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别气,你得哄着我开心。只有我认下庶孽,你才能在仕途上得长远。”笑着转身离开,她憋屈够了。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凭什要她忍气吞声?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詹云和面若寒霜,眼中冷冽,屏着气,紧握的手指节发白,蓦然松开。庶孽吗?

  吉欣然能感受到背后的寒,出院门时回首,笑靥如花。

  回之以笑,詹云和平复着怒气,怎么办,嫡妻与庶孽…他都不想要呢。沉凝久久长吐一口气,无论如何,今日还是要去与岳父告个别。明天吉欣然不走,他也是要回府城。

  下了一天一夜的小雨,路上湿滑。马车行得极慢。见着大丫头又回来了,吉孟氏好脸都不给一个,倒是应了孙女婿的问候。

  老早前,她还觉詹家做事不地道。现如今经了大丫头一闹二闹,她都同情詹云和。真要论起来,詹云和的品性还是不错的,家里那妾也非他情愿,配大丫头真的是绰绰有余。

  “在县里待了有些日子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奶说的是。”詹云和上前搀扶吉孟氏:“您站门口是看小姑?”

  吉孟氏笑道:“有两天没回来了,我也惦记。这几日他们也差不多要回范州府了,家里还有个老太爷,不能把时日全耗在咱们这。”看大丫头匆匆往西厢三房去,心里暗骂。

  在三房绕一圈,没寻着人,吉欣然出屋:“奶,我爹和信旻呢?”

  “一早去镇上看你娘了。”吉孟氏都不屑理她,与詹云和往正屋去。欣欣领着小豆子从后院回来:“奶,今天桃子又长大了一点。”

  “你眼神好,一天三遍跑,也能看出桃子长大了。”吉孟氏让詹云和陪老头子坐会,她去拿茶叶。

  詹云和见爷在照着书研究棋局,来了兴致:“我们来一盘。”

  “甚好。”吉忠明立马合上书,分黑白子。吉欣然想去镇上,但又不愿见她娘。娘这几个月也不知吃了什么,身形抵得上她三个。满脸横肉,油腻腻的,身上一股味,见着她,还总爱挽着。

  她真受不得,上回在镇上,饭都没咽下一口。

  走进正屋,没人理她,她自寻了地儿坐。吉孟氏拿了茶叶出来,像往常一般直接抖几片进茶壶,开水一烫盖上盖子闷着。

  “奶,小姑父带来的都是好茶,煮来喝更香。”

  “不会。”茶叶是她的,她爱怎么喝怎么喝,日子没到哪呢就穷讲究,全是闲的。吉孟氏见两人摆起棋局了,又让站在门口的欣欣去喊她大伯娘,上两碟糕点。

  吉欣然心里难受极了,她这都是为了谁?眼里蒙泪,瞥向外。家里那个差不多要生了,她已经想好了,今日再说不通爹,明日便跟詹云和回府城。

  她容得唐悦儿生一个,绝容不得生第二个。至于谭灵芷…来日方长。等她收拾完唐悦儿,以后再寻机…就像前世那般以牙还牙,断了她的子嗣路。不能生,她倒要看看信旻能守她多久?

  别以为躲进她家,就平顺无忧了,谭灵芷做梦。

  吞咽了下,吉欣然眼里空幽。没人可以在欺辱完她后,逍遥快活一生。欣欣端着一盘枣糕一脚跨进屋,抬眼就撞上一双阴森森的眸子,吓得缩手,差点将盘给丢了。

  “大姐,你好像被鬼附身。”

  “大白天的,你说什么胡话?”吉孟氏快步上去,一手接了盘子一手揽住她,转身看向大丫头,见其一脸平静,心里紧了紧。她不以为欣欣会看错,没来由地想起那年在善林山上方圆大师解的签,大丫头心有迷障。

  吉欣然对这个小妹妹还有两分愧疚,但也不知为何,就是喜欢不起来她。大概是看多了她在小姑跟前卖乖的样儿吧,轻眨眼,不屑理之。

  再卖乖又能怎么样?二房一窝子没一个上得台面的。小姑费力帮扶,也要烂泥黏得上墙才行。

  经了一早上的吹晒,官道上见干了。下午楚陌让周明将马车底垫厚,带着吉安和两人的衣服往枣余村。

  辛语赶了村里牛车先一步回了,到家时,见大伯娘、二伯娘正收拾碗筷残羹,站在门口嘻嘻傻笑着。

  吉孟氏往她身后望了望,没见人急问道:“怎这时回来,你姑和陌哥儿呢?”

  “奶,”辛语一下凑到了她耳边:“姑今早查出有喜一月余了。姑爷他们一会到,衣物都带上了,打算在家里住。我回来打扫耳房,有喜了嘿嘿嘿…”

  惊喜不已,吉孟氏忙站起:“这路上滑,我坐着牛车去就行了,她劳动什么?哎呦…”急急往院门口,“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盘坐在榻上的吉忠明看老妻又急又掩不住喜气的模样,抬手抚须,心里也欢喜:“善之行事稳当,你还是先去看看耳房缺什么,赶紧备上。”明儿他要去镇上陈木匠那走一趟,打张小床。

  朱氏、洪氏都是过来人,一品就品出味来了。小妹该是有了…两人相视一笑,看来爹娘他们两家是真留不住了。手脚利索地收干净桌子,抓紧拾掇拾掇,帮忙整东耳房。

  许久没人住了,得洗刷一遍,烘烘干。

  赶回家用饭的吉彦,是松了一口气。小妹成婚一年了,两口子黏黏糊糊,肚子却一直没动静,他还怕是体寒所致。这回好了,圆满了。

  “完了,我直觉家里要越发冷清。”吉俞一手搭在挨于腿边的闺女肩上,望着他娘屋里屋外转,眼里都生了水气。要不是为了两老,他早带婆娘孩子挪镇上去了。

  才高兴一会,吉忠明又愁眉:“老大、老二,我和你娘不在家,你们得顾好西屋书房。那都是咱家攒了几十年的底蕴,不可大意对待。”尤其是此次善之带回的那些手稿,虽不是原本,但也是千金难求。

  “爹,您放心。福泽后嗣的宝,儿子可不敢马虎。”吉诚是受益过的,不提善之状元爷的身份,那些手稿浅显易懂,又是专注于科举,绝对的千金难求。之前在衙门,知县想借去一阅,他都给婉言拒绝了。

  呆坐着的吉欣然,似灌了一缸老陈醋,小姑竟怀喜了。怎么可能呢?前世宣文侯三十了还没后。老天爷未免也太眷顾小姑了,可…可为什么?

  小姑,农家出身,除了一副好皮囊还有什?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透,那么寡淡的一个女子,命为何这么好?想什么来什么。明明前世不得谭志敏同意,她拼尽全力连个女户都办不下来。

  “要恭喜小姑和小姑父了。”詹云和是真心羡慕楚陌有贤妻相伴,不用多愁后院,也不会哪天被气得七窍生烟。余光瞥了一眼吉欣然的肚子,他现在只望早日能摆脱僵局。

  吉欣然笑笑,语带忧思道:“昌平皇帝才驾崩,小姑就怀上了…回了京,怕是又要生流言了。”

  她在这说的什么丧言?辛语撇嘴:“姑怀了一个月余了,”国丧才二十三天。再说,就算是临边怀上的,京里有哪个大夫能把日子断准准的?

  “欣然姐,我送您四字,相由心生,别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你…”吉欣然正要斥那不知规矩的丫头,却见奶不知何时到了门前,冷眼瞪她,顿时没了气焰:“我只是担心而已,又不知小姑怀有一月余了。”

  吉孟氏懒得理她,回屋拿了耳房的钥匙,领着辛语出了门。欣欣牵上小豆子,跟着去了东耳房。

  “辛语说的有理。”吉忠明看了些日子了:“然丫头,你这么闹腾都是在折自己的福气。”别说詹云和是成亲后有了庶长,庶长就是摆在成亲前,配她也足够了。

  当初知道人家婚后要纳贵妾,贵妾还是那般身份,你依旧坚持要嫁,那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出。一屋子长辈,你又哭又闹,一点脸面不给詹云和留,日后怎办?

  他给然丫头望过了,不就此打住,把性子掰正,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妻贤夫祸少,詹云和是有大志的人。

  “爷也觉得我不对?”吉欣然大睁着眼,不让眼泪落下:“不谈我和云和的那些糟事,单论信旻的亲事,爹根本就没摸清谭家人的底。”

  詹云和听够了这话:“岳父没摸清,你摸清了,怎么摸清的?你连见都没见过谭家闺女,就似跟她有深仇大恨一样。亲事都定了,你想让岳父退亲,总要有依有据吧?”

  他现在还想退妻呢,是不是也多费些口舌赔些银钱就能退了?

  又是有依有据…吉欣然气闷极了:“我听樟雨嬷嬷说的,谭志敏在刑部时就滥用私刑,迟早要出事。到时谭灵芷便是罪臣之后,信旻还走科举路吗?”

  “樟雨嬷嬷身子不适,此次没跟着回来,你不要随意借她的‘口’。”詹云和微敛双目:“刑部用刑是常有的事,滥不滥用不是凭嘴说的,得有证据。况且谭志敏已经离开刑部快五年了。”

  气馁了,吉欣然摆手:“听不听随便你们,我是尽力了问心无愧。”辛语那丫头刚怎么骂她的?希望等她落到谭志敏手中时,口齿还这么伶俐。

  吉安由楚陌半搂着进入家门,正屋里正冷凝着,见吉欣然两眼红红,也不多问,浅笑着唤人:“爹,我和相公要在家里住段时日,七月就直接走咱们这的码头上京。”

  “好好好。”吉忠明才下榻,便见老妻横来牵走闺女,又笑着坐回榻上,与善之说:“今晚咱们烧鱼汤豆腐。”

  楚陌进屋:“放两把酸菜。”

  “好。”

  “善之。”他来得正好,吉彦干笑着:“你…知道谭志敏吗?”一听这问,吉忠明就晓老三将然丫头的话听进去了,心里叹气,吃的苦还不够。

  原已灰心的吉欣然闻言,一下子又重生了希望,转眼看向那位。

  坐到岳父下手的楚陌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怎么了?”

  吉欣然抢话道:“他滥用酷刑,逼供成瘾。”

  “你怎么知道,有证据吗?”楚陌先前给老和尚去了信,将吉欣然的怪异说了。难得,老和尚没多说废话,只回了十二字。贪心不足,迷障成魔,命不久矣。

  “这只要查一查就清楚的事,你们为何一直向我一内宅妇要证据?”

  楚陌笑了:“这就是你要信旻退亲的理由?”见她不语,接着道,“谭志敏是五品知州,我们在座的谁有资格去查他?你说他有罪,我们不问你问谁?再者,就算他罪名坐实了,过也在他一人身,不祸及外嫁女。”

  “过在他一人身?”吉欣然像是听了个笑话:“小姑父,这可不像您会说的话?”前生,整个谭家都丧在他手里。谭灵芷更是没等着谭家老小发配上路,就死在了婆家。

  她要谭灵芷今生也那么死,可信旻和爹下得去狠手吗?她太了解他们了。谭灵芷嫁进吉家门,会得善终。

  “那我该怎么说话?”都命不久矣了,楚陌也想知道在她的迷障里,自己和安安是个什么结局?照先前的那些点滴来断,他该是很好,但安安…可能就不怎么样了。

  不然其对安安也不会多有不敬。

  还真问住了她,吉欣然眼睫轻颤着下落,一屋子人看着她。东耳房里,吉安被她娘安置在炕边坐着:“不碍的,大夫说我身子健壮,连安胎药都不用服。”

  “你这是头胎,要精细些。”吉孟氏理着碎布,让两个儿媳和辛语把屋里边边角角都包一层:“给老太爷去信了吗?”

  “信送走我们来的。”吉安很久没理碎布了,抓了一大把过来:“楚陌也给京里去信了,要方管事收拾前院和东西厢。”

  吉孟氏瞅了一眼两儿媳:“也不怕你们不快意,昨夜里我和你们爹说了会夜话。”

  “您二老最疼小妹。小妹出嫁时,我就看出来了,您和爹恨不能把自己装箱跟她一道走。”朱氏笑说:“现在机会来了,夜里定偷着乐。”当家的讲了,爹娘年岁这般,想出去看看就去吧,反正小妹也不是旁人。

  “还真被你猜着了。”女婿若不嫌弃,她和老头子还就乐意随闺女过。不是贪享富贵,而是临了了想躲清静。

  吉安笑了:“那正好,我生完小后代,您和爹还有太爷、迅爷爷帮我一道领孩子。哪天楚陌要是外放了,你们也随我们去游历大景河山。”

  “这日子想想就美。”洪氏都羡慕:“不过善之是真的疼你,刚还跟爹说晚上鱼汤豆腐里放两把酸菜。”希望小妹能一举得子,善之可是独苗。

  “口味一天三变。”吉安都没好说,她今早起身想前世辣条想得直咽口水。最后用豆腐皮涂了辣子油,才解了馋。这馋解了,又想吃豆腐皮卷油条。楚陌一口咬定,小后代馋嘴,才保住了小后代他娘的名声。

  娘几个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聊着话,正屋楚陌嫌无趣,拿了带来的鸡骨架去后院看大黄一家。大黄媳妇给它生了三只小狗崽,被二哥老丈人抱走两只,还有一只留着。

  听着声了,大黄钻出头来,一见是送鸡架的,立马摇着尾巴,领媳妇娃儿出了犬舍。

  “嗨…嘚嘚嘚,”楚陌把鸡架丢食盆里,伸手摸了摸毛色随了爹的小狗崽,才半岁,都快赶上大黄高了。小狗崽很温顺,任楚陌揉颈,安心吃着新鲜的鸡架。

  逗了一会狗,楚陌嘴角徒然扬起。与此同时一只穿着绣鞋的脚迈过了走道口,慢慢靠近犬舍,驻足在他一丈外。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吉欣然不想来的,但今早詹云和的不耐烦叫她不得不做出选择:“姑父,您有做过一些奇怪的梦吗?”

  “什么奇怪的梦?”楚陌以手作梳,给大黄耙着背上的毛。

  咬了咬唇,吉欣然盯着他束发的玉扣,迟迟才道:“一些预知的梦。”

  手下没停,楚陌眼里有了深意,直接问道:“我什么时候去西北?”

  瞳孔震荡,吉欣然不由后退了半步:“您怎么知道您要赴西北?”

  楚陌没答:“挣军功了吗?”老和尚去西北看北伐军练兵,还见了永宁侯杨文毅,又一封封信写来催他生小后代。结合南徽、京城事态,不难推测出其是想他做什。

  老和尚有一遗憾,大景建国之初,没乘胜将胡虏子赶到齐汉山外。齐汉山高达千丈,是一座天然屏障。有它挡着,冬来胡虏子想要南下抢掠都难。

  又退一步,吉欣然攥在一起的手紧紧扣着:“这些我…我都可以告诉您,但您得允…允我三不…是五件事。”

  楚陌笑了:“你小姑呢,我没娶她,她过得不好吧?”

  “她…她出家了。”

  还不错,比他预估地要好一些。楚陌心情不差,他跟出家人缘分深厚,活该安安这辈子落他这。

  “你还没答允我。”

  手下一顿,楚陌回首:“答允你什么?你的梦从来就没准过,不然也不会因赌江崇清是传胪输掉三百两银了。”

第74章 召回

  心中慌乱,再退两步,吉欣然唇颤着:“你…你怎么会知道?”不…不可能,这事她做得极隐秘,摇着头急急否认,“不是我,你弄错了。”

  “是吗?”楚陌眼里透着戏谑,明显不信。

  “你…你问了小姑的。”吉欣然手压着心头,强作镇定,有心岔开话:“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有什么可问的吗?”楚陌站起身,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理儿他清楚得很。在她的迷障中他并没有娶吉安,而现实里他与吉安相识相知相悦,如此大的差别在,前路亦定是千差万别。

  就拿“送丫鬟”一事来说,不娶吉安,家里是不会向外买丫鬟的。没有丫鬟,也就没有送丫鬟一事。

  “你…你娶了骆温婷。”吉欣然犹不死心,她想试探,虽心怕得都揪紧了,但还是强迫自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看来她并不能肯定骆斌云的失踪与他有关,亦或是肯定了,但没有证据。想要试探之后,寻找证据吗?楚陌歪头故作思虑:“骆温婷是谁?”若没有吉安,韩芸娘要给他定下骆温婷,他应该不会拒绝。

  定亲而已,又不是成亲。骆温婷也可怜,心悦表哥张培立,却因父失踪而不得。他看不得可怜人,想来会找机会成全她,但绝不可能…娶她。

  “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骆温婷?”吉欣然压着声急道:“她是骆斌云的嫡长女。”

  “噢,”楚陌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然后你娶了她。”

  “什么时候?”

  “你中…”吉欣然想说中举之后,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对:“是中了状元后。”

  楚陌摇首:“不可能,你梦做错了,全京城都知道津州骆氏嫡三房女恋慕其表哥张培立。”

  “但你确确实实是娶了骆温婷,故我在听到你要娶小姑时才会那般意外。”吉欣然越说越顺溜,甚至连自己都觉非常合理。

  面上一冷,楚陌不高兴了:“我中了状元后,再娶个心有所属的女子?”这很可笑,“我不会给旁人养妻子。”

  “所以你在婚后杀了她。”吉欣然几乎是脱口而出,可话音一落,她又急忙捂住嘴。

  楚陌脸上的笑散了,倒也没生气:“嗯,我杀了骆温婷,然后还逍遥法外,青云直上,让你在头次见到我就用尽心思来讨好。你不怕我把你也杀了吗?”别说他现在二十一岁,心智早已成熟。就是十一岁,也不是吉欣然能诓骗的。

  见他冷目看来,吉欣然脚不自禁地往后移。

  “让我猜猜你的梦。”楚陌手背到身后:“骆温婷呢,应该是…”思虑片刻,语带犹豫地说,“在我中举后,下定予我。然后我娘…去世了。”这个在他的计划之中,无关骆温婷。“再就骆温婷和张培立好…不对,”她说他杀了骆温婷,“骆温婷死了…”至于怎么死,肯定不是他杀的。

  他只会成全她与张培立,如此张培立的娘才会恨骆温婷恨得牙痒。骆温婷又有祖母,即张仲长姐撑腰,正好可以跟婆母斗得你死我活。长媳与长孙媳恶斗,张家安宁不了。

  去年进京时,他和安安在马车里听说两人游湖,落水了

  楚陌每说一点,吉欣然心就沉一分,他全猜中了。怎么可能…虽是这么想,但内心里又觉他能猜中是应该的。宣文侯本来就才智冠绝,非凡夫。

  “骆温婷是淹死的吧?”

  “果然是你。”吉欣然踉跄着退后,瞠目盯着那人:“是你溺死骆温婷的。”

  “她淹死的时候,张培立也在,我也隐在附近。”楚陌设想过了,只有出现一个情况,他才会袖手旁观看着骆温婷死。那便是骆温婷…走了韩芸娘的老路。死了…是她没有韩芸娘的好运道。

  看来那张培立…比骆斌云要狠,能眼睁睁地看着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妹溺死。

  “你杀骆温婷,是不是因为其父骆斌云?”

  还在试探?楚陌笑之:“你要是有证据就去寻谭志敏,他一定”

  吉欣然眼里惊惧,直摇头。

  这么怕谭志敏?楚陌想到她极恶谭灵芷,心思又动了:“梦里…你嫁给谭東了?”安安出家了。

  “没有没有。”吉欣然眼泪都下来了,极力否认,那是她的噩梦。

  怪不得其跟詹云和不投,原来亲事是靠着所谓的预知梦境抢来的。楚陌笑得温和:“所以谭志敏滥用酷刑,逼供成瘾是真事。”

  连连点头,吉欣然紧紧抱住自己:“对,谭志敏的罪还是您…您给揭露的,把我…一家子全发配去辽边。”

  他揭发的?楚陌不以为自己会这么多事:“谭志敏攀咬我了?”那也不会,攀咬而已,又没证据。

  “嗯,他…他对辛语滥用私刑,把她生生逼死了。”一说完,吉欣然忽然惊恐,看着楚陌,他…他在套她的话。

  楚陌知道了,若不是遇见安安,迟陵县郊外的那个小庄子,他会买下来。辛语…很有理家管财的天赋,他该收到府里用。谭志敏怀疑他,不敢拿他,就动他府里人。

  盯上辛语…辛语应是已经成总管事了。嗯,看来目前她的能力还没全显出来,待回京后还可以让迅爷爷带两年。

  楚陌笑了,吉欣然的梦里,辛语是他的下手,现实中是安安的大丫头。安安又嫁给了他,绕来绕去辛语还是楚府的管事,这不是完全贴合了夫妻一体,不分彼此吗?

  “你笑什么?”吉欣然心缩着,她很难受,眼眶红红的:“我小姑克夫…克死三任未婚夫婿。”

  那就是出家前没嫁人。楚陌心情又好了一点,即便不是现实,他也无法忍受安安与别的男人…想都不去想,背后手指欢快地乱舞着:“天作之合,拆开了,谁也不配。”

  他不怕被克?吉欣然真的不明白了,她想不通:“你富有天下,为何会对一小家女死心塌地?”

  富有天下?不可能,他对天下没兴趣,只想待在安安为他支起的方圆地中:“那照你的意思我该对谁死心塌地?”

  “至少也得像赵清晴、谢紫灵那样的大家女。”怎么都轮不上她小姑,吉欣然不忿:“亦或谁也不娶,就像前…梦里那般,孑然一身。”

  楚陌高兴了,他就知道没有吉安,自己谁也不会娶。不再理会已经魔障到迷失心智的吉欣然,起步去东耳房寻他媳妇。

  “你去哪?”吉欣然急问,追上两步。她告诉他那么多,他…他什么也没应允她。用力吞咽着,望着他进入小巷道,心中懊悔极了,她为什么要找上他?

  原想要试探一番,拿宣文侯把柄。拿住把柄,她也没想从他那求太多,只望将来事事他都站在她这边。

  就这么简单!

  到前院,楚陌见三个舅兄加詹云和正从东耳房里抬箱笼出来,快走两步,去帮忙。

  “你跟大黄处出感情来了?”吉俞和他大哥将红木箱子放到地上,双手叉腰:“每次来,都带给它们带鸡架。照你这么喂法,迟早要将它们一家养刁。”

  “今早上吃粥,大黄闻了又闻,胃口缺缺。”欣欣扶着门框,站在槛上:“还是我往里倒了肉汤,它才大口吃起来。”

  楚陌进屋没见着辛语,抱了个小点的木箱子往外:“接下来的一个月,大黄一家归我喂。”安安这胎要是个小子,等长大一些,他也要养狗。放种到深山里,育狼狗来养。放下箱子,一转身见辛语从东屋后檐来,嘴角一勾。

  就知道是她在偷听。

  辛语不去看姑爷,兀自做着事。其实她也没听着多少,只是刚去正屋请大伯他们来帮忙,听说姑爷去后院喂狗了,又不见吉欣然,才防着点寻去后院。一到后院,就隐约听闻吉欣然说他对辛语滥用酷刑,生生把她逼死了?

  滥用酷刑…不用猜了,肯定是谭志敏。谭志敏为什么对她滥用酷刑,无疑是针对姑爷。她可没忘记姑爷头回来家里,吉欣然让她献殷勤的事,还问她见着姑爷什么感觉?

  那天欣欣差一点就…经过门口,辛语伸手捏捏小姑娘的嫩脸,还好姑发现得早。

  吉欣然真是病得不轻!既然她能预知这么多事,怎就能忽略了欣欣?

  “大鱼姐姐,我是大姑娘了,你不能总捏我脸。”欣欣跑到另一边,帮着托一把装满地瓜干的篮子底:“我爹说脸跟饼一样,捏捏就变大变圆了。”

  “别听二叔瞎说,脸大脸小全看爹娘。”辛语提着篮子走到摆好的竹帘那,将地瓜干倒出,平铺在竹帘上。

  欣欣两手捂上了脸:“我娘脸…”

  “想清楚了再说。”洪氏拿着扫帚走出东耳房,瞪向话说一半的闺女。欣欣拧着小眉头转过脸看她娘,有点明白为何爹总杵她耳边嘀咕,不能长像娘了?该是在忧心,她姥爷家全是大脸盘。

  “我娘最好看。”

  “这昧良心的话,你说得出口,为娘却不敢信。”她又不瞎,将扫帚放到屋檐下,和大嫂抱被褥出来晒。下午日头弱些,但被褥都是干净的,吹一吹就行。

  吉欣然失魂落魄地走往西厢,她在想以后,总觉一切都…都不对。小姑不对,楚陌不对,她…也不该活成这样。一个常常在想的问题,再次浮现,今生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

  至于楚陌会不会将她告知的诉予小姑听,她全不在意,本来就是虚虚实实。倒是小姑若晓楚陌另有姻缘,不知会不会多心?

  这世骆温婷还没死,待楚陌封爵,她会无动于衷吗?

  吉欣然以为,其定是满腹不甘,毕竟那所有的荣华本该属于她的。她苦心孤诣扒着张培立,为的不就是富贵吗?

  搬完箱子在活动手腕的詹云和,转眼看向西厢。她方便完定是有去找楚陌。对他总有诸多不满,是她心头早有朱砂痣吧?

  吉安走出屋,见楚陌站井台那洗手,回头拿了块方巾过去。

  由着媳妇给他擦手,楚陌贪看着她:“有想吃什么吗?虽不在县里,但周明把我的马牵来了。跑县里一点都不麻烦。”

  “肚子还饱着。”擦干手,吉安顺便给他拭了拭唇口:“喜欢狗?”

  “没养过。”楚陌抽走方巾,牵着她往东耳房去。外间被腾空了,瞧着清爽不少。辛语在理着她的小炕,小豆子抱着一只小枕头尾着她。

  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詹云和便打算回县里:“岳父,后日我们就不送您了。”

  “云和。”吉彦走过去,揽住他往院门那走了走,压着声道:“欣然不懂事,你多包容。最近那位要生了,她心里肯定难受,等过些日子平静了,会想通的。”

  能想通早就想通了。詹云和也无力得很:“您安心去赴任,我跟欣然的事慢慢来吧。”都威胁起他了,他意已定。

  吉彦叹气,心里苦涩极了:“好,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来信。”对欣然,他真的是仁至义尽了。去年…他亲口问过她两回,要不要退亲?她怎么答他的?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愿她眼里只有利,别去动旁的邪念。

  又叙了两句话,詹云和一转身,目光与站在东耳房檐下的楚陌撞上,弯唇一笑。待唐悦儿生产后,他便着手准备回京了。六月十二太子已经顺利登基,目前朝野尚算稳定。

  照例,明年肯定开恩科,翰林院又有的忙了。

  进西厢叫了吉欣然。缓了一会,吉欣然这会已平静了下来,在与吉安道别时,笑得灿烂:“小姑,我们京城再见。”

  站在吉安身后的辛语,很想说免了,她姑要好好养胎,没工夫待客。吉安扯唇颔首,没答话。上午吉彦带信旻去瞧黄氏,镇上离家近得很,吉欣然也没追去看看。

  坐在家里等她爹归来,明天要回府城了,跟着便是上京。她这一走,得有几年不会回乡。原来书中所写的母女情深,是这般。

  终于走了,小豆子大舒一口气,转身投进了小姑姑怀里。欣欣抱着她:“怎么了,要睡觉吗?”

  “今日人多热闹,她都没午歇。”张巧娘上去抱起闺女看了看,两眼确实有点迷了:“我回屋哄她睡一会。”

  “去吧,晚饭我来。”洪氏拿簸箕抓了几把地瓜干,打算先把粥熬上。最近家里也没分开吃,全聚在正屋。灶上活没分,有闲手的都动动。

  “晚上炖鱼摊饼子,我婆娘的拿手菜。”吉俞去厨房取了刀,往井台那的大缸里捞鱼:“善之,既然都住家里来了,你也不能光负责喂狗。来来来,咱们一道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