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青遥一行人,选在这一大早,悄无声息地跟着温若怜进入璃仙镇,就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好悄然行事。

却未料到,一行人才进璃仙镇,抬眼就瞧见一群天师装束的人,迎面而来,领头的那个身材精瘦,面貌有些黝黑,眉宇间带了几分阴鸷之色,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

辛鹤目光一惊,陡然变了脸色:“怎么会是他?!”

她还来不及多想,已经一把扯过身旁的骆青遥,大家反应都奇快,一行人闪身迅速躲进了旁边的小巷中。

那温若怜还摸不清状况,瞪着一双柔美的眼睛问道:“怎,怎么了?”

骆青遥微微探出脑袋,看向远处那道身影,有些不敢相信,压低了声音道:“碰见个‘老对头’,真是冤家路窄啊!”

那神气活现领着一群人,迎面走来的不正是曾经在宫学里,以卑劣手段陷害辛鹤,将她骗入一线天,后又被逐出宫学,不知所踪的徐坤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裴云朔与喻剪夏也是万万没想到,自从徐坤被赶走后,就再也没人听过他的音讯了,原来他竟是来到了这璃仙镇!

“你们是说他?”温若怜也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低声道,“他是伽兰天师不久前收的关门弟子,我们都叫他小徐师父,他做事很麻利,十分得天师器重,这里的人都不敢得罪他……”

“关门弟子?”骆青遥、辛鹤、裴云朔几人交换了下眼神,个个都难掩惊讶。

“对,伽兰天师很喜欢他,说他有灵根,悟性高,所以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办……今年选湖仙娘娘,也是他出力最多,可,可是……”

温若怜说到这,声音小了下去,脸上多了几分羞愤之色:“可是这人是个流氓,喜欢对人动手动脚,之前私下还找过我,想让我给他绣些香包什么的,其实就是想趁机多占些便宜。

“我没答应他,他就说今年让我当一次湖仙娘娘,看我还怎么摆架子,我原本以为只是他随口威胁两句的,并未放在心上,结果,结果没想到,今年竟真的选中了我,要去做那‘湖仙娘娘’……”

温若怜一番话传入众人耳中,听得大家都忿忿不已,尤其是辛鹤,盯着远处那张黝黑的面孔,咬牙道:“这厮真是下作,到哪都改不了一身卑劣德性!”

那徐坤领着长生庙一群弟子,穿街走巷,正一家一家店铺地在“作法”,一派“高人”模样,架势端得十足,手里还摇着铃铛,看上去十分唬人。

“他们在干什么?”姬宛禾也微微探出了脑袋,小声问道。

温若怜道:“在驱邪呢。”

“驱邪?”

“对,每年送湖仙娘娘之前,整个镇上都会有一次驱邪的活动,往年都是由伽兰天师的大弟子领人来做,今年就换成了这小徐师父,大家都说,伽兰天师果然器重他……”

不远处,那徐坤正领着人,在那煞有介事地作法念咒:“邪祟莫近,湖仙庇佑。三界内外,金光照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鬼妖丧胆,精怪忘形……”

他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念着,身后一人同时往店铺中撒着米粒、黄豆等东西,另外还有一个人,手里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盘,驱邪完毕后,那店家便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掏出不少银钱,放在那玉盘之上,对着徐坤一行人点头哈腰,一脸虔诚无比的态度。

辛鹤越看越怒,忍不住啐道:“呸!一群神棍,招摇撞骗,混吃混喝!”

温若怜却是脸色一变,吓得一哆嗦:“不好,他们过来了!”

晨风中,一缕阳光洒下,落在那徐坤黝黑精瘦的面庞上,他大摇大摆领着一群人,正朝骆青遥他们这一处而来。

藏在巷中的几个人立时都变了脸色,说起来,这家伙跟他们几个人,或多或少,都结了梁子!

骆青遥与辛鹤就不必说了,姬宛禾当时在一线天外,也是为了骆青遥,狠狠甩过那徐坤耳光的!

“要是老遥出不来了,你也别想活着了!”

那徐坤当时都被打蒙了,抱着脑袋狼狈不已,脸上的神情更是扭曲至极,必然对姬宛禾怀恨在心。

如今狭路相逢,若是他们落在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手里,不说被赶出璃仙镇,万一被倒打一耙,诬陷为什么邪祟妖人,那可就糟了!

眼见那群人一步步走近,马上就要过来时,骆青遥一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那温若怜却是目光一紧,咬了咬唇,从巷子后直接走了出去,正挡在了那徐坤面前。

她美眸一抬,解下腰间一物,递给那徐坤,笑吟吟道:“徐大哥,你上回要我做的香囊,我都已经做好了,你瞧一瞧,看看满不满意?”

第58章 骆老大归来

晨光微醺,长风万里,付远之从皇宫里出来时,白雾笼罩着天地间,一片静谧。

他才与梁帝彻谈一宿,此刻终于可以出宫,坐上马车回相府歇息了。

守在车旁的侍卫一边扶他上车,一边向他禀告道:“付大人,仍是没有骆公子与姬小姐他们的消息,属下们还在全力找寻,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会第一时间告知大人!”

付远之点点头,按了按额角,清俊温雅的一张脸上,挂着些许疲惫的神情,“青遥和阿宛那帮孩子啊,还当真去闯什么江湖了吗?焉不知江湖浩大,人心险恶,他们心思单纯,哪里招架得住?我真怕他们出什么意外……”

正连声叹气间,付远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那东夷侯呢,可有他的消息了?”

那侍卫一怔,显然被问住了,脸上陡然现出为难之色:“这,这东夷侯,行踪可就更加神秘了,请大人恕罪,属下们实在惭愧,连东夷侯,连东夷侯一根毛都摸不着……”

这回答倒也在付远之意料之中,他挥挥手,有些心累地打断了侍卫,“行了,我知道了。”

晨光熹微,凉风扬起付远之的衣袂,他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车,闭着双眸,按着太阳穴,喃喃道:“骆秋迟啊,你们这父子俩真够可以的,天南地北地跑出去,也没个半点儿音讯,可别在这什么江湖上碰到了……”

说起来简直滑稽荒谬,这一家人也太“潇洒不羁”了,爹拐着娘跑不见了,儿子索性也带一群同窗玩失踪,这如出一辙的行事作风啊,真叫人哭笑不得,难怪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只可怜付远之身在皇城,简直操碎了一颗心。

璃仙镇里,风掠长空,树影斑驳,长阳笼罩着一间檀香铺,门前两个灯笼随风摇曳着,那匾额上赫然刻着四个字——

温记香铺。

一片悄寂的后院中,房里门窗紧闭,温若怜将家人们带到了骆青遥几人跟前,细声细气道:“这便是我父母,还有我两个弟弟,喻姑娘,你确定,确定也要给他们扎针验血吗?”

房里的骆青遥一行人屏气凝神,喻剪夏背着药箱,站在中央,目光缓缓从温家老小脸上扫过,心中有了计量,目视着温若怜,点了点头。

“要,温姑娘,你父母与弟弟面色青白,眼眶深陷,肌体枯瘦,也是中毒的症状,若我没猜错,你们镇上的所有人,都不是身中诅咒,而是身中奇毒。”

他们之前藏在那小巷中,温若怜将那徐坤引开后,待到无人注意时,便将他们一行人悄悄带回了温家。

温家父母早将店铺关了,在家中以泪洗面,见到女儿带了一群少年少女回来后,还说能救她性命,心头又陡然升起了一股希望。

房中,喻剪夏一番扎针验血后,总算彻底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目视着温家上下道:“没有错了,你们都是中了一样的毒,这所谓的湖仙璃珠之诅咒,根本就是一个骗局,你们都被那伽兰天师骗了,他不是你们的救世主,而是整个璃仙镇的幕后‘毒手’。”

温家父母连同温若怜的两个弟弟,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喻剪夏又接着道:“那所谓的宽恕之泪,也应当就是这种奇毒的解药,只是每一年,那伽兰天师都控制好了份量,不将你们身上的毒完全解开,而是让余毒一直留在你们体内,让你们以为只是将诅咒暂时压制下去,而新的一年,又必须饮下圣水,才能确保自身无恙。

“就这样,你们不得不每一年都依靠那‘圣水’,听从那伽兰天师的话,为他送去所谓的‘湖仙娘娘’,以及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伽兰天师,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们全镇上下这十几年都被蒙蔽了。”

喻剪夏一番话解释得再清楚不过了,辛鹤在一旁义愤填膺道:“这妖道,简直丧尽天良!”

那温若怜也在旁边拭着泪水道:“喻神医,可否救一救我一家老小,我倒也罢了,我两个弟弟却还年幼……”

她哭得凄楚,辛鹤不由看向喻剪夏:“夏夏,你能配制出解药来吗?”

喻剪夏点了点头,却又迟疑了下,斟酌道:“解药可以配制,但必须取到一份‘圣水’,才能试出这药方来,到时可以分给全镇的居民,让大家身上的残毒一次肃清……”

“那咱们就去夺圣水,砸了那长生庙,拆穿那妖道!”辛鹤一想到全镇居民被那伽兰天师残害多年,无数少女更是丧命湖底,心中就恨得咬牙切齿。

一旁轮椅上,一直没说话的陶泠西,却在这时抬起头,沉静道:“不行,不可这般冲动,我们毕竟势单力薄,那伽兰天师带着一众弟子,却是在璃仙镇多年,威望不容置疑。

“他那套湖仙诅咒的说法,也早已深入人心,倘若我们莽莽撞撞,贸贸然直接跳出来拆穿他,恐怕璃仙镇上除了温家以外,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们,我们不仅会百口莫辩,反而还有可能被那群妖道倒打一耙,污蔑陷害,所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明日就是送湖仙娘娘的日子了,再不想到法子,温姑娘就要送去被那妖道糟蹋,沉尸湖底了!”辛鹤依旧急得团团转。

温若怜在一边以帕拭泪,哭得更加梨花带雨了,正因时间紧迫,生机难觅,眼见毫无转圜的余地,所以她才会心如死灰,在树林里绝望寻死。

温家上下也一片凄楚,那对老实巴交的夫妻,对着骆青遥几人不住抹眼泪,哀求道:“求求各位少侠、侠女们,救救我们家怜儿吧,明天她就要被送到长生庙去了,她才这么小,我们实在不忍心看她沉尸湖底啊……”

“我倒有一计!”屋中,姬宛禾忽地双眸一亮,想到什么般,对着众人投来的视线,兴奋道,“明日由我来替代温姑娘,扮作那湖仙娘娘,你们就混在那香车上,随我一同神不知鬼不觉进入长生庙,再分头行事,阿朔陪夏夏去取圣水,老遥跟小鸟就藏在我身旁,以我为饵,趁那妖道心神松懈之时,将他一举擒获!

“这样既能救下温姑娘,又能抓住那妖道,取到了圣水后,就能配出解药来,彻底除了全镇居民身上的余毒,这什么湖仙诅咒的说法,不就不攻而破了吗?”

“不行,绝不行!”姬宛禾才将自己这法子一说完,轮椅上的陶泠西就身子一颤,神情激动道,“这太危险了,阿宛,绝不能这样,若你去扮那什么湖仙娘娘,岂不是救了温姑娘,又将你搭了进去吗?!”

“可我多少会点拳脚功夫啊,老遥跟小鸟也会护我周全的,不会有事的。”姬宛禾知道陶泠西在担心什么,望着他的眼眸,极力劝说道,“呆木头,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如今还有更好的法子吗?你就让我去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信我这一回好吗?”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这法子太过凶险,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长生庙里机关重重,高手如云,遥哥他们自己都无法脱身,该怎么去救你?难道你真要被那伽兰天师……总之就是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陶泠西坐在轮椅上,头一回争得呼吸急促,面红耳赤,他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一直在队伍里都是最沉着冷静的,此刻急成这样,可见姬宛禾的安危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小陶子说得没错,宛姐你再怎么彪悍,总归也是个姑娘家,这心也够大的,我也不赞同,小爷可不想看你出一丁点事!”骆青遥双手抱肩,也在一旁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姬宛禾站在屋中,被他们俩这么一否决,也急了起来:“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温姑娘去送死吧?”

她咬了咬唇,目光在屋里的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欣喜道:“我知道了!谁说一定要女的来扮湖仙娘娘呢?”

这话一出,骆青遥嘴角抽搐了一下,立时明白过来:“宛姐,你该不会是想说……”

“没错!”姬宛禾眼神如狼似虎地扫过他与裴云朔、辛鹤,两眼放光道,“这屋里不就有三个现成的‘湖仙娘娘’吗?你们三个武功个顶个的高,随便哪一个替代温姑娘,扮作‘湖仙娘娘’都可以,这样计划不就照样可以进行,又没有危险了吗?那妖道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对男的下手吧?”

姬宛禾的话在屋中一响起,陶泠西便点头赞同道:“这样倒是可行,总之阿宛跟夏夏两个姑娘,绝不能涉险。”

“我的妈呀,这是让我们‘男扮女装’啊?确定不会被认出来吗?”骆青遥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旁边的辛鹤却是目光一动,不自觉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姬宛禾兴冲冲地点头道:“一定不会被识破的,温姑娘也说了,扮湖仙娘娘,会有特殊的的妆容与装束,到时候一打扮下来,包准谁也瞧不出,一定可以蒙混过关!”

她目光又在骆青遥三人脸上转了一圈,长眉一挑,促狭笑道:“再说了,你们三个这小脸长得又白又俊俏,尤其是小鸟,五官这么秀气,扮成女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来来来,别浪费时间了,现在就给你们三个梳妆打扮一番,看看谁最像女人,最适合替代温姑娘,明日就由他来扮这湖仙娘娘!”

姬宛禾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她话音才落,屋里的裴云朔身子已经一僵,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我也要扮女人?”

云梦泽,烟波浩渺,天地一色,山峦之间清风徐徐,浮云缱绻,不胜惬意,美不胜收。

湖面之上,水雾缭绕,一叶兰舟悠悠荡荡,舟头坐着一人,白衣胜雪,俊逸出尘,正在悠然垂钓。

山风拂过他衣袂,阳光洒在他身上,为他眉目镀了层金边,他微扬的唇角挂着一丝笑意,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粲然若星,如山水画中最明亮的一笔。

“骆兄弟,这鱼钓上来没有?”

船里一人探身出来,站到那垂钓之人身后,笑声问道。

这在湖中央悠闲垂钓之人,正是消失已久,令付远之遍寻无踪,头疼不已,骆青遥的父亲——东夷侯,骆秋迟。

他扭头看向那身后之人,粲然一笑:“鹿前辈。”

这位气度不凡的老者,乃是骆青遥的外婆眉娘,昔年在江湖上的挚交好友,破军楼之主,鹿行云。

骆青遥一家子都离开皇城,就是去破军楼找这鹿行云,一路游历江湖,走山望水,好不快哉。

他们一路南行,走走停停,顺水来到了云梦泽,一赏这烟波浩渺的风光。

只不过骆青遥的外婆外公,那眉娘与老奉国公,在这云梦泽便与他们分开了,单独上了官道,说要去豫州的千石峰,看一看奇石风光。

其实哪里是看什么奇石风光?只不过是因为鹿行云早年间情系眉娘,多年来也一直未娶,老奉国公一直说他“居心叵测”,看他不顺眼,这一路上鹿行云也对眉娘照顾有加,老奉国公瞧了更加胸闷了,每天都在吃干醋,到了这云梦泽,实在忍不下,好说歹说将眉娘拖走了,死也不愿再跟鹿行云一路同行了。

剩下骆秋迟夫妻与这鹿前辈,三人一同在云梦泽泛舟赏景,倒也算悠闲自在。

“骆兄弟,听说这湖里的鱼个个都成了精,还有湖仙庇佑,我瞧你一时半会儿,可不容易钓上来啊?”

鹿行云在舟头负手而立,对着垂钓的那身白衣笑道,骆秋迟摇了摇头,俊逸的脸上挂着几分慵懒之色,唇角一扬,在长阳下微眯了眼眸道:“不急,不急,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就在这慢慢等,总有一两个不开眼,没成精的傻鱼儿愿意咬我的钩,被我钓上来,那今晚咱们就能炖上一锅香喷喷的云梦泽鱼汤了。”

鹿行云闻言一笑:“你倒是好心态,这么多年性子都没变过,老夫对你还真没看走眼,话说,你真不考虑,来我破军楼里,任个堂主之类的?”

“堂主就免了,鹿前辈,您也说了,我这人野性惯了,哪里能在一个地方待得住啊?”骆秋迟握着鱼竿,盯着那水波粼粼的湖面,白衣在风中飞扬着,眸中笑意愈深:“我嘛,就只想带着阿隽到处看看,游山玩水,再给我家那位小兔崽子,寻个顺眼的儿媳妇,早日抱个大胖孙子,这辈子也就足矣了。”

“遥哥儿年纪还这般小,你就开始惦记着给他找媳妇了?”鹿行云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双手负在身后,站在舟头笑道,“也是,你前半生波澜壮阔,生生死死,大风大浪,什么该经历过的,也都经历过了,这下半辈子,也合该游历四方,寄情山水了。”

他望向湛蓝的天空,正感叹间,忽然想到什么,扭过头,遥望岸边:“阿隽丫头怎么还没回来?说是去买点当地的小吃,怎么去了这么久?”

长风掠过树林,一个清隽美貌的妇人,正脚步慌乱,直往湖边逃来,她连手里买的吃食都抱不住了,掉落了一地,却头也不敢回,只是越奔越快,只因——

身后一群天师装束的人,嘴里流氓地吹着口哨,一边追着她,一边调笑道:“夫人别跑啊,我们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只是想让夫人陪我们兄弟玩一玩,别这么害怕嘛……”

那为首之人面目黝黑,身材精瘦,眸光阴鸷,语气下流无比,不是那徐坤,还是何人?

说来也巧,他才在璃仙镇里驱完邪,收了一圈钱,带着一帮人出了镇子,准备到这外头大吃大喝,风流快活一番,却没想到在树林里,竟会撞到这般美貌的一个妇人,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下来,他说什么也得咬一口,绝不能放过!

徐坤领着一帮人,一边追着前方那道纤秀身影,一边流里流气地笑道:“看夫人生得这般貌美动人,气质高贵不凡,恐怕不是这云梦泽本地人吧?不若留下来,日后天天与我们兄弟快活……”

湖面之上,站在舟头,遥望岸边的鹿行云,忽地瞳孔一紧:“骆兄弟你快看,那不是阿隽吗?”

骆秋迟回头一看,脸色陡变:“是阿隽!”

他霍然将鱼竿一扔,站起身来,双眸一狠,精光迸射,一句粗话破口而出:“他娘的,哪来的一群小流氓,竟敢欺到老子女人身上来了!”

第59章 惊艳

“我,我一定要扮女人吗?”

温记檀香铺里,裴云朔一脸绝望,望着姬宛禾手里拎的几件红红绿绿的衣裳,面如死灰,仿佛吃了苍蝇一般,全身每一处都写着“抗拒”两个字。

“当然了,别扭扭捏捏的了,不还有老遥和小鸟陪你吗?”姬宛禾干脆利落道,随手抛了一件衣裳给喻剪夏,分配道,“来,夏夏,你帮阿朔梳妆打扮,记得多抹点胭脂,他皮肤太白了,没有小姑娘那种红彤彤的感觉,嘴唇也要抹红一点,不然瞧起来冷冰冰的,听明白了吗?”

姬宛禾每多说一句,裴云朔的脸色就多白上一分,眼神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与绝望。

姬宛禾却还在那自顾自地分配着:“我就替老遥梳妆打扮,温姑娘负责帮小鸟,我们三个分头行动,赶紧开始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这天转眼就要黑下来了……”

“等等,我,我来帮小鸟梳妆打扮吧。”喻剪夏忽然犹疑着开口道,她抱着手里那件水红色的纱裙,与身旁的辛鹤对视了一眼,两人眸中俱有什么一闪而过,心照不宣。

若是让别人替辛鹤打扮,岂不就会发现她的女儿身了吗?

可惜姬宛禾却不知喻剪夏所想,只是听了她的要求,有些奇怪道:“为什么啊?他们三个人里,你最熟悉的一张脸不应该是阿朔的吗?”

“就是,就是因为太熟了……”喻剪夏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裴云朔,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道,“如果让我来帮哥哥梳妆打扮,将他弄成一副女人的模样,我一定会憋不住笑的,根本没办法好好替他打扮……”

“对哦,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姬宛禾恍然大悟,也跟着道,“那我也不能替老遥打扮了,我肯定笑得比你还厉害呢!”

她目光在屋里转了转,忽然一把扯过僵硬的裴云朔,重新分配道:“那这样吧,我来替阿朔梳妆打扮,夏夏帮小鸟,温姑娘就替老遥,怎么样?”

这番分配倒是合情合理,时间紧迫,骆青遥也顾不上许多,接过姬宛禾手里的衣裳,对屋里的温若怜道:“那就有劳你了,温姑娘。”

温若怜长睫一颤,抬眸望了一眼少年俊秀含笑的面容,脸上忽地一红,连忙羞赧低头道:“哪里,骆公子不嫌奴家的手艺才是。”

喻剪夏也拉着辛鹤进了房中,只剩裴云朔还站在原地“垂死挣扎”,煞白着脸后退道:“我,我能不能不参与……”

“不能!”姬宛禾一把拉过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推进了另一间房里,兴奋道,“进去吧,小白毛,相信你宛姐的手艺,包准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三组候选的“湖仙娘娘”转眼都进了房中,这便各自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陶泠西与温家其他人等在外头,心里七上八下的,盯着那几扇房门,又紧张又期待,也不知这法子到底可不可行,万一三个人扮起女装来都不伦不类,一眼就能被识破,没办法替代温姑娘,那可怎么办?

“希望一切顺利,至少能出一个‘湖仙娘娘’……”陶泠西坐在轮椅上,闭上眼眸,在心中暗自祈祷着。

房门一关,喻剪夏就拉住辛鹤的手,神情焦急道:“小鸟,这,这可怎么办啊?”

她咬住唇,眉心紧锁:“我要故意帮你,帮你打扮得夸张怪异一些吗?这样应该就看不出你的女儿身了吧?”

“夏夏,别急。”辛鹤拍了拍她的手,深吸口气,压低了声,定定道,“你就照常帮我梳妆打扮吧,不用刻意夸张古怪,我其实,已经做好决定了。”

“什么决定?”喻剪夏一愣。

辛鹤望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明日就由我来替代温姑娘,扮作‘湖仙娘娘’,混进那长生庙吧!”

“小鸟,你,你要扮‘湖仙娘娘’?”喻剪夏脸色一变,眸中写满了惊愕。

“不然呢?还有比我更适合的选择吗?”辛鹤攫住她双眸,冷静分析道,“夏夏,你也清楚,他们两个人,毕竟是男子,真要扮作女人,不管怎么样,总是会有破绽的,可我不一样,我是实打实的女儿身,身材也跟那温姑娘颇为相似,由我来替代她再适合不过,计划就能顺利进行,一定不会被人瞧出来的!”

“但是,但是正因为你是个姑娘,你才不能去替代那温姑娘啊,这对你来说,不是太危险了吗?”喻剪夏仍摇着头,忧心不已道。

“我哪有那么柔弱啊?”辛鹤按住喻剪夏肩头,定定盯着她,呼吸急促道,“夏夏,你忘了我的身手吗?我跟温姑娘不一样,我有自保的能力,你放心,那妖道动不了我的,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可万一真像小陶子所说,长生庙里机关重重,高手如云,那你……”

“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今之计,只能冒险一搏了!”辛鹤果决地打断了喻剪夏,径直坐在了那梳妆镜前,深吸口气,下定决心道,“来吧,夏夏,不要再犹豫了,一切迫在眉睫,没有时间再拖了,明日就让我来扮这‘湖仙娘娘’吧!”

风掠长空,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璃仙镇外,一轮明月挂在树梢上,林中弥漫着一股烤鱼的香味。

骆秋迟一袭白衣,月下俊逸出尘,席地而坐,一边烤着鱼,一边对着树下的鹿行云笑道:“鹿前辈,我没说错吧,总有几尾傻鱼会上钩,您瞧,这不就给咱们加餐了吗?”

鹿行云听出他话中有话,抚须而笑,点头道:“是啊,何止水里的鱼,树上还挂了一片呢,今日的确收获颇丰,骆兄弟,你好久没这般过瘾了吧?”

鹿行云说的,自然不是钓鱼的瘾,那月光之下,高大茂密的树上,七七八八地捆了一片人,吊在半空中,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在夜风里哭爹喊娘地求饶着:

“大侠,大贵人,我们错了,求求你,快放了我们吧!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冒犯令夫人,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被吊在树上的一群人,正是徐坤带着的那帮神棍小子,他们平日横行霸道,无所顾忌,今日却是撞到铁板上了,惹了不该惹的人,百般求饶都没用。

明日一早,骆秋迟就会将他们送到官府去,通通丢进大牢里,叫他们“自生自灭”,尝尝阶下囚的味道。

原本徐坤一众人还硬气之极,恶狠狠地在树上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也不去打听打听,看看云梦泽哪间官府大牢,敢关我们?”

却哪知,骆秋迟听了只是扬唇一笑,一边烤着鱼,一边漫不经心道:“是吗?我倒真要瞧一瞧了,若这云梦泽的知府不敢收你们,那就让他也一并入大牢,去陪你们尝尝牢饭的滋味,怎么样?”

这般轻描淡写,又疏狂不羁的语气,仿佛将那知府摘了官帽,打入牢狱里,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再简单不过。

徐坤一众人这才脸色大变,知道他们闯大祸了,得罪了身份显赫,来头不小的人,个个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在树上求饶不已。

事实上,徐坤一见到骆秋迟,就有种隐隐眼熟的感觉,总觉得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依稀间似乎也给他吃过不少苦头,叫他又怕又恨,他一时却想不起来,更不敢去深想。

月夜下,树上一群人还吊在风中,不住求饶着,树下的那身白衣却充耳不闻,只是抓起那烤鱼,深深嗅了一口,啧啧道:“真香啊,傻鱼啊傻鱼,别怪老子吃了你们,怪就怪你们没脑子,偏要自个儿撞上来,老子不吃白不吃啊!”

他旁边的美貌妇人忍俊不禁,掩唇一笑,眉眼间流转着一股天然神韵,灵秀动人,正是骆青遥的母亲,奉国公府曾经的五小姐,闻人隽。

骆秋迟举起那烤好的鱼,撕下最嫩的一块,往她眼前一递,柔声道:“来,小猴子,快尝一尝,看看好不好吃?”

闻人隽张开嘴,叫骆秋迟喂下了一块鱼肉,唇齿留香间,双眸在月下含笑道:“自然好吃了,这云梦泽的鱼肉还真是鲜美异常,不负虚名。”

“你喜欢吃就好,我继续帮你烤。”

他夫妻二人在那恩恩爱爱,旁若无人,看得一旁的鹿行云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了,他不禁摇头一笑,自觉拿起了另一条烤鱼,故意调侃道:“可惜没有好郎君帮老夫烤,老夫还是亲力亲为吧,也来尝一尝这云梦泽‘仙鱼’的味道。”

三人吃得香气四溢,那吊在半空中的一群人却是饥肠辘辘,浑身又累又疼,苦不堪言。

那徐坤被逼到这般地步,眸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终是彻底豁了出去,也不怕丢伽兰天师的脸了,将他都搬了出来,恶狠狠地道:

“你,你们知不知道我师父是谁?听说过‘伽兰天师’的威名吗?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兄弟豪杰一大堆,五湖四海,各座山头都有他的势力,你们就算是官家的人,行走江湖也该知晓几分规矩吧,不要将事情做绝了,否则没有好果子吃的!”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即便是“白道”的人,行走江湖,也总该给“黑道”几分面子,多些畏惧忌惮,否则刀剑无眼,防不胜防,谁知道哪一天就“身遭不测”呢?

这番“威胁”的话一放出来,骆秋迟与鹿行云就听得一愣,两人月下抬头,久久对视间,忽然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