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觉海大师在百招之上,竟被‘司马道元’一掌震得退了三步!”

  红衣人惊道:“有这等事?”玄缎老人道:“老夫岂会捏造事实不成?”

  红衣人道:

  “如此说来,难怪甄堡主对‘司马道元’有所忌惮了?”

  玄缎老人道:

  “其实也不尽然,老夫只是在未查明那‘司马道元’真正身份之前,不愿贸然行事,至

于麦十字枪一命,反正迟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绝,又何必急于今朝?”

  立在红衣人身旁,一直不曾出声的中年仆人忽然附耳向红衣人说了几句活,后者连连点

头。

  但听红衣人道:

  “此事容俟老夫明日回去向鄙上报告后再作答复,五千封银子不妨暂存贵堡……”

  玄缎老人道:“贵上怎么不亲自前来?”红衣人支吾道:

  “咱们不是言明不要提到有关咱家主人的一切么?甄堡主莫非忘了?”

  玄缎老人干笑一声,红衣人复道:

  “还有老夫这位仆人方才提出了一道问题……”

  玄衣老人道:

  “但说不妨。”

  红衣人沉声道:

  “他对甄堡主面具之后的庐山直面目发生了兴趣,故请老夫代问堡主,可否移开面具让

他一瞧?”

  玄缎老人眼色一阴,旋即纵声笑道:

  “从来见过老夫面庞之人都已经作古了,令仆正值壮年,来日方长,若遽别人世岂不令

人惋惜?”

  红衣人与那中年仆人哪会听不出他语中含意,当下只有嘿嘿干笑数声,不再出言逼他揭

开面具。那中年仆人道:

  “堡主言重了。”

  窗外窥听的赵子原闻言,内心若有所悟,忖道:

  “那玄缎老人原来是带着人皮面具,怪不得我总觉他脸色阴森惨白不带丝毫表

情?……”

  这会子,那坐在轮椅上的红衣人徐徐转过头来,赵子原因身在墙角之故,只能望见半个

侧面。

  但见那红衣人肌肤又瘦又瘪,面色甚是枯黄,唇下蓄着一络稀疏白髯,整个面庞除开那

对亮如寒匕的眼睛之外,倒无甚出奇之处。

  红衣人道:

  “堡主若无他事,老夫要告辞休憩去了。”

  说着一挥手,中年仆人推动轮椅,红衣人就坐在椅上由他推着行走,身子始终未尝移

动。

  陡闻“吱”地一响亮起,楼门为人打了开来,三个披发左在的异服汉子闪身进来,在玄

缎老人面前驻足,却是一言不发。

  那三人立在案边,齐然转了个身,正好背向窗外的赵子原。

  玄缎老人喃喃说了几句,声音十分低沉含糊,赵子原连一字也未尝听清,不禁暗暗纳

闷。

  烛光正照在玄缎老人惨白的脸上,令人油然而生阴寒之感,那三名异服汉子唔唔应着,

并未答话。

  突然玄缎老人怒哼一声,伸手一拍方案,“砰”一大响,桌角顿时裂下一块,高声道:

“老夫自有主见……”声音愈说愈低,最后又成了一片模糊。

  窗外的赵子原睹状疑云顿起,忖道:

  “这三人衣着如斯怪异,形貌亦与常人有别,莫不是来自大漠?难道玄缎老人……”

  忖犹未罢,那右首一名异服汉子倏地踏前一步,举起单臂不住比手作势,玄缎老人连点

了几下头。正欲出楼的红衣人,回转轮椅,低声也说了几句。

  三名异服汉子哼哼哈哈,依旧不停地作着手势,接着他们仰首朝四下张望了一番,伸手

将案上的烛火捻熄了。

  楼阁内外成了一片漆黑,然后“蹬、蹬”足步声起,自楼门西渐,脚音愈去愈远,终至

青不可闻。黑暗中传出玄缎老人冷冷的语声:“行啦……”

  烛火重又燃起,如豆的火光微微摇曳,照在楼阁上,这时只剩得玄缎老人孤零零一人立

在案前,那红衣人。中年仆人及三名异服汉子已不知去向!

  楼外的赵子原瞧了许久不得要领,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竟有了一丝倦意,转首望望了五

尺之外的奚奉先,见他依旧保持原来姿势,一心窥望楼内物事。

  红衣人陡地爆出一声阴笑,厉声道:

  “藏身的朋友,你还没有听够么?”

  那奚奉先反应何等迅速,立时缩首回来,百忙中回目一瞧赵子原藏身之处,令他吃惊的

是横梁上已然空空如也,无声无息的赵子原忽然不在原地了!

  奚奉先低呼道:

  “小哥儿……”

  没有人应声,只有他急切的低呼在瓦梁上激起一片“嗡、嗡”回响。

  就在他略一迟疑的当儿,楼中的玄缎老人已自发起一掌,一股掌风破窗而出。

  那掌风来势甚是迅疾古怪,直似山叠浪舞般重重涌出,奚奉先骇然一呼,右手一屈一

甩,猛地向后一个翻身,斜斜扶摇而上,玄缎老人大喝道:“哪里走?”

  右手一扬,紧接着又是一掌虚空击出,掌缘强劲,激起一片霍霍怪响,奚奉先身在半

空,反手一掌拍下,两股力道一触而着。

  轰然一震过后,奚奉先藉掌劲反激之势弹起数丈,这刻他已无暇顾及赵子原安危,一个

倒飞便飞出堡墙之外。

  玄缎老人似乎不料对方会从自己掌缘中脱身逸去,不觉呆了一呆,他身子一拧,穿窗而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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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气严霜》——第 九 章 残肢奇人>>

古龙《剑气严霜》

第 九 章 残肢奇人

  同一瞬间,西楼那壁又有一条人影如飞掠至,三两个起落来到天井之中,翩然定身而

立。

  玄缎老人冷哼道:

  “阿武,是你么?”

  那人正是少年顾迁武,他冲着玄缎老人躬身一礼,道:

  “堡主,发生了什么事?”

  玄缎老人用那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道:

  “你才到么?”

  顾迁武满面惶恐道:

  “属下竟夜未眠,未尝稍有懈怠,刚刚巡到西楼附近,听到这边有了动静,便立刻赶

来……”

  玄缎老人点点头,顾迁武道:

  “方才那人是谁?”

  玄缎老人不答,岔开话题道:

  “听说青儿有一位客人来访?”顾迁武道:

  “是个姓赵的少年,甄姑娘此番出堡在道上与他结识的。”

  玄缎老人似有所感,道:

  “青儿是长大了,岁月过得真快啊。”

  这个言语举止一向寡情冷酷的老人,想起韶华之易逝亦不免牵动老怀,发为嗟叹。

  他一举步逞自走远了,身影渐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顾迁武停立原地良久,忽然转身面对楼侧花圃,沉喝道:

  “姓赵的,你也该出来了!”

  花圃中悉嗖声起,赵子原穿身而出,他信手拂去衣袂上沾着的泥渍,看似轻松,其实已

暗暗引满全身功力待发。

  表面上他仍谈笑自若道:

  “小弟初次作客,反复不能成眠,遂趁着大好月色到园中散心……”

  顾迁武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是么?”赵子原道:

  “顾兄以为如何?”

  顾迁武道:“以为?我为什么要以为?眼睛瞧见的还不够?”

  赵子原心中打鼓,但他自幼因环境影响,养成深沉不露的天性,依然装作淡不在意地

道:“小弟愚钝,不明顾兄之意。”顾迁武面色一沉,道:

  “赵兄怎地老来这一套?你自楼阁退下藏人花圃中时恰被我撞见了,我不在甄堡主面前

点明说破……便是……”

  话犹未完,陡闻楼角那边传来一道呼声:

  “迁武——迁武……”

  声音甚为尖嫩,正是甄陵青所发。顾迁武不及多说,瞅了赵子原一眼,一转身迈步走

了,只留下楞愣而立的赵子原,他默默对自己说:

  “是啊,既然我的行藏已露在顾迁武眼里,他为何不向堡主说破?莫不是他有意袒护自

己?但这又多么不可能……”

  怀着一颗忐忑不定之心,赵子原离开了宣武楼,才过几条曲回的廊道后,蓦然发觉自己

门径不熟,竟然循不着原路走向上房!

  他心中暗暗发急,在廊道上左转右绕,一面又闪闪躲躲,生怕遇到堡内之人,方走到廊

角转弯处,忽然听到“轧、轧”机声传入耳际,他放缓足步凝目望去,只见那红衣人正坐在

轮椅上,被仆人推着行动!

  中年仆人手推轮椅绕过一条狭隘的通道,朝四下张望一忽,使走人一幢宽敞的石屋去

了。

  赵子原晃身掠到石屋前面,隐隐听到那红衣人的声音道:

  “天风,你可以为我卸装了。”

  那中年仆人的声音道:

  “天将破晓了,老爷还要憩息么?”

  那红衣人涩哑的声音:

  “不养足精神怎么行?咱们明日又要赶一段长路了。”

  那中年仆人唯唯诺诺,接着房内透出一种极为怪异的“咝咝”声响,仿若金属物相互摩

擦所发。

  赵子原动了好奇之念,哈腰自门隙望进房内,于是他瞧到了一桩令人难以置信的奇怪景

像——

  只见那红衣人以原有姿势坐在钢铸轮椅上,中年仆人天风操纵裕如地将他推到床前。

  他意颇踌躇,红衣人连声催道:

  “甭磨菇了,快动手啊。”

  天风点了一下头,这时候惊人的事发生了,他步至轮椅左侧,将红衣人左手及左足自齐

肩和齐腹处卸下,然后转到轮椅右方,以同样动作将他的右手右足一一卸了下来,那模样像

是玩弄法术,更近似于肢解活人!

  赵子原吓得险些忘形大叫起来,屏息继续望去,那天风做完这些动作后,伸手一按轮椅

把柄,“轧、轧”异响复起,椅座冉冉上升,露出了一个约莫五尺见方的黑色空匣——

  天风把卸下来的两手与两脚排列有序的放进空匣里,动作相当干净利落,显见已经熟于

这项工作。

  他从容地将红衣人抱起置于床上,这个缺少了四肢的人,事实上与一团肉球并没有两

样!

  赵子原双眼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红衣人,发现他的一对手脚全被齐根切掉,肩肋和小腹

结成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肉疤,伤口附近肌肤瘰疬,泛出紫黑颜色,厥状之惨怖,使人不忍卒

睹!

  似此奇异可怖的景象,顿时将赵子原唬得呆住了,错非亲眼目睹,他绝不敢相信世上会

有如此一个残肢怪人。

  他情不自禁忖道:

  “怪不得红衣人始终坐在轮椅之上,全身动作除却头部的转动外,便只有胸部呼气吸气

的起伏,原来他的四肢早已残缺,不知他的手脚是怎么失去的?失去它们后又怎么能活下

去?活着又为了什么?……”

  中年仆人天风立在床侧,面向红衣人说道:

  “老爷,又过去十天了。”

  那残缺红衣人像一团肉球般躺在床上,斜睨了中年仆人一眼,慢吞吞道:

  “十日之期又到了么?也亏你记得这般清楚。”

  边说边自口中吐出两粒色呈淡红的小丸交与天风,道:

  “两颗药丸又可以让你支撑十天了,十天是一个不算短的日期哪。”

  天风接过药丸纳入口里,道:

  “多谢老爷。”

  口上虽是如此说着,但毋论语气表情都没有任何感激的意思。

  残肢人瞧在眼里,阴笑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