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捷暗暗叫苦,望了方少魌一眼,见她正垂着头,满脸俱是惊愕之色,暗道:“我叫你守在房里不要出来,你又跑出来做什么?”

  毒君金一鹏目光一凛,望着辛捷道:“梅山民是你的什么人?他现在在那里?”

  辛捷未答话,在考虑着该怎样应付这当前的局面,他知道此刻面对着的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而且金一鹏以毒闻名,只要稍一不慎,便是身中剧毒,连救都不会有人来救。

  金梅龄眼波一转,轻轻一踢辛捷,说道:“你倒是快说呀!”

  此刻船身波动很大,像是船已驶到江心,辛捷暗算:“这天魔金欹比他师傅还毒,生怕我逃走,竟将船驶到江心来了。”

  须知即使武功再高,在一无凭借之下,也绝难飞渡这数十丈江面。

  这与他自江里白龙船中救走方少魌时,情况大是不同,一来那时船距江岸没有这时远,二来那时身侧没有高手环伺,他可从从容容地飞身而渡。

  但是辛捷生性独特。虽然事已至此,但却丝毫也不慌乱,他年纪那么小的时候,面对着“天废”、“天残”两个魔头,尚且不惧,何况这十年来,他更学得一身惊人的艺业呢?

  他微微一笑,心里也有了打算,心想:“无论结果如何,好歹我也要先将金梅龄的来历,抖露出来,让你们也不得安稳。”

  金一鹏见他此刻仍在微笑,而且依旧潇潇洒洒,一点儿也不露慌张之色,心中不禁也暗赞他的勇气。

  辛捷环目四顾,朗声说道:“老丈问起梅山民,难道老丈与那梅山民有什么过节不成?”

  他以问话来回答问话,倒问得金一鹏一愕。

  那天魔金欹却怒喝道:“他管得着吗?”

  辛捷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就是老丈不说,在下也略知一二。”

  金一鹏面色一变,望了侧立在旁的金梅龄一眼,辛捷更是得意,说道:“诸位先莫动手,待小生说个故事与诸位听听。”

  于是他指手划脚,将“侯二”说给他听的故事,又说了出来。

  说了一半,那天魔金欹一声怒喝,飞掠过来,并指如剑,右手疾点他喉下“锁喉穴”,左掌横切,带起一阵劲风,直取小腹。

  这一招两式,出手如电,劲力内蕴,无一不是杀手,果真不同凡响。

  辛捷哈哈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转,堪堪避开,却并不还手,仍然滔滔地说着。

  天魔金欹又是一声怒喝,扬掌三式,“勾魂索命”、“鬼笔点睛”、“游魂四飘”,漫天掌影,笼罩在辛捷四侧。

  辛捷脚踩迷踪,身形乱转,一面躲,嘴里仍不停着,还是在讲。

  金梅龄眼含痛泪,凝神在听,那方少魌骤见辛捷如此身手,不知是惊是喜,眼睛眨也不眨地随着他的身形打转。

  金一鹏的神色更是难看已极,却仍端坐并未出手,突地喝道:“欹儿住手,让他说下去。”

  辛捷暗暗称怪:“怎地这金一鹏却让自己说下去?”

  那天魔金欹闻声而止,气愤地站到旁边,辛捷更是老实不客气,坐到椅上将这故事源源本本地讲完,望着金梅龄:“你说这故事好听不好听?”

  金梅龄垂头不语。

  金一鹏面上忽阴忽晴,突地说道:“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

  辛捷更是奇怪:“这毒君不但毒,而且‘怪’得可以,怎地却要讲起故事来,莫非他这故事里,又有什么文章吗?”

  他心中思索,嘴中却道:“小生洗耳恭听,老丈请说吧!”

  金一鹏神色甚异,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乐的少女……”

  方才听到这里,辛捷心中就是一动,暗忖道:“他所说的也在河北,也是个快乐的人,却是个少女,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于是他凝神听那金一鹏讲道:“那少女非但艳若尤物,而且父母俱在,家道小康,对她又是俱极爱护,你说这样的少女快乐不快乐?”

  辛捷茫然点了头。

  金一鹏又道:“哪知她所住的地方,有个有财有势的年轻人,又自命为古之孟尝,结交了不少鸡鸣狗盗之徒,整日张牙舞爪,不可一世,那少女的父亲是个小商人,终日为着些许蝇头之利而忙碌,有一天那个有财有势的年轻人,派了个人去他店中买东西,那少女的父亲为了赚钱,大约是将价钱抬高了些,这本是人之常情,罪总不致死吧?”

  他眼中带着一种逼人的光芒,望着辛捷,辛捷又茫然点了点头。

  金一鹏冷笑一声,说道:“哪知那个年轻人,自命侠义,硬说她的父亲是奸商,又说自古以来,贪官奸商,为恶最烈,不问青红皂白,派了几个人到那店中,打得落花流水,她的父亲连伤、带急、带气,竟然一命呜呼了。”

  “这事在那年轻人说来,自说是一桩义举,过了不久,就忘怀了,那少女一家,却因此而跌入愁城,父亲一死,母亲跟着也死了,只剩下那少女孤苦伶仃一人,想报仇,但却怎敌得过那有钱有势的人呢?”

  金一鹏冷笑一声,接着又道:“但是那少女心中怨毒已深,势欲复仇而甘心,托了媒人,去跟那年轻人说亲,那年轻人居然就答应了,那少女名虽是嫁给他,但却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说到这里,辛捷已隐隐约约揣测到了几分,他眼光瞟向金梅龄,见她双眼红肿,泪珠一串串落了下来。

  金一鹏用手抚着她的手,又说道:“但是那青年不但有钱有势,还有一身武功,那少女时时伺机而动,总没有机会,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要暗算一个武功深湛的人谈何容易?有时她等他睡熟了,想刺死他,哪知只要她一动,那年轻人便自惊觉,何况她根本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两只纤纤玉手,绣花还可以,想拿着刀杀人,却根本办不到。”

  “她想下毒,又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为她买毒药,何况即使下手了,也难免不被那年轻人发觉,这样过了几年,她竟替她的仇人生了个女儿,心中的愁、恨、悲,真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

  金一鹏娓娓道来,金梅龄已是哭得如带雨梨花,就连方少魌听了,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后来,那年轻人游兴大发,居然跑出去游山玩水去了,那少女心中仇恨未消,悲怨无法自遣,跑到庙去自悲身世,哪知却被一个人听到了,这个人自幼也是被世上一般欺世盗名之徒所害,长成后学了一身绝技,就专和世间的那些小人作对,无意听了这少女的身世,生气得很,就自告奋勇地出来,为这少女复仇,你能说这是错吗?”金一鹏冷然问道。

  辛捷一愕,此刻他已知道这事的究竟,但是这事的是非曲直,又有谁能下一公论呢?

  金一鹏赧然一声长笑,说道:“哪知道命不由人,那女人含羞忍辱,还是报不了仇,半路上又杀出一个‘七妙神君’来,不分青红皂白,也不问个清楚,就将这事弄得乱七八糟,那插手打抱不平的人,那时自问不是梅山民的对手,就带着那少女和她的女儿走了。”

  金梅龄哭声更是悲切,辛捷心中也不禁黯然,忖道:“唉!她身世之惨,更是不可思议,她的‘仇人’竟是她的父亲,但她的父亲,真是她的‘仇人’吗?若她的父亲不是他的‘仇人’,那这仗义援助她母亲的‘毒君’金一鹏,又怎能说是她的‘仇人’呢?”

  天魔金欹却仍然全无表情,说道:“师傅,和这种人哕嗦些什么……”

  金一鹏瞪了他一眼,说道:“谁知走到路上,那少女竟抛下她亲生的女儿,投河自尽了。”

  辛捷听了,更是觉得对这位“毒君”有些歉意,他本以为这“毒君”的毒,和那“淫妇”的淫,都是万恶不赦的,哪知道这“毒君”并不毒,那“淫妇”更是不淫,而且还死得这么凄惨。

  金一鹏愕然笑道:“从此,那伸手管闲事的人,就带着那幼女远走天涯,他知道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不是在骂他的,但是他虽然手段毒辣,却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之事,问心也就无愧于。”

  说完,他脸上又换成肃杀之气,瞪着辛捷说道:“不管你是梅山民的什么人,你可以回去告诉他这件事的始末,哈哈,我一想到他听了这件真相之后的难受,我就快乐了。”

  他笑声越来越厉,突然双手一抓一撕,将身上穿的红袍又撕成几片,双脚一顿,电也似的窜到门外,只听得砰然一声响,便没了声息。

  他这举动快如闪电,辛捷直惊得站了起来,不知出了何事。

  面上始终没有表情的金欹,叹道:“师傅的病,怎地越来越厉害了。”双眉也紧紧皱到一处。

  辛捷奇怪:“怎地这身怀绝技的人,又有什么病?”他顿然想起黄鹤楼下他的狂态,突然悟道:“难道他屡受刺激,竟然疯了?”

  金梅龄哭声未住,往事新愁,使得这少女泪珠更蔌蔌而落,舱中众人精神受了这些激荡,居然在这片刻间都静了下来。

  但是这沉静,却令人更觉得有一种难言的窒息,痴立着的方少魌,思潮紊乱,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辛捷走上两步,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一时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说,方少魌只觉抚在她头上的手,是那么多情而温柔,止住了哭,抬头望着他,两人都觉得温馨无比,竟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金梅龄见了,眼中又现幽怨之色,低低又抽泣了起来。

  第八回 浮云蔽日

  天魔金欹妒火中烧,蓦地一声大喝:“都是你。”劈面一掌,向辛捷打去。

  辛捷一惊,本能地一错步,金欹侧身欺上,右手横打,左掌斜削,右足一踢,正是毒君“阴掌七十二式”的杀手“立地勾魄”。

  他非但招式狠辣,掌力更是阴毒,只要沾上一点,便中剧毒,辛捷只觉掌风之中,竟有些热力,心头一凛,一招“凌寒初放”,身向左转,右手横切他的左掌,堪堪想避过他的右肘和左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