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必然是怕我多想,怕我知道了,反而毁了如今的幸福吧。”

沈越苦笑:“婶婶可以这么想。”

阿烟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焦尾琴,轻轻拨弄了下,断断续续的琴音就这么流淌出来,淡雅幽远。

她些许叹了口气,忽而轻声道:“越儿,我今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过一世安稳的日子。”

这一生越儿,熟悉又陌生,隔着悠长的岁月就这么穿梭而来。

沈越眸中微动,她有多久不曾这么呼唤过自己的名字?

他垂下眼睛,掩盖下眸中的动容,尽量平淡地道:“我明白。”

阿烟停下手中的琴音,转首看过去,探究地望着那修长而轻动的睫毛下那双让人捉摸不清的眼睛,以着平缓而不容拒绝的声音道:

“那么,越儿,你告诉婶婶,重活一世,你所求为何?”

第 192 章

“那么,越儿,你告诉婶婶,重活一世,你所求为何?”

轻柔而充满了威严的话在沈越耳边响起,这个声音虽然年轻,可是却几乎和上一世那个对自己照料有加敦敦教诲的婶婶并无二致。

这就是上一辈子的那个婶婶,沈越的婶婶。

低着头的沈越几乎不敢抬头,他甚至产生了一点错觉,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寒夜里。他跪在婶婶的榻前,请求着婶婶的原谅。

因为冯家对他们有恩,冯家女儿和他的婚事是婶婶亲手订下的,然而他却毁了这门婚事。

当时婶婶很生气,完全无法理解,平生第一次对他痛斥,甚至给了他一巴掌。

他和婶婶相伴十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和感情是外人永远无法理解的,那是十年患难与共相依相靠溶入骨血中的感情,是永远不需要言说的亲昵。

有时候他和婶婶之间不需要说什么,彼此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然而从那一夜开始,他和婶婶之间便产生了一道鸿沟,一道裂痕,那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那一天的夜很冷,他跪在那里,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麻木的他爬起来,背起了婶婶早先为他准备好的包袱,开始赶赴燕京城,去为了他的前程拼搏。

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的渴望能够飞黄腾达,能让婶婶再也不用忍受贫苦病痛,寒冷饥饿。

临走之前,婶婶终究是看了他一眼,没说其他,只是哑声吩咐道,路上小心,保重身子。

这一句话,是婶婶最后留给他的一句话。

再次看到婶婶的时候,婶婶已经浑身冰冷,就那么冻僵在了雪地之中。

沈越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这个依然鲜活年轻的婶婶。

这个脸上并没有疤痕,没有经历丧父之痛,灭门之恨,没有经历过世事磋磨的婶婶。

良久后,他摇了摇头,僵硬地道:

“婶婶,这一件事,和你无关。我——”

他默了下: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没法告诉你。”

阿烟审视着自己这个上辈子的侄子,望了半响后,终于别太过脸去,轻描淡写地道:

“纵然咱们如今再无干系,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找一个能够相伴一生的女人,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不可以吗?”

沈越听到这话,笑,笑得很好看:

“我娶了阿媹郡主,这样不也很好吗?”

阿烟挑眉,盯着沈越的眼睛,淡问道:“告诉我,你和阿媹郡主上一世,是否恩爱?”

沈越依旧笑,笑得眼中仿佛起了雾,看不真切,不过他的话语却是坚定的:

“纵然她性情有些刁蛮任性,可是对我,却是十年温柔解语花,风雨无阻相伴左右,而我——”

他语气微顿,抿起的唇缓缓地吐出了如下的话:“也是对她疼爱有加,夫妻一直恩爱。”

阿烟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你太倔强了,上辈子我做不得你的主,这辈子更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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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萧正峰便快马加鞭地回锦江城了。

回来后第一件事是先来到了西园的正屋。

他消息灵通,还没进屋呢,已经知道沈越来过的事儿了。

于是阿烟见到他的时候,便看到他脸还沉着呢。

要是以前,她兴许还犯下嘀咕,想着这男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看着实在是煞气逼人。

可是如今,她是没有半点害怕,反而起了逗弄他的意思。

萧正峰沉着脸望了阿烟半响,最后终于把心里窜起来的火压下去了:

“找他有事儿?”

阿烟挑眉笑得无辜: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随便聊聊。”

萧正峰皱眉:

“聊了什么?”

阿烟笑笑:

“闲聊,还能说什么?”

萧正峰默了片刻,不说话了,径自进屋,卸下了铠甲,脱下了战袍,换上了家常便服。

阿烟跟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他的腰可真是雄健,一个顶她两个呢。

“夫君,你走了这几日,可想我了?”

萧正峰低头看着那纤细柔媚地扒在自己胸膛上的手,喉咙动了动,没好气地道:“想!”

问题是想又能如何呢,回来后还是不敢碰不能碰。

她以前就是个灯笼美人,碰到的时候得小心翼翼,后来慢慢地这路子熟了,才总算好起来。如今呢,真是一夜回到了成亲前,她成了一个瓷娃娃,别说其他,就是摸摸亲亲都不敢呢。

阿烟绕到跟前,仰脸看着这男人黑眸深处的蓝光乍现。她早就发现了,这男人但凡动情时,眸中必有蓝光。这也是外人根本没办法发现他眸中有蓝色的原因。

如今呢,这蓝光炽热,可是他却是硬在那里憋着,实在是不容易啊。

萧正峰艰难地控制住身体的迸发,深吸了口气,胸膛在剧烈的起伏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这几天身子还好吧?”尽管其实一路上早听到了汇报,他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柔声问起来。

他的声音低柔,却带着一点粗哑,那是求而不得的无奈。

阿烟蹭在他的肩头,娇声道:

“你都不在这里陪着我,怎么可能好呢?”

萧正峰听到这话,也是笑了,挑眉道:

“没了我,难受?”

阿烟将脸蹭在他的胸膛:“嗯,想你。”

萧正峰看着怀里这跟小猫一样的女人,便是再多的憋气都已经烟消云散了。这世间怎么可以有这么一个人,只要对着你撒撒娇,你就恨不得把世间所有都捧到她面前,只为了她能开心。

他打横抱起这女人,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从后面揽着她,低声道:

“知道想我了,那就赶紧让肚子里的这个长大,等生下来,我好好疼你。”

阿烟一听这话,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你以为这是变戏法呢!”

萧正峰却不以为然:“变个戏法给夫君我看看?”

阿烟捶他:“胡说八道呢!”

可是萧正峰却挑眉,想起李明悦和沈越,可能有一种异物,能预先察觉世间的变动?显然这李明悦和沈越都嗅到了什么,这才拼命地巴结上了齐王。

他其实是对沈越和李明悦都好生调查过的,知道这两个人从某一天开始,便有了不同于寻常的举动,或许根本就不是凡体肉胎了。

他低下头,用难以描述的眸光凝视着怀里的女人。

无论她是人还是妖,无论她是不是左相家的那个千金,总之她就是他的女人。

那个最初让他望一眼便记在心里,怎么也无法拔除的女人就是她。

他微侧了下脸,用自己刚硬的面颊去磨蹭着女人娇嫩的耳朵,满意地看着她轻轻动起来。

“你就算哪天把我的精血吸干了,我也心甘情愿啊。”他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含糊不清,以至于阿烟根本没听清楚。

“什么?”阿烟仰脸享受着这男人亲昵地磨蹭,这个时候的她觉得自己仿佛真养了一只狼,那只狼没事儿就用大脑袋去蹭自己,蹭得真是懒洋洋的舒服啊。

阿烟这么问的时候,萧正峰自然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首去咬她的耳朵,喃声道:

“真是个勾人的小妖精……”

阿烟被他咬得痒了,笑着推开他道:

“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可以纳个妾么,或者给你放个通房,也不是不可以。”

萧正峰无奈皱眉,手指头去捏阿烟挺翘好看的鼻子:

“看你这小心机耍的,又开始给我下套了。”

他哪能不知道呢,要是自己敢说个好字,这女人立马能拧他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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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进入了十月,锦江城算是彻底冷了下来,阿烟眼瞅着也怀胎快三个月了。

萧正峰自然是对此十分期待的,阿烟其实看着这男人忍得得那么辛苦,也觉得心疼。要说起来,有时候看着他吧,都让她想起秋天里那涨得快要爆裂的豆子一般,你手指头一碰,他就能给你噼里啪啦。

只是找了苏先生来问过,那边郝嬷嬷也说,最好是四个月后吧,这个时候还是别有什么动静,免得对胎儿不好。萧正峰听到这话,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最近没事就在操场练兵,将士们一个个都是怕了的,只觉得他简直就是铁血训练,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昭马上就要亡国等着他们去沙场拼命呢。

不过得益于这种拼命三郎要人命的训练方式,锦江城的将士倒是进步很大,而萧正峰那无穷尽的精力也得到了挥霍,不至于回到家后一个忍不住对着阿烟干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来。

而就在这年的金秋十月,在燕京城也许正是一片金黄落叶满天飞的时节,风沙肆虐的锦江城引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燕王登基为帝后,为德顺帝。

德顺帝将自己的大皇兄齐王召到了燕京城,封了官职,并委以重任。

而现在呢,德顺帝以边关需要督军为由,将齐王派到了北方边陲,来和萧正峰做伴了。

齐王过来的时候,看上去很是萧条,身边也没多少侍卫车马,不像是上任,倒像是被贬谪的。

陪伴在身边的人,是李明悦。

第 193 章

李明悦对于自己陪着齐王以一种算是贬谪的姿势来到边陲之地锦江城,其实心里是十分欣慰的。

尽管这个地方是她的噩梦之地,上一世的她陪着萧正峰在这里受尽了苦楚,并且因为在月经期间受寒而导致了后来的闭经,以至于无法孕育子嗣。

其实重生一世,她是在赌,疯狂地拼尽一切赌一个机会,一个母仪天下享尽荣华的机会。

既然上天给与了她这个机会,她就赌一个大的。

当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当望着齐王那张冷漠疏远毫无表情的脸时,当她伺候在齐王妃身边,看着旁边那个被视为贵客需要好生招待的萧正峰夫人顾烟的时候,其实她是迷茫过疑惑过失落过的。

自己错了吗?或许错了?

李明悦着实过了一段迷茫和疑惑的日子后,一个惊喜终于降临了,她怀孕了,怀上了齐王的孩子。

怀上了齐王孩子的她知道,今生今世,她的命运终究会不一样了。

即便她只能生下一个女儿,那也是未来的金枝玉叶,是备受宠爱的公主,而她将是公主的母亲,最差也能封一个皇贵妃吧?

齐王登基的时候,只有一个阿媹郡主,登基多年后才广洒雨露,最终有莫四娘并另一个妃子各自生下了一个皇子,不过都是年幼体弱。而她李明悦,今日为齐王生下一个郡主,以后若是再设法生下个皇子,那这个皇子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李明悦把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视若珍宝,终于十月怀胎,她生下来的是一个小公子。

生下小公子的她,一下子成为了齐王府的焦点,齐王妃多看了她几眼,齐王也开始给了她好脸色,甚至有时候在抱着小公子的时候,也会对她笑一下。

李明悦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赌对了,疯狂的一个豪赌,换来的是看得见的锦绣前程。

生了儿子的她明白一切只是刚开始而已,距离她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宝位还有遥远而艰难的路,于是她一边照料着小公子,一边依旧在王妃面前恭敬柔顺,每天都去王妃面前请安。

齐王妃看她生下长子后依然不骄不躁,平静淡然,也不居功自傲,便把最初对她的防备之心渐渐地放下了,有时候也会和她说些家常话。

而她在处理和齐王的关系上自然也是极为聪明,自从怀孕之后,便再也不敢轻易看齐王一眼,努力地避嫌,营造自己恪守本分的形象。

这一招果然是得了齐王妃的喜欢,渐渐地竟然忘记了最初李明悦是如何进入到齐王府的,越发待见她了。齐王那边因为她到底是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于是也对她另眼相待,每隔两个月也会去她房中睡上两晚。

后来跟随齐王回到了燕京城后,齐王遭受燕王诸般打击,诸事儿不顺,齐王妃难免有些怨言,可是李明悦却善解人意,每每暗地里安慰鼓励齐王,并且告诉对方,纵然有诸多苦楚,她也甘之如饴,愿意陪着齐王共度艰难。

这么一来,齐王倒是开始对李明悦另眼相待了,其实当初他把这女人纳进府里,不过是随意处置罢了,根本没看在心里,可是两年下来,这女人又是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又是温柔贤惠忠贞诚恳,齐王便是铁石心肠,也有几分动容了。

男人在风光得意的时候并不怕没有女人,可是他能记住的却会是那个在他失落潦倒的时候红袖添香的女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李明悦知道自己是彻底要赢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如今的齐王妃,未来的皇后娘娘,这个人其实她很熟悉的。往世的她身为平西侯夫人,是经常进宫陪伴这位皇后的,又因为皇后没有嫡子只得了阿媹郡主一个,而李明悦也没有子嗣,这两个人倒是很聊得来,彼此很是熟稔。

这一世的李明悦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利用自己对这位齐王妃的了解,来赢得了这一局。

其实这位齐王妃是个蠢的,如今算是彻底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以后齐王登基为帝,对于李明悦来说,齐王妃也是不足为惧的。

生下了儿子的李明悦明白,自己距离掌管凤印母仪天下只有一步之遥了,跨过那一步,她需要做的一个重要的事儿就是——铲除齐王心中无法抹去的那个遗憾,莫四娘。

而就在李明悦将目光投注到莫四娘身上的时候,这边齐王却要被派往边陲之地。

她回忆了一番,上一辈子齐王虽然派往边陲,不过并不是北疆,而是依旧回到了西边抗击蛮人。

这一世的很多事其实已经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大势不会更改,她就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她也偷偷听到过齐王和幕僚的说话,隐约知道这一次德顺帝其实是十分忌惮齐王的,这一次去边陲,未必不是一个阴谋,怕是危险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