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纯正要离开,苏探晴忽有所觉,一把拉住她。林纯猛一甩手,却未挣脱,面上泛起一团红晕:“你做什么?”

  苏探晴面上虽然仍在微笑,却已显得僵硬,一双眼内更是凝重无比,似乎已被这扑面而来黑暗所掩盖:“想不到昨夜与你联手救那顽皮孩子,今日又要联手破这一劫了!”

  林纯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周围房舍间人影晃动,隐隐透过兵刃寒光。他两人刚才只顾争吵斗气,竟一时不察已陷入埋伏圈中。

  此处乃是洛阳西郊外,虽有零零落落的几间房屋,却少有人迹。苏探晴本以为那蓝衫人将自己引来未必有恶意,何曾想会落入包围中。定晴看去,在朦胧的夜色中,隐约可见有十几道人影在四周来回穿梭不休,不时变换方位,似是摆成了一个阵法。他暗暗心惊,这个蓝衫人不知是什么来历,前晚夜探侯府也就罢了,如今天尚未完全黑下来,竟也敢在摇陵堂眼皮底设下埋伏,若没有非常实力怎能做到?耳中却听林纯低声道:“你先放开我的手。”

  苏探晴这才醒悟自己仍拉着林纯的手,急忙放开。想到昨夜救那孩子时亦握了一下她的小手,虽是大敌当前,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温柔。

  林纯按下心中羞涩,仔细察看敌情,喃喃道:“前面有五个,左右各有三个,后面还有四个,另还有三人在斜后方,一共是十八个人,都可算是高手……”她越看越是心惊,不由往苏探晴身边靠了靠:“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能混入洛阳城中?”

  苏探晴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以摇陵堂对洛阳城的控制,偶尔有一两个高手混入城中还情有可原,怎会一下子出现了十几个?他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来历。除这十八人外应该还有一个领头的蓝衫人,至少有十九人。看样子他们似乎摆下了什么阵法,斜后方那三人随时可能插入阵中补去破绽……”他做为杀手本应对这类隐伏最为敏感,只是一来敌人早已暗中设伏,只等蓝衫人将他引入阵中;二来林纯的出现令他惊喜交集,刚才又只顾着与她吵闹,感觉不由迟钝了许多,所以才不慎陷入重围。暗暗自责,心想弄不好还要拉上林纯一并送命。

  林纯虽缺少临敌经验,但只看这十几人移形换位的身法,便可知道皆是江湖上难得的好手,以他两人的实力面对这十余名高手的围攻,要想安危无恙地破阵而出难于登天。她心中盘算,口中却不服软:“这帮人定是冲着你来的,你可惹下了什么厉害的对头?”

  苏探晴一时也不明对方意图,只得苦笑一声:“摆下如此大阵仗对付我一个人,也真算是看得起我了。”

  却见一人发出呼哨声,十几条人影纵横奔走,阵中鬼气森森,却只将他二人远远围定,并不急于上前出招,似是在等候那领头的蓝衫人号令。林纯忍不住低声问苏探晴:“他们怎么还不出手?”

  虽是大敌当前,听了林纯的话苏探晴也忍不住失声而笑:“莫非你还希望早死不成?”

  林纯思索道:“洛阳毕竟是摇陵堂的地头,他们绝不敢与我们纠缠过久,按道理应该速战速决,现在这般按兵不动岂不是有些蹊跷?”

  苏探晴沉声道:“不动则已,一动必杀。这些人都是精于伏杀的高手。”

  林纯眼中闪过杀气,更显得英姿勃发:“他们的目标是你,不若我先佯攻前边,你趁机由左右方杀出?敌人力分则弱,或能突出重围。”

  苏探晴摇摇头:“他们的目标未必是我。而且我看他们就是要趁我们分头突围时防守不力,才好生擒。”他已看出对方志在生擒,想那蓝衫人昨夜还帮自己挡了敛眉夫人一剑,应该不会不分清红皂白立下杀手。而对方既然是擎风侯的敌人,只怕对林纯亦不会放过。

  林纯猛一扬手,弹出一记烟花,想唤来摇陵堂的援兵。谁知刚一出手,右方一个黑影腾身而起,半空中张开一面紫色小旗,那烟花尚未及爆开,便被截了下来。

  “噗”得一声,烟花在小旗中炸开,只冒出一股轻烟,竟发不出半分光亮。

  苏探晴看到那面紫色小旗,眼中一亮,忽放声一笑:“昨晚故人还不出来一见么?”话音未落,趁着对方出手截下林纯烟花的空隙,身形突然如烟般迅捷掠出,朝一栋瓦房后的一条黑影扑去。他身形刚刚发动,阵法立时警觉,从左右两方又跃下三道黑影,与苏探晴纠缠在一起。

  林纯看着几个身影在空中腾跃几个照面后,一条黑影颓然倒地,苏探晴已迅速退回原处,手中拿着从对方手中抢下的一把铁尺,但他的长衫背后也裂了一条大缝。

  对方众人呼喝连连,却仍只是远远围定,并没有一涌而上,显是训练有素。

  苏探晴望定手中的铁尺,朗声道:“小弟已知兄台的身份,却不知道你拦下我二人意欲为何?”

  一阵寂静后,蓝衫人终于现身。他仍是以黑布蒙面:“好个濯泉指,浪子杀手又为何来洛阳这是非之地?”

  苏探晴笑道:“彼此都是同道中人。你既来得,我为何来不得?”他已从那紫色小旗与夺来的兵刃中识出了蓝衫人的身份,碍于林纯在旁,说话只好含混些。

  蓝衫人先去解开方才被苏探晴点了穴道的手下:“多谢苏兄不下杀手。”

  苏探晴正色道:“你不用谢我,苏某一向出手留有分寸。何况我若贸然下杀手,岂能活着出去?”

  蓝衫人豪笑一声:“苏兄不必妄自菲薄。我目前虽有杀死你的实力,却不知要赔上几个兄弟的命,如此亏本生意我是不做的。”

  苏探晴亦是微微一笑:“兄台一向只做赚银子的买卖,却不知找上小弟有何贵干?”

  蓝衫人嘿然道:“我本是想找苏兄做笔生意,现在却改变了主意。”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盯住了林纯:“这位姑娘国色天香,又身怀一流武功,想必是摇陵堂中的舞宵庄主林姑娘了?”苏探晴知道刚才与林纯的吵闹声早传入蓝衫人耳中,所以才能如此肯定林纯的身份。

  林纯早不耐烦这两人打哑迷,丝毫不惧迎上蓝衫人的目光:“你想怎么样?”

  蓝衫人沉声道:“久闻林姑娘是擎风侯的爱将,在下不才,想请姑娘去舍下小住几天。”

  林纯右手一伸,从头上取下那支银针,眼神充满了挑衅:“我要是不答应呢?”

  蓝衫人双拳握紧,全身骨节一阵爆响,大踏步朝林纯走来,一面大笑道:“那在下就领教一下林庄主的巧情针吧。”他口中虽是说得轻松,但显然对林纯名动江湖的巧情针不无戒备,左掌微微抬起护胸,右手垂下抚在腰间那黑布所包似刀似剑的兵刃上。

  苏探晴连忙挡在林纯面前。蓝衫人停住脚步,瞳光一闪:“苏兄莫不是想做护花使者?”

  苏探晴苦笑道:“兄台可想交我这个朋友?”

  蓝衫人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苏兄是个可交之士,但我来洛阳却不是为了交朋友。”

  苏探晴知道不说清楚今日无法过得了这一关,只得叹道:“我知道兄台来洛阳是救顾凌云,而小弟亦是一样。”

  听到顾凌云的名字,蓝衫人眼中精光一闪,而林纯的身体亦难以觉察地微微一震。

  苏探晴继续道:“兄台可是想擒下林姑娘再找擎风侯交换顾凌云么?但擎风侯何等人物,岂会因此而受你的挟迫?试问是你舍得下好兄弟还是擎风侯舍得下舞宵庄主?一个不好,反会令顾凌云处境更加危险,最多也不过是玉石俱焚,两败皆伤!”

  蓝衫人叹了一口气,知道苏探晴说得是实情。就算擎风侯也舍不得林纯,却绝不会放下堂堂洛阳王的尊严交换人质。但他犹不甘心:“就算擒下林庄主没有什么用处,至少也可让擎风侯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害了顾凌云。”

  苏探晴缓缓道:“兄台可知小弟今日下午刚刚见过顾凌云……”

  蓝衫人与林纯同时变色,蓝衫人叹一声:“他果然被擎风侯抓了起来。”又急忙问道:“他如今可还安好?”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一旁的林纯却是欲言又止。

  苏探晴叹道:“他全身都受了药物的禁制,就算我们能将他救出来,没有解药亦是废人一个。”他一脸诚恳望着蓝衫人:“如若兄台相信小弟,何妨用小弟的方法试试能否解救出顾凌云。”

  蓝衫人问道:“你有什么好计策?”

  苏探晴沉声道:“擎风侯请小弟去做一件事,答应若能成功便会放了顾凌云。”却见林纯一脸诧异望着他,暗咐难道她竟然不知擎风侯请自己来洛阳的目的?

  蓝衫人奇道:“却不知擎风侯让苏兄去做何事,竟可以顾凌云的性命交托?”

  苏探晴苦在无法说出来擎风侯让他去杀郭宜秋之事,只好含混道:“若是兄台信得过我,便等我一月后的消息。”

  蓝衫人目光闪动,忽摇头一叹:“也罢,我便信苏兄这一次!”苏探晴留意到蓝衫人临走时悄悄给自己使个眼色,一笑拱手作别。蓝衫人不多再言,嗫唇打个呼哨,十几道黑影刹时消失于夜幕中。

  待蓝衫人率众走远,苏探晴与林纯对望一眼,都微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早忘了刚才的斗气争吵。

  苏探晴怕林纯问自己那蓝衫人的身份,抢先道:“林姑娘要回舞宵庄么,可要小弟送你一程?”却听林纯同时道:“苏公子若是不识回侯府的道路,我就送你一趟。”两人均是一愣,相视一笑,些许芥蒂似皆于一笑中烟消云散。

  苏探晴收住了笑:“刚才言词间多有冒犯,林姑娘莫要见怪。至于去金陵之事擎风侯尚未拿定主意,你自可去向他说明。小弟就此告别。”

  林纯忽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先不回舞宵庄,想去喝杯酒,苏公子可愿陪同?”

  苏探晴对林纯的心态微妙,既想与她多说些话,却又不愿与这擎风侯手下爱将有太多的纠缠,淡然一笑:“小弟有些累了,只想先回客馆大睡一场……”

  林纯截口道:“你想不想知道顾凌云是在何处被擒的?”

  苏探晴面上动容,尚来不及询问,林纯微微一笑:“那就随我来吧。”当先往前行去。

  苏探晴不知林纯打何主意,只得跟上。一路上林纯沉默无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不多时到了锦官街的移风馆,移风馆已换过一位李姓掌柜,见摇陵堂的大红人林纯到来,忙不迭前后一番招呼。林纯也不理会他,径直上楼寻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叫了两壶好酒,先大口饮下一杯,望着窗外的夜色发起呆来。

  苏探晴试探着问:“林姑娘似乎有些心事。”

  林纯不答,目光望向旁边一根柱子上。苏探晴询着她视线,却看到那柱子有一滩暗红色的印记,却听林纯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低低道:“这,或便是顾凌云身上的鲜血吧……”

  苏探晴身躯一震,虽不知当时激战的惨烈,但脑海中似已看到顾凌云浴血奋战,终于力竭倒地的景象,取杯饮了一大口。

  二人沉默了一会,林纯的眼光移到苏探晴的身上,语出奇兵:“你为何要救顾凌云?”

  苏探晴叹道:“兄弟既然有难,岂可袖手旁观?”

  林纯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浪子杀手名噪关中,顾凌云却堀起于江南,又如何是兄弟?”

  苏探晴直觉到林纯对顾凌云似是有一种关切,也不隐瞒:“他本是我童年时共患难的朋友。想不到一别数年后,再遇时却已是在擎风侯府的大狱中!”

  林纯犹豫一下,又问道:“义父既知你是为顾凌云而来,为何还会对你如此礼遇?”

  苏探晴这才知道林纯对此中缘故毫不知情,当下也不隐瞒,将段虚寸去落凤小城找到他,擎风侯令他去金陵杀郭宜秋之事尽数说了出来。

  林纯听罢,面上阴晴不定,似是拿不定主意,仔细思考一会,终现决然之色,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同去金陵!”

  苏探晴看林纯的样子似是别有隐情,心头疑云浮生,暗咐这两人一个是摇陵堂中舞宵庄主,一个是炎阳道护法,各自处于完全对立的两大势力中,若说有什么渊源实是令人难以置信。他虽有百般疑虑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询问,转念想到林纯特意带自己到这移风馆中,必有缘故,沉声问道:“顾凌云当日是如何被擒,林姑娘可否对我讲清楚?”

  林纯叹道:“那日当我赶到移风馆时,顾凌云已被段虚寸擒走。我是听了罗大才子的讲述才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形……”当下便把从罗清才那里听到的情况对苏探晴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

  苏探晴听到那神秘的灰衣人一招间就将顾凌云击溃,脸现惊容:“这个灰衣人是什么人?顾凌云身为炎阳道护法之二,武功绝不至于如此不济,虽说这灰衣人是趁顾凌云不备时猝然出手,但本身无疑有极高强的武功,更是能抓住那稍瞬即逝的时机给对手一击必杀的重创,必是一位极其擅于伏击的超级杀手。”

  林纯亦不知道那灰衣人的真实身份,犹豫道:“或许是段虚寸手下的奇兵吧。”

  苏探晴道:“可惜那位罗大才子不通武功,若是我能亲见那灰衣人的出手,或能猜出他的来历。”他知道擎风侯手下能人无数,更有许多隐居多年久不出山的高手相助,一念至此,对营救顾凌云之事更觉心灰意冷,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纯倒没有把那灰衣人放在心上,忽想起一事,对苏探晴道:“对了,罗清才曾对我说过他通过读唇之术猜出了顾凌云对齐通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惜他却不肯告诉我,似乎另有隐情。”

  苏探晴点点头:“擎风侯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让你陪我同去金陵,这几日我应该还会留在洛阳,反正左右无事,便找机会去问问这位罗大才子。”

  林纯按下重重心绪,喃喃道:“我看苏公子才来洛阳两天,便已发生了许多事。且不说别的,单是今晚那些人竟敢大模大样地在洛阳城中伏击我们,就足以令摇陵堂上下有所警戒了。照此情景下去,只怕这洛阳城中还会发生许多事情,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她微一停顿,轻轻咬住嘴唇,方吐出那个名字:“顾凌云!”

  苏探晴心中一动,思索道:“段虚寸曾对我说起过摇陵堂对擒住顾凌云之事秘而不宣,可看此情景,似乎人人都知道顾凌云失手洛阳被擒之事,到底是何人通告的消息?”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酒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莫非摇陵堂中也有顾凌云的朋友,可又无法从擎风侯手中救出顾凌云,所以才四处散播消息呢?”

  林纯脱口道:“不是我。”随即醒悟自己的失态,吐吐舌头,掩嘴一笑。

  苏探晴早将林纯的神情看在眼底,也不说破,只是恍有所悟般淡然一笑。

  林纯盯着他:“你笑什么?”

  苏探晴潇洒地一摊手,嘴角上仍挂着笑意:“奇怪,难道我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