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镜湖夜跑的少年们,忽然见到湖对面火光滔天,人人奔走出动,沸反盈天间,隐隐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抓刺客!”

第26章 渡河练球

骆青遥几乎一宿没睡,好不容易等到湖那头传来了消息。

侍卫们集体出动,好一番围追堵截下,却还是让那刺客逃脱了,唯有鲁行章在那人肩头留下了一掌,那刺客负伤吐血而去,所幸付相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说来也奇怪,当时情势危急,付相与那刺客近在咫尺,鲁行章一掌击来时,那刺客大可抓了他为“挡箭牌”,替自己挨下这一掌,明明身体已有本能趋势,那刺客却在关键时刻犹疑了一下,到底没有如此做,只是拼着挨下鲁行章的一掌,负伤突围而逃。

侍卫队们私下议论纷纷,这刺客只怕是个女的,给付相一张脸迷住了心神?

揣测归揣测,调侃归调侃,还好人没事,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骆青遥提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了,身子往树上一靠,喃喃道:“还好义父没事,还好义父没事……”

这混乱的一夜匆匆而过,抬头间,已是天光乍现,湖面晨曦升起,白雾缭绕。

辛鹤在树下陪了骆青遥一宿,眼下隐隐乌青了一圈,却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冲骆青遥关切问道:“骆青瓜,你还撑得住吗?”

晨风微凉,远处裴云朔已领着少年们向湖边而来,蹴鞠队就要出发了。

辛鹤遥遥望向他们,一点点站起身来,眉心微蹙:“青瓜,他们来了,咱们现在就要乘舟渡河,去前院的蹴鞠场练球了,你确定……身子吃得消吗?”

“你都没问题,没道理我不行啊?”骆青遥一把抓住辛鹤的手,轻巧跃起,唇角一扬,“小爷生龙活虎的,不过一晚没睡罢了,有什么吃不消的?”

他盯住辛鹤的眼眸,压低了声,笑道:“小鸟,多谢了,好哥们,够义气,不然我一个人还真不知该怎么捱过来。”

少年清冽的气息扑面萦绕着,两人相隔极近,辛鹤被瞅得怪不好意思的,脸上一红,忙将骆青遥推开。

“行了行了,别肉麻了,都是大老爷们,不用扯太多,回头多给我打几份饭就成,咱们快过河吧。”

晨光洒在湖面上,水波粼粼,众人站在舟上,天高云淡,清风徐来,无不心旷神怡。

小镜湖的另一头,姬宛禾推着轮椅上的陶泠西,与身后一帮少年少女焦急等待着,个个伸长脖子望向湖面,带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激动。

终于,船来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风中,身披金色的晨光,由远至近渐渐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遥哥,是遥哥,遥哥回来了!”

湖边的人群彻底沸腾了,姬宛禾红衣飞扬间,忍不住就扯着嗓子一声喊道:“老遥!”

陶泠西坐在轮椅上,更是浑身颤抖着,难以自持,眸中水雾陡然升起:“遥哥,遥哥,我总算见到你了……”

天知道他这段时日有多么自责,都是因为他,骆青遥才会“身陷虎穴”,他却连见他一面,再对他亲口说句话都做不到,不知盼了多少时日,才盼来今天,能够如愿以偿,再次见到眼前这身洒脱飞扬的白衣。

“宛姐,小陶子!”

晨风迎面而来,骆青遥一下船,身旁就被一大帮人团团围住,辛鹤生生被挤了出去,脚步踉跄间险些跌倒。

人人激动地喊着“遥哥”,那浩浩荡荡的场面,简直蔚为壮观,惊蛰楼一帮人都看呆了。

岑子婴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我的妈呀,这是在唱大戏吗?要不要这么夸张,这小子是坐牢出来了,还是打了胜仗回来呀?”

萧然在一旁,也悠悠摇着羽扇,笑道:“这出戏分明叫作‘虎穴脱身’,咱们就是那被英雄打趴下的臭老虎呢。”

裴云朔也站在晨光中,衣袂随风掠起,白发染了层金边,面目冷峻,一言未发。

骆青遥被热烈围了半天后,一扭头,正瞥见辛鹤孤零零的一人站在湖边,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他忙从人潮中挤过去,在辛鹤还愣神之际,一把拽住他的手,将他陡然捞进了人群中。

“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辛鹤,辛小鸟,上回在一线天外,你们应当见过了……”

他一把勾住辛鹤的脖子,将人亲昵地圈在了自己怀里,神采飞扬地介绍着:“他在那边跟我睡一个被窝,你们别看他长得白白嫩嫩,秀秀气气,跟个小姑娘似的,实际上可能打了,一根捣衣棍耍得飞起来……”

辛鹤被骆青遥大力搂着,脸上红热不已,想要挣脱出来,却怎么也比不上骆青遥的力气,只能硬着头皮,迎向所有人的目光,干干笑着。

骆青遥还在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你们是不知道,辛小鸟有多厉害,多能打,一人独挑整个惊蛰楼都不在话下……”

一边的岑子婴听到这,不乐意了,咳嗽两声,急着纠正道:“喂喂喂,骆青遥,吹牛皮也得有个度吧?什么独挑惊蛰楼上下?你把我们阿朔搁哪了?”

他伸手往裴云朔身后一推,裴云朔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满脸冷峻,丝毫没有身为惊蛰楼老大的“自知”。

岑子婴又咳嗽了两声,略带尴尬,骆青遥才懒得搭理他呢,揽着辛鹤还兴冲冲地想说什么时,人群里却忽然挤出一道身影,欣喜万分地喊道:

“辛老弟!”

辛鹤一激灵,抬头望去,又惊又喜,脱口而出:“芦花鸡,哦不……卢大哥!”

那张笑意温和的书生面孔,不正是当初榜单上跟辛鹤名次挨着,为她指点迷津的“芦花鸡”大哥吗?

在这么一堆陌生面孔中,陡然冒出这样一道身影,辛鹤只觉亲切万分,见到“同乡人”一般,当即迎上前,兴奋莫名。

“好久不见啊,卢大哥!”

“是啊,辛老弟,怎么,你也被选入蹴鞠队了吗?”

“是的,我也要参加那蹴鞠盛会呢。”

“这真是太好了,以后你每天渡河过来练球,咱们就都能见面了!”

两人热络异常,当真如同“老乡重逢”般,骆青遥倒生生被冷落在了一边,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他长臂一伸,猛地又将辛鹤捞了过来,罩在怀中,望了望那卢华吉,眉梢一挑:“怎么,你们……认识?”

晨雾弥漫,天光升起,风中带着微微的凉意,长街上各家店铺都开始开门营业,热腾腾的包子新鲜出笼,一切祥和而平静,只有宫学里不断进出的侍卫队,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仁安堂里,一间昏暗的小屋中,一道消瘦的身影正对着镜子,艰难地为自己上着药粉,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湿了。

镜中人脸色惨白,咬紧牙关,忍受着肩头那股剧烈的刺痛,手腕颤抖着,硬是一声也未吭。

终于,一波波疼痛渐渐如潮水般退去,一切归于沉寂。

包好伤口,穿上衣裳,一番乔装下,她又成了那个哑巴瘸腿的“丑奴”。

还好这里是医馆,就算她身上带了些药味,也没有人会察觉到异样,只要接下来更加小心谨慎一点,应当不会暴露身份,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关。

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沾染了汗水,绝美的一双眸子望向镜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神不已。

一只手慢慢摸到了枕头底下,犹豫再三,终是抿紧唇,小心翼翼地将那份藏着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身崭新的长裙,淡淡的杏黄色,丝线精细,散发着柔顺的光泽,载满了春日的味道,却与这间昏暗的陋室格格不入。

这样美丽的衣裳,应该是那些正当韶华,天真无忧,清丽隽秀的少女穿上才对,她配不上,就像配不上他一样。

什么无边春色,明丽粲然,统统都是虚假的,昨夜一番惊险经历,叫她彻底清醒过来,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们根本就是两方世界的人。

黑暗与光明,永远不会有交汇的一天。

或许穷尽这一辈子,她也不会有机会穿上这身衣裳了。

蹴鞠场中,风掠长空,少年们奔跑在阳光下,尽情挥洒着汗水,两支队伍踢得热火朝天,难分胜负。

“我说,骆青遥,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放水了?”休息的空当里,岑子婴一脸忿忿,一边抬手给自己扇风,一边瞪向骆青遥,“之前那个球明明可以拦截下来的,我在你旁边,拼命叫你把球传给我,你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的,白白丢了一分,你知不知道?”

骆青遥正被一群宫学女弟子团团围住,个个又是给他递手巾擦汗,又是送来各种精巧点心,他隔着人群,斜眼一瞥岑子婴,哼了哼道:

“岑小妹,与其说我放水,不如说你球技太差,我把球传给你,你接得住吗?”

旁边的人纷纷笑了起来,几个胆大的女弟子也跟着出声讥道:“就是就是,自己技不如人,输了球,居然还有脸怪我们遥哥!”

岑子婴快气得七窍生烟了:“骆青遥,你到底哪一边的啊?”

他半点好也没讨到,气呼呼地走到另一头,不想再跟前院那堆人凑一块,哪知一抬眼,又看到姬宛禾正推着陶泠西的轮椅,蹲在他身前,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偏了头,扬唇一笑,风中一缕秀发拂过脸颊,说不出的俏皮温柔。

岑子婴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当下不知怎么,只觉这画面格外刺眼,心中更加恼火:“这母老虎眼睛莫不是瞎了,居然喜欢这种废物瘸子?”

蹴鞠场上一片热闹,喻剪夏也提着食盒,怯生生地走近那道冷峻身影,“哥哥,练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吧,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裴云朔回过头,白发如雪,冷冷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而去。

那边骆青遥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左右望望,总算在蹴鞠场的一处角落中,找到了辛鹤的身影。

他居然又跟那“卢大哥”待在一块,两人脑袋凑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骆青遥远远瞧着这一幕,眉心紧蹙,心中莫名不爽,这小鸟转了性不成,对他都没这么亲热过,居然跟这家伙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的?

他大步上前,刚想喊住两人时,却正看到辛鹤两眼放光,压抑不住兴奋道:“卢大哥,你是说那位章怀太子,曾经在宫学念书时,就住在西苑那间折竹居?”

第27章 情不知所起

蹴鞠队这便开始紧锣密鼓地训练起来,辛鹤有了“目标”,每日往返小镜湖,挥汗如雨地练球,也不觉得苦和累了,就等着找个机会能够去那折竹居探一探,寻找那本《妙姝茶经》的线索。

不过机会没等来,倒先等来了乌孙国的使团,他们带来了许多奇珍异宝,进献给梁帝,梁帝也设宴热情款待,将使团奉为上宾。

那领头的两位皇子果然“名不虚传”“爱球成痴”,听闻要举办这场蹴鞠盛会后,兴致冲冲,竟然连梁帝安排好的住处都拒绝了,一门心思就住进了宫学里来,这样就能便于每日来到蹴鞠场,观看宫学弟子们的练习。

好巧不巧,鲁行章为他们安排的住所,正是西苑那处折竹居。

辛鹤得到消息时,心头一噔,知晓这下要去那折竹居一探究竟,只怕是愈发难上加难了,她心中焦急,面上却克制着一点也不显露出来,只是一边练球,一边暗中寻找时机。

那两位乌孙国皇子每日都会来蹴鞠场,观看两支队伍练习,自己偶尔还参与其中,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是一对双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高鼻深目,发色金黄,眼睛却是湛蓝湛蓝的,同大梁人的长相都不一样,最初来到蹴鞠场时,还引起了不少新奇的围观。

两位皇子年纪甚轻,同宫学子弟岁数相仿,都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爱说爱笑,毫不端着皇子派头,虽然语言不通,但也很快与宫学弟子们打成了一片。

尤其是骆青遥,他豪爽热情,脑瓜子又聪明,知道用各种手势与两位皇子沟通,常常将他们逗得大笑不止,两位皇子都很喜欢跟骆青遥在一起玩蹴鞠。

辛鹤也被骆青遥“大力介绍”了出去,在那两位皇子面前露了几手后,叫他们颇为惊艳,他们也学骆青遥的样,用生硬的大梁话喊着辛鹤:“小鸟,小鸟,棒!”

辛鹤简直都要哭笑不得了。

两位皇子在蹴鞠场待了一段时日后,某一天,还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只木匣,当着众人的面自豪地打开——

刹那间,金光闪闪,所有人齐齐发出惊叹之声,那匣中珍藏的,居然是一只金丝编织,嵌有宝石的金球!

这金球乃无价之宝,是乌孙国王亲自送给两位爱子的生辰礼物,意义非凡,两位皇子走到哪都不忘带上,只是一般极少拿出来展示,此番实在是与宫学弟子们投缘,才会大大方方地端出来,让大家一饱眼福。

众人围着那光芒四射的金球,啧啧而叹,眼睛都看直了,唯有辛鹤,站在最外面随意瞥了几眼,并没有怎样艳羡,她此刻一颗心,全在西苑那间折竹居上,每日最记挂的就是那本茶经的下落。

彼时她浑不在意这金球,却做梦也不会想到,日后自己会因为这只金球,卷入一场轩然大波中。

仁安堂,微风徐徐,草木摇曳生姿,晴光正好。

付远之踏入后院,一袭青衫温雅,眉目俊秀如画,与这春日丽景几乎融为一体了。

他手中又抱着一把好琴,不为别的,而是又要来向卓老板求药了——

上回送去给鲁行章治愈头疾的药很管用,他准备再多取一些,让仁安堂的医师制成药丸,好便于鲁行章贴身携带,每日按量服用。

只是老天注定的巧合一般,他才走到长廊上,又听到了上回那个骂骂咧咧的声音:

“才从山上运过来的泉水,快点倒到那药缸里去,还有一堆药材要浸泡呢,动作麻利点!”

付远之扭头望去,微微眯了双眸,果不其然,还是上回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样的大嗓门,一样的粗暴使唤人干活,那个被他差使的“可怜虫”,也依旧未变——

还是那道一瘸一拐,阳光下吃力抱着水盆,瘦弱无比的身影。

那壮汉在一旁不停催促着:“快点快点,没吃饭呢,动作慢得跟个乌龟似的!”

那瘦弱的身影端着满满的水盆,拖着一只瘸腿,双手颤巍巍的,即使怎样小心翼翼,却仍是避免不了溢出了一些泉水。

那壮汉眉毛一拧,立刻囔囔了起来,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破口大骂:“怎么做事的呢?水都漏出来了,这泉水可是很珍贵的,你知不知道,这个月的工钱还想不想要了,再漏掉一点,今晚就别想吃饭了,仁安堂里不养废人……”

他自从上回被付远之教训警告后,一直将这茬记恨在了“丑奴”身上,平日逮着机会就要欺压打骂她,反正付远之也不会知道,他也鲜少来这仁安堂,这里除了他,也没谁会闲着为一个丑丫头出头,还不由着他作威作福吗?

那壮汉越想越得意,愈发解恨地骂道:“泡完这些药材后,还有一堆活等着你干呢,不做完就休想吃饭,每天就知道偷懒,也不照照自己的丑样子,除了仁安堂,还有哪里会收留你……”

他骂骂咧咧的一番话还未说完时,身后已陡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我上回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当作耳边风了吗?”

那壮汉如遭雷击,身子一僵,扭过头,对上付远之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吓得面白如纸,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付,付大人!”

阳光下,那“丑奴”也是呼吸一颤,端着水盆的手一抖,盆子哐当坠地,大半盆水就那样飞洒出来,身后的付远之神色一惊,失声道:“小苏姑娘!”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那冰凉的山泉水溅了“丑奴”一身,她从头到脚瞬间湿漉漉的,狼狈不堪。

付远之急忙上前,“小苏姑娘,你没事吧?”

“丑奴”却慌乱地后退了一步,碎发上沾满了水珠,呼吸急促间,湿透的衣裳包裹住她纤秀的身子,勾勒出一段姣好的曲线,她不自在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抱住了身前。

付远之忙别过眼睛,却不知,眼前瑟瑟发抖的少女,不仅仅是害羞,更多的是……害怕!

因为被水这么一溅,衣服湿透,那肩头包扎的伤口要藏不住,彻底“暴露”出来了!

情况紧急,迫在眉睫,不能再待在这了,必须得赶紧换身衣裳!

“丑奴”忽然扭过头,拖着一只瘸腿,仓皇而逃,付远之在她身后又是一惊:“小苏姑娘,你去哪儿?”

他青衫飞扬,正欲追上去时,却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狠狠一瞪那吓傻了的壮汉,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好,领了工钱就滚出仁安堂吧,我上次明明就警告过你,你却毫不放在心上,以后皇城所有的大小医馆,你都别想再待着了!”

大风猎猎,苏萤心头狂跳,一路踉跄奔回了自己幽暗的小屋中,付远之紧追而来,却被她关在了门外,急切不已:“小苏姑娘,你不要紧吧?”

她靠着门,晶莹沁凉的水珠滑过脸颊,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只手按住肩头隐隐作疼的伤口,眼睛慌乱地在屋中转着,只想找到一件能穿的衣裳。

匆促间,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方枕头上,湿漉漉的睫毛一颤,难道,难道要……门外的付远之还在关切喊着:“小苏姑娘,你没事吧?”

苏萤心跳如雷,咬咬牙,按住肩头上前,冰凉苍白的手摸到了枕头底下,没办法了,她只能这样做了。

院里凉风飒飒,门外的付远之不知等了多久,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急忙转过身,一句“小苏姑娘”还来不及唤出口时,人已经愣住了——

长阳斑驳洒下,少女一身杏黄色长裙,身姿纤秀娉婷,长发如云散下,遮住了那大块红色的胎记,隐隐约约间只露出白皙秀美的半边脸,一双眼眸水光潋滟,在春风中说不出的清丽动人。

杏花清影,缱绻入梦,隽秀得像极了经年旧事中的一道身影。

付远之整个人都呆住了,久久未动,恍惚间,竟不知不觉呢喃出了一声:“阿隽。”

苏萤身子一颤,微微抬头,对上付远之失神的目光,有些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正犹疑着想要开口问一问时,那张俊秀的面容却已经反应过来,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淡然从容。

方才那片刻的失神,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付远之扬起唇角,对着苏萤笑了笑:“原来你急急忙忙跑回来,就是为了换身衣裳,我还以为你伤到哪里了呢,看你一直按着肩头不放……”

苏萤呼吸一窒,心弦陡然绷住,所幸,付远之很快就将目光放在了她的长裙上,笑道:“你这身新衣裳真好看,是上回我同你说过后,你特意去挑选的吗?”

答案太过明显,苏萤脸上一红,手心紧张地捏住了衣裳,在付远之的注视下,到底点了点头。

付远之脸上的笑意于是更深了,由衷赞叹道:“真的很美,很适合你,就像我上回说的一样,跟这无边春光一样美好,明丽粲然,清隽动人,你这样好的年纪,就应当多穿一些这样的衣裳,也要多笑一笑,我说的对吗,小苏姑娘?”

苏萤怔怔望着付远之,长睫颤动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她……美好?说她清隽动人?

她,她真的有资格得到他这样的评价吗?

心绪正激荡间,耳边又传来了那个温雅的声音:“还有总是欺负你的那个粗鄙家伙,我已经将他赶出仁安堂了,以后你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我也会跟你们卓老板打好招呼,这里不会再有人欺你辱你,你就安安心心做事,不用再畏畏缩缩,害怕任何人了。”

温柔的气息笼罩住苏萤全身上下,春风拂过她的长发裙角,她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望着身前那道清俊身影,不敢置信,如在梦中一般。

好像有一只手,拉着她在飞速下坠,她根本无法抵抗,只能苦苦求饶——

求他,求求他,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不要再为她着想,不要再温柔地唤她,不要再让她……让她深陷下去了。

可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拼命蛊惑觅诱着她,叫她不顾一切地贴近这温暖,痴痴贪婪地抓住,不要错过一点一滴。

她仰着头,一双眸中映出他清俊温雅的身影,天地静谧,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

她从没有这么祈求上苍过,希望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第28章 蒙受冤枉

长风万里,浮云缱绻,折竹居里,晴光粲然,亭台水榭错落有致,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这里不愧是宫学中最雅致的一处住所,无怪乎当年那位章怀太子,入宫学为质,会被安排住进了这里。

辛鹤一边悄无声息摸入院中,一边在心中感叹不已。

今日梁帝邀请两位皇子去了狩猎场,乌孙使团也一并跟随而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辛鹤灵机一动,在练球休息的空隙里,忽然说自己闹肚子了,要去方便一下,一溜烟就跑出了蹴鞠场。

此时距离蹴鞠盛会只剩下不到几天的日子了,人人都在加紧练习,除了骆青遥在她身后喊了一句:“小鸟,快去快回!”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很好,她至少能有一炷香的行动时间。

心弦紧紧绷住,辛鹤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折竹居门前,屏住呼吸,左右望了望,从袖中滑出了一把钥匙。

这是她趁着跟那两位皇子练球,朝夕相处时,瞅准机会从他们身上摸下来的。两个皇子心无城府,身上各佩戴了一把折竹居的钥匙,平日里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就挂在腰间,毫不遮掩,这才令辛鹤有了可趁之机。

辛鹤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站在门前喉头发干,紧张不已,却很快发现,自己手里这把钥匙派不上用场了,算是白“偷”了——

因为,折竹居的门,根本就没有锁。

她一愣,轻轻推开门,眉心微蹙,有些意外,又有些疑惑。

只是时间紧迫,她无暇去深究太多了,屏气凝神下,只想快点搜寻一番,找出那本《妙姝茶经》的下落。

屋中装式雅致,摆设古色古香,不知是不是辛鹤的错觉,她竟然还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这里不知是否常年有人定期打扫,从上到下都一尘不染,连书架都整整齐齐,摆满了画卷古籍,清雅古朴,似乎还能透过这些东西,望见从前在这居住的那位章怀太子的影子。

辛鹤伸手抚过那书架,心念一动,开始翻找搜寻起来。

她从最上面一格,一路找到了最底下,却仍是一无所获,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不由有些焦急,抬手间却无意触到了什么般,耳边传来一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这一下,辛鹤顿时屏住呼吸,一颗心都提了上来。

她蹲在那书架的最底层前,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了上去,抬手在原来的地方,又试探性地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