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这是《太史公自序》的两句话,《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是汉武帝时代的人,他为了李陵败降匈奴的事说了几句公道话,触怒了汉武帝,竟然身受“腐刑”(阉割),所以他以左丘明和孙膑自况,说左丘氏在失明之后,孙膑在被削去膝盖骨之后,还能著书立说,他们不是像自己一样都是“废人”吗?他以前人坚忍不拔的精神鼓舞了自己,因而也写出了伟大的史书。而今吕四娘以左丘明、孙膑和司马迁三人为例,激励沈在宽自勉。沈在宽热泪盈眶,陡然觉得生命重新充实起来,他紧握着吕四娘的手,吕四娘也是满脸泪光,然而这已经不是绝望的眼泪了,这泪光驱散了沈在宽眼前的灰暗,他看到了生命的意义了。

  沈在宽紧握着吕四娘的手,良久、良久,吁声说道:“莹妹,谢谢你。”吕四娘微微一笑,眼泪滴在他的脸上。沈在宽低声说道:“只是辜负了你的心意了。”吕四娘眼波一转,深情的看望着他,毅然说道:“在宽,你的身体残废,你的心灵可并没有残废啊!你再那样说,就是把我当作外人了。”这些话说得非常坚定,沈在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又过一阵,吕四娘说道:“何况你不会永远残废,只要你有虔心毅力,我可以教你自疗之法。”沈在宽道:“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极好的医生了。”吕四娘道:“我还要做更好的医生,我教你吐纳之法,到你自己能导引血气,以意行气的时候,你就会完全痊愈,而且比常人还要健康。”沈在宽道:“这就是你们修练的内功吗?”吕四娘道:“正是,你给别人用内功弄成残废,受了暗伤,也只有修练内功来抵御!”沈在宽道:“要多少时候?”吕四娘道:“也许要十年。”沈在宽道:“好,那正是给我的磨练。”

  陈美娘在外面听得哭声,轻轻敲门,吕四娘开门出来,将事情对甘凤池夫妇说了。陈美娘暗暗慨叹,心想,教一个残废的人习练内功,而且还是一个全无根底、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十年也未必能够,这岂不误了师妹青春!甘凤池道:“十年便是十年,古人高义,正须我辈行之。我只怕师妹没有静修之地。”吕四娘道:“一念大师的师弟一瓢和尚,日内就将移居仙霞,我可以在那里结庐傍居,照料在宽。”甘凤池道:“好,我们夫妇送你上山。”

  吕四娘雇了驴车,靠着甘凤他的易容之术,变了面貌先回家乡,把父亲安葬了之后,就随一瓢和尚到仙霞岭隐居。甘凤池下山时对吕四娘说道:“将来我们斗那了因贼秃之时,只怕还要师妹相助。”吕四娘道:“这个自然,我在山中,也正可以趁此时机勤修剑诀。”

  自此,沈在宽在吕四娘的照料下,日有进步,不知不觉,过了五年。

  一日清晨,吕四娘照着日常习惯到沈在宽房中,未入房门,在窗口望进,忽见他一个人扶着墙壁走路,这一喜非同小可,忙推门进去。沈在宽道:“昨晚我做了吐纳功课之后,忽觉气达重关,上下升沉,又好似胸腹之间,有一团东西,可以上下转动。我试用力,居然能坐起来,今朝我扶着墙壁,已从床前行到书案,来回三次了。”吕四娘道:“你进境神速,这样看来,不必十年。但你初初学行,不宜过劳,还是躺回床上休息吧。”忽见书桌上有一纸词笺,写了几行大字。嗔道:“你才好一点,又劳神作诗了,我要罚你。”抓起词笺,沈在宽急道:“妹妹,还我!”身子颠巍巍的,竟然离开墙壁来抢,立足不稳,一跤跌倒吕四娘怀中,吕四娘急忙把他扶上床上,只见他面红过耳,吕四娘已一眼把那几行字看完,原来不是作诗,而是集句,将前人诗词,集成了一首“浣溪沙”调,词道:

  谁道瓢零不可怜,金炉断尽小篆香,人生何处似尊前?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断来能有几回肠?

  四娘心道:原来他对我还有疑虑。他对我深情眷恋,却又自惭形秽,怕这姻缘终如镜花水月,不敢对我吐露衷肠,所以才有这“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的感触。沈在宽呆呆的看着她,吕四娘叹道:“傻哥哥,五年来难道你还没有明白我的心事吗?不管你怎样,我都伴着你。”沈在宽眼圈一红,不觉滴下泪来。两人执手相看,说不尽柔情蜜意。正在陶醉之中,忽听得一瓢和尚在外发声相唤。

  吕四娘悄声道:“你好生将息,不要胡思乱想,我去去便回。”出了山居,只见一瓢和尚立在峰头招手。吕四娘跑上去,问道:“大师招唤,可有何事?”一瓢和尚向山下一指,说道:“你看!”吕四娘凝眸一看,只见一人疾似星丸,从山下奔上,已到了下面峰腰,一瓢和尚道:“什么人知道我们隐居在此,莫非是清廷鹰犬么?”吕四娘冷笑说道:“若是清廷鹰犬,那就是送死来了。”过了一阵,人影越来越现,轮廓依稀可辨。吕四娘奇道:“怎么会是他?”话刚说完,那人已跃上峰顶,发声叫道:“吕姐姐,你果然在此!”吕四娘喜道:“唐晓澜,啊,几年不见,你变成大人了。”

  吕四娘替一瓢和尚介绍之后,唐晓澜道:“吕姐姐,我找得你好苦!”吕四娘道:“是么?谁告诉你的?”唐晓澜道:“甘大侠。但他又不相信我。吕姐姐——”一瓢和尚听他说话没头没脑,和吕四娘又很亲热,心中一动,说道:“我回去给你们烹茶。”唐晓澜待一瓢和尚走后,忽然说道:“吕姐姐,你要救我!”吕四娘奇道:“为什么要我救你?”唐晓澜道:“吕姐姐,别人冤枉我,只有你能解救,你相信我吗?”吕四娘柔声笑道:“小弟弟,我以为你长大了,你还是从前那小孩模样。你说,什么人冤枉你了?”

  唐晓澜颤声说道:“江湖上的侠义道。”吕四娘奇道:“有这样的事?是谁人领头?”唐晓澜道:“是我以前的师傅铁掌神弹杨仲英。”吕四娘道:“还有谁?”唐晓澜道:“还有关东四侠他们。”吕四娘道:“关东四侠不是你义父周青的朋友,而且和你一路的吗?”唐晓澜道:“他们本来对我很好,爱我如同子侄。”吕四娘道:“那你不要心慌,好好说给我听。”

  于是唐晓澜从五年前随易兰珠上天山的时候说起。唐晓澜道:“吕姐姐,你记得吗?我以前对你说过,我有一对孪生侄女,生得非常可爱。”吕四娘笑道:“我怎会不记得呢?”我和你在邙山初会之时,八臂神魔背着的那个女娃儿不就是其中之一?”唐晓澜说道:“那是姐姐,名唤冯瑛。”吕四娘问道:“那么后来双魔在钟万堂手中又抢去一个,那个是妹妹了?”唐晓澜道:“正是。她名叫冯琳。”吕四娘道:“这么说,一对孪生姐妹岂不是都到了双魔的手中?”唐晓澜道:“不是,你听我说,这才叫奇特呢。我随易祖婆到了天山,易祖婆道:我在路上说过要还你一个侄女……”吕四娘插口道:“我也记得她说过这话,是在年家说的。是不是她收养了一个女娃?”唐晓澜道:“不是收养的,是抢来的!”吕四娘奇道:“抢谁的?”唐晓澜道:“抢双魔的!原来易祖婆在与我会合之前,为了到处找我,曾经到过北方。一日在四皇子的府邸前,见到冯瑛和双魔玩耍,易祖婆看了一眼,就爱上了那个女娃,她年纪已老,正想找一个灵慧的徒儿呢。她非常奇怪,这样可爱的女娃儿,怎会与双魔在一起?而且他们看来又绝对不是父女。于是一时兴起,竟然私入四皇府,探出这女娃也是双魔抢来的。就毫不客气,半夜三更把冯瑛抱走了。”吕四娘笑道:“四皇子府中高手云集,易老前辈这一下可不把他们吓得乱成一团。”唐晓澜接下去说道:“我到了天山,易祖婆便将冯瑛叫出来见我。”吕四娘道:“慢着,易前辈离开天山之时,是谁照料那女娃儿呢?”唐晓澜道:“是武老前辈。”吕四娘道:“啊,原来天山七剑的武琼瑶还在人间。”唐晓澜说道:“武老前辈也很喜欢冯瑛,几乎要和易祖婆争夺徒弟呢。”停了一阵,又说下去道:“我见了冯瑛,她咧嘴一笑,左脸现出梨涡,我记起她就是双魔抢去的冯瑛,正想叫她,易祖婆却将我止住。后来她对我说,冯瑛正在跟她练扎基的功夫,心神定要专一,尤其她还只是七岁的小孩,可不能让她知道身世。吕四娘道:“好了,‘来龙’我已清楚,‘去脉’则尚未明,请问这女娃儿的事与你现在的事又有何干?”唐晓澜正想再说下去,吕四娘忽道:“且慢!”站了起来,立在一块大岩石上。

  吕四娘立在岩石上,向下面僧舍招手道:“一瓢大师,我再过一会回来,不必等我。”转过头来,摘下几枚野果,递给唐晓澜道:“你吃这个。”果味清甜,果浆微有酒味,唐晓澜不觉陶然。吕四娘说道:“咱们到那边去坐,那边的风景比这边好得多。”唐晓澜随吕四娘走了一阵,忽见一处山泉飞溅,汇成潭水,吕四娘和唐晓澜觅地坐下,吕四娘道:“我最爱静,尤其爱在这里听泉。”唐晓澜心神一荡,但见吕四娘说得极为坦然,温柔之中又极端庄,令人不敢逼视,急忙定下神来,傍着吕四娘坐了,说道:“我曾受汝州冯武师的大恩,十二年前他家遭受大祸,这事你是知道的了。当时我曾许下心愿,一定要把双魔掳去的侄女寻回,现在姐姐已有着落,妹妹却还在双魔手中。所以我学剑三年,下山之后,就想去寻冯琳消息。”吕四娘道:“她在四皇子府中,你本领再高,恐怕也难如愿。”唐晓澜道:“可不正是?所以后来才惹出那些事情来。连我也意料不到。”吕四娘笑道:“你吃了双魔那些人的亏了?”她心想:四皇府中高手如云,你不吃亏才怪,这有什么意料不到。唐晓澜道:“不是吃亏的小事,这事真如做梦一般。姐姐,你别怪我,我总把你当成亲人,请你听我细说。”于是在流泉的山瀑之旁,唐晓澜说出了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

  原来唐晓澜胆大心细,下山之后,也不是一下子就莽莽撞撞去找双魔。他漫游江湖,先到辽东半岛,找到了关东四侠。这时他已是二十七八岁的少年,关东四侠见他长大成人,十分欢喜。玄风道长听他要到北京,去探冯琳消息,就对他道:“我有一个熟人,名叫耿五,在四皇子府中当差,你到了北京,可以找他。”唐晓澜用玄风秘传丹方,变貌易容,到了北方,可巧那耿五已出差去了。唐晓澜只好寄居西山僧舍,长日无聊,遍游京中名胜,一日忽起怀古幽情,心想既然到北京,那居庸关离京只有一百余里,万里长城就在那里婉蜒而过,这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可不能错过游踪。于是一日绝早起来,乘马车到了南口,就下车徒步登山。

  万里长城从嘉峪关到山海关,在丛山峻岭中蜿蜒一万二千余里,居庸关这段,通过八达岭。唐晓澜爬上陡峻的山岗,只见万里长城在群山之中起伏,就像一条其长无比的长蛇。居庸关关城兀立在南口北面,两旁高山夹着一条狭小的山沟,山岗上山花野草葱笼郁茂,好像是碧波翠浪,织成一幅美丽的图案。这就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一——居庸叠翠。唐晓澜游赏了一会,再经过“六郎影”“穆桂英点将台”等名胜,到了八达岭高峰,只见在一处悬崖上凿了“天险”二字,山势极为险峻,万里长城在山隘处爬过,唐晓澜豪情勃发,上了城墙,披襟当风,顿觉天地之大与个人之小。万里长城建筑得雄伟无俦,城墙上可容五马并驰。唐晓澜在城墙上纵目远眺,只见山峰重叠一望无尽,居庸并兀立北方,万里长城有如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长蛇,在翻山越岭。这日天气睛明,在城墙远眺,还隐约可见京城中的北海白塔。唐晓澜四雇无人,忽然兴起,解下游龙宝剑,就在城墙上舞动起来,正自得意,忽听有人赞道:“好剑法!”唐晓澜吃了一惊,收剑看时,不知什么时候,城墙上已上来了一个老者。唐晓澜道:“惊动老丈,恕罪恕罪。”那老者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忽然问道:“周青是你何人?”唐晓澜那里敢说,只道:“晚辈见闻不广,请示谁是周青。”那老者说道:“哦,你是怀疑我了?我和周青相识的时候,只怕你还未出世呢。把你的剑给我一看。”周青生前乃是清宫最忌的钦犯,唐晓澜不知这老者是何等人物,心怀恐惧,见那老者咄咄迫人,不禁气道:“为什么要给你看?”那老者道:“听说周青已经死了,是也不是?”唐晓澜道:“你既说是他的好友,如何不知?”那老者面色一变,喝道:“是谁把他杀死的?从实招来?”唐晓澜道:“你是在宫中当差的吗?”那老者面色一宽,忽然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宫中卫士,那么周青一定对你说过的了。把你的剑拿来,让我看看是不是那把游龙宝剑?”唐晓澜那句问话本是试探,见他坦然认了,大吃一惊,喝道:“原来你是朝廷鹰犬,这柄剑你有本事就来拿去!”刷的亮出剑锋,那老者怔了一怔,给他一骂,似乎很是生气,喝道:“真是少不更事!”唐晓澜担心他还有同党,刷的一剑刺来,那老者一闪闪开,喝道:“你真是不知好坏!”唐晓澜出手迅捷,不能自休,瞬息之间,已连进了五招,那老者真料不到他的剑法如此凌厉精奇,竟分不出神来和他说话,双掌翻飞,只好和他哑斗。过了一阵,唐晓澜一剑快似一剑,把老者杀得手忙脚乱,老者暗暗吃惊,心想:“怎的这少年剑法还在周青之上,难道是我看错了,他并不是我要找的人。”连连后退,唐晓澜杀得性起,步步进逼,那老者忽然一声大喝,也在腰间拔出一口剑来,只听得铿铿有声,老者的剑在游龙剑上一搭,一招“乘龙引凤”,就把唐晓澜的宝剑黏了开去。唐晓澜骤吃一惊,急忙顺势一探,化了来势,刷,刷两剑,朝敌人兵器硬削,那老者身形飘忽,剑招无定,不让唐晓澜的宝剑碰上,十分躲不开时,就拿捏时候,让过剑锋,用以柔制刚之法,化他攻势。唐晓澜在易兰珠门下学了三年,剑法已得真传,施展开来,当真如闪电惊飙,狂涛骇浪,幸在那老人功力甚高,剑法虽不如他,却尚不致落败。唐晓澜剑法精绝,但内力远不如人,斗了一百来招,弄得满身大汗。心里极为焦躁,料不到自己学了天山剑法,还是一出便逢劲敌,连一个老头也制不住!

  唐晓澜不知,若非他跟易兰珠学了这三年剑法早就败了。又斗一会,唐晓澜剑势丝毫未缓,可是已渐觉气促神疲。正恶斗间,忽听得城墙下有人叫道:“侯老爷子,你和谁在上面玩啊?”唐晓澜知是老者同党,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刷刷几剑,迅如怒狮,明是抢攻,实是走势,老者遮挡之间,唐晓澜虚晃一剑飞身便逃,城脚那几个人已登上城头,唐晓澜百忙中回头一望,见果然是卫士的装柬,跑得越发迅疾,可怪的是那老者竟然不追。唐晓澜就在万里长城之上,跑了十多里才敢歇脚,已将近居庸关了,居庸关上隐有戍卒,唐晓澜跳下城墙,藏在山中,直到黄昏才敢回去。

  唐晓澜提心吊胆过了几天,幸得毫无意外。于是又去耿五家中探访,原来耿五前天已回来了。唐晓澜取出玄风道长的信,和耿五商量。耿五道:“皇府中用人甚多,你混进去当个差使吧。不用对总管说,只和有头面的执事说说便成。”唐晓澜心想混进去觑个机会把冯琳带走也好,于是就央耿五说情,在皇府内当了一名打扫园子的仆役。

  四皇子府邸不在紫禁城内,而是在城北王大人胡同后面,本来是皇室供养喇嘛的神朝,现在却给四皇子将一半改为住宅,后来到四皇子登位之后,又改回黄教上院,并赐名为“雍和宫”,是北京城中出名的神秘地方。这座宫殿占地甚广,殿宇雄伟。里面花园广阔,古树参天。唐晓澜进了皇府,只见到处都有奇奇怪怪的佛像,甚觉新奇。在里面当了半月差使,不但见不着冯琳,连了因、哈布陀和双魔等也见不着。

  一日黄昏,唐晓澜完了差使,本当和耿五回家,忽然听得后园中有女孩子的笑声,偷偷进去一看,只见几个孩子在园子里捉迷藏,其中一个女孩,约有十二三岁,身子非常轻盈,孩子们总捉她不着,唐晓澜看了一阵,那女孩子玩得高兴,格格的笑个不休,右面脸上现出酒涡,十分可爱。唐晓澜等了一会,那些女孩子说道:“捉你不着,不和你玩了。”天色渐黑,各自散去。唐晓澜悄悄的行近她的身边,忽然说道:“冯琳,你还记得钟伯伯吗?”那女孩眼珠一溜,道:“你说什么?谁是冯琳?准是钟伯伯,我有许多伯伯呢,可就没有姓钟的,钟伯伯是新来的吗?”唐晓澜心中伤痛,想道:“钟万堂死时,这孩子也已七岁了,如何就这个样子,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因道:“你不要害怕,我和你的爸爸妈妈是好朋友。”冯琳道:“我有许多义父呢,你和哪一个是好朋友?”唐晓澜道:“和你亲生的爸妈。”冯琳道:“我还有亲生的爸妈?你说谎。”唐晓澜道:“你的爸爸给坏人害死了,你的妈妈还没有死。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呢,我带你出去学本事,找你的妈妈。”冯琳扑哧一笑,说道:“你带我出去?学本事?哼,你就是坏人!”忽然小手一扬,几柄飞刀,激射而来!

  唐晓澜身回势转,一口飞刀贴着肋旁,倏然穿过,唐晓澜急转身形,横伸二指,将第二口飞刀夹着,往外一甩,将第三口飞刀也打落了,冯琳拍手笑道:“不错,你再试试,你若还闪避得了,我就叫你伯伯,学你的本事!”小手一扬,六口飞刀,竟分三组打来,每组两柄,平排而出,到得中途,却忽然左右分开,这是钟万堂的飞刀绝技,冯琳已得了他的衣钵真传,唐澜本待空手接刀,却无法照顾四方,闪得两闪,嗖嗖两声,两口飞刀竟然贴着耳边飞过。冯琳小手连场,飞刀接续而至,越来越急,唐晓澜迫于无奈,闪避之际,游龙宝剑,刷的出鞘,一荡一扫,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顿时间,洒下了满空刀雨,冯琳射来的飞刀,全被游龙剑削断。就在此时,忽听得两声怪啸,有人喝道:“什么人在此胡闹?”冯琳叫道:“萨伯怕,这人叫我跟他走呢!”

  唐晓澜身形急起,正想扑上墙头,墙上倏然飞下一条黑影,宛如巨鸟摩云,当头扑至,十爪如钩,凌空击下,唐晓澜剑光一闪,虚晃一招,身形倒转,向冯琳立足之处扑来,忽听得又是一声大喝,大力神魔萨天都双臂如椽,竟然拦着了去路。冯琳就躲在萨天都身后,手中掐着飞刀,笑嘻嘻的在看热闹。

  从墙头上飞下那人正是八臂神魔萨天剌,兄弟二人把唐晓澜夹在当中。萨天剌哈哈大笑道:“唐晓澜,原来是你!你想来拜师吗?”冯琳道:“不是,他叫我跟他走,他还说有本事教我呢!”萨天都喝道:“好,看你学了什么高招?”双掌一起,直抢过来,左掌斜劈胸膛,右掌硬擒手腕,唐晓澜剑光一闪,疾发如风,萨天都料不到他剑法竟然如此快捷,一掌劈空,急忙斜闪。唐晓澜剑尖一颤,把他的肩头画了一道口子,萨天剌急忙施展猫鹰扑击之技,平空掠起,再度下扑,唐晓澜换了一个剑花,把宝剑舞成一圈银虹,护了头顶,萨天剌在半空一转,回翔三扑,无隙可乘,只得落地。萨天都怒吼如雷,挥拳再上。唐晓澜刷刷两剑,分刺双魔,萨天剌喝道:“好剑法。”反臂一抓,十指长甲,又向手腕抓来,唐晓澜一招“秋水横舟”横切过去,那萨天剌飘忽如风,一转又抓左胁,萨天都双掌挟风,也迎面劈到。唐晓澜宝剑一抖,急把天山剑法中的寒涛剑法施展出来,只见冷电精芒,剑花如浪,千点万点,直洒下来,萨天剌在剑光中穿来插去,和唐晓澜互相追逐,唐晓澜逃不出去,萨天剌也扑不近身。萨天都则在外围发掌,掌掌有劲,呼呼风响,掌风激荡,每每把唐晓澜的剑点震歪,让哥哥乘隙进击。唐晓澜剑招虽然神妙,功力却是不深,不过片刻,便难支持,萨天剌张牙舞爪,越发凌厉!

  冯琳在旁拍手笑道:“哈,不识羞,你的本事跟我也差不多,却想做我的师傅。”唐晓澜大声喝道:“冯琳,这两人是你的仇人,他本事再好,你也不能认贼作父!”唐晓澜身陷重围,自份难逃,因此不管冯琳是否懂事,也要提醒她。萨天剌面色一变,叫道:“燕儿,别听他的说话。”十爪抓、点、勾、撕,扑得更凶,唐晓澜冲了几次,都被他强截回来,险象环生,看看就将不免。萨天剌喝道:“还不弃剑投降!”唐晓澜咬实牙根,挥剑力战。这时皇府里的人都被惊起,纷纷拥到后园,看擒刺客。耿五在人堆中暗暗叫苦。正在想逃,忽听得外面喝道声声,围观的人群两边走避,有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喝道:“你们的哈总管呢?叫允祯出来见我。”萨天剌倏的跳出圈子,唐晓澜莫名其妙,待要逃时,四围都是人墙,哪里还逃得出?

  这为首的人,竟是康熙皇帝的长子、直郡王允禔。康熙虽然未立储君,但在一群皇子之中,长子权威,终究较大。这时诸皇子争位甚烈,尤其以四皇子允祯、八皇子允禩、十皇子允俄、十四皇子允禵等运动最力。允禔以长子身份,当然不肯放过皇位,所以也勾结一班廷臣,养了一班死士。四皇子时时微服出京,唐晓澜入京之日,正是四皇子外出之时,所以哈布陀、了因和天叶散人等一班高手,都被他带出京了。四皇子私自出京,本是件绝秘之事,不料却给允禔侦知。

  皇子私自出京,乃是犯法之事。四皇子允祯每次出京,都向父皇称病。好在康熙子女众多,而且对四皇子憎恶,很少召他进见,就是偶而要召他时,听他有病,也就罢了。所以四皇子的胆子越来越大,在外的时日比在京的时日还多。允禔这次查知允祯私自出京,心生一计,竟然亲自前来拜访。入了皇府,听得厮杀之声,大为奇异,所以进了后园。

  萨天剌一见,慌了手脚,忙禀道:“四殿下卧病未起,不能亲接殿下。”允禔道:“我去看他的病。”喝令萨天剌带路,萨天剌道:“待我先擒这个刺客。”允禔忽然回顾身边一个卫士,说道:“侯三变,你把那个刺客擒来。”仍对萨天剌道:“不必你费力,你引我见允祯。”

  允禔身边的卫士应了声诺,嗖地窜出,唐晓澜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这卫士不是别人,正是在万里长城上与他相斗的那个老者。这时唐晓澜斗志已失,心想:反正逃不出去,落在他的手中,总胜于落在双魔手中,虚斗几招,侯三变施展大擒拿手一把将他抓起。

  允禔道:“好,你先押刺客回去。”原来允禔怀疑这个刺客与兄弟间的夺位有关,所以不将他交回允祯府中人,却要侯三变把他押回,准备亲自审问。

  允禔再喝萨天剌带路,萨天剌道:“我只是个卫士,不敢私进内府。”允禔勃然变色。

 

  正当此际,一个女孩子忽然在萨天都背后闪出来,说道:“殿下,我带你去。”允禔问道:“你是谁?”冯琳道:“我是服侍四殿下的婢女。”允禔道:“好,你这个女娃子倒很乖,进去吧。”冯琳向萨天剌眨眨眼睛,带允禔直进内府。

  侯三变将唐晓澜擒了,疾忙出外,和两个随来的太监,套起马车,直入禁城。他的主人允禔以长子身份,住在宫中。马车走了一会,从后面的神武门入宫。下了马车,两个太监走在前面,侯三变挟着唐晓澜走在后面,又走了好久,天已入黑,各宫都已关门,园子里只有些当值太监巡来巡去。允禔住在东边的承乾宫,西边三十六所宫殿是皇帝后妃所住,各皇子的家人卫士若非奉召也不能进去。走了一会,经过了东西二宫的交界之处,侯三变忽然在唐晓澜耳边悄悄说道:“你赶快逃进西宫,跨过护墙,在花园里向北走二百步,有一所假山,绕过假山,有一个荷塘,在荷塘左边五十步,有一间黑石屋子,你推门进去,见了人不要惊怕,保你脱险!”说了之后,突然把手一松,叫道:“哎啊,好厉害的刺客!”拔出佩剑,闪电般在自己腿上刺了一剑,两个太监回过头来,唐晓澜已飞身掠过墙头,跑到皇宫的西院去了。

  唐晓澜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侯三变何以要放自己,但身陷皇宫,只好照着他的指引一试。皇宫极大,唐晓澜跨过护墙,躲躲闪闪,闯入花园,向北走二百步,果然见有一座假山,绕过假山,果然有一个荷塘,唐晓澜向左边行了五十步,找到那所黑石屋子。旁的宫殿都是金碧辉煌,只有这所黑石屋子建筑简陋,走到门前,只觉冷意森森,屋檐结有蛛网,想是平时人迹少到。唐晓澜推门进去,走上台阶,忽听厢房内有微弱的声音问道:“是谁?”唐晓澜一把推开房门,忽见里面坐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女人,形容枯槁,正在手弄瑶琴。见唐晓澜进来,睁大了眼。

  唐晓澜道:“是侯三变叫我来的!”那女人“哦”了一声,眼睛忽然明亮起来,盯着晓澜,面上肌肉抽搐,两滴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唐晓澜忽觉这女人似乎在那里见过似的。心头感到一阵阵寒意。

  那女人看了好久,低声说道:“你坐下来!”声音虽小,却似乎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唐晓澜依言坐下,又听得那女人低声说道:“把你的上衣解下来!”唐晓澜吃了一惊,那女人道:“我叫你脱衣,你自己看看,你的胸口有一粒大黑痣,两乳旁边有两粒小黑痣,成品字形,你自己摸摸,是也不是?”唐晓澜更是吃惊,正是:

  身世真如梦,深宫异事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