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楝立刻明白了,必是这谆谆想提醒自家娘子,又怕担是非,故意说出来让她听见,不知这算有心计还是有良心。“既听见了,就该上报,不找陈娘子,也还有程管事。”杨楝悠悠道,“如你这样遮遮掩掩背后议论,还不叫搬弄是非吗?娘子的病,便是被你耽误的。再不治你的罪,这府中更没有王法了。”

府中人皆知杨楝是个面和心不慈的,他说了要惩治谁,那必是往死里收拾。谆谆听见这话,眼泪骤然掉了下来,捣蒜般磕头求饶。杨楝冷眼看她哭着,却悄悄握了一下琴太微的手。琴太微心中一动,又说:“殿下饶过她吧…一个月来多亏她服侍,她若走了…”

杨楝缄默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娘子替你求饶,这桩事就先记着。”

谆谆忙抹泪谢恩,连声谢恩,又道:“奴婢一定好生服侍娘子,将功折罪。”

杨楝不免皱了皱眉头,他暗教琴太微示恩倒被一语戳破,这丫头未免太机灵了些。他站起来踱了几步,想着下一步怎么办,却见程宁候在帘子外面。

程宁低声道:“那医婆招了,说是陈娘子教她在琴娘子的药里面添上一味雷公藤。”杨楝微微点头,他确实在水盂中闻出了雷公藤的味道。这药解热镇痛有良效,却也是一剂虎狼药,长吃下去要出人命的。慢刀子杀人,确是好主意。只是…“居然这么快就招了?”他狐疑道。

程宁道:“奴婢用了点儿刑,如今人就跪在外面等殿下发落。”

杨楝远远瞧见廊下跪着一个婆子,十根指头血淋淋的,忽觉一阵恶心,却吩咐程宁把几房姬妾都唤到这边来,他要训话。

徵王府中现有四房姬妾。当年因王妃徐安澜体弱多病,徐家特意陪送了两个美貌能干的侍女,一为陈氏,一为孟氏,皆由王妃做主收了房。王妃过世后,孟氏因思念主母忧伤成疾,小产而殁,唯有陈烟萝跟着杨楝来到帝京。入京之后加封亲王,皇帝又亲自将一名出身清流的女官文粲然指为侧室夫人,太后亦赐下了画院待诏林良的女儿林绢绢。如此琴太微算第五位妾室。虽文、林二位皆有夫人名位,但因陈烟萝入府最久,所以内宅琐事仍由她料理。

杨楝踱到虚白室的正堂内,拣了一张太师椅舒舒服服地坐下喝茶。一盏茶未完,几房娘子尽数赶到,皆垂手屏息,怕触了他的怒气。杨楝也不教她们坐下,却先传了那个医婆进来,劈头问道:“陆嬷嬷在宫里服侍了几年了?”

“回殿下的话,十三年。”陆氏灰着一张脸道。

“医者贵在经验,十三年不算短了,却连小小一个风寒都看不好吗?”

陆氏惊疑不定,她明明已经招认投毒,徵王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她只得顺着说下去:“奴婢才疏学浅,一时看走了眼,何况琴娘子…”

杨楝把茶杯“啪”的一声蹾在桌上:“你既看不好病,从此就不要看了。我这里不养闲人,立刻赶出去了事。”

陆氏大吃一惊,本想以投毒大事,自己这条性命必是折在里面了,没想到只是如此轻轻发落,慌忙磕头谢恩。

“只是你在这里待的年头也久,”杨楝道,“宫闱之事岂足为外人道…”

“天家贵人,奴婢怎敢浑说,自当老实本分不吐一个字,”陆氏瞥见杨楝阴恻恻的面容,心中愈觉恐惧,一横心叩头道,“奴婢情愿将舌头压在这里…”

“好啊。”杨楝瞥了一眼程宁。

立刻有几个内官上来,架住了陆氏便要动刀割舌。陆氏此时又悔了连连求饶,杨楝便教停住,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此时不讲,以后就讲不了了。”

陆氏愣了愣,终于摇了摇头。

杨楝见她如此,心知必是许了生死状的,再逼问不出什么,遂挥挥手:“拖到外面去收拾,别惊了病人。”

外边水面上回荡起陆氏鲜血四溅的号叫声,众人听见,俱是吓得大气不敢出。杨楝冷笑着振了振袖子,将三位姬妾扫视一圈,忽然道:“诸位娘子请坐。”

三位美人皆敛衽谢恩,各自拣了一张椅子侧身坐了。杨楝换上一脸温和,曼声道:“翠微山远离尘嚣,水木清华,极是清净。我休养了几天,只觉神清气爽,倒比在宫中自在许多。”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接一句什么话。杨楝暗暗冷笑,又道:“除了扫祭父亲的陵墓,亦拜谒了几处先朝的坟茔。我记得有一处墓碑破败,杂草丛生,连石坊都没有,似多年无人看顾。仔细辨认碑文,原是成祖朝时一位亲王的陵寝。你们猜是哪一家?”

依国朝惯例,藩王俱在封地修筑陵寝,并没有归葬帝京皇陵的道理,除非——文粲然已知其意,遂道:“莫非是宁庶人?”

“不错。”杨楝含笑道,“夫人既熟知国朝典故,不妨说来大家听听。”

文粲然道:“宪宗朝有一位宁王,因王妃经年无出,遂纳了姬妾冯氏,育下庶长子。后来王妃偶得良方,生下麟儿,宁王便欲立嫡子为世子。岂知冯氏多年愿望落空,心有不满,便串通府中长史官,谋害了王妃与嫡子。宁王自是盛怒。然而彼时正值宪宗皇帝起意削藩,宁藩一支又多年不得圣眷,故而宁王十分怕事,又念及膝下仅余一庶子,竟将王妃横死之事轻轻掩过。只是人命关天,终于败露,果然天子雷霆之下,将冯氏及其庶子尽皆处死。宁王亦被夺爵,还京后孤老而死。宁藩一支并无后人,被趁势削除。想来宁王之墓无人祭扫,亦是这个缘故。内宅不宁,祸及一族,此是国朝第一例。”

“说得不错。”杨楝淡淡道。

却没有更多的话。三位姬妾细细体会,亦知杨楝为皇帝深深忌惮,若内宅不谨,姬妾相斗,说不定祸及全家,覆巢之下无完卵。这番敲打是说给众人听的,亦包括躺在里面那一位。今日之事,亦决不能闹将出去。

“琴娘子的外祖母是先帝最宠爱的妹妹,她的表姐又是今上眷顾之人,连我都要敬她三分。”杨楝道,“若她和家中哭诉,说这里薄待了她,诸位谁愿意出去顶这个罪名?”

其实琴太微自入徵王府来,别说谢府无人探问,就是淑妃那里也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然而无人过问,不等于无人在暗中盯着,毕竟牵连甚多。杨楝既有这番交代,诸人也只得连连应声:“妾等不敢。”

“你们都是贤德的,只好我认了这个不是吧。”杨楝冷笑道,“陈娘子——”

陈烟萝忽听见唤她,连忙起身,只见杨楝笑容粲然,一双明眸闪烁如新磨明镜般:“这次扫墓,我倒想起一桩事情来。我们在京中住了年余,王妃的坟墓无人祭扫,想来钱塘江畔亦是芜草丛生。我想要派个得力的人过去看看。想来想去——这件事只你做得。”

徵王妃的坟茔自有忠靖王府帮忙看着,逢年节有人祭扫,怎会荒草丛生?陈烟萝心知这是要远远地遣开了她,不由得瞪着杨楝,目中渐泛水光。

杨楝微笑道:“你的父母还在忠靖王府中,回杭州亦可省亲。咱们的王府白白空了许久,也不知院子里的海棠今年开得如何。你替我好生收拾着。过不了一两年,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话中意思竟是陈烟萝要从此留在南边了。陈烟萝紧紧抿了嘴唇,再不吭一声。文、林二人一旁听着,心中俱是百味杂陈——陈烟萝虽无十分宠眷,毕竟是徵王身边第一倚重的侧室,如今骤然被逐,于她二人而言,第一自是少了个对手;第二则是琴氏才入门,竟受如此厚待;第三却是跟随了五六年的爱姬说赶就赶,徵王何等薄情。一边思量着,一边又听杨楝道:“陈娘子走后。内宅反正只有你们两个——”

文、林二位连忙起身,又听他道:“——你们凡事商量着办吧。文夫人入门早几天,多听她一点,今后别再让我为你们这些家务事操心。”

二人俱是一凛,忙敛衽应声。文粲然正想问琴娘子怎么办,杨楝又道:“今晚你们从这里出去,各回各房,以后就不要再到这边来了。没有我的许可,谁也不准打扰琴娘子。”

文氏和林氏不由得换了个眼神,并不敢再说什么,联袂告退。陈烟萝慢慢地跟在后面,俟那二人出了院门,忽然转过头来奔向杨楝:“殿下,不是我!”

杨楝知她还有话,早在那里等着:“你既肯说,我就问问你——上月十四日,是谁来看你了?”

陈烟萝目色一暗。她晓得杨楝的脾气,最恨有人背着他玩弄手段,但凡被他知道了,说清楚还可,不说定是万死不赎。

“我猜——”杨楝笑道,“是不是徐三小姐的什么丫鬟,自小跟你交好啊?”

陈烟萝咬牙道:“徐三小姐房里的翡翠,她确实有些出格的话。可那也只是气话,谁能当真?”

杨楝冷哼了一声。

“我跟随殿下多年,”陈烟萝强压着喉中的哭声,“殿下可曾见我是那样糊涂的人?”

杨楝捏住她的下巴仔细察看。烟萝的一双妙目被泪水浸透,恍惚如风浪迭起的湖水,却是一脸粉妆都残败了。他暗自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忽然笑道:“我是知道你的。只是徐家若有这样想法,你夹在中间也难做人。我如今教你远离这是非之地,岂不好?”

“谢谢殿下恩典。”她屈膝告退。退至门边忽又回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殿下要小心。”

杨楝微怔一下,旋即含笑点头,神情如温顺少年。

琴太微躺在床上,将外面的动静听了个一字不漏。杨楝非要在这边处理家务,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她心中漾出几声冷笑,却因过于虚弱,连那冷都不彻底,只是拂过心间一缕淡淡的凉意而已。帐顶挂着一只鎏金银香球,繁复的花纹之间溢出脉脉香气,沿着青罗软帐缓缓游走,似有人步履徘徊逡巡,又似有人欲语又塞,低回万端。

最后连陈烟萝也走了,房中再无旁人,只有守夜的侍儿偶尔发出一声清咳。初夏的夜风撩动着檐下铁马,发出金器摩挲的瑟瑟声。她心中暗祷杨楝别再进她的屋子才好。而杨楝果然也没有再进来。不知是良药有效,还是熏香安神,她终于沉沉睡去,发了一身薄汗,却连梦也不曾做一个。

杨楝在外间独坐了良久,觑着廊外的水面上渐渐映出天河的倒影,细碎如繁星。他心知此事蹊跷,一时也只能如此。陈烟萝纵是冤枉,也只得先打发了。可叹家中不过这几个,却是人人都信不得近不得。他这时深深后怕起来,若不是郑半山提醒,待他过两天再回来时,琴太微是死于无药治病,还是被暗中的凶手直接做掉?到那时如何收场?迟迟钟鼓初长夜,室中少女犹自沉酣,暗香隐透帘栊。他只觉心中一片枯冷,水天茫茫。

程宁提了羊角灯过来接他回清馥殿。他责备地瞥了一眼,低声道:“程公公…”

程宁苦笑道:“奴婢实在猜不出殿下打算将她怎样,所以不好插手…”

“还能怎样?”杨楝叹道。

白玉石桥掠过太液池水,连着蓬莱岛和清馥殿。走过桥头回身远望,虚白室一带灵巧水廊浮于静夜之中,如一痕月中清梦,杨楝收回目光,对程宁说:“还得劳烦程公公分些心思,亲自照看着她吧,千万别再出半点差池。”

程宁恭谨称是。

次日郑半山再到西苑来,总算是见到了琴太微,知并无性命之碍。事已至此,郑半山少不得安慰琴太微一番,教她仔细服侍徵王,诸事多放宽心肠。琴太微未免口应心不应。

“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自幼脾性温和,必不为难你。”郑半山说着这话,自己心中倒也没什么把握,又道,“便是令尊也曾与殿下交契,深得殿下尊重。”

“咦?”琴太微这里倒是第一次听说,“可是爹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

“藩王不可结交外臣,令尊自然不能提。”郑半山道,“你须心中有数,却也不必在人前说起此事。”

琴太微并不知郑半山为何如此交代,不由得暗中遐想一番。

看过琴太微,郑半山又回清馥殿这边向杨楝道别,却见杨楝立在水边,像是专门等着过来,神情悒悒不乐。

“琴娘子被人下药的事,殿下认定是徐家的人在做手脚吗?”郑半山问。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这府里,到处都是王妃留下的徐家人,一两年间也清理不干净。”杨楝淡淡道。

“程宁他们几个,还是信得过的吧?”郑半山又问。

“是。”杨楝简短道,“郑先生,这件事不必去和太后说。”

徐太后不喜琴太微,是故按下不提也罢。郑半山叹了一声,正欲告辞,杨楝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这是他小时才有的动作,郑半山意外地迎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的瞳孔极黑极亮烈,蒙着薄薄一层雾水,似冰层下有火苗在执拗地燃烧:“先生,那是圣旨…还是懿旨?”

郑半山一惊,忽然见他手中捏着昨日得的那块芙蓉石龙牌,这才悟出他说的是什么。

杨楝又急急地追了一句:“祖父不会做那样的事——必是懿旨。那是鸩酒,还是白绫?”

“原来殿下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郑半山怔了一会儿,幽幽叹道。

杨楝望了一眼远处的侍卫,低声道:“当初我跟着先生学习医术时,有意结交了一位太医令。去年我借他之便,查了太医院的旧档。万安三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太子染疾,起初症候只是风寒脑热。三日后薨逝,病案里居然写的是中风。他才三十岁,素来健朗无疾,纵然幽禁之中情绪郁结,何至会中风?”

“太子不是被赐死的,也不是被谋害的。”郑半山道。

杨楝显然不信。庄敬太子薨逝时,他不过十二岁。很多事情,后来用记忆的碎片慢慢拼成的。万安三十四年,重阳节刚过,太子杨涣即上表自请废储,举朝哗然。自万安二十八年起,先帝便称病不再临朝,躲入西苑炼丹修道,命太子监国,徐皇后协理国事。太子与皇后早已母子离心,这是上下皆知的秘密,朝中为此分成了两派,一派拥护储君正统,一派站在外戚徐氏的身边。太子临朝不久,便打起了削弱外戚的心思。这场拉锯战持续了五六年,满朝文武、宗亲贵戚几乎无人能置身事外。到万安三十四年,太子着手清理海防,动了徐家的根本,矛盾终于被推向了顶点。

自请废储,到底是太子终于向生母屈膝,还是想以退为进呢?满朝官员们经过惶惶不可终日的三天之后,避居万寿宫多年不理政事的先帝忽然降下旨意,免除太子监国之权,责其闭门思过,不得干预朝政,但储君绝不可废。

杨楝幼时备受先帝宠爱,时常出入万寿宫伴驾。他记得万安三十四年,祖父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朝不保夕。之前几位老臣亦曾多次上书,希望皇帝出面调停太子和皇后的矛盾,但皇帝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及。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后来杨楝慢慢体会到先帝的用意。监国的太子毕竟只是太子。但只要再等一段不长的时间,太子就会成为真正的皇帝,到那时他才能真正施展手脚,而朝廷中愿意真正为他效力的人也会更多。可惜,太子竟然没有等到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圣旨既下,太子被禁足于重华宫。几日之后,皇孙杨楝被徐皇后领到坤宁宫去教养。那时他还不明白祖母带走他的意义,直到有一天忽然传来了父亲的死讯。

此后关于储副的人选,朝中又有一番搏杀。太子的拥趸们坚持祖宗旧制,恳请帝后即刻立杨楝为皇太孙。而徐党却搬出“国赖长君”之说,支持皇后嫡出的次子庆王杨治。这次争执便很快就有了结论。万安三十五年元夕一过,庆王从庆州藩邸出发,踏着二月春风回到帝都,成为重华宫的新主人。杨楝在坤宁宫的清暇居中度过了一个寒冷难挨的冬日。新太子受封之后,他亦则得到了一个名号:临安郡王。如此终于尘埃落定。

幽禁中的太子忽然身故,朝中并非没有议论。当日重华宫的宫人、内侍大多以“侍奉不周”的罪名而处死,其余人等亦星散,远远发至南都、皇陵及武当山等处,詹事府的一众官员乃至朝中的太子旧党更是在一两年间被清理干净。杨楝不曾为父亲送终,甚至关于父亲的死状,他也只得到了两个字——“病故”。从万安三十四年到神锡二年这三年之间,他自己时时徘徊于死亡的阴影中,毒药、行刺、谋杀、赐死…这些事情从未自心底散去。而关于父亲的真正死因,他亦生出万种想象,然而竟都没有猜中真正的答案。

“太子是自尽的。”郑半山道。

杨楝错愕,脑中轰然一声空白,天旋地转,雷鸣贯耳。郑半山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却一个字也分辨不出,过了很久,似乎才听见“太子托人秘授手书与臣,云先帝百年之后,请臣等尽力辅弼殿下。臣等惭愧…辜负了太子的嘱托”。

“他为什么!”杨楝哑着嗓子追问。

“太子没有写下原因。”郑半山想了想,尽量轻描淡写道,“但也不难猜测:当时太子虽已还政,朝议却并未平息。他没有退路,只能寄希望于来者。殿下——”

杨楝退了半步,避开郑半山的搀扶,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他用的什么?先生知道吗?”

“那年入秋之后,太子便咳嗽得厉害,以此为名要了很多阿芙蓉。谁都没有想到…”郑半山没有说下去。

海上贡品阿芙蓉,乃是暹罗奇药,价同黄金,一向只供奉内廷。此药治疗虚劳咳嗽、湿热泄沥均有显效,只是止病之功虽急,亦是杀人的利剑。余无闻送来的芙蓉石龙牌,原来是暗示这个。阿芙蓉镇咳,仅需些微之量。攒够一次致死的阿芙蓉需要多长时间呢?总不是一天两天吧。他是从何时起存定了必死之念?一定是在他被幽闭之前就开始了,甚至远远早于他和徐党的争斗达到封顶之前…那么,在最后那段日子里,他为自己讲书、握着手练字的那些时刻,心中竟满满地存了弃世而去的心愿?

杨楝捏着那块龙牌,指力几乎将芙蓉石碾为齑粉。扫过眼角的日光一道道明烈如刀,他眨了眨生痛的眼睛,垂头望向太液池水。蓬莱岛远在水中,林莽郁郁,佳木葱茏,此时看来却宛如一垄高坟。正午的炎风拂过足底,一身虚浮迟缓,竟忘了自己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