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之情,就此一刀两断。

她可以认妹妹,却永生永世,再不会认这个爹了。

喻庄主如遭五雷,身子剧烈一震,听明白这番决绝的意思,不敢置信:“夏夏,夏夏,你不要爹了吗……”

“你这样的爹,还有什么好要的,夏夏一早就该同你断绝父女关系了!”辛鹤在身后见到喻庄主这副嘴脸,忍不住恶狠狠地道。

喻庄主更慌了,一股如潮水般的悔意涌上心头,他踉踉跄跄地上前,伸出手还想挽留些什么,“夏夏,夏夏!爹错了,爹以后再也不会扔下你,不会伤害你了……”

“让开!”裴云朔红着双眼一声怒喝道。

那喻庄主手一颤,到底不敢再拉扯阻拦了,唯恐伤到虚弱的喻剪夏。

晚风掠过长空,他心如刀割,身子摇摇欲坠,忽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泪如雨下,悔恨莫及:“夏夏!”

斜阳洒在院落中,白发少年抱着少女,微风扬起他们的衣袂,有水雾氤氲在风中,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夏夏,我们回家,哥哥带你回家,你好好睡一觉,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第52章 院里的灯鱼草

晚风拂过洛水园,长阳斑驳如金,浮云悠悠,花海摇曳,天地间一时静谧安好。

落满花瓣的小道之上,付远之搀扶着苏萤,一步一步地走在晚霞中,“慢点,慢点,不着急,当心别摔了……”

苏萤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可以在付远之的搀扶下,一点点下床了,只是对于自己的身份来历,不管付远之怎样追问,她仍是缄口不言。

付远之也只好作罢,但有一点却必须要弄清楚:“那你同当日掳走青遥的那帮人是什么关系?你知道青遥他们被掳到了何处吗?”

直至今日,被掳走的骆青遥与辛鹤仍没有任何消息,不仅如此,就连惊蛰楼里的裴云朔与喻剪夏都失踪了,前院与惊蛰楼两边都急疯了,朝廷四处派人在寻找,却统统没有线索。

这帮不知来历的江湖势力,实在神秘莫测,就连裴门镖局,动用了一切人脉手段,都难以寻到蛛丝马迹。

付远之焦心不已,苏萤对这个问题,倒是可以回答的,她皱眉回忆着,耳边又响荡起当日,那帮人手持红伞,从树上掠下来时说的话——

“多谢二位少侠,替我山庄寻得这童鹿秘宝,不如请二位去我庄中作客,一解此中玄妙,二位少侠意下如何?”

这童鹿秘宝,自然指的就是骆青遥与辛鹤好不容易挖出的那本《妙姝茶经》,但这一点,苏萤却没办法告诉付远之,只能将后半段如实相告:“山庄,那帮人似乎是出自一个什么山庄,来头神秘,武功招数也万般诡异,要带他们两人走一趟……”

关于这帮抢夺《茶经》的神秘人,苏萤也是大感意外,摸不清头绪,这已非她一人所能探查到的,她暗中已悄悄发了封密信回琅岐岛,让组织一查究竟。

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无论是被掳走的辛鹤,还是那本《茶经》,都万万不可落在他人之手。

其实苏萤想要找回他们的一颗心,同付远之一样迫切,但她所知道的,确实只有这些了。

付远之听了后,久久沉默了,忽然抬起头,在漫天纷飞的花雨中,望着苏萤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既然这帮人神秘莫测,武功招数又万般诡异,那你当时,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替我……挡那一下?”?

夜幕降临,月光清幽,柳明山庄里,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走在风中。

“小鸟,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

“错不了,那玩意儿长在水里边,长长的一根草丝,像鱼一样,顶部又缀满了一些小圆球,跟一个个灯笼似的,除了灯鱼草,还能是什么?”

辛鹤压低着声音,提着灯盏,同骆青遥一起,蹑手蹑脚地摸进了院中。

他们半夜偷偷爬起,为的就是确认这院里一方小池塘边上,长满的那一片水草,是否就是传言中的“灯鱼草”。

白日黄昏时,喻庄主成功取了夏夏的血,救治了贞贞,那时裴云朔抱起夏夏,离开院落时,骆青遥与辛鹤也跟在身后。斜阳之中,辛鹤眸光一瞥,无意间发现,院里的小池塘边上,竟长了一些令她隐隐熟悉的水草,只是当时她一心记挂着夏夏的情况,也没来得及细看,只在心中留下了印象。

回去之后,她辗转反侧,眼前总是浮现出夕阳之中,池塘边上那片摇曳的“小灯笼”,她终是躺不住了,决定拉上骆青遥,悄悄来这院里一探究竟。

因为夏夏的身子实在太虚弱了,他们还要在这山庄中暂住一段时日,让夏夏好好休养一番。

那喻庄主经历这惊心动魄的一遭后,或许终于发现,于生死面前,世间一切皆为浮云尘埃。

他不知终是被裴夫人说服了,还是被喻剪夏感化了,总之看开一切,幡然悔悟,也放下了滔天的野心,以及无止境的欲望,不仅到喻剪夏床前忏悔认错,还将那本《妙姝茶经》拱手奉上。

转了一大圈后,这本《妙姝茶经》完璧归赵,最终又回到骆青遥他们手上,待到离开山庄时,他们就能将《茶经》一起带走了。

喻庄主还在喻剪夏床边泪洒衣襟,字字句句饱含悔恨:“夏夏,爹这辈子错得太离谱了,伤透了你的心,爹悔不当初,只求你再给爹一个机会,留下来,让爹好好照顾你,弥补这一生对你的亏欠……”

隔着一片帘子,平素温婉柔顺的喻剪夏,这一回却决绝到底,直到最后也没有答应喻庄主,只是隔着帘子,轻轻说了一句:“你走吧,你我父女之情,今生不再续。”

喻庄主痛彻心扉,潸然泪下,踉踉跄跄离开时,鬓边似乎都生出了几缕白发。

对此,辛鹤只有痛快的一句:“呸!活该!这辈子也别想再得到夏夏的原谅了!”

纷纷扰扰间,喻剪夏与喻庄主的纠葛已然了断,但骆青遥与辛鹤手中的这本《妙姝茶经》,却还有一大堆谜团没有解开。

此刻夜色幽幽,月光笼罩着院落,洒下一片鎏银清辉,树影摇曳,风声飒飒。

他们两人提着灯盏,轻手轻脚地,终是摸到了那片小池塘边上。

夜风拂过骆青遥的衣袂发梢,他微眯了双眸,抬头望向贞贞熟睡的那间屋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夏夏再休养一段时日,正好就到贞贞的生辰了,我们还能留下来,陪贞贞过完这个生辰……”

辛鹤本来提着灯盏,正弯腰蹲在池塘边,瞪大眼睛仔细寻找着,乍然听到骆青遥这番话时,冷不丁哼了一声。

“是啊,骆青瓜,我觉得你可以再留久一点,直接做山庄的上门女婿,再跟着那喻老贼学功夫,多好啊,到时候喻老贼两腿一蹬,你拍拍屁股麻溜上位,摇身一变,就成为这里的骆庄主了,岂不威风凛凛?”

她语气酸溜溜的,透着说不出的古怪,骆青遥也往她身边一蹲,在她脑门上一弹,“我去你的!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呢!找到那什么灯啊鱼啊的玩意儿没?”

辛鹤吃疼捂住脑袋,瞪了一眼骆青遥,“那是灯鱼草,你也快过来一起找啊,在那想东想西的,还真想当人家的上门女婿啊!”

夜风拂来,明月照水,波光粼粼,两个脑袋凑在池塘边上,找了一圈后,骆青遥忽地目光一亮:“小鸟,你看,是不是这个!”

灯盏之下,那一片水草映得清清楚楚,长长的丝条,像鱼一样,顶部又缀满了一些小圆球,像一个个灯笼,不是那灯鱼草,还是何物?

“就是这个!”辛鹤喜不自禁,盯向那一片水草,却又忍不住奇道,“这柳明山庄里,怎么会有这种灯鱼草呢?按小越哥哥的说法,这灯鱼草应当长在那童鹿古国才对啊……”

“你管它呢,指不定是那姓喻的捣鼓来的,他这几年不是一门心思在找那什么童鹿秘宝吗?兴许找着找着,稀里糊涂的就把那灯鱼草带进了山庄里……”

事实上,骆青遥还真没说错,这灯鱼草的种子,的确就是误打误撞,被喻庄主派出去寻找童鹿秘宝的人,在童鹿国曾经的故土上带回来的。

只可惜,这些野生野长的灯鱼草,并没有引起喻庄主的注意,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解开那童鹿秘宝玄机的关键之处,就在这些不起眼的水草上面!

简直像老天爷都要帮骆青遥与辛鹤一样,这些灯鱼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月下,他们蹲在池塘边,望着那片随风摇曳的水草,辛鹤兴奋不已:“快,青瓜,多拔点回去!”

辛鹤毫不嫌脏,麻利拔下那一片又一片灯鱼草,底部的泥土都不拍一下,直接就往怀里揣,还不住催促着骆青遥:“青瓜,多拔点,多拔点,这灯鱼草要许多许多才能碾出一点点汁水来呢,我们多弄点回去,那《茶经》那么厚,肯定要用不少草汁……”

她正兴冲冲说着时,身后忽然有一阵凉风吹来,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骆青遥与辛鹤齐齐一惊,霍然回过头,却见月下站着一道瘦削俊挺的身影,白发飞扬,脸庞逆着光,却也依稀能瞧出那英俊的五官,不是裴云朔,还是何人?

“白,白毛……啊不,阿朔!”

辛鹤慌乱不已,忙将手指贴向唇边,“嘘!”

她万万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遇到这头忽然冒出来的白毛,“阿,阿朔,你怎么在这?”

裴云朔一怔,陡然间被反问住了,骆青遥眼尖地瞥到,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不由问道:“阿朔,你手里拿着什么?”

那道俊挺的身影长睫一颤,忙下意识地把手里那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脸色有些不自然,却在骆青遥与辛鹤的注视下,还是压低了声,有些扭捏道:“夏夏,夏夏让我过来,将这个布娃娃交给贞贞,让这娃娃在夜里陪着贞贞睡觉……”

他平日“冷酷”惯了,还没有做过这种半夜偷偷来送娃娃的事情,脸上不由有些发热,叫骆青遥与辛鹤一时都看乐了:“敢情你是个送‘娃’观音啊,羞什么!”

裴云朔脸上更加一红,呼吸急促:“你们闭嘴!”

说起来,他也不想做这种事情,怪难为情的,本来准备偷偷丢在窗下就走,哪知道会遇到同样摸到这院里的骆青遥与辛鹤。

身后藏着的布娃娃被拿了出来,在月光下,隐约还能看见那被布娃娃身上,缝了两个字——

夏夏。

当时月下,贞贞病情发作得突然,她手里的布娃娃掉在地上,也无人注意,只有喻剪夏在那样的紧急关头,还记得将两个娃娃收了起来。

她让裴云朔将这个大一点的娃娃送过来,还在上面缝了“夏夏”两个字,让这娃娃代替自己,陪伴贞贞入睡。

而那个小一点的,她自己留着了,上面也同样缝了“贞贞”两个字。

“夏夏说,即使日后离开山庄了,那个布娃娃她也要将一直带在身边……”

这看似幼稚的行为,却让裴云朔心里莫名一酸,夏夏长到这么大,恐怕还没有收到过布娃娃,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真切的暖意,所以她才会那样珍惜。

忽然之间,多了一个妹妹,她又多了一份牵挂,这世上。

裴云朔心里正百感交集间,却一激灵,猛地回过神来,看向月下的骆青遥与辛鹤,“喂,那你们呢,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骆青遥与辛鹤身子一颤,连忙想要挡住裴云朔的视线,却还是叫他伸长了脖子,一眼瞅见那片随风摇曳的水草。

他倏然之间,露出了一脸匪夷所思,难以形容的神情,指着骆青遥与辛鹤道:“你,你们怎么在……偷草?”

第53章 不速之客

明月挂在树梢上,夜风轻拍着窗棂,房里烛火摇曳,帘幔飞扬,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草清香。

三道身影坐在桌前,正各自忙碌着——

骆青遥与裴云朔各自拿着一根捣药杵,在红陶药钵里奋力碾碎着那些摘来的灯鱼草;辛鹤则在旁边用纱布滤出干净的草汁,接在一个小小的瓷碗中,再用毛笔蘸上草汁,一页一页地往那《妙姝茶经》上涂抹过去。

还好喻剪夏带了药箱过来,里面各种器具一应俱全,他们三人分工合作下,倒也有条不紊,配合默契,很快就滤出了小半碗新鲜的灯鱼草汁。

“白……阿朔,事关重大,你可不能说出去,听见没?”

辛鹤一边用毛笔蘸上那草汁,往手边的《妙姝茶经》上涂抹过去,一边小声叮嘱着裴云朔。

左右在池塘边被撞见了,也瞒不过去,他们便向裴云朔一一交代了,被他带了回来,反正白毛与夏夏也不算什么“外人”,叫他们知道了还能一起帮忙。

床榻上,喻剪夏勉强撑起身子,看着桌前忙碌的三人,脸色苍白着道:“要不要……我也来帮忙?这捣药杆你们可能一下用不习惯……”

“不用不用了,夏夏你快躺下,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呢,不要乱动,好好休息才是……”辛鹤忙招呼喻剪夏躺下,自己继续滤着草汁,拿那毛笔蘸上涂抹着《茶经》。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萦绕着越来越浓的草叶清香,骆青遥与裴云朔一刻不停地碾着灯鱼草汁,握着捣药杵的手都有些酸麻了。辛鹤也已经“查验”了大半本《妙姝茶经》,却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几人的心都有些揪紧了,饶是裴云朔再好的定性,也忍不住皱眉道:“我现在有点怀疑,是不是你们两个被我撞见在‘偷草’,怕我说出去,才故意编个什么秘宝玄机来哄骗我?”

“是啊是啊,我们怕死了,你快出去揭发我们是‘偷草贼’,快去快去!”骆青遥干笑了两声,对裴云朔挤出个鬼脸,“白毛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有气无力地握着捣药杵,望向桌上越来越少,就快要碾完的灯鱼草,不由道:“这灯鱼草都快用完了,如果还是没有任何发现,难道我们还要再去摘一轮吗?”

“嘘!”辛鹤屏住呼吸,蘸着草汁继续涂抹着,紧张得满头是汗,紧紧盯着手中的书页,“别说话了,还有小半本《茶经》没翻完呢,说不定就在下一页了……”

她每到这种时候,心里都会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上次挖土找茶经时是这样,这次也是一样,她坚信,这本《妙姝茶经》隐藏的玄机,一定马上就能解开了!

三人继续埋头忙碌着,夜风拂过帘幔,床榻上喻剪夏正要迷迷糊糊睡着时,耳边却忽然传来辛鹤兴奋的一声——

“在这里,就在这一页,隐藏的内容就记在这一页!”

喻剪夏冷不丁惊醒,睁开眼只看到桌前的三人脑袋凑在一块,正兴冲冲盯着什么,她一颗心也禁不住提了起来,“是,是什么?”

桌上的那本《妙姝茶经》差不多已翻至了倒数几页,上面散发着清淡的草香,新鲜的草汁涂抹上去,在中间的空白位置,一行字慢慢浮现出来——

白清砚,栎阳襄城,昭和庙。

“这,这是什么东西?”骆青遥与裴云朔都看愣了,一时间完全摸不着头脑。

辛鹤的眸光却骤然一紧:“等等,这,这不是……白长老吗?”

“什么长老?”骆青遥扭过头。

辛鹤呼吸急促,忙道:“不,不是,就是我们家乡那里,一个比较有身份有名望的老者,我们,我们都叫他白翁。”

骆青遥听了更加奇怪,“不对啊,你们那什么白翁,为什么会在这章怀太子的记载上,还有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小月哥哥,你猜测他也跟童鹿国,甚至跟皇室有关,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怎么你家乡一个个的,都跟这童鹿国和《茶经》能扯上关系,你家乡到底在哪里?”

辛鹤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整个人也蒙掉了:“我,我不知道啊,我比你还意外,这上面为什么会有白翁的名字……”

她抿了抿唇,忽然心念一动,继续拿起手边的毛笔,蘸了草汁往那下面涂抹去,果然,下面又慢慢显现出一行字。

不,确切地说,是一行接着一行,草香缭绕间,那空白的的下半张书页,霎时浮现出许多行记载——

吕启德,荆州太白顶,六银庙。

杜凤年,豫州千石峰,东鸣寺。

蓝西亭,武都汀州镇,金沙寺。

……

“怎么,怎么都是寺庙啊?这些是什么东西?”骆青遥一头雾水,旁边的裴云朔也看得眉心紧蹙,一点头绪都摸不着。

他们的注意力全被那些寺庙吸引去了,辛鹤却是越看越心惊,眼睛牢牢盯着那几个人名,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这些名姓,可以说,个个都是她的“老熟人”——

那吕启德也是琅岐岛上,十长老会中的一员,与白翁十分交好,而杜家、蓝家更不用说了,不仅是岛上的“大姓”,家中的小辈还在她爹身旁做护法,算是他爹的左右心腹了。这《茶经》上面记载的两个名字,显然也是那杜、蓝两家的先辈。

辛鹤心中私有惊涛骇浪掀起,握着毛笔的一只手都有些发颤了,然而,更令她震惊的一幕,却在那书页最底部的一行字中,渐渐显现出来了——

辛玄笛,云梦泽璃仙镇,长生庙。

屋外夜风飒飒,像有一只森冷的手,陡然抓住了辛鹤的心房,她瞳孔骤缩,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张脸瞬间煞白如纸,震惊得无法言语。

“小鸟,小鸟你怎么了?”骆青遥急声道。

辛鹤缓缓抬起头,魂儿都没了似的,苍白着脸,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道:“辛玄笛,是……是我爷爷的名字……”

?

风掠长空,阳光笼罩着洛水园,花海摇曳,美不胜收。

鲁行章来找付远之时,他正要推开门,给苏萤送些滋养的补品,却被身后的鲁行章一声叫住:“付大人,有那几个孩子的消息了!”

门里的苏萤闻声睁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外头鲁行章的大嗓门隐隐约约传来,她心念一动,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披了衣裳站在门边,倾耳细细听着外头的对话——

“你看,这是刚收到的信,落款是骆青遥,镖局也同样收到裴云朔写的一封信,这几个孩子不知搞什么鬼,说要去闯荡江湖,暂时不回宫学了,他们一切安好,让我们不要担心……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几个孩子到底在干什么?简直是胡闹啊!”

没头没尾的一封信,也没有解释这段时日“失踪”的缘由,只是说他们几人现在聚在一起,安然无恙,准备相伴去江湖上历练一番,历练完自会回到宫学,不用担心。

付远之忙接过那信笺,一看之下也是惊愕无比:“这,这的确是青遥的字迹与语气,旁人仿不出的,他怎么……怎么忽然想要去闯荡江湖呢?这段时日,这段时日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就是不知道啊,才让人着急!”鲁行章又气又急,“这信上也没说要去哪里,这几个孩子简直是胡闹,不知天高地厚,平素那些民间的侠义话本看多了吧,学什么侠客去闯荡江湖,真是太荒谬了!”

外头一番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门内的苏萤耳中,她心中也是暗暗一惊,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跟那本《妙姝茶经》有关?”

瞳孔一紧,苏萤下意识握住了手心,发觉事态隐隐不妙,开始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而去……

不行,人与《茶经》都不能遗落在外,她必须赶快通知琅岐岛才行!

心中正这般打算着,门外的付远之似乎已经与鲁行章谈论完,准备推门进来了,苏萤身子一颤,连忙回到床上躺好,才闭上双眸,那道清俊身影已经踏入屋中,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小苏姑娘,你知道吗?有青遥他们的消息了!”

?

骆青遥的这封信,被快马加鞭送到姬府中时,姬宛禾还在院里搀扶着陶泠西,艰难地一步一步走着路。

陶泠西的腿经过长久的治疗,已经能慢慢站起,每天在姬宛禾的搀扶下,走上一小段路,但撑不了多久,双腿就会控制不住地发颤,身子摇摇欲坠,只能又回到轮椅上。

姬宛禾请了无数名医过来,开了无数的药方,却还是没办法令陶泠西完全恢复。

时日久了,陶泠西也有些丧气,觉得自己这双腿,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尤其在骆青遥失踪的这段日子里,他日夜担忧下,更加觉得自己这双腿什么都干不了,自己就是个废人!

夕阳中,当双腿又一次发颤,不慎摔倒在地时,陶泠西一把推开了姬宛禾的搀扶,嘶声道:“阿宛,你别管我了!”

他清秀的眉目在夕阳下闪烁起波光来,胸膛起伏着,有些东西再也压抑不住,他忽然抬起手,恨恨地捶打起了自己的双腿。

“我真没用,真没用,我就是个废人!想站起来,想去找遥哥,却根本没办法!遥哥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却帮不上一点忙,出不了一点力,我就是个废人!”

泪水滑过少年的脸颊,姬宛禾连忙将他双手按住,眼眶也红了一圈,“呆木头,呆木头你干什么,你冷静点!”

“阿宛,你别管我了,别管我了,我就是个废人,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谁说你好不了了?老天爷不会这样对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好起来的……”姬宛禾目光灼灼,抓起陶泠西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搭,咬咬牙,将他一把搀扶了起来。

斜阳中,她才扶着陶泠西往那轮椅上坐下时,一道身影已经火急火燎地奔入了院中。

“小姐,小姐,有骆少爷的消息了!”

来者正是姬府的老管家,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激动地喊道:“小姐,这是付相刚差人送来的,说是骆少爷的亲笔书信,让小姐也看一看,鉴定是否真乃骆少爷亲笔所写……”

这从天而降的消息简直让人喜出望外,姬宛禾心头狂跳不止,几乎是一把夺过那信笺,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那信笺上龙飞凤舞,一手飘逸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而尾部的几句称呼更是像骆青遥站在她眼前,那种吊儿郎当的口吻扑面而来——

“义父、小姬叔叔、苗苗姨、宛姐、小陶子……你们毋须担心挂念,我在江湖上转一圈,玩够了就会回来的,等着小爷吧!”

“小爷你个头!”姬宛禾眼眶瞬时红了,握着信笺,在夕阳中咬牙切齿道,“这不是那王八蛋写的,还会有谁?!”

轮椅上的陶泠西也激动万分,伸手道:“我看看,阿宛给我看看!”

姬宛禾一下蹲下身,又跟陶泠西一起将那封信看了一遍,两人眼中都泪光闪烁,难以自持。

姬宛禾更是对着那封信,仿佛骆青遥就在眼前一样,又哭又笑,破口大骂道:“老遥你个混球,到底在搞什么鬼,知不知道这段日子我们有多担心你!”

陶泠西却是红着双眼道:“遥哥,遥哥要去哪?在江湖上转一圈?这是什么意思?”

姬宛禾自然也不懂骆青遥在搞什么名堂,只是指尖摩挲着那信笺,忽然发现了什么,心弦一动,猛地凑上前嗅了嗅。

晚风拂过她的长发衣袂,她眸光骤然一亮,声音惊喜道:“这不是小金紫云笺吗?”

所谓小金紫云笺,是一种极为名贵的信笺,在别处都买不到,只有赵家的翰墨轩每年会特供一小批,一般一年不超过三个买主。

而这赵家,恰恰是姬宛禾的母亲,赵清禾的娘家,乃是商业巨贾,平江首富,赵家的生意遍天下。

说来也巧,那喻庄主自诩风雅,平日也喜欢一些风花雪月之物,不知从哪看中了这小金紫云笺,爱不释手,便每年都会订上一批,让翰墨轩的人送往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