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里头又传来一记极为轻微的“咔嚓”声,若不是辛鹤多年习武,耳聪目明,只怕根本不会发觉。

她绷紧心弦,一边抬手继续敲着,一边细细听辨着,那声响颇有规律,辛鹤在心中默默数着,忽地豁然开朗,顿悟过来——

这是小越哥哥曾教过她的一种机关术,名唤“六齿转轮术”,听上去很唬人,但其实只要掌握了齿轮转动的规律,就不难破解!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闭上眼睛,平复气息,将整个人都沉入那转动的机关齿轮中,慢慢感受起来。

耳边似乎传来了微小的机杼运转声,她一边默数着,一边适时精准地敲上去,间隔同样的时间,耐着性子,一下、两下、三下……当终于敲到第六下时,齿轮转速陡然加快,仿佛有一把暗锁瞬间解开一般,随着“咔咔”两声,齿轮倏然停止了转动,她随之睁开眼睛——

一道暗格霍然打开在了她面前!

居然,居然……这么容易吗?

辛鹤望着那打开的暗格,有些难以置信,又涌起一股巨大的欣喜。

她颤抖着手,忙探向那暗格,摸出来的却不是一本《茶经》,而是一沓厚厚的画稿。

确切地说,是一沓女子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都是同一个人,明眸皓齿,浅笑倩兮,或坐或站,或侧影或正面,或春日摘花,或夏时听蝉,或秋风望雁,或冬日踏雪,各种神态动作,生动灵秀,温婉可人,画尽了喜怒哀乐,春秋冬夏,女子跃然浮现于四时之景间,栩栩如生。

每一张落款处,皆盖着“章怀太子”的印章,一股岁月斑驳的气息扑面而来。

辛鹤望着手中那一沓细致的画像,久久呆住了。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暗格中仔细珍藏,掩埋多年的,居然不是那本《妙姝茶经》,而是这样一沓画像?

她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什么秘密,却又找不到确切的答案来验证,难道这画中的女子……是章怀太子的爱人?

一时间,有太多的疑云猜测涌入辛鹤的脑海中,她想抓住些什么,却又千头万绪无从寻起,斯人已逝,岁月悠悠,她只能捧着那沓画像,一张张翻了下去,越看越觉不可思议。

那样温柔动人的笔触,跨过春风飞雪,四时霞光,一幕幕生动地浮现在眼前,饱含着无限深情,可见这画中之人,在章怀太子的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辛鹤已翻到了最后一张,却是陡然瞪大了双眼——

因为这最后一张画像上,不再只是女子独自一人,而是在这片庭院中,与一男子共同坐在树下,围着一方石桌,女子在泡茶,举手投足间,一派娴静温柔的模样,茶香缭绕中,两人四目相对,莞尔一笑,情意绵长。

笑中却同时带了一丝悲伤,那种悲伤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藏在细微的笔触之间,却能让人感同身受,也跟着难过莫名。

但这并不是叫辛鹤最为惊诧的地方,真正让她奇怪疑惑的是,这画中的男子,为何,为何看起来……这般熟悉?

眉目身姿,神态气质,都隐隐像极了一个人。

她微微蹙眉,正想凑近一些再仔细瞧瞧时,耳尖却倏然一动,察觉到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

来不及多想,她已瞬间将那些画像塞回了暗格中,只留下最后一幅,却不料暗格的机关受到触动,陡然间关闭,那最后一张画像还来不及完全抽出,随着“咔嚓”一声,竟在刹那间被撕裂成了两半——

辛鹤手中抓住的半截,正好只是画有那女子的半张,而她真正想留下仔细察看的那半张男子画像,却被阴差阳错地锁进了暗格之中。

她心头暗自一急,却根本没时间再折腾了,她抓住那女子的半张画像,胡乱塞进了怀中,一转身,堪堪躲过了迎面袭来的那阵劲风。

哐当一声,一个硕大的花瓶应声而碎!

辛鹤瞳孔骤缩,原来是有人想用花瓶在背后“偷袭”她,她当下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一脚踹去,那道人影便飞落在地,摔得哎哟呼痛。

一片混乱之中,辛鹤这才看清了被她踹倒在地的人,难以置信间,脸色大变:“二,二皇子?!”

没错,这个背后“偷袭”她不成,反被她一脚踹出去的家伙,正是乌孙国两位皇子中的弟弟,二皇子!

不对,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随梁帝去了狩猎场吗?难怪,难怪这折竹居没有锁门,原来一开始就有人在屋里!

霎时间,辛鹤脑袋乱糟糟的,那地上的二皇子也抬头望向她,又是委屈又是难以置信,用生硬的大梁话道:“小,小鸟,为什么是你?”

世事就有这般巧合弄人,原本两位皇子都要随梁帝去那狩猎场,却在早晨出发之际,二皇子脑袋有些昏沉,身子乏软,便没有一同前去,而是留在了折竹居休息。

他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有细微的声响,这才悄悄起来,却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蹲在书架前,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屋中进了贼呢!

辛鹤恰好撞了个正着,被二皇子当场“捉住”,一时间百口莫辩,不知从何解释,这却还不是最要命的,真正要命的是,屋里当真丢了东西——

那只光芒四射,价值不菲,意义非凡的金球,不翼而飞了!

当骆青遥与书院众学子闻风赶到折竹居时,已有人先至一步,并且来势汹汹,横眉竖眼地逼问着辛鹤。

“那只金球究竟在哪里?你快点交出来,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侍卫们团团包围了院落,几个人上前将辛鹤押跪在地上,鲁行章站在长空下,满脸肃然,连声质问着。

辛鹤发丝略微散乱,仰头间呼吸急促:“院首明鉴,学生没有偷东西!”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跑到这折竹居来?那只金球又怎么不见了?不是你偷的,难道青天白日的,还有鬼窃去了不成?”

鲁行章怒不可遏,接二连三的质问间,二皇子站在一旁,满脸迷糊,似乎也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小鸟”为什么要偷他的金球?

骆青遥心头一紧,连忙上前,高声道:“院首,一定有误会!”

他带着大帮学子瞬间涌进了院中,鲁行章看了他一眼,眉心皱起,沉声道:“又是你,骆青遥,怎么哪里出事都少不了你,每次就见你第一个出头?”

骆青遥不去回答鲁行章的逼问,只是急切地问那二皇子,“乔,这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一脸发蒙的样子,摊手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遥,是小鸟,小鸟进了房……金球,金球就没看到了……”

他大梁话说得“惨不忍睹”,但骆青遥还是瞬间听明白过来,脸色一变。

他当即转过身,看向被侍卫们押着的辛鹤,焦急不已:“小鸟,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跑来折竹居干什么?那金球怎么不见了?”

辛鹤也是同样的急切万分,汗水滑过她的脸颊,她拼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没有偷东西,没有拿过那金球……”

“那你为何跑到折竹居来?”鲁行章一声怒喝,将一物重重摔在地上,“你自己看看,这把折竹居的钥匙就是你偷的,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扔在辛鹤眼前的,的确就是她从两位皇子身上摸来的那把钥匙,院中顿时一片哗然,骆青遥的眸光也是一紧,写满了难以置信。

辛鹤跪在风中,盯着地上那把钥匙,喉头一时艰涩无比:“我,我……钥匙的确是我拿的,但我来折竹居不是为了偷东西,我以性命发誓,我绝对没有拿过那金球……”

“够了,还敢狡辩!”鲁行章勃然大怒,“宫学之中居然会出了一个贼,这简直是……”

他满腔怒火似乎就要发泄在辛鹤身上,骆青遥眼皮一跳,连忙几步上前,牢牢挡在了辛鹤身前。

他目视着鲁行章,胸膛起伏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鲁院首,我想,我想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小……辛鹤同学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偷东西的,请你,请你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把那金球找出来,我们一定会给宫学,给皇子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好不好?”

第29章 雨中罚跪

一场“窃球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将整座宫学都惊动了。

因为涉及到邻国皇子,事情非同小可,如果最终拿不出一个满意的交代,以鲁行章那样强硬的作风,辛鹤恐怕不仅会被逐出宫学,更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骆青遥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就想领着大家一起来寻找那金球的下落。

一大帮宫学弟子站在折竹居外,面面相觑,不少人犹疑起来,望着跪在地上的辛鹤,交头接耳道:“遥哥会不会看错人了?说不定真的是他偷的,毕竟人都被二皇子当场抓了个正着,那钥匙也的确是偷拿的,到现在也给不出一个解释,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来折竹居看风景吧……”

宫学上下所有人,皆无条件地信任着骆青遥,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信任辛鹤。

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乎都快盖不住了,辛鹤跪在长空下,耳尖微动间,听得清清楚楚,她脸色有些发白,抿紧了双唇,握住了手心,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却就在这时,骆青遥长眉一挑,挺身上前道:“有什么话正大光明说出来,用不着私下咬耳朵!”

他这一喝,满场顿时静了下来,一片鸦雀无声间,无数目光齐齐望向了场中的他。

骆青遥站在长空下,衣袂飞扬,少年俊逸的脸上,头一回露出那样坚毅决然的神色,他指向辛鹤,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想什么,你们都不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但是,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都无权任意给一个人定罪,将‘窃贼’这种污名扣在别人头上!”

他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灼灼地回荡在风中,“这是我认的兄弟,我们一起同生共死,朝夕不离过,我信他,我会不遗余力地查明真相,给出一个交代来,倘若最后证明真是他所为,那就算是我骆青遥眼瞎,我无话可说,我愿意同他一起担下罪名,任院首与皇子处置!

“但是,在一切未查明之前,我希望大家不要恶意揣测,污蔑同窗,如果有愿意帮忙一起寻找的人,可以站出来,不愿意也没有关系,绝不强求,哪怕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还我兄弟一个清白!”

少年饱含热血的话响彻长空,将全场都震住了,跪在地上的辛鹤仰起头,望着阳光下那道俊挺身影,发白的双唇动了动,眼眶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氤氲了。

人群里,一道明丽的倩影排众而出,大步站到了骆青遥身旁,红衣潋滟,秀美绝伦,正是乌发飞扬的姬宛禾。

她目视众人,扬声道:“老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既然他深信不疑,我姬宛禾也愿意一查到底,一起给出这个交代!”

一旁惊蛰楼的那帮人中,岑子婴站在最前头,望着姬宛禾这副无所畏惧的架势,内心不由啧啧叹道:“这婆娘倒还算有情有义,一如既往的凶悍啊。”

他正感慨间,人群里又现出一道身影,少年坐在轮椅上,清俊文秀,白皙修长的手转动着轮椅,在姬宛禾身旁停下,淡淡一笑。

他面向众人,声音不大,平静温和,但足够在场每个人都听清,“遥哥与阿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无论什么后果,我也愿意一起承担。”

这个轮椅上的清俊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陶泠西,他话音才落下,旁边的岑子婴已经皱了眉头,心中不快地哼哼道:“这死瘸子又出来了,凑什么热闹啊,是那婆娘的跟屁虫吗?”

一时间,骆青遥望着身旁的姬宛禾与陶泠西,心潮起伏,暖意流淌间,正想说什么时,人群中冷不丁又挤出来了一道身影。

“我也愿意,也愿意帮忙一起来找!”

骆青遥唇边的笑意顿住,斜眼望去,那忽然冒出的人,正是平日里跟辛鹤走得极近,被他亲热叫作“卢大哥”的家伙。

他几步跨到辛鹤旁边,言语间有些激动:“我相信,辛老弟是不可能偷东西的,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愿意帮忙找出那金球,还辛老弟一个清白!”

辛鹤扭头望去,感动不已:“卢大哥!”

骆青遥嘴角抽了抽,只觉这一幕格外碍眼,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有了骆青遥与姬宛禾的号召力,宫学上下几乎都被发动了,无数学子站了出来,一时间场面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惊蛰楼这边,裴云朔领着众人,沉默不语,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他身后有人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少主,渡河的时辰到了,咱们现在是直接回惊蛰楼,还是……”

旁边的喻剪夏一激灵,陡然抓住了裴云朔的衣袖,哀求道:“哥哥,我们不能走,不能扔下辛师弟,他也是惊蛰楼的一员,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求求你……我们留下来帮帮他吧?”

裴云朔呼吸一颤,扭头望向喻剪夏抓住他衣袖的双手,眸色古怪,喻剪夏这才霍然发现过来,连忙松了手,眼神却依旧满含着哀求。

岑子婴也在旁边,面色犹疑道:“阿朔,这事要管吗?”

“是啊,少主,我们到底回不回去?”

一帮人里,唯独萧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羽扇,似笑非笑道:“戏都没看完就走,你们也真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裴云朔薄唇紧抿,白发在风中飞扬着,身后的人还欲再问时,他忽然冷冷吐出了几个字:“来时几人,回时几人,跟他们一起去找。”

骆青遥忽然惊异地发现,裴云朔领着一帮人,不知怎么想的,也默默加入了队伍中,他简直难以置信。

少年人的心性到底按捺不住,在与那道冷峻身影擦肩时,他没忍住开口道:“白毛,谢了。”

裴云朔扭过头,冷峻的脸上眉梢挑起,对着骆青遥真诚的笑脸,露出了一个古怪异常的眼神。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冷风凛冽,乌云沉沉,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辛鹤一直被鲁行章罚跪在折竹居外,不远处几队侍卫严密看守着,那二皇子因身体不适,虽然被劝在屋中休息,却也出来过好几次,目光始终忧心忡忡,他甚至悄悄凑近辛鹤,对她“直言不讳”道:“小鸟,只要,只要还回来……把金球还回来,可以……可以不追究……”

结结巴巴的表述中,透露着二皇子的宽厚与善良,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但这金球至关重要,有着特殊的意义,若是其他的东西还好说,但丢了他父皇送给他们兄弟的生辰礼物,纵使他不追究,乌孙国上下也一定会向大梁讨个说法!

这只金球具有非凡的意义,无论如何,付出多少代价,也必须寻回来!

辛鹤怎会不知事态的严重性,但她根本“交”不出来呀,她根本就没有碰过那只金球,整个人到现在都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为什么东西会不翼而飞了?

她阴差阳错卷入这样一场轩然大波中,简直百口莫辩,就像老天爷恶意使坏般,施加一段无妄之灾给她,她深困其中,避无可避,若没有骆青遥的争取,她恐怕已经“遭殃”了。

此时此刻,距离鲁行章给的时间越来越近,若还是找不回那金球,只怕事情就不只是罚跪这么简单了,她会被押往何处,可想而知。

辛鹤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

狂雨将至,大难临头。

冷风吹过发梢,辛鹤鼻尖感受到丝丝凉意,抬头望向昏沉沉的天空,心中苦涩难言,长密的睫毛正微微颤动间,远处一道身影却忽地如风奔来,气喘吁吁,竟是大汗淋漓的骆青遥。

辛鹤一惊,双眸瞪大正要开口时,骆青遥已霍然蹲下身来,一把按住她的肩头。

少年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俊逸的眉目满是急切,咫尺之间,她似乎都能听到他纷乱的心跳声。

“小鸟,你告诉我实话,一定要说实话,不然我没办法帮你……”

汗水滑过骆青遥俊逸的脸颊,他已领着人将宫学上下都翻了一遍,却根本一丝线索都没找到,谁也不知他此刻内心有多么焦急。

“这件事情不是开玩笑的,很严重,非常严重,真闹大了谁都保不住你,你告诉我,快点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偷了钥匙,跑到折竹居来?”

辛鹤呼吸微颤,紧紧盯着骆青遥,看着他那双因急切而隐隐泛红的眼眸,也不由揪紧了手心,开口间略带哽咽:“青瓜,我……”

不是她刻意隐瞒,只是其间涉及的东西太多,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而那些秘密又能够和盘托出吗?

骆青遥见辛鹤仍是欲言又止,不由更急了:“你快说啊!”

他胸膛起伏着,眼眶因激动更加泛红了,双手紧紧按住辛鹤的肩头,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你知道吗?我不想,不想你被人冤枉,被人当作贼,被逐出宫学,被打入大牢里,我不想失去……不想失去你。”

少年的情义那样真切炽热,快要将辛鹤点燃一般,她眸中映出他汗涔涔的模样,他眼神是那样深刻浓烈,在凛冽的冷风中,直抵她心扉之间,令她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之感。

“小鸟,求求你,告诉我实话吧,这一切,是不是……是不是跟那位章怀太子有关?”

辛鹤瞳孔骤缩,愕然地看向骆青遥,他咬咬牙,索性凑近她,压低了声道:“那日你同那姓卢的坐一块,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向他打听那位章怀太子从前的住所,正是这西苑的折竹居,你知道后眼睛都发亮了,这才是你偷偷来这里的真正原因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辛鹤呼吸紊乱起来,骆青遥紧紧盯住她不放,事已至此,她再瞒不下去,更是不忍心再骗他,她迎向他灼灼的目光,深吸口气道:“青瓜,其实……”

她不易察觉地挺起后背,挡住了身后那些侍卫的视线,向他贴近,陡然从怀中摸出了那撕裂的半张画像,直直塞给了他——

“其实,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找东西的。”

除了自己的身份与性别,辛鹤对骆青遥几乎没有隐瞒了,她盯住他的眼睛,气息有些不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考入宫学,只是想找到章怀太子留下的那本《茶经》,复活我姑姑的爱人,这听起来十分荒谬,但的确就是我进入宫学,偷拿了钥匙,潜进那折竹居的真正原因,可我只看到暗格里的那些画像,其他一无所获,更加没有碰过那金球……”

骆青遥听得目光几个变幻,心惊不已,呢喃道:“难怪你千方百计想要离开惊蛰楼,原来你考入宫学,根本就是为了……”

天上乌云翻腾,狂风骤起,几滴雨珠落向大地,辛鹤与骆青遥同时感到脸颊一凉,抬头望向了天空。

辛鹤一激灵,冷不丁伸手一把推开骆青遥,急声道:“要下雨了,你快把这半张画像拿走,不要被雨淋湿了,快走,把它藏到稳妥的地方,这或许是极其重要的线索……”

她陡然想起什么般,快速解下腰间的香囊,也一并推进了骆青遥怀中,“还有这茶饼,求求你帮我收好了,你快走吧!”

一场冷雨不期而至,骆青遥在这凛冽的凉意中,身子霍然一颤,猛地看向辛鹤:“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东西呢,你知不知道那金球没找到,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天地萧萧,冷风猎猎,已然有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替你洗清罪名,该怎么办,你就算是只真的小鸟,此刻也是插翅难飞啊……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我再去找找!”少年咬咬牙,霍然又站了起来,正要扭头而去时,却被辛鹤一把抓住了衣袖,她满脸急色,双唇对着他无声地比出口型,“画像和茶饼!”

骆青遥了然于心,点点头,两人目光交汇间,默契相通。

“小鸟,你等我!”

他坚毅果决,一拂袖,转身大步狂奔,又一头扎进了风雨之中。

辛鹤跪在地上,隔着漫天雨幕,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手心,双眸发热,有什么顺着脸颊流下。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30章 共同进退

狂风猎猎,雨下得越来越大,宫学上下的弟子们几乎都放弃了寻找,纷纷撑起了伞,三三两两地返回折竹居,等待最终的结果。

惊蛰楼的一帮人也在裴云朔的带领下,集体折回,喻剪夏撑着伞急切地走在最前面,老远就看到了折竹居外,那二皇子又披着衣裳出来了,他站在屋檐下,望向跪在大雨中的辛鹤,似乎也是于心不忍的样子。

喻剪夏长睫一颤,忙提裙奔上前,凑到那二皇子跟前。

身后的裴云朔目光一紧,隔着大雨,只看到喻剪夏仰头望着那二皇子,不断诉说着什么,眉目楚楚可怜,似乎在向他苦苦求情。

漫天风雨中,裴云朔脸色一沉,几乎没有迟疑,大步走上前。

屋檐下,他恰好听到那二皇子用蹩脚的大梁话,正万分为难地对喻剪夏道:“不,不行,那金球很重要,很重要……对不起,他必须交出来……”

喻剪夏撑着伞,纤秀的身影在冷风中瑟瑟而立,显得格外伶仃柔弱,她还在不断苦求着:“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多给一些时间,如果真的直接给辛师弟定罪了,他一定会被逐出宫学,押入大牢的……”

二皇子显然更加为难了,目光怜惜地望着身前的少女,挠了挠脑袋,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其实一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平素就一直对喻剪夏极有好感,蹴鞠场里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二皇子第一次见到喻剪夏时,就很夸张地赞美过她,说她“美得就像乌孙国盛开的宫廷之花”,那股热情劲儿把喻剪夏吓得脸都发白了,自那之后就对二皇子躲得远远的,一句话也没跟二皇子说过。

二皇子苦恼不已,每回在蹴鞠场里,遥遥见到喻剪夏跟在裴云朔身旁,赶都赶不走时,又羡慕又嫉妒,眼睛跟狼一样地哀怨放光。

他甚至还曾一本正经地问过骆青遥,喻剪夏是不是有“怪癖”,就喜欢男人一头“白发”,看起来冷酷异常,他要不要也将头发涂白,以讨美人欢心?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差点把骆青遥笑个半死。

如今这花一般的“小美人”,好不容易主动凑到了他跟前来,还对他苦苦相求,他却没办法答应她的请求,这种感觉简直太糟糕了。

二皇子望着雨中撑伞的喻剪夏,饱含歉疚,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夏,夏,这件事,我……我不能决定……”

他费劲地说着大梁话,一口一个“夏”地喊着,连起来听就像在喊“夏夏”一样。

雨中的裴云朔眸光一厉,心头陡然升起一团无名怒火,他抿紧双唇,忽然冷着脸上前,一把拉过还想要求情的喻剪夏,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入了雨幕中。

喻剪夏撑着伞,身子踉踉跄跄的,明显感受到裴云朔的怒意,有些惊慌失措:“哥,哥哥……”

“别叫我哥哥!”裴云朔扭过头,一声怒喝,雨水滑过他俊挺的脸颊,他盯着喻剪夏苍白的脸,压抑不住心头怒火,咬着牙低声道,“你对每个男人都要摆出这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吗?你把自己当作什么了?你知不知道……”

他低喝的声音倏然顿住,喻剪夏瞪大着双眼望着他,身子在风雨中不住颤抖着,眼尾那粒红痣格外显眼,纤纤惹人怜。

裴云朔紧紧盯着她,呼吸灼热,胸膛剧烈起伏着,忽然间,恨恨地甩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

“世上最没用的事情就是哀求,那年夏天的马车上,我们那样苦求都无济于事,依然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他背对着她咬牙切齿道,一字一句溢入风雨中,像刀子般霍然割在喻剪夏心头,令她瞬间煞白了一张脸,几乎快要握不住手中的伞了。

大雨滂沱不止,黑沉沉地席卷了天地间,似乎漫无尽头,永远看不到一线微光。

骆青遥赶来时,鲁行章已经先他一步而到,几队侍卫持刀立在他两旁,一人为他撑着竹骨伞,他站在辛鹤面前,脸色冷凝,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认罪?”

辛鹤跪在滂沱大雨中,浑身湿漉漉的,抬起头,俊秀白净的脸上带着万分的倔强:“我没有,我不认罪,我没有偷东西!”

鲁行章眉头紧皱,重重一喝:“还敢嘴硬,左右时辰快到了,进了大牢里,由不得你不招!”

他厉喝之后,抬眼陡然发现了赶来的骆青遥,少年站在大雨中,背脊挺直,没有撑伞,没有表情,湿透的长发散在脸上,像天地间一缕孤伶伶的游魂。

鲁行章与他冷冷对视着,看着他失神地一步步走近,正要开口时,瘦削苍白的少年却是一撩衣摆,在辛鹤旁边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