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待追问下去,那两名红衫少女已检在向赵子原一福,比肩施施离去。

  赵子原怀着一颗忐忑之心,将房门推开,陡觉眼前一亮,黝黑中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彩

光,赵子原一惊之下,倒退了两步,待了许久未见动静,这才缓缓踏入门内。

  身方人室,只觉里边光亮若昼,室顶略呈圆形,譬间尽镶白石,室内悬立着一片石屏,

屏前不知堆满多少明珠翡翠,珊瑚玛瑙,分置三个石槽,交映出缤纷七彩,端的是琳琅满

目,美不胜收。

  赵子原心中一动,步至槽前,但见珠宝上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铜觥,他伸手拿起一瞧,

上面镌有几个篆体小字:

  “欲获彩袖殷勤意,须得量珠聘美人。”

  赵子原一寻思,便用铜觥自石槽内满满兜了一杯明珠,复行举步绕过室中的石屏。

  触目处见屏后灯烛高悬,两壁各有两房芙蓉格雕花窗,内掩珠帘,靠窗摆着一张檀木方

案,案上炉中升起一缕香烟,袅袅而散。

  再往里去便是一张翠玉大床,床上纱帐垂挂,赵子原轻咳一声,只听得一道娇慵的声音

自帐内响起:

  “来客可曾量珠而入?”

  赵子原将手上铜觥高高举起,道:

  “区区瞧到觥上题字,已遵量一杯明珠。”

  一只白玉般的纤手徐徐伸了出来,将纱帐拨开挂在金钩上,床上绮罗裳枕,一个身笼轻

纱的美女斜躺其上。

  她右手纤指支颐,另一手将兜满明珠的铜觥接过,脸颊在满杯的珠宝上反复的婆姿着,

兴奋之色毕露无遗。

  赵子原微笑道:

  “古人有量珠聘美之韵事,区区尝不予置信,不想今日能亲逢此等际遇……”

  那轻纱美女小心翼翼的将满杯珠宝倒人床头一个木箱里,冲着赵子原一笑,道:

  “你倒是善解女人之意,喂,谢谢你啦。”

  赵子原奇道:

  “为什么要谢我?那满装金玉珠宝的石槽距此室仅一屏之隔,姑娘只要移驾数步,便能

取所欲取,区区不过是代劳而已。”

  那轻纱美女螓首微摇道:

  “珠宝虽近在咫尺,但我却不能走过石屏。”

  赵子原道:“区区不明姑娘之意?”轻纱美女道:

  “那石屏之中安装有精巧机关,任何人能从外面走进,若从里边向外步出,机关立发,

可致人于死地。”

  赵子原心子一震,道:

  “然则姑娘……”

  未待他将话说完,轻纱美女已伸手一拉吊绳,随着阵阵铃声亮起,左侧壁角另一道门户

缓缓开启,三名赤足艳婢鱼贯步人。

  赵子原率性往案前檀椅上一坐,当首一名侍俾上来为他按摩揉身,其余两名忙着摆酒设

肴,香气四溢。

  轻纱美女跳足下床,赵子原酒未入口,竟觉微醺。

  莺声燕语荡漾在斗室之内,三名艳婢殷勤进酒劝食,赵子原不觉食欲大动,开怀畅饮。

轻纱美女柔声道:“相公好酒量。”

  于是洗杯更酌,赵子原也渐渐习惯,不再拘束,吃到半夜,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侍婢

匆匆收拾去了。

  她们仍是循左侧壁角的那道门户出去,赵子原心念微动,暗道侍婢既从此门进出,则必

能通达室外无疑,却不知是否有护卫把守?

  轻纱美女似已看穿他的心事,说道:

  “相公还想离开东厢么?”

  赵子原但然道:

  “区区被迫进入此院,自然必须觅机离去。”

  轻纱美女诧道:

  “被迫?难道你不是慕‘留香四艳’之名来到本院?”

  赵子原摇头道:“恕区区孤陋寡闻。”轻纱美女道:

  “相公若非慕名而来,则量珠聘美之举,便太不值得……”

  赵子原道:

  “珠宝又非区区所有,不审姑娘意所何指?”

  轻纱美女道:

  “尔后你会明白的。”

  她秀目一直盯住赵子原脸容不放,移时始长身立起,步至香案前面,伸手在四方案角上

各自一拍,那香案突然冉冉自地面升起,逐渐露出了一个月形小洞,宽约可容人进出!

  轻纱美女回首朝赵子原道:

  “从来入留香院者,都是急不及待欲占有贱妾之身体,相公既是一反常情,不妨先自洞

下浏览一些事物,然后再决定是否与贱妾亲近不迟……”

  赵子原大感迷惑,只是目下却不便多问,他俯身入洞,却见一梯道直落而下,级尽处有

岩陡立如屏。

  洞壁形状千奇百怪呈乳白色,重峻叠岩,别有一番森然气氛。赵子原侧身绕过,触目但

见十三人席地而坐,每人都是须发长垂,两眼深陷,神容甚是樵怀。

  赵子原惊然一惊,此刻他方才知晓那轻纱美女要他人洞所瞧的事物,竟是指这些人而

言,却不知有何用意?

  那十三人见赵子原入室,头也不抬,当前一个开口道:

  “小子,你是东厢李姬今夜的客人?”

  赵子原一听,敢情那轻纱美女的芳名就叫李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遂任意点了点

头。

  那人忽地雀跃而起,击掌叫道:

  “咱们这石室又将新添一个伴儿了……嘿嘿……”

  狂笑声中,陡地右臂一扬,鸟抓般十指大张,电也似的往赵子原手腕拂去。

  变生仓促,急切间赵子原脚步一错,身形一动,从对方掌隙中倒窜出五步之外。

  那人一手拂空,不禁咄咄呼奇不己,他盘膝坐着动也不动,整个身躯宛如被什么托着升

了起来,升起半丈多高,单掌又是一拂而出,赵子原犹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腕脉被对方捏

个正着!

  赵子原沉声道:

  “阁下何尔以武相加?”

  那人轻轻落下地来,依然是盘膝坐在原地,裂嘴笑道:

  “老夫为什么要偷袭一个娃儿……老夫为什么要偷袭一个娃儿……”

  他没有回答赵子原的话,反倒在自说自问了,赵子原方自皱起双眉,那人空出的左手忽

然一拍脑袋,复道:

  “老家伙!你不为李姬又为了什么鸟?……李姬……李姬……好不想煞人也……”

  说完,又自傻兮兮的笑了,赵子原愈听愈是离谱,错愕道:

  “小可不明阁下之意。”

  那人开口骂道:

  “蠢材!老夫要越俎代疱,上东厢温柔乡睡一风流大觉,你还不省得。”

  赵子原见他时喜时怒,不禁啼笑皆非,暗忖:

  “此人大约是在此室居住已久,未与久人接触,是以神智都显得有些不清了……”

  他正寻思如何将手腕挣脱,陡闻一个沙哑的语声说道:

  “放下这娃儿!”

  赵子原循声望去,一个唇下长满于思的大汉缓步朝他立足之处移近。

  那捏住赵子原腕脉之人不语,于思大汉复道:

  “丁伟鲁!老夫叫你放了这娃儿!”

  赵子原心子猛可一震,他知道这丁伟鲁号称丧门神,名垂西南数十载,江湖传言当他崛

起江湖伊始,单人匹马行遍天下,曾在短短二月之中连毙数十名武林高手,又曾独闯少室山

峰,与少林掌教三韦大师较技五昼五夜,最后在罗汉阵下全身而退,凡此事迹都流传遇选,

人人不忘,不料眼下竟困处此室,而且变得疯疯癫癫,赵子原自惊得呆了。只闻丁伟鲁道:

“老夫要杀要放,还有谁管得了?”

  赵子原乘他说话之际,左臂突地一拧,有如一条滑蛇般挣脱对方五指,丁伟鲁一时不曾

防备,只觉手掌一空,赵子原已倒身立在三步之外。

  那于思大汉哈哈笑道:

  “小朋友,你好快的身手!”

  丁伟鲁沉下脸来道:

  “姓苏的,你挺身上来干涉老夫之事,不要是为了争风吃醋吧?”

  那于思汉子道:

  “你口齿干净点!”

  一旁的赵子原内心却不住沉吟:

  “姓苏?这人竟是姓苏川广

  倏地,他脑际浮过辞别师门之时,恩师所说的一句话:

  “子原,为师生平只有两位至友,其一是太昭堡主赵飞星,另一位姓苏,叫苏继

飞……”

  他的思路很快便被打断,只听那丁伟鲁道:

  “姓苏的,要上东厢渡一良宵可不简单,你那飞云第十八式练成了么?”

  那于思大汉冷冷道:“这个不用丁老你费心。”丁伟鲁笑嘻嘻道:

  “咱们成日无所事事,除了钻研武功悟出一招一式,以求亲近芳泽之外,还有什么需要

费心?姓苏的,你飞云第十八式若已练成,在授与那主儿之前,老夫说不得要与你喂喂招

了?”

  语声甫落,一掌已自抬起,笔直往于思大汉击去。

  于思大汉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待得对方掌力击到胸前,猛可挫身伸手就拿。

  丁伟鲁掌势虽猛,变幻却快如闪电,于思大汉手才递出,他已换了一个方向拍来,于思

大汉横时一挡,掌力陡发,与那人对了一掌。

  “砰”地一响,于思大汉的身形一震,反觑对方,但见丁伟鲁的身躯也是一阵摇动,衣

袂飘佛。

  丁伟鲁大吼一声,掌出如风,一口气推出了五掌,这五掌换式之疾,出招之准,端的是

妙人巅毫,于思大汉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不容敌手有任何反击机会,丁伟鲁第六掌又接踵而至,他这一掌拍来,看似轻轻飘飘毫

不着力,破空竟挟起一道“虎、虎”之声,仿佛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随着这一掌疾卷了出

来,威势之强,即如十数步之外赵子原也为之骇然变色!

  “拖刀掌!”

  “丁门拖刀掌!”

  旁观诸人全都忘形大叫起来,丁伟鲁出自西南边陲,他那一身古怪神功早已在武林下了

令人心寒的传言,这“拖刀掌”,更是他的独门绝技,当年他独闯少林,便是挟仗此技,迫

使三韦大师的“劈刀七十二杖”杖出无功,其后一年复在齐北面对金刀会八大舵主,在盏茶

之间,拖刀也似地一连击出八掌,分将八人击毙当地,立刻风传武林,眼下他;日技重施,

顿令在场十数高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说时迟,那时快,丁伟鲁那“拖刀掌”才发,那于思大汉双目之中精光陡长,双掌合

并,右掌贴着左劈一推而出。

  他攻势未尽,身形斗地凌空而飞,左掌借势继之一翻,掌风真力划过半空,“嘘”地发

出尖响,待他落地之时,双方距离已不到三尺,他左右掌再度交相而起,一霎之间,尖锐嘘

声大作,丁伟鲁那宛如利刃,着肤生痛的拖刀掌力登时一敛。

  丁伟鲁猛地吐气侧身,硬生生止住掌势,沉声道:

  “好一招‘风扫残云’!苏继飞你那飞云第十八掌练成了!”

  此言一出,石室内众人齐然露出惊讶之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于思大汉面上却

洋洋如故。

  赵子原心知众人谈论的必是于思大汉所露的这一手“飞云第十八掌”,他也是第一次目

睹这种神乎其神的掌力,惊异与钦羡之情固然有之,但他内心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苏继飞……他果然是苏继飞……”

  正忖间,那其余的十一人已停止了议论,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缓步上前,朝于思大汉

抱拳道:

  “苏兄既已悟出新招,自可凭掌换银,量珠聘美,一亲李姬芳泽,诚是可喜可贺,可喜

可贺。”

  于思大汉苏继飞淡淡道:

  “有谢谬贺,只是苏某这一新招,却暂时不欲传授那不知名的主儿。”

  那中年文士满脸意外之色,道:

  “苏兄欲藏珍自秘?那东厢李姬——”

  苏继飞接口道:

  “李姬的魅力固令人无可抗拒,但苏某总觉得自家费尽心血所悟出的武功招式,就这么

平白传与他人,换得一杯明珠,以博李姬青睐,委实太已不值。”

  大伙儿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良久一个清越的声音道:

  “旨哉斯言!旨哉斯言!”

  赵子原抬目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矮小精悍的老人,那丁伟鲁怪目一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