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你可是厌倦了这桩差事。”

  天风道:“老爷意所何指?”残肢红衣人道:

  “这一问是多余的了,天风你并不蠢,自然猜得出我所指的乃是服侍老夫这一件工作而

言。”

  天风似乎被勾动了内心深埋的怨怒,面上恶毒之色毕露无遗,冲口道:

  “老爷既能以特种方法制驭小人的心神甚至一命,哪须……”

  语至中途,似是有所察觉,忙住口不语。

  残肢人柔声道:

  “看来你是厌倦的了,老夫可从绿屋里另挑选一人充作随从,至于你……”

  他语声一顿,接道:

  “至于你可任意离老夫而去,少了老夫这个累赘,乐得享享清福。”

  天风身子一颤,结结巴巴道:

  “小……小人没有这个意思……”

  残肢红衣人放柔声音道:

  “也亏你数年来寸步不离我身,服侍得无微不周,嗯嗯,老夫会记得你的好处,尤其是

你走了以后。”

  红衣人口气愈趋柔和,大风身躯抖颤得便更加厉害,“噗”地一声,他双膝一软竟自跪

了下去。

  他打着牙巴骨道:

  “小人不欲……不欲步上王仁及……及金贵等人后尘,请原谅……小人无知……”

  残肢红衣人沉吟一下道:

  “起来吧,老夫看不惯你这等奴才模样。”

  天风露出喜色,长身立起道:

  “老爷是答应小人继续眼侍左右了?”

  残肢人不应,陡地别首朝壁窗喊道:

  “好朋友,既来了何不堂堂皇皇走进来?”

  门外的赵子原吓一大跳,以为又是对方发现了自己,全身立时运集真气,蓄满待发,倏

听得“叭”的一响,一条人影宛若滑鱼一般自壁窗一闪而入!

  那人身着黑衫,面上蒙着一幅黑布,端端立在石室中央!

  残肢红衣人平静如故道:

  “你是谁?”

  那蒙面人压沉嗓子道:

  “区区此来非为与阁下论交,何庸通名报姓!”

  声音甚是干涩朦胧,分明有意隐藏住自己通常所说的语声。

  残肢人道: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

  蒙面人一言不发,右腕一沉一抖,“嚓”的一声脆响,他已将长剑自腰剑鞘中抽将出

来——只闻他冷冷道:“干什么的?你问问区区手中的这支剑子便知道了!”

  他一舒长剑,剑身颤动不歇,周遭空气像在一霎问被无形的巨帘旋卷起来,发出嗡然巨

震。残肢人依;日不见慌张,道:

  “有话好说啊,何必动刀动剑?”

  蒙面人猛可一挥手,尖啸之声顿起,剑子有若潜龙出壑般一吐而出,由正面往对方袭

去。

  残肢人那仿若肉球一样的身躯仍斜躺床上不动,顷忽问,蒙面人一剑已递到了他的胸

前,剑风呼啸而涌!

  眼看蒙面人剑尖堪堪触着肉球的前胸,一旁的中年仆人天风陡地欺身向前,自斜刺里一

伸掌,一道内力应势而出,朝蒙面人后背击至。

  蒙面人但觉后脊生凉,不觉吃了一惊,慌忙间不暇伤敌,长剑迅速撤将回来,上身同时

一俯,对方掌风从他头上掠过。

  天风冷冷道: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在老爷面前撒野。”

  他不容敌手有瞬息喘息机会,双掌一左一右接连挥起,笔直朝蒙面人疾罩而落——残肢

人喝道:“天风住手!”天风闻声,双掌一沉,硬生生将去势刹住。

  残肢人向持剑以立的蒙面人道:

  “老夫问一句——”

  蒙面人道:

  “阁下休要拖延时候……”

  残肢人打断道:

  “你可以瞧得老夫手脚俱无,形同废人,但你仍不惜动剑必欲取走这残废老人性命而后

已,且请说说缘由何在?”蒙面人道:“自然不能告诉你。”

  残肢人两眼晶珠不住转动,道:

  “到底你受了谁指使而来?”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

  “说到指使,区区倒要反问你,先后动用了多少银子买雇剑手,指使其为你排除异己

了?……”

  残肢人神色霍地沉了下来,躯干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疤前由赭而赤,仿佛在运集什么内

力,神态可怕之极!

  他缓缓道:

  “你是为了这码事来的?怪不得,怪不得……”

  说到此地,眼帘蓦地一揿,目光精光暴长,复道:

  “不过你找老夫却找错了!”

  蒙面人不耐道:

  “闲话少说,看剑!”

  他反手一闪,长剑再度弹出,对准残肢人身躯一击而下。

  残肢人阴笑不已,待得敌方一剑将至,倏然拧肩一个翻身,滚到大床靠底墙的角落——

  蒙面人一剑去势极猛,推实后竟击了个空,“喀”地一响,长剑深深插入檀木床中,他

反手正待将剑身拔出,残肢人身在左侧,倏地一扭首,张口徐徐吹出一口气——

  暗劲拂起,蒙面人脸上蒙中被揭开少许,立于门外窥望的赵子原适巧瞧见他的侧面!

  当下但觉人眼熟检异常,心中狂呼道:

  “这不是顾迁武吗?他为什么要蒙了一条黑中进来行刺这残肢怪人?”

  他脑际思潮反复,却始终想不透顾迁武身为本堡银衣队总领,缘何要加害作客于此的残

肢怪人?还有他蒙上一幅黑中,不愿被人瞧破面目,他又有什么样的顾忌?……

  蒙了面的顾迁武终于奋力将剑身拔出,再往前跨上一步,手中寒光一闪,疾地又刺出一

剑,那剑风呼呼,只震得人心跳耳鸣,单就这等气势,若非剑门世家之后,实无可能办到。

  残肢人不闪不躲,瞬间剑尖已抵他喉前不及半寸之处,蒙面的顾迁武大吼一声,道:

  “拿命来!”

  但是在剑尖将抵对方咽喉之际,说时迟,那时快,残肢人陡地又自张口吹出一口热气,

疾逾掣电的剑身吃他口气一拂,顿时偏拨了几分。

  接着他张嘴连吹,黑暗中银光闪烁,顾迁武惨号一声,持剑的右手无力垂下,似乎身上

已中了某种暗器!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顾迁武临危不乱,足步一错向左后角一闪,三支细如牛毛的

银针又自他身侧扫过,嵌入右方墙上!

  顾迁武当机立断,猛然把长剑一挥,仓遽夺窗逸去。那中年仆人天风喝道:“好朋友留

下来!”欲待提身追出,那残肢人摆首道:“天风不用追了。”

  天风惊异的瞧着他的主人,道:

  “‘一日纵敌,数世无患。’老爷不是说过这话么?”

  残肢红衣人淡然道:

  “那人肩上业已中了老夫一支无影毒针,不出三日即将毒发暴死,而且眼下伤处亦会因

毒素蔓延泛成紫黑之色,嘿嘿,咱们明日离开大昭堡前,只要留心察看,不难得知那一人就

是刺客……”

  说着阴阴一笑,复说道:

  “是以咱们今夜不必再作无谓的惊扰了,嘿!嘿!”

  石室外,赵子原也暗暗吁了一口气。

  步回上房途中,他按捺不住翻腾的思潮,忖道:

  “顾迁武剑上功夫颇为到家,分明出自名门,至于那残肢人更是古怪,他虽则手足全

无,但口中吹针的功夫却令人防不胜防,此外他似乎还有一种神秘恐怖的力量,使敌人与他

交手时会产生战栗的感觉,此点与玄缎老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摸索着回到上房,只觉心力交瘁,但上床后翻来覆去再也无法成眠……

  又是一口开始了,映掩的新阳像缤纷的彩裙,夜来阴幽森冷的古堡也因而含蕴了无尽的

生机。

  赵子原犹在睡梦朦胧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他起身揉了揉惺松的眼睛,暗责自己太过大意,纵令身心俱疲,亦不能睡得如此昏迷,

若吃人暗算,岂不是毫无抵抗能力。

  “笃”!“笃”!“笃”!

  敲门声继续响起,赵子原喝问道:

  “谁?”

  他举步上前,信手开了房门,只见门面婷婷立着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赵子原不觉怔了

一怔,那婢女冲着赵子原一笑,笑靥依然带着几分稚气。

  “小婢奉小姐之命,请相公移驾过去一谈。”

  赵子原心中嘀咕,猜不出甄陵青一大清早便着婢女找他何事?他想了一想,说道:

  “好吧,在下就去。”

  那年轻婢女袅袅在前走着,直步人后宅,赵子原留意打量门径道路,见院落都在长廊右

边,左面则是垣墙峻字,每个院落都由一个圆形拱门通入里侧,然后是小客厅及房间。

  他才数到第四个院落,从拱门跨进院子,只见此院建筑又与其余三座不同,抑且地方较

为宽朗,院中有个池塘,红荷绿叶,平铺水面。

  池旁坐落一幢水轩形式的房子,婢女在轩前驻足,打开房门道:

  “姑娘,小婢将赵相公领来了。”房里一道银铃似的声音道:“着他进来。”

  赵子原心想这轩房必是人家小姐的闺房,自己是不是可以贸然走进?但眼下他却无琢磨

的余地,只有硬头皮举步进去。

  他踏入门槛,地上全是软绵绵的地毯,走动其上但觉爽意非常,房中陈设得十分讲究,

隐隐浮动着一股暗香。

  闺房内侧绣床上罗帐高悬,锦裳摆得十分整齐,甄陵青就坐在床沿上,她大约也是刚刚

睡醒不久,钗横鬓乱,尚未梳装,另有一种动人的韵味。

  赵子原望着对方那诱人的风仪体态,竟不敢直视,缓缓移开视线。

  甄陵青笑着道:

  “你昨晚睡得可好?”

  赵子原错愕道:

  “还好,姑娘着人找我来此,只为了问这句话么?”

  他有些心虚,唯恐对方已然察觉自己昨夜的行踪,当着她犀利目光的注视下,他必须尽

力掩饰自己的疲态,不使它表露出来。

  甄陵青道:

  “自然不是。”

  语声带着些恼怒,敢情赵子原此等单刀直人的问话,已大大惹恼了她。

  甄陵青一击掌,这时一名婢女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绸布包袱走人,放在案上又施札退了下

去。

  甄陵青道:

  “包袱里整整八十两银子,你拿了可是立刻就要离开本堡?”

  赵子原不由一怔,若自己拿着银子立刻就走,那么好不容易寻了个藉口混进堡内,岂非

前功尽弃?但八十两银子已摆在面前,又没有理由滞留下来,不禁好生为难,一时之间,沉

吟无着。

  正自蜘蹰间,忽闻甄陵青道:

  “如果你不急于离去,我倒有一项建议——”

  赵子原愣道:

  “姑娘说说看。”

  甄陵青道:

  “你可以八十两银子的代价在本堡住上几天,吃喝均由本堡供给,但你视财如命,此项

建议怕又行不通……”赵子原大喜过望,道:

  “在下其实也厌倦了外头的奔波流浪,正好趁此机会安住贵堡享几天清福,姑娘此议,

正中下怀。”

  他匆匆出口答允,倒不曾顾及对方缘何会有此一违反情理之言?

  甄陵青内心暗道:

  “果然我料得不错,他此来是另有目的。”

  但一方面,她却又因赵子原答应留下来,芳心微感快慰,可是她又猜不出对方有何意

图,一时只觉心绪紊乱,蹩扭非常。

  她眨眨眼,道:

  “如此甚好。”