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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安乐了,推着楚陌往前:“二哥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东耳房里里外外被清了一遍,再烧炕驱驱湿,傍晚已恢复成吉安出嫁前的模样。就是妆台上少了面铜镜,桌旁没了绣架。

  头回住在岳丈家,睡的还是吉安闺中时的炕,楚陌有点亢奋。在媳妇睡熟后,睁开了双目,晶亮得很,毫无困意。大手轻轻地覆上媳妇平坦的腹,细细感受了许久,一点异样都无。

  但这里确实揣了个小后代。手才撤开,正欲去摸媳妇的脸,一声再耳熟不过的鹰叫传来,楚陌面上的温柔顿时没了大半,眼里尽是嫌弃。

  他大概知道老和尚当年那头海东青怎那么轻易就被射杀了?疲劳翱翔,逮见箭来,双翅挥动无力,没逃过。枕着的手臂抽回一半,楚陌见吉安睁开眼看他,不由笑开,脑袋一耷拉贴上她的脸。

  “快点去,等会落窗上大黄该叫了。”吉安噘嘴亲了他一下,听着鹰叫愈来愈近,抬手推了推还赖着不动的男人。

  听到第一声犬吠,楚陌一骨碌下炕,穿了锦袍就往外,引着鹰去后河口那。家里没肉给它吃,只能去捉鱼了。夜里,月光洒在河面,树影重重。大概是有鹰来,周遭无虫鸣鸟叫,静谧极了。

  楚陌到了河边,一跃而下落在了石台上。同时一粒小石击向河面水纹荡开处,很快翻出一只白肚皮。双翅展开足有四尺长的黑鹰盘旋而下,落在楚陌肩上。

  修长的手指解开鹰腿上的扣,抽走细竹筒。竹筒一没,鹰俯冲而下,掠过河面抓了鱼飞到对岸,啄食了起来。

  看那鹰吃得不矫情,楚陌轻嗤一声,这是快成精了。捏碎竹筒外封的蜡,打开拿了信。信上只几句话:漠辽结盟,已集三十万大军,不日将压境。善之啊,为师今年八十又八了,上不了战场了呜呜

  翻过信纸,一幅痛哭流涕的老脸呈在反面。他不是不喜欢大景皇室吗?哭什么急什么?

  楚陌将纸团进掌心,冷眼望着对面黑影啄鱼。三十万大军…这就是赵子鹤送给新帝的登基大礼?北伐军被拖住,赵子鹤就可以领南风军北上。他怎么安抚住南夏、西疆的?

  弃了京里的嫡妻嫡子女…他日大事成后,后位空着。南夏、西疆可以送公主来和亲。公主和亲哪有借机直接瓜分大景好?不动…是惧北伐军。

  很有可能南夏、西疆并不知赵子鹤通了漠辽,他们在等南风军和北伐军正面对上,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胃口倒是不小,赵子鹤未尝不知两国打算,应也给两国埋了隐患。海云阁有银钱,譬如用金银先一步买光两国民间的粮。亦或养大某些王子、大臣的野心,造内乱。

  那漠辽呢?他们知道赵子鹤要造反吗?

  赵子鹤呢?就那么确定北伐军能拦得住漠辽三十万大军。他这纯粹是在赌,赌输了,中原撕裂,各据一方。他有南风军,仍可得意逍遥。

  海上还有倭寇。大景现可谓内忧外患皆致命。楚陌静立着,小风吹过撩起他的发带,凤目沉静深幽。待鹰吃完一整条鱼飞来收回竹筒离开之后,他缓步绕到对面,埋了鱼骨,踩着月光回去家里。

  才翻过墙,就见吉俞提着一只大红灯笼站在屋后。半夜三更的,他能做点阳间事吗?

  “二哥。”

  “鹰呢?”吉俞看过鸡圈、牛棚了,什么也没少。

  楚陌上前:“走了。”

  “你养的?”吉俞将灯笼提高,这可是他下午才在小妹屋中寻着的,没想夜里就用上了。

  “不是。”楚陌把灯笼往下压了压:“明年开恩科,二哥有想过试一回乡试吗?”

  他还真有想过,且已经决定要下场。常闻乡试、会试皆是在赌命,怕虽怕,但不熬一回九日,总觉白读了一世书。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他想知道那鹰是谁养的。

  “鹰跟你很熟?”

  “一位老人养的。”楚陌转身往小巷道走:“二哥,家里有地窖就多备点粮。北边、南边要乱了。秋粮下来,也别卖,以防万一。”

  什么?吉俞惊愣,只瞬息又急急追上:“你不是在说笑。”

  楚陌轻摇了摇头:“不是,岳父、岳母先一步跟我上京。要是哪天北望山岭失守了,胡虏子踏过辽边,我就着人把他们送回楚田镇。你们也去楚田镇。”

  心凉一大截,吉俞此刻脑子里就像有一群虫蝇在嗡,要打仗了?大景几代帝王施政严明,是眼见盛世将临,怎就要打仗了?他没经历过战乱,但却清楚娘是怎么被送去绣坊的。

  娘还算好运,没被卖进那些要命的地儿。

  “不是,北边有北伐军。”

  “北伐军又不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到了前院,楚陌将指竖在唇前,示意吉俞闭上嘴。快步往东耳房,他媳妇该是还没睡。

  只要叫楚陌失望了,他轻手轻脚地进去里间。吉安呼吸平缓,睡得沉沉。站在炕边,楚陌眼神幽怨,片刻后仍等不来人醒,认命地脱了衣上床。手覆上她的小腹,心情有些不佳。

  小后代,你才来就叫你娘开始不重视你爹,有点过喽。

  听了楚陌的话,吉俞是回了东厢,就开始翻家底,一夜没睡。次日起身,眼底都泛青,哈切连天。看楚陌跟个没事人似的,心里嫉妒,到底年轻,能扛事。一把拉过他,走到角落。

  “不管南北怎么的,我小妹你必须护好。她肚里揣着崽子,又貌美如花。真要战乱,老弱病残幼肯定是最先遭殃的。”

  “我会的。”楚陌扒开他拽着的手,他那般费心助太子,就是不想乱:“安安要喝羊乳,你知道哪有吗?”小后代才一个月余就这般刁钻,他也是见识了。牛乳不想,想羊乳。

  这他知道,吉俞推开人:“我拿碗去大伯家一趟。”他家才下了羊羔子,肯定有羊奶。忍不住又打了个哈切,这两天他得叫上几个小子,在后院再挖两个地窖。

  “谢谢二哥。”

  晓得要打仗,只吉俞没想到事来得这般快。六月二十七,一家子正用晚饭,一声长“律”声才落下,一位嘴上无毛的白脸男子疾步进到吉家院,金册一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楚陌,即刻回京。钦此!”

  楚陌接了金册,看过册上红印后,拱手向密卫:“明日一早启程。”

  “状元爷,”白脸密卫上前两步,杵到楚陌耳边小声道:“皇上让奴才给您带两句话,漠辽三十万大军已压境,张仲提出派监军,朝中文武一致推举您。他给您压两天。”

  “真是辛苦皇上了。”两天?他就是现在骑汗血宝马急赴京城,也得后日才到。况且他也没汗血宝马。

  正屋里,吉俞站在他爹身后,一眼不眨地盯着快贴一块的两人。新帝急召善之回京,难道是南北乱了?近日他一天三遍往码头跑,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讯,倒是发现粮价涨了。

  这可不是好事。

  吉安蹙着眉,新帝无权,积威不重…还有战乱。召楚陌回去,她心里生了不安。

  白脸密卫眼一夹,两滴泪珠滚落,清乾殿的主儿还另有吩咐。

  “您懂就好,皇上也不容易。”这位不在京里,御前的日子都不好过,他想想眼泪流得就顺畅:“您是不知,没您在朝上镇着,张仲联合工部尚书严启几个都把蒙老尚书气得差点当朝撞柱。

  还有雍王,您在,他一声不吭。您这一走,良王又去南徽监军了,他就像舌头才长出来一样,话可多了。九皇子,封了襄王,也上朝了。他娘现是太后了,合着贵太妃,一口反咬皇上不孝不悌。说什先帝病重,还派良王去监军,叫先帝、良王见不着最后一面…”

  “你是密卫还是暗卫?”楚陌听出来了,他在替皇上告状。但他又非老和尚,跟他告状有什么用?

  白脸密卫抹了把眼泪:“您再等等,奴才还有话没说完,”皇上交代的得声情并茂,不然打动不了这位。“还说皇上慕美,新科三鼎甲及传胪,全是容貌上佳者。尤其是您…与皇上太过亲近了。”

  “这怪皇上。”楚陌轻眨眼,京里可真热闹。

  “一个平时没事都不得上朝的礼部给事中,更是当朝直言皇上每次召您都遣退左右,一待一个时辰,很是不合规矩。说什外界已有不好流传,望皇上慎行…张仲现在精气神足着呢,他就想趁您不在京里,两三脚踩死您…”

  “最多半个时辰,没待足过一个时辰。”楚陌看着白脸密卫又抹了把眼泪,是越发稀奇,皇帝密卫都是怎么培养的?心思动了起来,他见过永宁侯府的府兵,依脚步看,身手绝对不及眼前这位哭哭囔囔的白脸。

  按例,像永宁侯府这样世袭罔替的超品爵,可养府兵一百。若是把一百府兵全练成“密卫”,那就是逢大乱…也是不惧的。

  说着说着,白脸密卫声渐小,心里紧揪揪,状元爷怎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75章 听语

  “说完了吗?”楚陌微微一笑:“你回去告诉皇上,下臣连夜收拾包袱行李,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怎么练密卫,他可以问问老和尚。

  笑什?他们在讲很紧要的事情,必须严肃。白脸密卫后撤半步:“状元爷,皇上真的快撑不住了,您思虑思虑在京里有谁能比皇上更懂您?”

  “内子。”楚陌见密卫紧张,不由细观他的身姿。虽外裹着衣衫,但紧绷之下隐藏的力道凸显。这是一个高手。

  看什么看,白脸密卫自觉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了,拱手告辞:“奴才在京里候您。”要不是清楚曾经的太子爷现在的皇上,与这位在清乾殿里都谋些什么,就这直白的眼神,都能叫他生误会。

  内子,您内子正在瞅着您呢。

  “你是暗卫。”楚陌语气肯定。此人长相普通,摆在宫里,也就是个不起眼的太监。但能跑这趟差的,送的还是盖了私印的金册,其必得皇上信任。加之身手和敏锐的感知,他更偏向于暗里人。

  勾唇一笑,白脸未回,再拱手:“告辞。”后退两步立马转身疾走逃离。这是什么仙儿?不怪皇上想他,眼神也太利了。关键…平眉拧成虫,哭丧着脸,他到底是哪里暴露了身份?

  白脸公公一出吉家院门,吉安就上前了:“我让辛语收拾东西。”

  “不急,”楚陌拿着金册的手背到身后,目光仍停留在院门:“明日走不了,就后日。”漠辽结盟,三十万大军虽压境,但北望山岭较险峻,易守难攻。他早就将皇上的意思透给了永宁侯府。永宁侯在皇上的密旨没抵达境边时,定是以守为主。

  还是利索些吧。吉安给辛语使了个眼色,又吩咐候在院门边的周明:“赶紧着人给老太爷送信,东西若没收好,就带一些着紧用的。”

  看了一眼少爷,周明回到:“是。”

  “善之,”吉俞焦心,望着他欲言又止。楚陌回过身:“没事,吃饭吧。”刚白脸暗卫并没提及南徽,那京城应还被京机卫圈着。昌平皇帝驾崩,杨瑜西和萧家闺女的亲事要往后延…若情况好,现在该有一批粮草已经运进西北了。

  雍王景染?昌平皇帝元后沈氏所出,舅舅乃户部尚书沈坦,娶妻南丰大氏族谢氏嫡长房嫡女谢紫妤。这谢紫妤的父亲谢宁海,前兵部侍郎,现任肃宁总督。

  肃宁可不是一般的地儿,那里有铁矿。

  昌平皇帝的继后吕氏,现在是吕太后了,联合贵太妃,即良王母妃反咬皇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吕太后忍了太久了,昌平皇帝在未立太子之前,极宠其所出的九皇子。因极宠,九皇子到了年岁,也未得出宫建府,封王之事更是一压再压。

  不过这也没耽误九皇子敛势。

  吕氏不傻,忍着,忍到昌平皇帝成先帝。新帝登基,九皇子够岁数了必是要封王。封了王,再有其外祖兵部尚书吕俊峰为首的势力支持,上朝参政自然而然。

  六部之中,兵部、户部都不稳,吏部尚书蒙老又掌权不久,刑部进奎文…谁也不沾,但瞧着也不像是个纯臣,这个更危险,剩下礼部、工部。礼部不谈,工部尚书乃严启,他正恨着新帝呢。

  这么一捋,楚陌有点可怜新帝了。坐在桌边,吃着驴肉馅的烙饼子,余光留意着喝鱼汤的媳妇。他家小后代大概是猫儿投的胎,一连喝了十天鱼汤不带腻的,还越喝越上瘾。

  昨日,媳妇念红烧鱼籽。整整一盘,全她一人吃了。怀胎快两个月了,鼻子是愈发灵敏,但没吐过一次,胃口极好。

  给闺女夹了一张烙饼,吉孟氏在想还有什么没收拾。知道七月份要走,她早半月就在清理箱笼了。去京里闺女家,她和老头子得体面点,一些褪了色的衣物清出来留家里。拢一拢,要带的也就四只箱。

  “京中府里有细绵吗?小孩儿衣物也得准备起来了。”

  “有。”吉安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各色缎子都有,我们回乡前太子…现在是皇帝了,还赐下一些。您和爹就带几身夏秋衣物便可,旁的咱们到京里再裁。”

  “我和你爹有不少好衣服呢,都七八成新。”家景好,也不能瞎造。吉孟氏觉他们又不出府应客,裁两身见客的行头就足够了。说起见客,闺女回门时,和女婿送的子母绿头面,她还一回没戴出去过。

  只在里屋作过一回妖,大晚上梳了髻戴给老头子看了。

  吉安笑道:“随您。”只要他们愿意跟她离开,什么都好商量。用完晚饭,碗才放下,吉俞就拉着楚陌出门溜达。也不知两人聊了什么,洪氏见当家的回来又开始翻家底,沉了心。

  今儿她看着那面白无须的男子,是真切地认识到妹夫与他们不一样:“你能不能给我透点底,别叫我猜。”她猜只会往坏里猜。

  把金银大锭放到一边,吉俞已经想好要将它们换成散银:“等善之他们离开了,咱们去趟你娘家。”抬眼看向婆娘,“粮价涨了,让爹和几个舅兄备点粮。”再请老丈人给寻摸几把剁骨刀,要开刃的。

  “家里有粮。”洪氏瞧他不像是在耍玩,想到什心不由地一抖:“要…要打仗了?”陕东这一片没闹灾害,她小时听爹说过,世道一旦生乱象,首要就是屯粮。

  吉俞没吭声,洪氏见此愣了几息,抬手向吉俞,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抚吉俞:“没事啊…我我告诉你,我小时候跟我爹学过杀猪。爹都恨我不是个男娃,不然肯定比我几个哥哥厉害。你…你见过我杀鸡的,那手法…”

  她不是说她没杀过猪吗?吉俞手里抓着银角子,两眼盯着没声了的媳妇。

  “怎么就要打仗了?”洪氏压着气,大景才安生多少年?二十年前北边跟辽匪子打,她大爷家被抓了两壮丁,都再没能回来。她有两儿子,还有十一个半大侄子…万一再抓壮丁,谁受得住?

  吉俞下炕,一把搂住眼眶红了的媳妇:“不怕,还没打起来,咱们先做足准备。”抓壮丁肯定是抓不到他们家,毕竟上有楚陌和老三,不说爹,他和大哥也有功名。他怕的是,穷极生恶。

  抬手大力抹了把眼,洪氏抽了下鼻子:“让爹给咱多备几把剁骨刀。”

  “你杀过猪?”

  “没,但我看爹杀猪眼都不眨一下。”

  噗呲一声,吉俞笑开:“我还想你保护我呢,看来还是得我来保护你。”

  东耳房里,楚陌给媳妇捏着脚,这是他最近读医书新学的。吉安细品着他面上的神色,平静且认真,他是真的在专注给她捏脚。

  “皇帝为什么突然急召你回京?”

  “京里最近很热闹,他召我回去凑热闹。”楚陌捏完左脚,放到腿上,再抓起媳妇的右脚寻找穴位:“这个力道可以吗?”

  “正好。”这捏脚师傅不错,吉安后仰靠着椅背:“就没旁的紧急事儿?”他们离京两月余了,南徽的情况怎么样了?皇帝有找着接永宁侯班的武将了吗?这些她都想知道,但不会去问。

  “西北要打仗。”楚陌抬眼笑看媳妇:“因为前有良王去南徽监军,张仲主张不可厚此薄彼,故西北那也要派监军,百官一致推举我。”

  咕咚,吞咽了下,吉安轻吐气。之前赵子鹤提前向朝廷要军饷,她就有点想不通。为何提前要,真的是因军情?为要军饷,后来更是胆大包天屠戮三村…现在她明白了。

  其剑尖指向的是北伐军。

  “通敌叛国吗?”

  “赵子鹤想的是胜者王败者寇。”楚陌笑之:“以为胜了,屠村、通敌等事便理所当然地沉没,无人再敢提。太天真了,民心所向,胜之所往,君之所在。他不得民心,只会是败寇。”

  吉安给他竖大拇指:“说得好。”有些事,她不问。但能告知她的,他也不会隐瞒,“那你会去当监军吗?”

  轻轻揉捏,楚陌眼睫颤动:“会吧。”

  就知道是这样,吉安双手抓着椅把,沉凝片刻后说道:“我要求不高,活着回来就行。”虽然监军不是先头兵,但踏入辽边乱境,多的是变数。“不是全须全尾,你也要回来。我不需要你做圣人,来成全我下半辈子的美满。”

  手顿住,楚陌抬头:“我就是你的美满。”

  若是过去,去了辽边,他也许会随性耍闹,顺便发泄心底的阴郁。但现在…他想过太平日子。当然了若真的形势不妙,他亦不会犯倔,肯定第一个离开战场,回京里或楚田镇找他们,才不会为天下苍生舍己身。

  能叫他舍己的,只有她和太爷,至多再加上小后代。

  “你清楚就好。”吉安抬脚顶了顶他的下巴,双目晶莹地笑着说:“楚陌,有些地方太危险,我虽然陪不了你,但会一直待在家里等你回来。我会照顾好太爷,照顾好…”下望一眼肚子,“我们的小后代。”

  抓住她的脚,贴到颊上,楚陌笑得凤目弯弯。望着心爱的人,他突然间有点懂老和尚了。老和尚喜山河秀丽,故恶极总南下侵犯的漠辽。他有家室,也想安居。

  “楚大老爷,我把手借你,你放过我的脚好不好?”他虽不嫌弃,但吉安有点羞。

  楚陌摇首:“脚也香香的。”他都亲过,跟手没差。

  虽说不急,但翌日一早,吉安一行还是启程了。坐船也方便,到码头只需三刻。吉诚、吉俞两兄弟给爹娘磕了头,再三吩咐有事没事多写信回来。比之送行的人,两老倒是不怎悲伤。一个只挂着地里收成,一个念着西屋书房。

  才要转身上船,十三园管事急急赶来,递了封信予楚陌。楚陌也没急着看,先与吉安扶两老上船。在场各位也不以为,信与他们有什关系。挥别之后,进船舱的进船舱,归家的归家。

  “什么?”

  二楼船舱厢房里,吉安都惊了,愣住足五息才回过神来:“吉欣然…她疯了吗?”

  唐悦儿在六月十八晚上发动,疼了一夜给詹云和生下个儿子,二十信儿就送到枣余村了。信里没提吉欣然花重金买了上好的红花,熬了汤水给才生产了的唐悦儿喝,致其血崩的事儿。

  楚陌是一点不意外,将信折好塞回信封里:“一个才出生十日的婴孩染上伤寒,一般大夫都不敢用药,估计难保。”

  “唐悦儿都不能生了,吉欣然竟还去动的孩子。”吉安觉她真的是疯得不轻:“那孩子现在就是唐悦儿的命,要是保不住,唐悦儿能要她偿命。”她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如此歹毒,她害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年岁尚小不知事的欣欣和小豆子。

  “詹云和呢?”

  楚陌给媳妇倒了杯温牛乳:“你不觉这样的结果是他想要的吗?”

  双目一紧,吉安顿住,虎毒不食子,詹云和…为了前程,他还真不会不舍得。一个庶孽占着长位,于他不是好名。他也不需要脏手,冷眼旁观,就可连带着讨厌的嫡妻一并除去。

  聪明…但也是真狠。另,吉欣然既然备了上好的藏红花了,想要唐悦儿母子双亡,大可趁唐悦儿生产混乱时下手。为何要等唐悦儿诞下孩子之后再动作?

  她不以为是吉欣然寻不到机会。有唐悦儿的大损在前,詹家该早对吉欣然有防备了,那怎还能让她得手害到孩子?

  说明了一点,詹云和没想让孩子活。估计孩子才生下时,吉欣然未必想要他死。之后因何改变主意,那就得问问詹云和做了什么了?

  “看来短时间里,我在京城是见不着吉欣然了。”

  也许是永远见不着了,楚陌深知老和尚的本事。他说一个人命不久矣,那定是阎王早等在门口了。

  此刻齐州詹府里已是一团乱,喜雲苑里尚未出月的唐悦儿,披散着没有光泽的发,死死抱着无生气的婴孩,哭得嘶声裂肺。头戴扶额,拄着竹杖的詹母唐氏,攥着帕子捂着嘴亦在痛哭:“冤孽啊…”

  她后悔了,当初不该走这一步的,害苦了她悦儿,那个毒妇…毒妇!

  紧挨着喜雲苑的朝云院里,吉欣然怒目瞪着詹云和:“要和离?你别做梦了。”泪在眼眶里打转,“心疼了?我大度容下庶孽了。你是怎么对我的?抱孙不抱子,你夜半听到一点声响,都觉是婴儿啼哭,慌得连件外衫都来不及穿,就跑去喜雲苑,一待一夜。”

  “悦儿诞子不过十日,你觉得我能对她做什么?”詹云和眼里爬满了血丝,面色晦暗,左手里紧抓着墨迹才干的和离书。

  “不做什么,为何要待一夜?”她没想弄死那孽种,是他们逼她的,整个詹府上上下下都在逼她。扯唇笑着,她是妻,喜雲苑那位是妾。听听那些下人怎么说的?詹府有后了,那算什么后?

  孽种罢了。

  “你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詹云和看着她,直觉自己当初是瞎了眼。

  “我为什么要悔过?”吉欣然呵呵笑着:“唐悦儿是妾,妾通买卖。我打死她,都没罪。”谁叫唐家犯贱,送女儿给人当妾?

  詹云和点点头:“好…好,”左手一松,和离书落地,“你不同意和离,那我只能休妻了。”

  休妻二字若晴天霹雳,打在吉欣然头上,他说什么,休妻?

  “你配吗?”

  “我配不配不用你来评断,倒是您,”詹云和上前半步,冷目与她对视:“歹毒若蛇蝎,不配和离书。”和离,只是念及吉家那两个懵懂小女儿。是吉欣然不识相。

  他还强硬上了,吉欣然半掩嘴大笑:“哈哈…你算什么东西?休我,”笑得前俯后仰,“今年休我,明年再求着我回来?你觉得我会回来吗哈哈…做梦,你詹府什么门第?”

  “你疯了。”

  “疯的不是我,是你。”吉欣然面上的笑一下子全无,咬着后槽牙狠厉地瞪着詹云和,眼珠子都暴突出眼眶了:“你人在家里,知道京中发生的事吗?”

  詹云和看着她不语,脑中尽是吉欣然一直以来泄露出的怪异、矛盾。樟雨嬷嬷为何病,是他让她病的。一个内宅妇,竟敢参与赌博,赌的还是江崇清为传胪。

  怎么,她也觉得他不堪为传胪?

  “很快楚陌就要去西北监军了。”吉欣然盯着詹云和,见他神色平静,心里不快极了:“他会弃笔投戎,得封侯爵。”终于惊了,“你凭什么休我?我可是手握重兵的宣文侯…内侄女。”

  细品吉欣然的话语,詹云和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他看过志怪话本,有人一觉梦三生,有人死而复生…吞咽了下,故作不信的样儿:“手握重兵吗?那我更该休了你。有一位手握重兵的侯爷姑父,我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岂不全白费了?再是贤能,君王也不敢用。”

  吉欣然呆了,她从未想到过这点。

  楚陌会弃笔投戎?不知为何,詹云和直觉此会成真,口中发干。刚吉欣然说“宣文侯”,文侯?新帝还真是敢封。

  骆斌云…詹云和眼神一晃,吉欣然曾引导过他。他当时有多想,但想到谭志敏追查数年无果,便歇了心思:“说楚陌得封侯爵,内阁同意吗?骆斌云还没踪影,张仲同意吗?”

  吉欣然木木地道:“不同意又能怎么样,谁能指认楚陌?找不到骆斌云,就无法断定他是死是活。一个个都拿他没有…”突来一声嘶叫,她本能回身。不等看清,一披头散发的疯子已到跟前,腹间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刺入她肉里。

  “悦儿,”詹云和瞠目。

  “哈哈哈…偿命偿命。”唐悦儿双目通红,像厉鬼一样,抽回刀随手一扔仰头大笑:“哈哈哈…乖宝,娘给你把毒妇杀了,你别怕。”凭空似抱襁褓那般抱着,轻声唱起摇篮曲。

  看着吉欣然慢慢倒下,血激涌很快就侵染了一大片。詹云和心猛烈跳动着,一时难以决断。詹父詹母已赶来,均被吓得愣在了屋外。

  她…她好像要死了?吉欣然手紧捂着腹,滚热的血烫着她。她…她才十八岁,怎么就就要死了?想要呼救,可嘴张开却发不出声。眼前渐渐迷蒙,光亮慢慢溃散,黑暗袭来。死死撑着眼,告诉自己不能闭上。一滴眼泪滚落,黑暗吞没最后一丝光亮的瞬间,她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皇上,臣以为吏部侍郎詹云和,多年来恪尽职守臻于至善,举人唯贤,堪得大用。”

  “詹侍郎确实当得尚书。”

  “是吗?”

  楚陌,一听这声音,吉欣然就辩出了,是他。为什么詹云和成了吏部侍郎?捂在腹部的手,还能感知到血在外流,只流得不凶了。

  “宣文侯?”

  “今天日头是打西边出来的,你竟不用朕三召四请主动进了宫里?”

  “臣听说吏部尚书严启告老了,内阁支持直升詹云和,甚觉可笑,才赶紧进宫拦一拦,免得一着错举污了皇上的圣明。”

  “噢,你又知道什么了,说来朕听听。”

  “刚朱大人说詹云和恪尽职守臻于至善,举人唯贤。可据我所知,詹云和在吏部就任期间,三次提拔其岳父吉彦。一挂尾的进士才十五年就升至四品知府,关键这吉彦…还曾被母告过…不孝不悌。母死后,也未守孝。”

  “宣文侯爷不知,吉彦母亲不慈,恶待其妻女”

  “不用你废话,我既然来了清乾殿,就是已经将事查得清清楚楚。吉彦妻黄氏,一小镇书肆掌柜的女儿。在闺中时喜读书,常跑去书肆闺中时不哭,分家后一夜成长,行事大方利落,独独未分家时日日哭泣。皇上,您说她有意的还是故意的?”

  “心思奇巧。”

  “是奇巧,欺了婆母不说,还借此不费一个铜子就了结了吉彦的父母恩。再说吉彦嫡女,也就是现詹云和的妻子,三品诰命了。宫宴时,皇上该见过,臣给您带来两幅画,您瞧瞧。”

  “这位是谁,与詹吉氏有八分像。”

  “是吉彦的亲妹吉安。您再看看这一幅,这才是詹侍郎妻子的真实样貌。”

  “呵,完全就是两个人。本来样貌也清秀,为何要学起她姑母?”

  “这说来就话长了。吉安腹有诗书黄氏截了詹云和的信,与女儿说若你想与云和和和美美过下去,你小姑就必须见不得光。那谭東身子已坏了,他会死死地看着你小姑。

  我多年前在齐州府见过吉安,谭家父子将她送来伺候我。她与我师父有故,我同她对弈了一夜,甚觉可惜。她若是男子,定不比江崇清、谈宜田差。那天之后一月,吉安逝了。士可杀不可辱,她为谭東妻,谭東却将她送往他人榻。

  皇上您说吉安之殇罪在谁?”

  “黄氏母女真是恶极。”

  “詹云和就没罪吗?若没罪,那就是他连枕边人都没看透,如此又怎堪为吏部尚书?有罪…他冷眼旁观黄氏母女行恶,品性下层,不堪为官。至于吉彦,纵妻欺母、行凶,乃大不孝。父死母丧,皆不能瞑目,凌迟处死最适合他。”

  “宣文侯爷,口说无凭,你得拿出证据来。”

  “迟陵县枣余村上了年纪的村民都可为证,黄氏父兄也都活着,他们可是享足了黄氏母女的福。谭家发配到辽边的人还没死绝。哦…对了,黄氏在吉彦为官期间,敛财高达二十万两银,其中大半进了詹府。朱大人,还要我举证吗?”

  “侯爷问皇上吧。”

  “朕不太信呢。”

  “这个简单,皇上抄了詹府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还是善之懂朕的心思。”

  “若罪名证实,皇上打算怎么办黄氏母女等一众人?”

  “善之以为呢?”

  “发配辽边,正好辽边有大片荒地要垦。”

  詹府后门,站着一独眼老僧,上望着天,面上阴沉。那人竟死了,他就晚来了一步。没她,镇在七杀命宫里的那颗吉星,命势怕是要更强盛了。

第76章 归京

  掐指算起,没了这个,他必须得重新寻棋子来克“吉星”。掐指速度增快,脸上皮肉跟着耸动,好似极费力一般,瞎了的右眼闭合着的眼皮都被撑开了点点,露出了一丝红白。

  过了足半刻,独眼老僧终于停了下来,拇指点在食指第二骨节上,人像被什定住,只两腮在鼓动。忽一声重咳,粘稠的血染红了乌紫的唇。左眼里充斥着阴鸷,吉星竟引来了天乙。

  天乙,乃八字神煞中最吉利的,所到之处邪灵逼退,煞气消散。独眼老僧踉跄着后退两步,手扶着墙,勉力撑着愈发沉重疲软的身子。景程隐,别以为吉星怀上天乙,就能彻底镇住七杀,本…本尊一定会寻到破解之法的。

  六十二年前,你赢了本尊又如何,之后妻儿还不是死在了本尊的算计之下?独眼老僧桀桀笑起,咧着猩红的口,显得极为阴森。

  一个粗衣婆子端着一盆馊水走出后门,被这桀桀阴笑吓了一跳:“哪来的老鬼,滚远点,”说着就将馊水倒了过去。

  酸馊淋一身,顿时叫独眼老僧停了笑。扶着墙的手收紧,更是枯瘦如柴,蓦又一松。蝼蚁罢了,何必计较?

  齐州知州府,一青衣丫鬟匆匆跑进芬冉苑,入了屋中不等见着人就叫起:“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身着半旧藕色袄裙的谭灵芷快步自内室走出:“什么事不好了?”萍意是她身边最沉稳的丫鬟,一般事不会让她失了规矩。

  “姑娘,詹府少奶奶被杀了…”

  “什么?”谭灵芷大惊,紧蹙双眉,心中百转。萍意知道消息,那定是事已经告到府衙了。一想到祖父…心神不由得一紧,他不敢。詹云和虽还未授官,但其乃翰林院庶吉士。

  “到底怎么回事?”

  萍意是一路跑回来的,急喘着气:“姑姑娘,詹府少爷的贵妾…几日前才诞下一子,产后血崩…是是詹府少奶奶下的手。东街宏济堂的药童可以作证。詹府才出生的奶娃子也没了,也是詹家少奶奶下的手。”

  愚蠢!谭灵芷右手撑着头,镇定心绪。她知道詹吉氏是谁杀的了?詹云和的贵妾唐氏。

  “詹云和呢,他死了吗?纵妾杀妻,你还想不想走官途了?”后院都一团污糟,他就是个废…不,想到什,谭灵芷眼睫一颤,沉凝片刻,攥紧帕子,好狠的心思。

  缓过气来,萍意接着道:“姑娘,奴婢听福达说,衙役到詹府时,詹府少奶奶已经断气了。那杀人的贵妾疯疯癫癫,真疯假疯还要再做定断。另外…他们还在现场发现了一封休夫书,确定是詹府少奶奶所书。”

  休夫书?谭灵芷未想有这一出:“比对过笔迹了?”

  “比对过了。”萍意现就怕突来这一遭会影响姑娘的亲事:“詹家少奶奶小书房里,地上还扔了不少纸团,全是休夫书的废稿。”

  谭灵芷敛目,既有心休夫,她又怎会害贵妾杀庶长:“除了休夫书,还有旁的吗?”

  “有,詹家少爷写的和离书。”

  这就对了。谭灵芷以为没有詹云和的和离书在前,詹吉氏也不会怒极休夫。虽然其中仍有许多疑点,譬如…詹吉氏怎会在害得妾室大损后,短短时日内又能得手除去庶长?既要除去妾室母子,为何分两着来等等,但她希望事情就此打住。

  轻吐一口气,她很自私,詹吉氏…今日的下场,纯粹是咎由自取。她不想因为这么个蠢货,失去一桩前景十分好的亲事。

  萍意上前扶住姑娘:“詹家少爷说,休夫乃吉氏遗愿。他遵从,但仍会为其厚葬。厚葬之后,他会亲赴京城楚府向吉老太爷、老太太请罪,还会下南延晋华县请罪。不日也会将吉氏的嫁妆抬回吉家。”

  倒是能屈,谭灵芷走到桌边坐:“吉大伯家有个小孙女才一岁余,吉二伯家的欣欣也还不满七岁。”她希望两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祸害到无辜女娃儿。

  “姑娘,您的亲事?”

  “不会出岔子的。”她不允许,估计汉林院那位正笑话她呢。其本就不愿她嫁得好,这回可不是如愿了。吉家名声有损,又失了一佳婿,等会儿她再让人透点消息进汉林院。想来都不用她再做什,她那个继母就会把这桩亲事摁得死死的。

  招萍意近身,谭灵芷小声吩咐:“着人去告诉那位,小姑与吉伯父不对头,这次回来还带走了吉家二老。”

  “太太怀着身子,就该高兴点儿。奴婢这便去办。”

  待萍意离开后,谭灵芷起身往里间小书房。自定亲后,她和信旻一直有通信,州府发生的事,不管他能什么时候得知,她这都必须去封信。除了说明事件以及她能“打听”到的内情,另就是表明心迹。

  她要离开谭家,越快越好。

  吉安一行的官船申时正抵达范州府西峡码头。吉家两老站在甲板上,老远就见码头上摞得高高的箱子,兴奋地朝着等在码头上的老太爷、周老管家挥手。

  瞅见亲家了,楚镇中也欢喜。两府离得远,他少有去走动,有两年没见了。原还笑嘻嘻的脸,在看到狗崽子牵着丫儿出船舱,立时没了好脸,不等船靠岸,就叉腰吼道:“你把安安带回来干什么?外头风这么大,着凉了怎么办?”

  “太爷,迅爷爷。”吉安朝他们挥手。

  “嗳。”楚镇中又换了张脸,本打算去京里转一圈,确定小狗崽子没造什大祸就回来的。现在是不成了,他有小玄孙、小玄孙女了。方圆大师都给他来信,说恭喜了。他回了,同喜。

  狗崽子死犟,不叫师父。他不能不识好歹。

  “周老钱,你瞧我家丫儿气色多好。从这就能看出,我小玄孙、小玄孙女不随爹。”

  “对对。”

  船一靠岸,拉了板桥。周老管家赶紧让家丁把箱子往船上搬。自得了少奶奶怀喜的信儿,老太爷和他就开始收拾东西了。还在外寻摸了不少好物,全是给少奶奶和腹中娃儿准备的。

  “别下船,老夫上去。”楚镇中拦住亲家,搭着曾孙的手走过板桥,上前抓住忠明的手,与吉安娘说:“之后几年就要辛苦你们了。”狗崽子没福气,但丫儿有。产婆也定了,就枣余村那个王二娘。

  狗崽子说,他拿得住王二娘一家子,这就好。他们楚家不亏待人,等丫儿平安诞下孩子后,少不得给王二娘一笔养老银。

  “老太爷就别与我们客气了,这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吉孟氏揽着闺女。

  甲板上风呼呼的,楚镇中像赶小鸡仔一般赶着他们:“走走走,回船舱里说话。”

  接了人,官船没多停留,离岸北上。他们才走不过一刻,一匹快马赶来,可惜晚了。船舱厢房里客道了几句,几人便聊起了之后事。

  “我和周老钱要住庄子上,正好细细摸一摸京里大户人家那暖棚子和暖房都是怎么建的。等摸熟了,我打算在北边几个庄子上都造几间。”

  “那怎么能成?”吉安是已经想好了:“我们搬到西厢去,您和迅爷爷住正房,爹娘住东厢…”

  楚镇中抬手打住:“你现在怀着身子,就别折腾了。亲家住东厢,让方小四给我把西厢堂屋清干净,我要练拳。府里、庄子两边跑,前院还有一排屋子。”挠了挠头,“那宅子只巴掌大,住哪间不都一样?”

  “听太爷的。”楚陌见媳妇发愁,觉自家宅子是小了点。不然一人一间院子,都住正房,也不用在这说东西厢了。

  吉忠明拍板:“听老太爷的。”楚府,之所以能在京里东城称“府”,是因善之的官身,按理他就应住在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