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前辈,我,我没听错吧,他们在您面前,谈‘江湖’二字?”骆秋迟笑得白衣乱颤,简直眼泪都要出来了,指着吊着的徐坤一众人,不可思议道,“这群小娃娃是没听说过破军楼吗?”

“破军楼”三字一出,半空中的徐坤就一怔,还没回过神时,一个鱼骨头已横空打来,砸在他脸上。

“还兄弟豪杰,五湖四海呢,跟我提山头?”

骆秋迟霍然站起身来,目光一凛,月下白衣飞扬,冷冷一笑,匪气冲天:“老子当年占山为王,当土匪打天下,统领十八座寨子的时候,你们那什么狗屁师父,还不知缩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玩泥巴呢!”

徐坤被那鱼骨头打蒙了,脸上霍然现出一个红印子,在夜风中震惊难言。

这,这人不是官家的人吗?怎么又变成土匪头子了,他,他到底什么路数?竟,竟黑白两道通吃不成?

徐坤目光几个变幻,终是脸色大变,瞪着月下那身匪气四溢的白衣,满心的惊骇绝望,叫苦不迭,暗自懊悔不已。

树下的闻人隽却仿佛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对着那身白衣开口道:“老大,这伽兰天师,我在买吃食时,还真听当地人提到了,说起来十分玄乎,跟什么‘湖仙’有关……”

风掠四野,夜色萧萧,骆秋迟白衣一拂,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把匕首,也没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月下只是寒光一闪,那吊住徐坤的绳子便被陡然割断,他“哎哟”一声,鼻青脸肿地摔在了地上。

骆秋迟走上前,一脚踹去,长发飞扬间,满身寒气凛冽,目光冷冷道:“来,好好跟我说一说,你们那位狗屁师父打着‘湖仙’的幌子,是如何坑蒙拐骗,祸害璃仙镇百姓的?记住了,一五一十都给我交代清楚了,要是敢有一个字是假的,可别怪我手里这把刀子不长眼,在你身上戳几个血窟窿出来!”

璃仙镇,月光幽幽,笼罩着温记檀香铺,门前两个灯笼随风摇曳,天地一片静寂。

院子中静悄悄的,那门窗紧闭的房里,却是灯火通明,一行人正死死憋着笑,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来——

屋中央,灯光下,站着两道穿红戴绿,脂粉味满身,脸蛋红扑扑,明明做出娇美的模样,却高高大大,诡异无比的身影。

裴云朔两个眼睛被涂得乌黑,眉毛被画得快飞出脸上了,一头白发被梳成了繁复无比的发髻,远远望去,就像顶着一坨大白萝卜在脑袋上,脸上更是被脂粉盖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只能望见一双触目惊心的烈焰红唇,再加上他一脸阴沉得要滴水,世人欠他三千金元宝的表情,整个组合起来效果简直“惊人”,活像一个身处地府千年,满身煞气,到处勾魂夺命,令人闻风丧胆的女罗刹!

相比之下,他旁边的骆青遥,一脸妆容就要“婉约”许多了,只是效果依旧“惊天泣地”,眉宇之间染着大片桃红之色,原本是为了增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却看起来像是被蜜蜂蛰残了一样,配合着厚厚涂抹,放大了数圈的嘴唇,更加让人感到一阵疼痛,再加上那“含情脉脉”,故作娇羞的眼神,简直令人作呕,就像一个摔坏了脑袋,成天躲在花丛里,一边流口水痴笑,一边偷看男人的深闺傻姑。

女罗刹和傻姑站在一起,画面实在太具有冲击力,屋里所有人憋笑憋得快要疯了,姬宛禾更是在一边,笑得将肚子都捂住了,差点就要跌在陶泠西的轮椅上。

裴云朔冷冷扫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哀怨道:“你不是说你手艺好吗?”

姬宛禾伸手抹去眼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是手艺好,但是,但是在你身上,好像没有用武之地啊……”

身旁的骆青遥也往自己脸上摸去,望向众人道:“有,有那么好笑吗?我怎么觉得挺娇美的,很是楚楚动人啊,毕竟小爷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

“完了!”姬宛禾一声打断道,指着骆青遥,惊道,“老遥,完了,你这妆容果然‘有毒’,把你眼睛都毒瞎了!”

她一说完,整个人又狂笑不止,这回真倒在了陶泠西身上。

两个“湖仙娘娘”就这样出局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辛鹤了,但估计效果也好不到哪去,众人一时也没在心中抱太多希望了。

看来男人扮女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这条路可能走不通了,他们得赶紧想别的法子才是了。

“我们弄好了。”

大家正在心中暗自思量时,耳边忽然传来喻剪夏的声音,她推开房门,如释重负地走了出来,所有人扭头望去。

一只纤纤玉手在她身后,掀开了帘子,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头——

少女一袭雪青纱裙,眸含秋水,眉若远山,漆黑的长发散落腰间,露出一根银色丝带,衬得纤腰曼曼,额上还点上了精致的扇形花钿,更肤色雪白,灵气出尘,浑身上下仿佛染了一层柔和的月光般,环佩清响,仙气飘飘,如梦如画,绝美不可方物。

所有人都呆住了,心神震撼,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姬宛禾更是张大了嘴,被惊艳得话都不会说了:“小鸟,你,你好美啊!你真的,真的是辛鹤吗?”

骆青遥呆呆地站在屋中央,仿佛周遭万物尽然消失,他一双眼眸中,只有那一道秋水摇曳,宛若琼宫仙子的身影。

他脑中像有无数烟花炸裂,身子微颤间,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一个人,千山万水,扑面而来,连呼吸都为之停止。

屋中,姬宛禾忽然一声惊叫:“老遥,你,你怎么流鼻血了?!”

第60章 同床绮念

夜风微拂,万籁俱静,月光笼罩着宫学,洛水园里,一片花海随风摇曳,清光流淌,美如梦境。

付远之来到洛水园时,怀里正揣着一整包甘甜的蜜饯。

他今日从皇宫出来后,原本马车要驶回相府了,他却在长街上,透过车窗,看到有小贩推着车,正在吆喝着卖蜜饯,那颜色红彤彤的,煞是喜人,他忽地心念一动,“停车。”

那推车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里面颗颗蜜饯鲜红饱满,晶莹欲滴,看了便引人垂涎,付远之向来是不喜甜食的,但洛水园中的那位却不一定。

苏萤近来还在吃药,那药有点苦,虽然她每次都没说什么,但付远之想,应该没有哪个小姑娘会喜欢“苦涩”的味道吧?

他便从小贩手里买了一包蜜饯,鬼使神差的,让马车掉头,准备到洛水园里送给苏萤。

夜风拂过付远之的衣袂发梢,他清俊的一张脸在月下熠熠发光,一想到苏萤那双干净清透的眸子,唇角便不知怎么,无意识地扬了起来。

“小苏姑娘,你睡了吗?”

付远之才一推开门,却未料到,屋里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跃窗而出,他心头一紧,一声喝道:“谁?”

房中的苏萤吓了一跳,她手中正在烧着一封密信,付远之瞳孔骤缩,想也未想地几步跨上前,一把扣住苏萤的手,“你在烧什么?”

苏萤脸色煞白,手中的信函却早已烧成了灰烬,付远之终是来晚一步,他呼吸急促,攫住苏萤的双眸,霍然问道:“你到底是谁?听命于何人?”

他何等聪明,短短瞬间判断出来,苏萤一张脸更白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付远之会在今夜意外前来!

她烧掉的那封密信,正是从琅岐岛上传来的,如今皇城中所有的风哨子,都已经接到了主子的命令,所有人如今都只有一个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尽快找到辛鹤与那本《妙姝茶经》的下落,将他们一并带回琅岐岛!

可这些密函上的内容,苏萤怎么能够跟付远之说呢?

夜风拍打着窗棂,房里烛火摇曳着,两人之间,进行着一场漫长无声的僵持与对峙。

“你还是不愿意说吗?”付远之深吸口气,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望着眼前那道沉默的身影。

苏萤眉眼低垂,如一尊坐化的石像,无论付远之问她什么,她始终缄默不语,这态度终是微微惹恼了付远之。

“小苏姑娘,你如果有什么苦衷,可以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从你为之卖命的那个地方,将你解救出来,但你什么都不说,我该怎样去做?如果你执意不肯开口,难道真要我将你交给刑部大牢发落吗?”

最后一句话中,已带了几分震慑之意,苏萤长睫一颤,终是在灯下抬起头,望向付远之,她一张苍白的脸上无悲亦无喜,只是抿了抿唇,每个字都极轻又极缓:

“没有人逼我,我也没有任何苦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对不起,付大人,如果让你为难了,你便将我送到刑部大牢去吧。”

“你!”付远之脸色一变,生平还没遇到这样“油盐不进”的小姑娘,他原本只是吓唬吓唬她,却未料到她竟决绝至此。

“心甘情愿?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替谁在效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付远之看着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心里越发急切。

“我知道。”苏萤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声音里忽然带了些沉重的哀伤:“付大人,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或许你觉得我很荒谬可笑,可我有自己的使命,我要做的那些事情,哪怕付出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叫付远之愣住了,苏萤却望着他,说了更加令他如坠云雾的一句话:“这世上本来就有一些人,生来就要走一条很艰难的路,这是命中注定的,谁也不想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即便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如同蚍蜉撼树,那些人也会百死无悔,向光而生。”

那张苍白秀美的脸庞,在灯下坚定决绝,一字一句道,眸中闪烁着动人的波光。

她耳畔似乎又回荡起了白翁曾对她说过一番话:“这条路还很长呢,想想主子吃的苦头,我们做的这些还不算什么,不管怎样艰难,都要咬牙走下去,总有一日,一定能夺回属于我们的那些东西,知道吗?”

房中,付远之却是呼吸急促道:“使命?什么使命?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看着苏萤眸中的泪光,心头被什么刺到一般,从没有这么慌过,似乎他再不伸出手将她抓住,她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苏萤却深吸口气,握紧了双手,轻轻扬起唇角,对着付远之苍白一笑,水雾模糊了视线:“付大人,其实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又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呢?”

夜风飒飒,花海浮沉,一轮明月清冷寂寂。

付远之离去时,取出怀里那包蜜饯,放在了桌上,只低低说了一句:“我会等到……你愿意开口的那一天。”

摇曳的烛火下,苏萤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包蜜饯,泪眼朦胧……原来,他今夜前来,是特意来为她送这个的?

虽然她每天喝药时从未说过,但或许那微微蹙起的眉心,依然令他察觉到了,他本来就是那样心细如尘,又那样……温柔体贴的人。

可惜自己,到底辜负了……他一片好意,配不上这份甘甜。

苏萤捧着那包蜜饯,指尖颤动着,拈起了一颗,慢慢放进了嘴中,咀嚼起来。

泪水无声滑过脸颊,她在这无边清寒的夜里,倏然发现,嘴中的蜜饯……竟是苦涩的。

她生平,从未吃过这样苦的蜜饯——

比她每天喝的一碗药,还要苦上千百倍。

夜色幽幽,月光笼罩着温记檀香铺,院中洒下一片鎏银清辉,树影摇曳,风声飒飒。

骆青遥一通鼻血流的,众人到夜间睡觉时都还在笑,尤其是姬宛禾,一个劲挤眉弄眼道:“老遥,你今晚跟小鸟睡一块,可不要又流鼻血了啊!”

温家不大不小,刚好能分出三间房来给他们几个睡,裴云朔便跟陶泠西睡一屋,姬宛禾同喻剪夏睡一块,骆青遥自然就是跟辛鹤一起睡了。

明日香车游街,辛鹤会替代温姑娘,扮作那湖仙娘娘,说起来,她的女装着实是让众人狠狠惊艳了一番,也不怪骆青遥都被美到“流鼻血”了。

明天香车游街时,他与裴云朔、喻剪夏三人会藏在香车上,跟着神不知鬼不觉的一起,混进长生庙中,取圣水,擒妖道。

姬宛禾与陶泠西则会等在湖边,若在约定好的时辰内,长生庙里的几人还是没有出来,他们就会在庙外放火,制造混乱,为骆青遥他们争取生机。

明日必有一场激烈“大战”,少年们既兴奋又紧张,今夜大家都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行——

可骆青遥如何睡得着?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中,少年仰面朝上,压抑着呼吸,一闭上眼,脑中却还是那道仙气四溢的身影。

漆黑的长发散落腰间,秋水般的眼眸,远山似的长眉,水红的双唇,全身每一处地方都在强烈吸引着他,让他如同中了蛊一般,无法自拔。

恍惚中,眼前又浮现出面具夜宴那一晚,那个戴着狐狸面具,与他擦肩而过,一缕长发飘飞起来,拂过他脸颊,清香扑面而来的灵秀少女,不知怎么,那道身影竟与今夜的辛鹤重叠了起来……都满满占据着他的心扉,怎样也挥之不去。

完了完了,骆青遥,你真的要完了!

少年深吸口气,在被中攥紧双手,浑身燥热难安,苦不堪言,简直不知这漫漫长夜,该如何熬过去?

辛鹤就躺在他旁边,这张床可比宫学里的小多了,他们中间只隔了半人的距离,他一翻身就能触碰到他,鼻尖更是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清透的香气,如同醉人的佳酿,丝丝缕缕直往他心里头钻,让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完全无法思考。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考验他!

简直疯魔了般,虽然从前在惊蛰楼里,天天睡在一起,但没有一次,会让他像今夜这般躁动,心里满满都是一股异样至极的感觉,似乎,似乎——

他不是跟一个男人同睡一床,而是跟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灵秀绝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缕发丝都能触动他心弦,撩拨得他不能自已的……女人。

骆青遥咬住牙关,双手攥得更紧了,一身已全是汗了。

屋里静悄悄的,辛鹤仿佛已沉沉睡去,呼吸细微而均匀,纤秀的身影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只留骆青遥一人在床上饱受煎熬。

可事实上,骆青遥哪里会知,今夜的辛鹤,也根本一刻也没睡着过!

她耳边听着骆青遥粗重灼热的呼吸,感受到他那份躁动,一颗心也跳动不停,下意识咬住了唇,心中暗道,青瓜怎么还没睡?

想到他流的那行“惊天动地”的鼻血,她脸上也一时有些红热,却半点也不敢转动身子,偷偷看一眼骆青遥,只在心间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夜里那么静,两个的心都砰砰直跳,屏住呼吸,睫毛微微颤抖着。

终于,月光下,少年俊逸微红的一张脸睁开眼,吞咽了一下口水,轻轻扭过了头,浑身燥热下,再也按捺不住,一只手悄悄地从被中伸出,一点一点地往辛鹤那边挪去。

他指尖发热,鬼使神差地缠绕上那柔软的发丝,清香扑面萦绕而来,心里一阵酥麻。

曾经做的一方旖旎梦境又浮现眼前,烟花当空绽放,他们擦肩而过,不尽缱绻的夜风中,他终是追上了那狐狸少女,一把掀开了她的面具。

面具下的她明眸皓齿,灵秀动人,浅笑盈盈地站在风中,环佩清响,身上笼了一层柔和的月光,就像今夜的辛鹤一般,绝美不可方物。

少年眸光越发灼灼,身子也跟着挪了过去,指尖缠起更多发丝,浑身热血翻腾,口干舌燥,像之前在惊蛰楼那一夜一样,受到无尽的牵引与蛊惑,忍不住一点点凑上前,深深嗅了一下那清香的发丝。

一直装睡的辛鹤顿时呼吸一窒,头皮瞬间发麻,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

青瓜,青瓜你在干什么?!

心里似有个小人尖声叫着,辛鹤揪紧被子,死死咬住牙关,害怕自己下一刻就要从床上弹起来。

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包围着她,她面红耳赤之下,心中狂跳不止,却不想,那只修长的手竟慢慢摸了过来!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骆青遥一双眼眸越发红热,如同受了蛊惑般,整个人一点点凑向辛鹤,指尖微微颤动着,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了辛鹤的脸颊。

冰凉,光滑,雪肤如玉。

骆青遥的心弦,都为之一颤。

辛鹤脑中却都快要炸了,感觉到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慢慢游走,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那个小人在耳边尖叫得更厉害了。

少年慢慢俯下身来,呼吸急促,目光灼热,借着窗外洒入的月光,一只手竟是从辛鹤脸颊上,一点点移到了——

她那水红清透的双唇上。

指尖发烫,揉住那唇瓣,轻轻摩挲起来,呼吸愈来愈急急,眸色也愈来愈深,少年如受蛊惑般,再也难以自持,脑袋慢慢探了下来。

辛鹤双唇被那只手抚摸着,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似有狂风暴雨袭来,她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头晕目眩,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就在少年即将吻上她双唇之际,猛地睁开了眼眸——

空气瞬间凝滞了,少年的身影僵在了辛鹤上方,咫尺之间,两人四目交接,鼻息相对,月光幽幽洒下,天地万物都静止了一般。

夜风拍打着窗棂,两人一上一下,久久未动。

少年身子忽然一颤,如梦初醒般,一张俊逸的脸庞腾地一下红透,霍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阵天旋地转下,一股热流忍不住又要喷薄而出。

辛鹤还没来得及看清时,少年已经一个翻身下了床,鞋子都没穿,风一样地夺门而出。

院里只传来“扑通”一声,辛鹤猛地坐起,望向了窗外,脸色大变——

“不好了,青瓜跳井了!”

第61章 香车游街

天蒙蒙亮起,薄雾缭绕,早上的风中还带着些微的凉意,璃仙镇已有不少店铺开了门,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许多人一大早就起来了,激动地等待着上午的香车游街。

每年都会有这样一场盛大的送神仪式,被选中的“湖仙娘娘”将要盛装打扮,站在洒满鲜花的香车上,穿街而过,接受全镇居民的欢送。

大家还会往香车上抛掷各种金银珠宝,值钱物什,许多人勤勤恳恳攒了一年的积蓄,或许在这次送湖仙娘娘中,就会扔去大半,毕竟这是供奉给湖仙璃珠的一份“香火钱”,谁付出得越多,证明一颗心就越虔诚,身上的诅咒便会愈发减轻,新的一年,也将得到湖仙璃珠更多的庇佑。

“你们那什么送神仪式,几时开始啊?也亏得你们那狗屁师父,能想出这套敛财骗术,简直丧尽天良,活剐了都不为过!”

长街中央的一间小酒馆里,二楼隔间,靠窗的位置处,坐着一道俊逸白衣,第一缕晨光洒在他脸颊上,染了一层熠熠金边,乌发飞扬间,宛若谪仙。

他一边抿着酒,一边对着桌前那道鼻青脸肿的身影道,话里话外快将伽兰天师骂透了。

那坐在对面的人哭丧着脸,却又不敢反驳,只是颤巍巍道:“大侠,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白衣一拂,那双俊逸的眼眸一眯,精光迸射,拈起一粒花生米就砸在那人脑袋上,哼哼道:“怎么,我不能来凑凑这热闹吗?”

“能能能,大侠你随意!”那人捂住脑袋,吓得不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坐在酒馆二楼窗边的两人,正是骆秋迟与那徐坤,他们一大早就进了璃仙镇,鹿行云与闻人隽却没有跟来,而是分头行事。

鹿行云将林中剩下吊着的那些人,统统往当地官府送去,手里还拿了骆秋迟的一块贴身令牌,好命令那知府配合,把“小虾米”关进大牢后,再派兵到璃仙镇,将那群湖里的妖魔鬼怪一网打尽。

骆秋迟这边,则是扭着徐坤,一大早进了璃仙镇,先来“打头阵”,不能错过今日的送神仪式,否则又得有一条无辜的少女葬身湖底了。

闻人隽本来也要跟着骆秋迟来璃仙镇,骆秋迟却到底放心不下,怕她遇到什么危险,让她跟着鹿行云去了官府。

毕竟璃仙镇里伽兰天师的势力太大了,完全是他这个“土皇帝”的地盘,骆秋迟怎么敢让阿隽来涉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他自己一个人来探虎穴,反而可以毫无顾忌,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干他娘的一场了!

晨风微拂,天色越来越亮,掌柜的跑上楼来送酒时,看到鼻青脸肿的徐坤,到底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徐师父,你,你这是怎么了?”

徐坤提心吊胆地看了眼对面,那身白衣正在漫不经心地吃花生米,他咽了咽口水,对掌柜小声道:“摔了,不小心摔了一下,不碍事的……”

“那,那今日的送神仪式,你不参加了吗?”掌柜的又问道。

“我,我身子不舒服,今日就不参加了,送神仪式交给大师兄负责了,他来主引……”

徐坤嘴里虽这样说道,却又偷偷看了眼对面,见那身白衣没注意,忙伸手遮住半边脸,不断向那掌柜的使眼色,希望他能听出自己的言不由衷,赶紧去长生庙“通风报信”,找到他师父来救他。

奈何这徐坤这一双“老鼠眼”实在生得太小了,挤了老半天,想要传递的东西却一丝半点也没传出去,那掌柜的一个字也没瞅出来,反而凑近了脑袋,忧心疑惑道:

“小徐师父,你,你眼睛怎么了?”

“长针眼了,不舒服着呢,掌柜的你别凑近了,万一传染给你就不好了。”窗边那身白衣忽然开口道,仍旧用筷子夹着花生米,一脸的漫不经心。

徐坤吓得一哆嗦,魂儿都没了,那掌柜的却望向窗边那袭白衣,微微一愣:“这,这位是?”

那身白衣抬起头,唇角一扬,粲然而笑:“他表叔,来璃仙镇看一看,玩一玩,久闻这里湖光山色,钟灵毓秀,还有湖仙守护,特地来长长见识。”

一听说是徐坤的“表叔”,那掌柜的双眸一亮,忙不迭拍起马屁来:“难怪了,我就说客官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见就是人中龙凤,果然,原来竟是小徐师父的表叔,还生得这般年轻,说是表哥我都信呢!

“今日正好有送神仪式,表叔可以好好瞧一瞧热闹了,这回来了咱们璃仙镇,就不要急着走了,一定要多住一段时日啊,让咱们好好招待你一番,今日这些酒水饭菜,就不用付钱了,表叔一来,我这小酒馆都蓬荜生辉了,合该表示一下心意!”

“那怎么行呢,掌柜的也太客气了,哪能白吃白喝呢,店里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统统算在我这位大侄子头上,我难得来一回,也该让他尽尽孝心不是?”

骆秋迟一脸笑眯眯的,跟那掌柜热情客套着,对面的徐坤却哭丧着一张脸,想死的心都有了,哪知骆秋迟仍不放过他,桌子底下,一脚踹了过来,“对吧,大侄子?”

徐坤生生挨了一脚,吃疼得吸气不已,忙点头道:“对对对,孝敬表叔都是应该的。”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给钱啊!”骆秋迟又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

徐坤咬住牙,拿钱袋的手都哆嗦起来了,前儿个才以“驱邪”为名义搜刮的银两,这回又要吐了出来,他简直肉疼不已。

见他窸窸窣窣地在那掏钱,骆秋迟不耐烦了,一把夺过那钱袋,往桌子上一倒,瞬间银光闪闪,徐坤一张脸都白掉了。

“数什么数,请表叔吃饭还这么小气吗?”

骆秋迟一抬手,将那些钱一股脑儿就推给了那掌柜,笑眯眯道:“掌柜的,这一层楼我们就包了,别再让其他人上来了,我喜欢清静,想跟我这位大侄子好好叙叙旧,行吗?”

“不,不用这么多……”

“你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我大侄子面子……”

“好好好,表叔实在豪气,今日正好是送神仪式,大家都会围到街上去看热闹,也没几个人会光顾我这小酒馆,表叔你们就好好在这里叙旧,绝不会有人上来打扰你们的!”

摸了那堆银钱,掌柜的欢天喜地地下了楼,桌边的徐坤一张脸却都绿了,简直快要晕厥过去了。

“大侠,你,你到底要什么啊?”

“干你们这群湖怪啊,不然真以为我浪费时间在这跟你叙旧啊,大侄子!”

桌下又是一脚踹去,徐坤疼得浑身一颤,眼里当真冒出泪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