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将这段往事讲完,接着又道:“当时小僧也觉得师父见死不救,无论如何,总与有慈悲为怀的宗旨稍有不合。师父大约也看出同门中有人私下暗藏不满,当天夜晚,召集本寺僧众宣布了一项绝大秘密,小僧才知道师父的一番苦心。”

  王一萍问道:“是什么秘密?”

  无碍和尚道:“这事与施主决不相干,而且也不便向外泄露。”

  王一萍知道再问也是无用,遂改问道:“那么这人因为贵寺拒绝赠药,究竟遭受了何种痛苦?他今宵来到贵寺,提出了什么要求?”

  无碍和尚道:“这个连小僧也不知道。”

  王一萍想了想,道:“如果这人提出过分无理的要求,贵寺是否会答应?”

  无碍和尚道:“这事需由师父决定,小僧无可奉告。”

  王一萍想要知道的不仅是干瘦老人与憨山寺结怨经过,还有今夜将发生的事情。无碍和尚的一番追叙,仅满足了一半,但无碍和尚不愿多说,而且显有阻止王一萍前去之意。

  无碍和尚如此,反使王一萍更觉得非去见识一次不可。

  无碍和尚两目如距,王一萍心意才动,无碍和尚早已看出,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左手中食两指疾探王一萍睡穴,沉声道:“施主就在房中憩卧一宿吧!”

  无碍和尚看出王一萍身怀武功,可是并不知道对方深浅如何。他出手快捷,差一点的人真还不易躲过。王一萍手肘一斜,撞开无碍和尚点来的两指,闪电般点中他的软穴。

  无碍和尚四肢瘫软,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王一萍微微一笑过后,翻窗而出,无法阻止,心中极为着急。

  王一萍一连越过几重屋宇,来到后殿,遥遥即可看见殿中灯火通明,白天所见的干瘦老人早已盘膝坐在那张虎皮上。

  在他旁边,搁着一张病榻,病榻上坐着一个满脸病容,赢弱至极的老僧。

  在干瘦老人面前七尺之处,搁着那只重逾千斤的大铁龟,龟背上仍然插着三支宝剑。

  这时,那塾师装扮的男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中,闭着眼,一颗毛发蓬松的大脑袋晃个不停,突然双目一瞪,大声向站在他面前的一个老僧问道:“如果我向你连攻三招,第一招是‘惊燕掠波’,第二招是‘回风拂柳’,第三招是‘化雨春风’,你用什么招式化解?灰袍老僧眼中现出茫然神色,显然他是不知破解之法。

  王一萍这十年来虽将湘江一龙龙灵飞传授给他各种秘学练得出神入化,对于其它门派的武学却毫无所知。他曾经和向衡飞及阴山四煞分别交手过两次,他只知一味施展本门武学迎敌,却不知道对方所用的是什么招式。

  此刻,如果塾师装扮的中年男人,不是嘴中说出,而是亲身施为,也许他能凭借多年来朝夕勤练的精深功夫体会出破解之法。但是现在他却跟那灰袍老僧同样地感到茫然。

  灰袍老僧是憨山寺中武学造诣最高的一人,如果连他也无法回答对方的诘难,不但憨山寺声誉扫地,后果如何,更是不堪设想。

  衰病老僧端坐在病榻之上,两眼轻闭,状似入定。那灰袍老僧却在这片刻之间,满头大汗。

  干瘦老人见状,冷笑一声。

  衰病老僧缓缓睁开眼睛,镇静地望了汗出如浆的灰袍老僧一眼,宽慰地道:“师兄,这三招是小寒离垢老人最得意的三招绝学,自然不是轻易化解得开的。”

  灰袍老僧苦思了半天,满面羞惭,抹去额上汗珠,缓缓退下。

  (编者注:原稿此处少一句话。)

  干瘦老人脸上毫无表情,语音极冷,但从他那极冷的语声中,仍然可以听出他内心的激愤。

  衰病老僧身体向前微微倾侧了一下,问道:“你是决意如此了!”

  干瘦老人闻言一震,仿佛甚为激动,半晌,始悠然望着殿外,喃喃地道:“记得你昔日拒绝我时,我在绝望之余,仍然抱着万一之想地问了一句,正是你如今问我的这句话,一字不差,你总该记得你当时是怎么答复我的。”

  衰病老僧呆了半晌,微叹道:“老衲自然记得。”

  干瘦老人脸色一沉,截然道:“那么你们还挨个什么劲,老夫不为已甚,你们各人且自断一臂。”

  衰病老僧闻言,自动将僧衣解开,露出一条瘦削的右臂。拥立在后殿上的数十僧众也纷纷依照而行。

  干瘦老人脸上闪过一丝诡笑,谁也无法从他的笑容中,测知他此刻的内心之中感觉究竟如何。

  衰病老僧从怀中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戒刀,极快地向自己右臂划去。一条右臂登时断落,他神色自若,将戒刀掷向距他最近的另一老僧,那老僧接过戒刀,也毫不迟疑地向自己右臂挥去。

  刹那间,殿上已有五六个和尚用那柄戒刀自断手臂。

  王一萍躲在暗处,不禁看得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这些和尚何以甘愿如此,难道是因为那干瘦老人和他带来的六个徒弟一个个身怀绝技,使这些和尚完全失去抗拒的勇气?抑或是那柄戒刀代表着无上权威,衰病老僧自断手臂在先,这些和尚即不得不学样于后?

  王一萍对武林中事所知太少。不过他却知道一点,大凡别人的私事,最忌讳的是第三者的干预。

  时是此刻,王一萍却抑不住内心强烈冲动,他觉得眼前的情景太过惨烈,同时也深深佩服这殿中的数十名和尚。

  他几乎想从暗处现身,终于勉强忍住。数十名和尚已在极短的时间内,各自断去一臂。

  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眯着一双细眼,向散落在地上的断臂略一打量,扳手指一算,尖声嚷道:“不对,不对,还短出一只!”

  干瘦老人双目一翻,冷冷地望着衰弱老僧。老僧体质本弱,断臂之后,也未设法止血。这时面色更见苍白,人坐在病榻之上,也显得有点摇摇欲坠,但他脸上神色依然:“不错,我派无碍去到前面客房照顾一位施主,你尽可放心,无碍决不会吝惜他一条胳膊。再说老衲决不容他自全躯壳,失信施主而毁去憨山寺信誉。”

  干瘦老人微一颔首,道:“我相信你就是。”

  塾师装扮的男子在一旁道:“师父,俗语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咱们跟这些和尚还有过一桩宿怨。咱们可不是怕他抵赖,相信他们也不敢抵赖,可是在我这本流水账上,总应该有个交代吧。师父,您老人家说对是不对?”

  干瘦老人道:“该怎么样你瞧着办吧!”

  那塾师装扮的男子提起朱笔,在他的账本上写着:“憨山寺共欠人臂三十六条,实收三十五,尚欠一条。”

  干瘦老人见那塾师装扮的男子掷下羊毫,便手臂一挥,道:“咱们走!”

  雄伟巨汉随手拎起千斤铁龟,美貌少妇和白发老丐抬起虎皮软轿,齐向殿外纵去。

  王一萍心道:“看来他跟憨山寺的事情暂时已了,我何不暗中跟去。”王一萍轻功极佳,又是黑夜,缀在十丈开外,居然并未被人发觉。

  一个时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